贺晓玲
内容摘要:《诗经》中的弃妇诗,以现实主义的笔法叙写了诸多被弃妇女的悲苦命运,反映出周时代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女性处于劣势的不平等地位。诗作在素材提供、写作手法、人物塑造上对后世的文学发展起着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诗经》 弃妇诗 文学
弃妇诗首次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出现,可以说是开启了中国文学史上关于弃妇题材写作的先河。这些诗歌塑造了一系列生动深刻、感人至深的妇女形象,按照封建伦理道德以“贤妻良母”评价女性价值的标准看,她们是无可挑剔的。那么,她们为什么还会被弃呢?封建卫道士对此持“淫奔”之说,如朱熹评《氓》为:“此诗淫妇为人所弃,而叙其事以道其悔之意也。”[1]真的是这样吗?其实,“淫奔”说只不过是那些封建卫道士为维护封建统治阶级利益而找的借口,弃妇被弃,有其诸多深刻的原因。
一.弃妇被弃的原因
第一、男女经济地位的转变是产生弃妇的根本原因。马克思主义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诗经》中大量弃妇诗的出现,或者说当时社会会出现这么多弃妇,归根结底是到周时妇女经济地位的明显下降。
在母系氏族社会,相比于男子的狩猎,妇女从事采集、种植等劳动,其劳动成果成为保障氏族生存和生活的主要来源,这决定妇女在经济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并拥有很高的“政治”地位。然而随着历史发展到锄耕阶段,男子的作用得以突显,他们是锄耕农业的主力,成为家庭经济的支柱,并逐渐操纵氏族经济命脉的大权。而女人主要从事琐碎的家务劳动,经济地位被排挤到次要的、处于依附男子的从属地位。至此,母权制被父权制代替。恩格斯说:“母权制度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庭中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了丈夫淫欲的奴隶,变成生孩子的简单工具了。”[2]经济地位的下降才是妇女轻易被弃的根本原因。
第二、以男权文化为中心的宗法制度下男女不平等是产生弃妇的重要原因。《诗经》中的诗产生于西周初到春秋中叶,物质生活的提高使人们更加注意伦理规范。尤其是周公制礼,形成了完善的宗法制度,组成了独特的周文化部分。在以男权为中心的文化中,处处体现着男女不平等、男尊女卑的思想,并为社会普遍接受、认可和保护。女子“无职业、无知识、无意志、无人格。作为一人专有的玩物,摧残自己以悦媚男子。”[3]一出生就受到不同差别待遇,甚至歧视。生男为弄璋之喜,生女为弄瓦之喜。女子必须恪守妇道,遵从“三从四德”教条,“以极端柔顺为生活标准。不必学怎样做人,只应学怎样做媳妇。”[3]“妇者,服也。”[4]就连美好的婚姻也是极不平等的,实行一夫一妻制与媵婚制并存的婚姻制度。这种一夫一妻,“不能由双方任意解除了。这时,通常只有丈夫可以解除婚姻关系,离弃他的妻子,破坏夫妻忠诚这时仍是丈夫的权力。”[5]媵婚制实际等于肯定了一夫多妻现象的存在。更不能接受的是 “七出”制的制定,妇女如果违反了“七出”中任何一条,都会被丈夫休弃,而丈夫如果品行不端,但“由于受宗法制度男尊女卑的限制,一般都只能由妻子含蓄规劝、提醒,使其觉悟。”[6]这一系列的规定制度,充分显示出男女的不平等。妇女根本没有任何自主权,完全受制于男权中心的宗法制度,动辄得咎。在此情况下,又如何不会发生女子随便被弃的悲剧呢?
