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农村建党
——以安徽省为中心的考察

2015-05-26 03:29满永
中共党史研究 2015年11期
关键词:临泉县阜阳中共中央

满永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农村建党
——以安徽省为中心的考察

满永

20世纪50年代的农村建党是中共在组织上扎根乡村的关键步骤。囿于工人阶级政党性质的顾虑,中央在初期的农村建党中实施了一般限制政策。但是,随后的农业社会主义改造,又因要强化党的领导,促使建党政策从限制变成了积极,甚至在1955年至1956年的农业合作化高潮中出现了农村党员数量的激增,并最终实现了“乡乡有支部”。农村建党布局的完成既是中共组织权力扎根乡村的标志,也颠覆了乡村社会政治结构,将其从相对自治状态纳入到国家的治理体系中。

农村建党;训练班;工作队;社会主义改造

1950年的中共七届三中全会上,毛泽东将土改视为“打倒蒋介石”的前提①《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87年,第397页。,突出了其政治意义。近年来的学界讨论,也将土改的影响从经济延伸到政治,强调了其“改天换地”之效②杜润生就强调土地改革具有“改天换地”的政治意义。参见杜润生:《杜润生自述:中国农村体制变革重大决策纪实》,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3页。高王凌也特别指出土地改革对农村基层重组的重要意义。参见高王凌:《土地改革,“改天换地”的社会变动》,杨俊峰主编:《土地制度研究》第1辑,知识产权出版社,2012年,第97—98页。另外一些对土改中阶级观念和革命话语、乡村渗透的讨论,实际上也是在强调土改的政治意义。参见郭于华、孙立平:《诉苦:一种农民国家观念形成的中介机制》,刘冬主编: 《中国学术》2002年第4辑,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130—157页;李理峰: 《土改中的诉苦:一种民众动员技术的微观分析》,《南京大学学报 (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吴毅:《村治变迁中的权威与秩序——20世纪川东双村的表达》,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等等。有关土地改革政治意义的更详尽讨论,参见李里峰:《“经济”的土改与“政治”的土改:关于土地改革历史意义的再思考》,《安徽史学》2008年第2期。,甚至认为它“实现了国家政权和中国共产党组织的基层化”③江燕:《新中国农村基层政权初创时期的历史考察》,《当代中国史研究》2009年第4期。。学界有此认识,主要是源于传统乡村治理研究中向来存在的“国权不下县”之说①秦晖:《传统中华帝国的乡村基层控制:汉唐间的乡村组织》,黄宗智主编: 《中国乡村研究》第1辑,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页。,而土地改革中政治权力的乡村实践,则为中共政治权力的乡村化提供了可能。但是,从结构变动的角度看,土改对乡村政治的冲击并不能过高估量。

土地改革时期中共权力乡村化的组织载体是工作队和农民协会,工作队的临时性质决定其不可能对乡村政治结构带来根本性的影响,而农民协会不仅本质上仍属于自治性的群众组织②1950年7月14日政务院会议通过的《农民协会组织通则》在第一条中就明确规定:“农民协会是农民自愿结合的群众组织”。《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年,第346页。,而且在土改结束后就逐渐“隐退”③有关20世纪50年代初农民协会的性质和隐退的讨论,参见唐明勇:《试论建国初期的农民协会》,《中共党史研究》2005年第1期。。单就土改过程来说,其对乡村治理的改变只是自治主体由原来的家族长老④有关乡村长老统治的叙述,参见费孝通: 《乡土中国生育制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64—68页。转为普通农民,并未带来“组织的基层化”。因此可以说,土地改革只算是中共政治权力乡村化的起步,作为权力载体的“组织基层化”并未在土改中得到实现。而这一过程的完成,是在与合作化相伴随的农村建党中同步实现的。

20世纪50年代的农村建党不仅带来了政党权力的乡村化,更改变了乡村社会的组织结构,但迄今为止的中共组织史研究,对此并未给予充分关注。当前关于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组织史的研究,目光多聚焦于整党⑤参见赵亮:《1951—1954年整党运动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中共中央党校,2012年;陈明艳:《1951—1954年中共整党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南京大学,2012年;王锋德:《论建国初期农村整党》,硕士学位论文,湘潭大学,2006年;李庆刚:《论建国初期的整党运动》,《上海党史与党建》2003年第8期。,建党鲜有问津。少量的研究,一则侧重“公开建党”或运动建党方式的分析⑥如黄进华和罗平汉对黑龙江和东北地区公开建党的分析,参见黄进华: 《新中国成立前夕黑龙江地区“公开建党”探析》,《中共党史研究》2014年第1期;罗平汉:《东北地区“公开建党”进程分析》,《中共贵州省委党校学报》2013年第5期。关于运动建党方式的讨论,参见刘振华:《论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运动建党方式》,《理论探讨》1999年第1期。,再就是关于建党对乡村政治整合影响的讨论⑦吕连仁对支部下乡和政治整合的研究是为数不多专门讨论农村建党的,不过他的侧重点在政治整合,对建党过程本身较少论述。参见吕连仁:《建国初期“党支部下乡”与农村政治整合》,《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5期。黄晓龙对“支部下乡”的讨论,也以政治整合为中心,缺少对建党政策变迁的梳理。参见黄晓龙:《“支部下乡”:建国初期共产党对乡村社会的整合》,硕士学位论文,华中师范大学,2008年。,通论性的组织史虽有政策梳理,但难见对过程的研究⑧赵生晖的《中国共产党组织史纲要》虽对新中国成立初期农村基层组织巩固和发展的政策有所涉及,但并未专门讨论建党问题。赵生晖:《中国共产党组织史纲要》,安徽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249—251、280—284页。肖东波和曹屯裕的研究同样如此。参见肖东波、曹屯裕:《新中国成立初期执政党建设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14—129页。。多数乡村政治变迁的微观研究,虽提及建党,同样语焉不详⑨参见吴毅:《村治变迁中的权威与秩序——20世纪川东双村的表达》,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87页。。实际上相较土地改革,农村建党对乡村政治结构的冲击更直接,对乡村自治状态的改变亦算“未有之变局”,影响更延续至今。因此,无论乡村社会变迁还是乡村治理研究,建党都是无法绕开的话题。基于此,本文将以50年代的安徽农村建党为中心,通过梳理中共中央建党政策的历史演进及安徽的农村建党实践,讨论中共以建党“扎根”乡村的过程及其对乡村社会改造的影响。

