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石让的音乐

郭珣

摘要：作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动画工业中突出的音乐创作者之一，提起日本的动画业，人们都会想到久石让。久石让与S.E.N.S（神思者）、喜多郎、姬神并称日本New Age Music四大音乐代表。作为日本配乐大师，久石让的配乐接近原声。一般来说，配乐者所创作的音乐都要受制于电影场景、情节本身。但是，久石让的音乐却能在渲染电影场景和情节的同时，平行于电影场景和情节，甚至可以脱离电影独立存在，给聆听者以共鸣，纯净而不失温情，具有独特的净化心灵的作用，堪称新世纪音乐中的“无印良品”。

关键词：久石让 无印良品 共鸣 新世纪音乐

久石让（Joe Hisaishi），本名为“藤泽守”，是日本知名的作曲家、编曲家、指挥家、钢琴家，1950年12月6日生于日本长野县中野市。艺名“久石让”名称源自他的偶像——美国黑人音乐家及制作人昆西·琼斯。他选用与“昆西·琼斯”发音相近的汉字“久石让”（Kuishi Jō），再将“久”由音读改为训读，就变成了现在的艺名。4岁时久石让就开始学习小提琴，20岁时，久石让考入国立音乐大学就读于教授岛冈让名下，学习作曲。大学期间久石让开始受到简约音乐的风格影响，并曾尝试分析菲利普·格拉斯或特里·赖利等简约音乐家的作品内容，这形成了他音乐出发的原点。久石让先后为宫崎骏、北野武、大林宣彦等导演的40多部作品配乐，特别是与宫崎骏和北野武的合作，堪称两对“黄金组合”，他被誉为日本当代最出色的作曲家之一。2010年前，久石让曾七度获得日本电影金像奖最佳音乐奖，2009年，久石让作为在学术、艺术、运动领域中具有卓著贡献的人，被日本政府授予紫绶褒章。

一、久石让——新世纪音乐中的“无印良品”

New Age Music（新世纪音乐）。作为一种音乐形式，它的诞生或风格形成众说纷纭，有人说是20世纪80年代初一位名叫米恰·琼斯的加拿大钢琴家，有人说是一位名叫坡·文特的萨克斯演奏家，也有人说是70年代旧金山一群音乐家发现彼此音乐风格共通，进而一起努力形成的结果。作为20世纪整体变革的产物，新世纪音乐是一种理念或意识形态创新与突破的结果。70年代后期，一些电子原声音乐家及爵士乐先锋派率先在这条道路上进行探索，在音乐演奏的配器、节奏或韵律上加入电子合成音效，形成了Fusion Music（融合音乐），这时候的音乐内容绝大部分以乐器的纯粹演奏为主，分原音和电子音乐两种。早期的New Age的音乐形态受到了Fusion Music的影响，音乐中也加入了电子合成器音响，利用创造出的声音技巧，模拟如自然的回声等自然声响及旋律，营造洁净心灵的优美曲风。80年代后，人们开始对物质欲望无止境的盲目追求的生存方式感到厌倦，在生活以及艺术追求上，重新把目光投向重返自然理性生活，追寻心灵世界之旅。受此人文思潮的影响，一些年轻的摇滚派、融合派音乐人也开始反思音乐创作中这种以电子合成音效制造出的虚假的自然声效的弊病，毅然放弃了以电子音乐为主要演奏形式的创作方式，重新投入以传统自发声乐器进行演奏的怀抱，乘桴远行中，他们在音乐中关注个人的冥想修身，关注人文环保，关注身处的世界，寻求究极的内心平静，在试图解答“我们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的同时，浇灌了New Age Music这朵音乐之花，直至成熟盛开。1986年，演奏竖琴的奥地利籍音乐家佛伦怀德第一个在第29届格莱美奖增设的“年度最佳新世纪唱片”奖项中获奖，New Age首度被明确地打上了音乐类别的标志。1994年，德国的Enigma乐团推出了一张充满New Age色彩的葛利果圣歌宗教音乐，并在全球创下千万张的销售量，自此奠定了 New Age和古典乐、流行乐三足鼎立的乐坛地位。