第三、男子喜新厌旧是女子被弃的一个实实在在的原因,《氓》诗就把这一人性弱点刻画得淋漓尽致。作者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象征自己当初年轻美貌婀娜多姿时,男子多喜欢她,娶她为妻,可是当女子因劳动而年老色衰,“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时,男子弃了她。《邶风·谷风》中,男子喜新厌旧,娶新妻,抛旧妻。《郑风·遵大路》:“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无我魗兮。”[7]这些弃妇诗都有女子因男子喜新厌旧而被弃的叙述。这本是人性弱点——爱美之心的体现,然而好花美丽不长开,再美的花容月貌也会随着时间的钟摆慢慢荡尽,这是自然规律,却成为女子被弃的原因。男子可以像丢弃货物一样可以随便丢弃女子,改变心意 “停妻再娶妻”,还被世俗所认同,女子只落得被弃而无处伸冤的地步。
二.弃妇诗的文学价值
弃妇诗的创作,对后世的文学有着深远的影响。这表现在:首先,弃妇诗为后代文人创作提供了原型素材。在文学史上,从秦汉到现在,文人创作的弃妇诗多不胜数。汉司马相如的《长门赋》、班婕妤《怨歌行》、汉乐府《上山采蘼芜》、《孔雀东南飞》等,唐时新乐府《井底引银屏》、白居易《后宫词》、李白《妾薄命》、戴叔伦《去妇怨》、顾况的《弃妇词》,至原名清小说戏曲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赵贞女蔡二郎》等,这些作品都是在《诗经》中的弃妇题材基础上的继承、延伸和扩展。他们都或多或少的从中汲取丰厚的营养,表现弃妇悲哀痛苦的感情,揭示社会的种种不合理现象。如以汉皇后陈阿娇故事为题材的《长门赋》,就继承了弃妇诗纯粹反映妇女悲剧的内容。诗曲折的叙写了阿娇失宠后孤独寂寞、郁郁寡欢、日夜盼望武帝幸临的热切愿望以及愿望得不到实现的惆怅哀伤。她可谓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弱女子”。顾况的《弃妇词》也是这一类。女主人公出嫁后丈夫就远走他乡,她日夜盼夫归来,结果等到的却是丈夫另有新宠,而自己已是年老色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十娘则是因情人轻信谗言负心而被弃。后代的弃妇作品对《诗经》的弃妇诗的主题思想,在继承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延伸,它们不仅反映妇女的悲剧命运,而且“升华到理性的角度,大胆介入社会,干预生活,针砭时弊”。[8]对男尊女卑的社会现实和封建礼教进行抨击,直接显明的揭露弃妇现象的社会根源。如《孔雀东南飞》,诗中男女主人公相亲相爱,刘兰芝更是美丽贤惠勤劳,侍奉婆母,结果婆母却以她“无礼节”、“自尊由”逼儿子休了她,导致有情人劳燕分飞,最终双双殉情。文章直接大胆的把女子被弃的根源直指封建礼教、封建家长制,是对《诗经》中的弃妇诗主题思想的进一步深化。
其次,《诗经》弃妇诗的写作方法在后代的弃妇题材创作中得到广泛运用,为它们提供了参照模板。如赋、比、兴手法的运用,像《孔雀东南飞》就参照了《氓》诗赋的手法,也是长篇陈述女子悲惨命运的整个过程;《氓》诗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对比兴起下文,《孔雀东南飞》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兴起刘兰芝被弃的悲剧故事;班婕妤在《怨歌行》中以被弃捐的“秋扇”比喻自己因年老色衰被轻易丢弃;李白《妾薄命》中“昔日芙蓉花,今日断根草”两句鲜明的对比和比喻,给我们形象展示了阿娇当初娇美如花的容颜和今日枯黄黯淡的形容,具体而生动。
再次,《诗经》弃妇诗中两类弃妇形象为后代文学塑造人物形象提供了范本。塑造更多的就是柔弱怯懦的弃妇,她们只知道哭泣,祈求丈夫的垂怜。如《上山采蘼芜》中就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勤劳能干却被弃的女子,《长门赋》中塑造的陈阿娇,十分怯弱,不敢反抗,明知是汉武帝另有新宠而抛弃了她,她却“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把被弃的原因归咎于自己的过错。但坚强勇敢的弃妇形象在后代的弃妇诗中也有所表现,她们有自己的思想认识。像《白头吟》中的女主人公,她比《氓》诗中的女主人公更坚强,她追求“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美好夫妻生活,一旦这愿望不得实现,“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就表现出义无反顾的决然态度。李白笔下的陈阿娇比之司马相如笔下的陈阿娇,却是不同的形象,作者赋予她坚强性格,她十分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被抛弃是皇帝造成的,虽然无力改变这一悲惨的命运但她却以“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铿锵有力的话语喊出心中不平,她身上折射出女性对现实的强烈的反抗。
总之,《诗经》中的弃妇诗是以其独特的题材而成为文学精品,在文学的长河里熠熠闪光。而诗歌所塑造的一系列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也引起了无数文人墨客的无限同情。这些弃妇诗和弃妇形象,以自己独特的思想、艺术魅力深远影响着后世的文学。
参考文献
[1]朱熹.世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陈东原.中国妇女生活史[M].上海:上海书店,1984.
[4]向叶平.论《诗经》中“男尊女卑”的女性观[J].池州师专学院,2003,(6).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6]陈顾远.中国婚姻史[M].上海:上海书店,1984.
[7]程俊英.诗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8]赵雨.上古诗歌的文化视野[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作者单位:陕西渭南师范学院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