一、从“限制”到“积极”:中共中央农村建党政策之演进

在1949年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提出全党工作重心转向城市,影响所及也反映于组织建设上。1950年5月21日下发的《中共中央关于发展和巩固党的组织的指示》明确指出:建党重点为城市工人阶级,至于“农民党员的发展”,则“应加以限制”,不仅老区“一般停止发展”,新区也“暂不发展党的组织”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3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9页。。在6月6日的中共七届三中全会上,毛泽东再次重申了老区农村停止吸收党员,新区土改完成前也不发展的要求②参见《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册,第395页。。照此计划,由于多数新区农村要在1952年底完成土改,③刘少奇在1950年6月所作的《关于土地改革问题的报告》中指出,全国的土地改革要在两年半到三年内完成,照此推算,土改的计划完成时间应是在1952年底前后。参见《刘少奇选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0页。土改的实际进程也确如计划,到1952年底,“广大新解放区的土地改革基本完成”。《中国共产党历史》第2卷,上册,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第100页。意味着新区农村在1952年之前不会开展大规模建党工作。1951年2月18日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决议,再次明确土改为新区建党的前提,“乡村须在土改完毕始能吸收经过教育合于党员条件者建立党的支部,在头两年内乡村支部一般不要超过十个党员”④《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2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年,第42页。。3月28日,中共第一次全国组织工作会议通过《关于发展新党员的决议》,同样要求新区农村在土改完成后,才能有领导有计划地慎重发展党员⑤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65页。。

中共中央对土改为建党前提的硬性要求并未持续太久。1951年7月19日,中共中央在关于川北整党建党计划给西南局的批复中,已要求当地在土改中发现培养积极分子,以为建党准备⑥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第336页。。这说明:随着土改的推进,农村建党开始进入中共中央的视野。未及一月,中共中央在给西北局的批复中,更要求“土改工作队应指定专人做党的组织员的工作”,以“不至于使建党的准备工作因忙于土改而落空”⑦《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第368页。。在土改工作队中设置专职组织员,表明新区农村建党虽要在土改后展开,但准备工作要在土改中进行。与中央的政策调整相应,苏南的建党计划就不再以土改完成为前提,只提出1952年底前在全区农村无支部乡中,都要建立1个不超过10个党员的支部⑧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第432页。。但多数地区仍相当谨慎,如福建就不仅规定了先城后乡的顺序,而且明确规定土改期间不发展,即使准备工作也要在土改完成后的半年内进行⑨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第486—487页。。

9月5日,中共中央在给西康区党委的批复中,再次强调要在减租和土改中作建党准备⑩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7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2页。。9月7日,中共中央在给江西省委的批复中,则要求合乎党员标准就可吸收入党⑪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7册,第21页。,不再以土改是否完成为前提。10月4日,中共中央又出台《关于接收新党员手续的规定》,将建党视为“严重的政治任务和组织任务”,要求在没有党组织和党员少的地方,发展党员和建立党组织⑫《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7册,第98页。。11月1日,中共中央在给湖北省委的批复中,也要求当地“抽出时间与力量,集中在发展党的工作上”⑬《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7册,第172页。。上述情形表明:1951年后半年,中共中央的农村建党政策明显更为积极,至少把新区建党逐渐列为任务要求。

随着土改的逐步推进和完成,1952年中共中央农村建党政策的调整更趋明显。5月30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在“三反”运动的基础上进行整党建党工作指示》,提出:老区无论是否存在党组织都仍有建党任务。这就改变了“一般停止发展”的政策。依照指示的规划,12万个新区乡村和2万个没有党组织的老区乡村,及已有组织仍需发展的多数老区乡村,一年内需发展党员100万⑭《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8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78页。。这种明确的数字规划显示出建党已成中共农村组织工作的重点。

年均百万的规划,显示了中共中央的积极性,但政策调整并未带来预期效果。中共中央组织部1954年的报告坦承:1952年的规划有“不够切合实际的毛病”,以致“各地所制订的计划一般也都偏高”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5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22页。。从实际结果看,亦确如此。按照1952年的规划,从当年7月至次年6月,全国发展党员计划数为160万人,地方增加后合计为197万人,但直到1953年6月,全国只发展了75万名新党员,仅占原计划的38.2%②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5册,第121—122页。。基于此,中组部开始强调新区农村建党要逐步发展、逐步巩固,积极而慎重,且在“党员发展到一定的数量时,应当暂时停止发展”,标准是“每个乡有几个人到十几个人的支部”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5册,第125页。。不过按此标准,以新区农村近70%的乡无支部的现实状况来对照,积极发展仍会是中共中央政策的主调。

从实际进展看,1954年的反思并未影响中共在农村建党的速度。按照中组部1953年的统计,截至当年6月全国共有农村党员337.2万余人,较1950年底的310万余人增加了8.7%④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5册,第113页。,而到1954年12月第一次全国农村基层组织工作会议召开时,农村党员已近400万人⑤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8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78页。,比1953年年中增加了18.7%,增速明显高于此前数年。与此相应是中共基层组织数量的大幅攀升,到1954年底,全国22万个乡中有17万个建立了基层组织,所占总数的比例达到77.3%。⑥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8册,第178页。据此分析,1954年后的农村建党实际上是大大提速的,反映出中共中央对农村建党重要性的强调。