作为20世纪纯音乐的最大成就，听New Age Music的时候，一切传统古典音乐、摇滚音乐的审美标准都不宜拿来当作衡量标准，New Age Music有着自身独特的美学形态，它比传统音乐更具备深刻而丰富的人文和哲学的内涵。它的音乐表现手段具有多样化，如德国的Enigma和日本的喜多郎是非常电子化的，而著名钢琴家乔治·温斯顿（George Winston）和有着疗愈系艺术家美名的旅韩华裔New Age钢琴家白日梦（The Daydream）等人却很传统。在某种意义上，New Age Music更多的是多种音乐形式的糅合，它像是文学作品中隽永的散文，让你在聆听中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海滩、日落、微风、乡间落叶，想到诸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花开花落等宁静、安逸、闲息和自然等词句。总的来说，新世纪音乐力图提供更美好的远景，让人听了心神安宁，表达对良善与美的欣赏，甚至期待好事的发生。新世纪音乐很少涉及世界以及世人所遭遇到的问题，它仅仅勾画出了更美好的世界的和平远景。如果音乐的标题和星星或浩瀚宇宙的探索有关，那么该音乐就有如天籁。目前，New Age Music不再是一个单纯界定乐风区别的词语，并非单指一个音乐类别，而已是一个范畴，一切不同既往，象征时代交替，诠释精神内涵的改良音乐都可归于此列。

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流行音乐、电子音乐和新世纪音乐在日本开始勃兴，1978年，坂本龙一创立了一支日本电子乐队“黄色魔术乐团”，对整个音乐界影响很大。久石让早期也受到了坂本龙一乐队的影响，逐渐对管弦乐团产生了兴趣。但实践中，久石让和坂本龙一的风格是完全不一样的。坂本龙一的吸收了欧洲传统音乐的元素，和东方气息结合。久石让的则比较受简约主义的影响，他的“极简音乐”就是将相似的乐句经过不同乐曲间的排列與变化后达到一种重新编排的效果，虽然没有明显的一句句旋律，却能在精神上产生将人催眠的力量。比如他在动画《风之谷》中的配乐，数个音符不断重复不断重复，然后不知不觉间音符慢慢转变，极简的旋律却极大地震撼着人心。音乐创作过程中，久石让认为，越是通俗的东西就越具有震撼力。他的音乐创作始终偏向于清新、温婉，宛如日本乡村的和风、物哀、幽玄、风雅，亦有一种灵动纯净之感，似夏天的微风，沁人心脾，雅而通俗，为社会各个阶层、各个年龄的男女老少所接受。在这点上，不禁让人想起日本的“无印良品”。“无印良品”最大特点之一就是“极简”，它所倡导的自然、简约、质朴的生活方式已经脱离了商品品牌的范畴，渗透到了日本社会文化哲学之中。久石让的音乐，几乎完全呼应了日本文化深度面和美学的精髓，可以说，久石让是新世纪音乐中的“无印良品”，毫不为过。

二、久石让音乐（配乐）的特点

（一）孤独的旋律情感

苏珊·朗格说，正如一个音乐家兼心理学家说的“音樂听上去事实上就是情感本身”。一旦特殊具体化的情感体验转化为音乐意象，一个新的艺术品——乐曲就诞生了。音乐的情感就已包含其中而不是游离于音乐之外。①久石让的音乐中虽然不乏《魔女宅急便》、《龙猫》中那样积极活泼俏皮的曲子，但久石让的音乐大多数是孤独的，他的音乐总有种对生命无奈的淡淡的孤独和伤感。如同他在《悬崖上的金鱼姬》插曲《藤本先生的主题》中唱道：“梦想被丢弃在何方，爱何时会被遗忘，眼泪已经哭干，在这颗疲惫不堪的星球上，为刹那而活的人们，希望似乎已被忘却，神明遍布街头巷尾，却不再诲人不倦，我该回到哪里去。如果势必伤害别人，我宁愿不在与谁相遇，所以一个人走向远方……”久石让的音乐作品很注重旋律感情，特别是因为他长期浸淫在提琴和钢琴世界中，对于提琴弦音和钢琴键音的特性别具体悟，驾轻就熟，钢琴一上场，一发声，便能抓住人的心，随后弦乐缓缓响起，情绪如水般流淌蔓延，形成了清洌洌中带点忧郁、又不乏温暖的独特的音乐风格，比如《入殓师》中的那首《Memory》。