1954年11月召开的首次全国农村党的基层组织工作会议,突显了中共中央对农村建党的重视。会议提出:要经过“一五”计划后三年的发展,使1957年农村党员达到600万至700万人⑦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8册,第180页。。对比1952年的规划,新计划中仅农村党员数量就要年均增长百万,显然更为积极。1955年2月21日,中共中央批转中组部副部长马明方的报告时,不仅肯定了该计划,更要求各地5月前上报本地计划⑧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8册,第177页。。5月19日的《人民日报》社论也提出:“即使在党员较多的老区农村中,也应该不断地接收社会主义改造事业中的积极分子入党,以增加党的新生力量。”⑨《在农村中应该注意发展新党员》, 《人民日报》1955年5月19日。8月1日,中组部的报告再次强调,现有农村党员数量无法适应过渡时期总路线的要求,为此重申农村三年内接受200万至300万新党员的计划⑩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20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11页。。而中共中央也认为该计划是“必要的、恰当的”⑪《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20册,第505页。。到了10月10日,中组部的半年建党总结又指出:除吉林外各地农村党员发展都较为顺利,“完成计划比较好”⑫《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20册,第543页。。12月,中共中央又在转发吉林省委关于党的农村发展和巩固的意见时,批评了当地的消极等待倾向,并要求结合农业合作化开展建党工作⑬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21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43页。。为此,吉林省委提出:“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内,逐步做到每个农业生产合作社都有党员,较大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并要建立起党的小组或支部。”⑭《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21册,第345页。

中共中央在转发吉林省委意见时,将农业合作化和建党结合,随着1955年下半年的合作化提速,建党也相应加快。按照1954年的规划,“一五”计划结束时农村党员将达700万,但到1956年1月,中组部又将此目标提至800万①参见韩劲草主编:《安子文组织工作文选》,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8年,第111页。。尽管如此,实践中的农村建党速度还是超出了预计。1956年12月,中组部部长安子文透露:当年全国党员已达1200万人,一年内接收党员就近300万。在此形势下,城乡建党都开始收缩,年初规划亦被停止执行②参见韩劲草主编: 《安子文组织工作文选》,第129页。。1957年2月,中共中央发出的年度党员接收通知明确称:“一九五七年基本上停止接收党员”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25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61页。。12月10日,中共中央发出的第二个五年计划时期接收党员工作通知,将此后的党建重点从数量增加转为质量提高,农村更要保证把“党的根子扎正”④《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26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05页。。

1957年后的农村建党收缩,虽然受到1956年超速发展的影响,但主要还是既定目标的实现。按照原定“一乡一支部”的标准,1956年底的农村党组织建设不仅成功实现了这一目标,多数地方甚至超前完成任务,做到了“支部进社”。据安子文透露,1956年底“多数在乡的党委或总支下都已按照农业社建立了党的组织”,⑤韩劲草主编:《安子文组织工作文选》,第137页。这也是1957年农村建党政策调整的主要考虑。

二、从“整顿”到“发展”:安徽的策略应对

1950年5月中共中央发出的指示要求老区整顿、新区土改后建党。从严格意义上讲,安徽虽在不同时期都有过革命活动,鄂豫皖及淮北也建立了根据地,但就全省而言,并不属老区范畴。本文重点讨论的皖西北地区亦是如此⑥由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安徽仍分皖北、皖南两个行政区,直至1951年才成立统一的安徽省,加上史料所限,因此本文对安徽农村建党的讨论主要以皖北,尤其是皖西北地区为主。。解放战争中的皖西北虽属豫皖苏边区,范围却并不固定,一直处于战争双方拉锯的范围中。1948年7月,作为皖西北政治中心的阜阳始因国民党守军弃城而得以解放⑦参见《阜阳地区志》,方志出版社,1996年,第35页。。因此,1949年前中共在安徽农村,尤其是皖西北乡村中的组织基础并不牢固。以阜阳为例,1949年的中共党员总数仅为3310人,其中农林水领域党员1884人⑧参见《阜阳地区志》,第676页。,以总数计,也只占同期人口606.3万人⑨参见《阜阳地区志》,第157页。的0.0005%,辖区各县均如此。临泉县在1949年11月的党员总数为571人⑩参见《临泉县志》,黄山书社,1994年,第237页。,占同期人口752844人⑪参见《临泉县志》,第73页。的0.0007%,略高于全区平均水平。

虽然皖西北亦属新区,但当地农村建党并未严格遵守中共中央的指示。在中共中央明确限制农村党员发展背景下,从1949年至1951年,皖西北农村党员数量却显著增加。1951年6月,临泉县城关区委的报告显示,截至当时全区党员总数为233人⑫参见城关区委:《城关区区乡干部工作队与党的情况报告》(1951年6月23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1-141。,较1949年的36人增幅达547%,这种增速明显与中共中央的限制政策不符。皖北区党委1951年10月17日的整党建党计划也承认:当地“错误的采取了大量发展的建党方针,追求数字,急于求成⑬《中共皖北皖南区委文件选编 (1949—1951)》,内部印行,1994年,第187页。。华东局1952年初给皖北区党委的批示也指出:“皖北地区在1949年、1950年间,曾经盲目地、大批地发展党的组织,未经严格审查即吸收了数万新党员,造成后来若干地方基层组织不纯的严重情况。⑭中共中央华东局:《华东局对整党建党计划的批示》(1952年10月6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21。类似情形在皖南地区同样突出,据1951年5月皖南区整党建党计划显示:截至当时,全区党员已由解放前夕的4000名发展到13570名,不到两年时间增加了9570名,增幅达234%。参见《中共安徽省历史大事记》,安徽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6页。实际上不独皖北如此,类似情形在安徽各地也都较为普遍。具体情况可见表1。

表1:安徽10县市1949年至1951年中共党员数量统计表

从表1看,除个别县市 (广德、含山)外,多数县市的党员数量在1950年都有较大幅度的增长,而在1951年不仅增幅下降,甚至砀山、黟县、望江、怀宁四县的党员总数也在下降。有此变化应是受到强化整党的影响,皖西北亦如此。前期农村党员的激增,使1951年中央放松新区农村建党限制时,当地反要着力于整党。1951年5月,中共皖北区书记曾希圣在区党委会议上指出:各地都要做好整党工作①参见《中共皖北皖南区委文件选编 (1949—1951)》,第175页。。10月12日,在给华东局的报告中,皖北区党委仍强调:阜阳、宿县、巢湖、滁县等党员较多地区,“以整党为主”,建党只在1952年下半年开始典型试验②《中共皖北皖南区委文件选编 (1949—1951)》,第186页。。10月17日,皖北区党委制订的计划也要求全区都以“整党为主”,即使“已经完成土地改革而尚无支部的农村”,也须“对积极分子经过普遍的进行共产主义与共产党的教育之后”,再“采取慎重的方针发展党员”③《中共皖北皖南区委文件选编 (1949—1951)》,第188页。。皖北区党委的“整党为主”,既是中共中央的要求,也是回应华东局的批评。但在基层实践中,建党并未因整党而停止。阜阳地委1952年初的计划,提出全区当年发展农村党员5000余个。为实现此目标,阜阳地委不仅要求各县在土改积极分子中培养建党对象,更要在三四月间开始进行典型试验 (早于皖北区党委的要求——引者注),秋冬两季完成建党任务④阜阳地委:《关于整党建党修正计划》(1952年1月30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21。。从实际结果看,在阜阳这个党员数量过多、以整党为主的地区,1952年的党员发展速度仍高于全省水平。1952年底阜阳全区共有党员16411人,⑤参见《中国共产党阜阳地方党史大事记》,内部印刷,2011年,第157页。相比上年底的14085人⑥参见《中国共产党阜阳地方党史大事记》,第151页。增加16.5%;而同年安徽全省⑦1951年11月,皖北、皖南两个人民公署合并成立安徽省人民政府,1952年1月,中共中央批准成立安徽省委,至此,皖北、皖南分治的局面结束。参见《中共安徽省历史大事记》,第40、42页。党员增幅仅为7.9%⑧安徽全省1951年底的党员总数为95624人,1952年为103141人,年度增幅7.9%。参见《安徽省志·政党志》,方志出版社,1998年,第196页。,不及阜阳的半数。

根据1949年皖北党员的状况,中共华东局和安徽省委对整党的强调主要基于对1950年盲目发展的谨慎考虑和分析。安徽省委在1952年10月的综合报告中指出,皖北地区的整党重点就是解决“五〇年盲目地大量发展党员所造成若干基层组织不纯的问题”①《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2—1954)》,内部印行,1994年,第110页。。但基层对此并不积极,虽然省委早在7月就指示各地训练整党工作干部,②参见《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2—1954)》,第46页。阜阳仍迟至12月15日才开始,此时距全区土改结束将近四个月③参见《中国共产党阜阳地方党史大事记》,第156、155页。。由此可见,至少在土改结束前,阜阳农村组织工作的重点并非整党,而是建党,这与中央、华东局及皖北区党委的要求有明显出入。

据前文所述,1953年后,中共中央的农村建党政策更为积极,不过安徽的建党步伐却慢了下来。按照省委1952年的计划,1953年要发展农村党员58320人④参见《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2—1954)》,第120页。,但8月的总结显示上半年只接收新党员812人⑤参见《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2—1954)》,第270页。,占计划的4.5%。这种速度显然有悖中共中央的积极建党要求。为了加快进度,省委作了深刻反思,认为:“各级党委及其组织部门对建党工作重视不够和抓的不紧,没有把建党工作当作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和组织任务,密切结合当前工作,动员全党动手,只交给少数组织员或工作队 (我们认为用工作队建党是不适合的),只强调中心工作忙,而不去积极地把建党工作和中心工作有机结合,互相推动,或者只片面强调‘慎重’,而不去积极地进行建党工作,省委组织部抓得不紧,计划不周,及时总结经验与具体指导不够,因而,建党任务没有完成。”为推动基层进行反思,省委还要求计划完成差的农村地区,暂时停止建党,以对“工作迟滞不前的原因进行一次检查和总结”⑥《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2—1954)》,第270、271页。。

由停止检查“迟滞不前的原因”看,建党成了安徽省委1953年农村组织工作的重心,基层实践亦如此。阜阳地区的临泉县,就专门成立建党重点工作组,选黄岭区的两个乡做试验⑦参见黄岭区委、县委建党重点组:《中共黄岭区委机关农村支部重点建党工作开展计划》(1953年3月22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37。,其他各区也先后出台建党计划⑧参见杨桥区委: 《杨桥区关于建党工作初步计划》(1953年7月25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39;水寨区委:《水寨区整建党工作计划》(1953年12月17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41。。各区计划虽仍强调“先整后建”,但都普遍提及中共中央“积极慎重”的建党新政。不过囿于此前的“先整后建”,各区制定的建党任务仍显保守,如黄岭区就只在119名积极分子的范围内,又从20个参加过整党学习的人中选了13名发展入党⑨黄岭区委、县委建党重点组:《中共黄岭区委机关农村支部重点建党工作开展计划》(1953年3月22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37。。