（二）配乐平行于画面

在久石让心目中，音乐排第一位，电影才是第二位的。久石让其实是位很会说故事的音乐诗人。未成曲调先有情，意境自始至终统领旋律，干净到无法抗拒。不论是电影《菊次郎的夏天》，还是动画片《千与千寻》，在配乐之前，他总是要反复观看揣摩，领会导演的意图，但他所作配乐，并非单纯从属于电影或动画片，不但可以以音乐参与叙事，以音乐的张力增强电影的叙述感染力，甚至于，他的配乐作品完全可以独立电影或动画片本身而独立存在。这成了久石让配乐的个人独特标志。通常来说，欧美的配乐大多追求的是音乐的“若隐若无”，讲求音画同步的“对位”，主张将音乐作为“背景”，让音乐参与来渲染环境，音乐的作用甚至和音效等同。久石让的配乐却是不同的，他所配的音乐大多数情况下与画面呈现出一种平行的关系，没有明显的音画同步的感觉，但音乐却在看似不经意之间给力地刻画着主人公当时的心理状态。这就是宫崎骏的动画或北野武的电影看上去节奏缓慢，但是却很吸引人的关键所在——音乐悄悄成为了片子里的另一个主角！音乐参与了叙事，加深了叙事的力量，唤起了观众内心的共鸣。

（三）和声的独特性

虽然秉承极简音乐的理念，但久石让的音乐极为注重变化，无论是编曲、乐器、音调，还是演奏时的轻重缓急，他的音乐中都充满了变化，现代音乐的和声处理手法的大量运用，使其电影配乐作品中常常透露出一种神秘与空灵感，给予了聆听者一个想象力尽情翱翔的空间。他常常在音乐中采用具有色彩感的和弦来存托画面，来配合描写动画中诸如静谧的夜空、夜风之类，充分表达片子所追求的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以及人与人之间的良善与友爱。久石让作品中对于各种和弦的使用基本是均衡的，不论是传统的大小三和弦，还是“不和谐”的各种七和弦，在其作品中都大量出现，但每个音的走向却又安排得极为严谨有序，其和声呈现出的自由性和色彩性既符合逻辑又强烈而不突兀。

三、久石让音乐作品赏析

《幽灵公主》主题音乐。日本传统的都节调式音阶形成了本部片子的音乐主旋律，迎面而来的是浓郁的日本古风。级进方式则构成了这部动画片音乐旋律行进的基础。两个音之间，在旋律中按音阶的音级顺序作二度音程的上行或下行，音乐的旋律线条勾勒出的图像更柔和。这部片子的主题音乐，旋律很有节制的缓缓上行，蕴含的情感却在一点点凝聚，没有随意地宣泄。同时，大量弦乐的运用，营造了影片一个盛大的交响乐般气势磅礴的效果，让人听来仿佛身处无边无际的荒凉辽阔，在感概人与自然冲突的伤感的同时，又充满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不时流露出强烈的人文精神。

《天空之城》主题曲。展现了久石让在音乐大制作上的功力，片子里的音乐配器丰富，以电声、合成器为主，圆号吹响之后，童声合唱缓缓带动情绪，交响乐及时配合，加上跳动的钢琴小品以及爱尔兰民谣，共同完美地演绎了该片的主题曲《伴随着你》，进而升华了整部片子的效果。该曲的基本乐思由开始的四拍构成，进而模进手法的展开运用，形成了鲜明的音乐主题。模进亦称移位，指的是歌曲的主题旋律或其他乐句的旋律或他们的乐节、乐汇等作重复出现时每一次的的高度都不相同。虽然这只曲子的主题很简短，但音乐形象生动，旋律柔和，表达了一种飘渺中带有悲哀的情感，而前、后附点的节奏型又体现出一种坚定的信念，又表达了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②

电影《入殓师》主题曲。在这部片子中，久石让的配乐把握极有分寸，以大提琴为主要乐器的背景音乐，通过简单的弦乐五重奏，生动地演绎了“向最爱的人说再见”，堪称经典之作。大提琴的琴音时而激越、时而温柔细腻，时而哀恸，时而平静，时而欢喜，甚至瞬间大彻大悟，具象化了主人公内心的情感流动。影像与音乐的契合达到最高境界，把日本传统文化中那种面对“盛者转衰如沧桑”的凄然诠释得淋漓尽致。

四、结语

极简音乐是久石让出发的原点，他的音乐作品主题通常是鲜明的，标志性的钢琴、管弦乐形式，音乐的旋律，使得他的曲风像晴空一样空灵洁净，犹如松尾芭蕉的俳句“寺院一声寂/蝉声透岩石”，让人置身景色佳丽而沉寂的意境，顿觉心神清净，唤起听者心中的过往。他的配乐，就是在写自己。

注释：

①于润洋：《音乐美学文选》，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5年。

②郑隽逸：《久石让动画电影音乐作品的创作特征分析》，《音乐创作》，201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