1954年2月,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在谈及年度建党任务时,提出了一个更为积极的计划,主张全年内“接收5万至7万人的新党员,大体规定在农村发展66100余人 (按农村人口的发展千分之二,在空白乡发展13000余人,已有若干党员还须发展的乡约发展52000余人)”⑩《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2—1954)》,第392页。。相较1953年的计划,新计划中的农村任务增加了近6000人,完成起来并不容易。为此,新计划将原有“先整后建”及“系统教育”的策略,调整为结合日常工作进行。为了贯彻安徽省委的新政,阜阳地委在1953年统购统销政策出台后,提出将其与农村整党建党结合,将“统购中又能带头起到一定作用,并具备党员条件的优秀分子,可个别接收入党”⑪阜阳地委:《关于在统购统销运动中结合农村整党建党的意见》(1953年11月24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33。。临泉县委也于1954年初出台关于在统购统销及普选中建党的意见⑫参见临泉县委:《关于在统购统销运动中结合农村整党建党总结与今后打算》(1954年2月13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1-65。,同样不再将整党视为建党前提,提出要把“在农村中不论已经整党或未经整党的乡村和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积极分子,过去在工作中一直积极,统购中起到一定作用,切实具备入党条件的积极分子,个别吸收到党内来 (每个乡三至五人)”①临泉县委:《县委决定在普选运动中结合进行整党建党工作》(1954年2月14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1-65。。

计划的调整与策略的改变,也加快了1954年的建党步伐。按照安徽省委组织部1955年初的统计,1954年全省发展新党员6万余名,完成全年计划114%,其中农村党员4.9万余名。农村建立支部的乡 (镇)由1953年底的56.9%增加到1954年底的80.23%。②参见《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5—1957)》,内部印行,1994年,第45页。虽然农村党员发展数量仍未完成曾希圣的计划,但和1953年半年完成计划4.5%的情况相比,速度显然大有提升。只是对照中共中央“一乡一支部”的标准,仍有距离。因此,在制订1955年计划时,安徽省委再次上调任务,提出一份全省10万、农村7.7万的新计划,以实现“乡乡有支部、社社有党员”③《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5—1957)》,第55页。。5月12日的“五年建党计划”,重申了三年发展新党员30万的目标④中共安徽省委: 《五年建党计划》(1955年5月12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55。。两个月后的首次省党代会上,曾希圣又提出两年发展新党员30万⑤参见《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5—1957)》,第312页。,再次把建党提速。细述安徽省委关于建党的历次计划,可以看出,农村始终是重点。安徽省委7月28日发出的《关于发展和巩固党在农村的基层组织的指示》提出:“1955—57年内,全省在农村发展25万名左右新党员,连现有党员达到农村人口1.3%左右。”⑥安徽省委:《关于发展和巩固党在农村的基层组织的指示》(1955年7月28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55。依照5月提出的“五年建党计划”来衡量,农村党员发展25万将占到全部计划的83%,足见农村建党分量之重。

略显激进的新计划并未像此前那样虎头蛇尾。从1957年底的全省党员数量看,计划基本完成。截至1957年底,全省已有党员477936人,与1954年底的176341人相比,恰好增加了301595人。不过,需要指出的是,30万新增党员并不是以年均10万的既定计划发展的,而是1955年发展95945人,1956年发展189249人,1957年只发展了16401人。⑦参见《安徽省志·政党志》,第196页。类似情形也体现在基层。阜阳地区 1955年底共有党员60586人⑧参见《中国共产党阜阳地方党史大事记》,第172页。,较上年同期增加了24829人 (1954年底的党员人数为35757人⑨参见《中国共产党阜阳地方党史大事记》,第166页。),到1956年2月,全区98.7%的乡建立了支部⑩参见《中国共产党阜阳地方党史大事记》,第166页。,实现了“乡乡有支部”。到1956年底,党员人数又增至101774人⑪《中国共产党阜阳地方党史大事记》,第177页。,较1955年同期增加了41188人,是上年度增幅的1.65倍,为历年之最。而到1957年底,党员总数只增加600人⑫参见《中国共产党阜阳地方党史大事记》,第180页。和全省趋势相符。

省和地区党员增幅在1957年同步萎缩,直接原因是受1957年中共中央关于停止接收新党员指示的影响。由此开始,安徽农村组织工作的重点再次从建党转向整党。1957年11月,中共安徽省委发出关于结合农村整风进行整党的通知⑬参见安徽省委:《关于结合农村整风进行整党工作的通知》(1957年11月12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138。。之后,中共阜阳地委也于1958年8月发出加强农村基层组织工作的报告,内容也是以社会主义教育为主的整党⑭参见阜阳地委:《关于加强党的基层组织工作情况的报告》(1958年8月13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138。。

从以上对安徽农村建党策略的梳理可见,虽然从上至下的建党态度不尽相同,但总体而言,以建党强化农村工作的领导是各方共识。只是在安徽农村建党策略演进的考察中,仍有个待解之谜,即1956年的党员数量激增,究竟是政策调整的自然发展,还是有其他因素促动?要回答这一问题,还需借助对基层实践中建党方式的考察。

三、从“运动”到“日常”:实践中的农村建党方式变化

1956年安徽农村党员人数的激增,很难从政策变迁中得到解释。无论中央还是安徽,虽然1955年后的农村建党规划都相当积极,但仍是年均递增的。在此情况下,1956年的突增实际上是对既定政策的背离。这种突破常规的现象只能在基层建党实践中结合建党方式的变化来理解。关于农村建党方式,初期中央并无专门的规定。地方的具体实践,主要以训练班和工作队两种方式进行,二者都与土改及整党相关。

将土改明确为新区建党的前提,就是为了在土改中创造建党条件。1951年3月,中共中央即指示各地有计划地训练土改中涌现的积极分子:“吸收其中合于党员条件愿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者入党。”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5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84页。刘少奇在中共第一次全国组织工作会议上所作的对积极分子入党前要经过系统教育的强调,②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第36页。同样阐明了训练建党的重要性。这些都给基层建党实践中的训练班模式提供了启示。

除了土改的影响,训练建党还受整党的启发。虽然1950年5月21日的《中共中央关于发展和巩固党的组织的指示》未提整党方式,各地实践却都以轮训为主。中共中央批复的西南局和华南局整风整党指示,都强调了轮训③如西南局的指示甚至强调除了集中轮训整风,各地都应有计划经常轮训干部;华南分局也明确要以轮训方法整风。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 5月)》第36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78、82页。。1951年7月批转的山西省委整党准备计划,同样有明确的训练计划④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第294—296页。。8月批转的苏南整党建党计划,也有训练整党的内容⑤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第431—432页。。地方实践中的训练整党,中央也相当认可。1951年9月,中共中央在给江西省委的批复中,就提出农村集训整党的效果好于结合征粮等中心工作来进行整党⑥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7册,第20页。。10月28日,中共中央在给川东区党委的批复中,再次重申“农村支部则应趁农闲时间,采取集中训练的方法”⑦《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7册,第171页。进行整党。1952年强调建党后,中央就将训练班模式从整党移到建党,明确整党建党都要“进行一个时期的整训”⑧《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8册,第377页。。这为地方训练班建党提供了充分依据。苏南的计划中,就有整党建党合并训练的要求:“各地委在九、十月间举办一期到两期训练班 (二十天到一个月),以农村支部的支委和较好的党员为对象,培养一批骨干,并吸收一批已基本上具备入党条件的非党群众领袖参加,经过训练后,作为第一批发展党员的对象。”⑨《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第431—432页。

土改中的积极分子训练和集训整党催生了训练班建党,而中共中央对土改工作队和整党工作组肩负建党任务的强调,同样带动了工作队建党模式的产生。1951年7月19日,中共中央在给西南局的批复中,要求在训练土改干部时,注意“发现与培养积极分子”⑩《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第336页。。同月27日,中共中央在给西北局的批复中,又明确工作队需指定专人负责建党准备⑪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第368页。。10月20日,中共中央在给川南区的批复中,则有“选择与训练一批建党的工作人员”之要求⑫《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7册,第154页。。

训练班和工作队建党,在初期的安徽农村建党实践中均有体现。曾希圣在1951年5月论及整党时,就要求加强对积极分子教育,为建党打下基础⑬参见《中共皖北皖南区委文件选编 (1949—1951)》,第175页。。中共皖北区党委在10月给华东局的报告中,也提出要系统地教育土改中涌现的农民积极分子,准备建党⑭参见《中共皖北皖南区委文件选编 (1949—1951)》,第186页。另外,5日后的皖北区整党建党计划,也有在积极分子系统教育基础上慎重发展党员的策略。参见《中共皖北皖南区委文件选编 (1949—1951)》,第188页。。时任省委组织部长的李世农于1952年12月18日在省党代会上的发言,更是明确提出:“农村主要是采取在积极分子训练班中发展的方法”①中共安徽省第一次代表会议秘书处:《李世农同志在党代会上关于整党建党工作的发言》(1952年12月18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23。。中共阜阳地委早于1952年初就尝试了通过训练班建党的办法,“首先在土改涌现出来的积极分子中,挑选可做接收为党员对象,由组织员进行登记,给一般教育与了解,并有计划地将这些对象抽调到县积极分子训练班内轮训一遍,获得初步共产主义及党员八大标准的教育后,将经审查可作为发展对象者介绍给区委,将名单转报县委由县委派员审查谈话够条件者即由区委再继续考察了解,够者可办理入党手续”②阜阳地委:《关于整党建党修正计划》(1952年1月30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21。。10月底的计划,更提出在训练班上直接吸收积极分子入党,“在取得经验 (指关于整党训练——引者注)后,再以县为单位,分县分批集训农村党员和积极分子,(建党对象每乡人数与时间按省组通知)每期一个月,党员登记、审查处理工作,争取在明春完成。积极分子训练后,回乡或在训练班内个别发展,可根据具体情况决定”。③阜阳地委: 《中共阜阳地委整党建党工作计划》(1952年10月24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21。11月3日制定的省整党建党计划,则提出训练班和工作队相结合的方式:“农村的建党工作,在没有党的组织的地区,均应在各项运动中积极做好建党准备工作。首先在工作基础较好的地区着手进行。由县委培训建党对象派工作队掌握回原乡发展 (确实考察清楚,具备入党条件者亦可在训练班中进行发展)”④《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2—1954)》,第123页。。县委培训与工作队发展的安排,等于训练班和工作队的融合,这在基层实践操作中极为普遍。

临泉县的黄岭建党实验,就是按照省委训练班和工作队两种方法结合进行的。其中,在黄岭区建党中,除了有作为县委建党工作队的重点组之外,区里也成立了10人 (县委1人,区委6人,一般干部3人)组成的3个建党小组。搭建工作队后,即抽调积极分子中的15人参加整党学习,然后选择7人作建党对象,这是工作队操作的训练建党。⑤参见黄岭区委、县委建党重点组:《中共黄岭区委机关农村支部重点建党工作开展计划》(1953年3月22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37。1953年8月底的总结显示:实际受训的积极分子远远高过计划的预期,全区共有114名积极分子接受了建党训练,以致很多人将训练班视作迈入组织的大门,“未学习的积极分子一听建党方针后积极要求参加学习,学习中不拖课工作积极”⑥黄岭区委、县委建党重点组:《中共黄岭区委机关农村支部重点建党工作总结报告》(1953年8月28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37。。这既反映出农民入党的积极性,也说明训练对于建党的重要性。

无论训练班还是工作队建党,都有强烈的任务性,有明确的时间节点。按照中共阜阳地委1952年10月提出的计划要求,训练班从11月始至次年1月结束。黄岭区计划最初也要求在7月20日后的1个月内完成,后虽因“学习运动开展不平衡”延至8月底,也不超过40天。明确的时间要求加之工作队的专人负责,使建党被排除在党委的日常工作外,反而影响了进度。1953年8月建党任务未完成时,省委首先想到的就是工作队方式有问题,指出:“我们认为用工作队建党是不适合的”⑦《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2—1954)》,第270页。。曾希圣于1954年初的总结,不仅再次指出工作队的问题,也提到“系统教育”的不足,认为: “在方法上,未能很好依靠党的组织做到全党动手(有些地方单纯依靠工作队、组织员),密切结合中心工作去进行建党;过分强调系统教育;加之机械执行‘先整后建’的步骤 (虽作过纠正,但贯彻不够)。”⑧《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2—1954)》,第389页。安徽的问题并非特例,1953年7月中组部的报告也提到训练班和工作队建党都有缺点,主要表现在训练班极易导致“参党热潮”,工作队则容易脱离中心工作孤立建党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15册,第122—123页。。

为了消除训练班和工作队建党的负面影响,也为了以建党促动农业合作化的开展,中共中央在1954年强调了建党和合作化的结合。1954年11月,马明方在全国农村基层组织工作会议上提出:要“积极地在农业生产合作社和互助中发展党员”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5册,第180页。。1955年1月,中共中央发出通知,取消“建党组织员”,将发展新党员明确为“一项经常工作”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5册,第25页。。对经常性的强调,是在淡化建党的运动色彩,促其与日常工作的结合。1955年10月,中组部的报告要求:“在布置党的中心工作的同时布置发展新党员的工作,使发展新党员的工作紧密地结合着中心工作来进行,而不是孤立地去进行。”④《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20册,第546页。此后的农村建党,虽未杜绝工作队和训练班的模式,但和农业合作化的结合渐成常态。1955年12月,中共吉林省委就提出:“密切结合合作化运动和社会主义改造的各项工作,进行发展党的工作”,并由“办社工作队”肩负建党任务⑤《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21册,第346、354页。。

安徽农村建党实践,虽以训练班和工作队为主,但实际初期的“盲目发展”就有推动现实工作 (土改、反霸)的考虑,建党与中心工作结合的思路一直存在。中共阜阳地委于1952年10月指出:要“通过中心工作积极培养教育”积极分子⑥阜阳地委: 《中共阜阳地委整党建党工作计划》(1952年10月24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21。。临泉县黄岭区的建党试验,也是结合中心工作 (互助合作、补苗夏锄等)来完成的⑦参见黄岭区委、县委建党重点组:《中共黄岭区委机关农村支部重点建党工作开展计划》(1953年3月22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37。。而临泉县水寨区12月的整党建党计划同样是以统购统销任务的完成情况来确定积极分子的⑧参见水寨区委:《水寨区整建党工作计划》(1953年12月17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41。。临泉县委于1954年2月发出的结合普选建党的指示,也要求各区“根据成熟经验,给今后结合在普选、互助合作、民兵训练、生产工作中有组织、有领导、有计划地进行建党工作,打下基础”⑨临泉县委:《县委决定在普选运动中结合进行整党建党工作》(1954年2月14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1-65。。至于具体结合方式,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建党对象要以工作表现确定;二是以实际工作教育锻炼积极分子。如同城区就“使每个党员及积极分子在学习总路线时,明确农村经济发展方向,划清了思想界限 (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界限),也明确了小农经济改造的重要性,如李腰庄乡后孙村积极分子张允元说:‘小农经济不改造就不走向社会主义,要想走社会主义,必须改造它’”⑩同城区委: 《三个乡的整党建党工作总结报告》(1954年5月21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37。。对建党之于中心工作的促动,安徽省委相当认可,认为“在农村普遍反映:‘那里有了党的组织和党的工作,那里互助合作办得好’⑪《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5—1957)》,第45页。。正因如此,在制订建党计划时,安徽省委组织部才有了“为适应社会主义建设和社会主义改造事业的发展,迫切需要继续发展相当数量的新党员”⑫《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5—1957)》,第55页。的强调。

无论中共中央还是安徽省委,中心工作和建党结合的考虑不仅是以具体工作带动建党,更是使建党成为中心工作的推力。1955年11月28日的《人民日报》社论《在整社建社工作中做好发展新党员的工作》一文,就要求各地“在农业合作化的群众运动中,应当经常进行发展新党员的工作”⑬《在整社建社工作中做好发展新党员的工作》,《人民日报》1955年11月28日。。安徽省委于1955年7月出台的关于发展和巩固党在农村的基层组织的指示,也强调全省农村党的基层组织建设,“从农业社会主义改造需要来看,还是不相适应的”①安徽省委:《中共安徽省委关于发展和巩固党在农村的基层组织的指示》(1955年7月28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55。。而从实际结果看,作为当时农村中心工作的互助合作确实成为建党对象考察的重要因素。例如,临泉县长官区1955年上半年的建党积极分子摸底排查工作,就主要在互助组和农业社内完成②参见长官区委:《中共临泉县长官区委上半年组织工作总结报告》(1955年8月2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74。。再如,杨桥区委在年度组织工作总结中,也强调本区的“建党工作是围绕着合作化运动的发展而进行的”③杨桥区委:《杨桥区关于1955年组织工作总结》(1955年12月29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2-79。。又如,临泉县委1955年的建党总结也指出:“这些党员 (新发展的——引者注)都是运动中模范,是生产、互助合作运动中的骨干,都能带头领导广大群众完成各项任务、战胜各种困难,显示了党的优良品质。”④临泉县委:《县委对一年来工作的检查和今后工作意见的报告》(1955年12月21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藏,档案号3-1-85。如果将农业合作化和建党进度结合分析,亦会发现,1955年至1956年安徽农村党员数量的激增,恰在合作化最快之时。表2就反映出这种结合的程度。

表2:安徽11地县1954年至1957年党员数量和农业合作化进度比照表

通过表2的粗略对比,不难发现,不仅皖西北的阜阳地区在1955年和1956年迎来了党员数量和入社比例的同步急速增长,其余各县也大体如此。而在1956年基本实现农业合作化后,各县党员增速在1957年都同时放缓,增速明显不及合作化高潮期。这样的过程重叠显然不是巧合,而是建党方式由训练班、工作队到结合中心工作进行的必然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讲,农村建党与合作化是一个相互促进的过程。至少从中央层面的表态来看,农村建党是实现农业社会主义改造的必要前提、农业合作化的现实需要。这也在事实上加快了政党权力扎根乡村的步伐。

四、结语

回顾20世纪50年代初的农村建党,无论全国,还是安徽,都经历了一个由一般限制到积极慎重的转变,反映在基层实践中则是建党方式由运动训练向结合中心工作的转变。需要指出的是,1956年前后的建党方式日常化,并不意味着农村建党不再重要,从结果看,“经常性工作”的定位恰恰反映出从中央到地方对农村建党的高度重视。这种政策方式的变化主要是受到两种因素的影响:一是中共对自身工人阶级属性的认识,二是农村工作的现实需要。

1951年3月,在中共第一次全国组织工作会议上,刘少奇明确指出:中共是“作为中国历史上最进步的阶级——中国工人阶级的政党而建立起来的”。在这份报告中,刘少奇指出:截至当时的580万党员中,工厂、矿山及其他工业中的劳动者仅20多万,不及党员总数的4%,农村党员却高达300余万,占党员总数的60%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6册,第24、25页。。工人与农民党员比例的悬殊,明显不符合中共作为工人阶级政党的定性。因此早在1950年5月,中共中央在谈到限制农民党员发展原因时,就明确指出是为“保证无产阶级成分在党内有一定的比例”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3册,第59页。。在6月召开的中共七届三中全会上,毛泽东也提出要有步骤地吸收觉悟工人入党,以“扩大党的组织的工人成份”③《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册,第395页。。为了在工人阶级比例不足的情况下凸显其领导地位,1951年7月,中共中央甚至专门就工人阶级和半工人阶级的领导作用给出解释。9月4日,中共中央又专门发出补正通知,强调:“今后更需要工人阶级的领导”④《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7册,第4页。。1951年9月,中共中央在给上海市委整党计划的批复中,也提出:“像上海这样的工业城市,更应着重党的发展工作”⑤《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7册,第5页。。上述要求,都是为了增加党内的工人阶级成分。就此而论,囿于党的工人阶级属性,以建党方式实现乡村组织化,借以实现中共组织力量真正扎根乡村,最初并不在中共考虑范畴之内,这是初期农村建党采取一般限制的主要原因。

中共中央以发展工人阶级为重的建党策略,在省级建党计划中多有体现。例如,中共皖南区党委在1950年8月的建党草案中指出:“今后发展党的重点应放在城市,首先是城市中的工人阶级”⑥《中共皖北皖南区委文件选编 (1949—1951)》,第319页。。又如,中共中南局和湖南省委在1951年6月、8月先后制订的组织工作计划中,也都将建党重点放在“城市产业工人中”⑦中共中央中南局办公厅: 《中共中央中南局文件辑存》第3卷,1954年,第1754页;中共湖南省委办公厅:《中共湖南省委文件汇编 (1949—1951年)》,1960年,第454页。。不过在地县两级,囿于产业工人数量的限制,建党重点始终都在农村。以阜阳地区为例,截至1954年底,全区产业工人数量仅为1558人,即使按照10%的比例发展也仍不足160人。正因如此,中共阜阳地委在制订建党计划时只能以农村为重,要求除“阜阳、界首、亳县外,其他城镇应在农村整党任务基本结束后再进行”⑧中共阜阳地委:《中共阜阳地委整党建党工作计划》(1952年10月24日),安徽省临泉县档案馆馆藏档案,档案号3-2-21。。中共安徽省委对地县建党的要求也基本如此。安徽省委在1952年11月的建党计划中指出:“各县因整党建党任务主要在农村,一般城镇应于农村整党建党任务基本完成后再着手进行”⑨《中共安徽省委文件选编 (1952—1954)》,第121页。。虽然基层实践不尽如人意,但在中央制定的“工人阶级优先”的建党策略下,截至1953年7月,在全国630余万党员中,工矿企业党员仍增至66.6万余人,较1950年底增加了108%;农村党员337.2万余人,相较1950年底只增加了8.7%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5册,第113页。,增幅远低于前者。

从1953年开始,随着新区土改的结束及农业社会主义改造的展开,“工人阶级优先”的建党策略逐渐发生变化。为了发挥基层组织在合作化中的推动作用,农村建党渐成重点。1953年中共中央发布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决议就强调了党组织的重要②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4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460页。。1954年5月中央农村工作部的第二次全国农村工作会议报告,更有了实现农村社会主义改造“必须健全农村党的领导队伍”之要求,还强调“没有支部的乡及党员过少的乡,均应在当前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中积极发展党员,建立支部”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6册,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43页。。这表明在中共中央的建党策略选择上,现实工作需要开始成为主要考量。1955年2月,在批转马明方关于第一次农村基层组织工作会议的报告时,中共中央更明确强调:“没有适当数量的忠实于社会主义事业的党员,要团结和组织农村人民群众,胜利地实现社会主义改造的伟大任务,是不可能的。”④《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8册,第176页。正因如此,才会有中共中央作出的三年内在农村发展200万至300万党员“是十分需要的”⑤《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1949年10月—1966年5月)》第18册,第176页。之判断。建党要结合农村中心工作的方针调整,也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

事实上,1955年后中共中央对建党结合中心工作的强调,对基层来说并不是一个全新的政策调整。从皖北的情况看,以中心工作推动建党或是靠建党推动中心工作,一直都是实践中的重要策略,1950年前后的“盲目发展”亦是这一策略的结果。虽然在初期建党时,中共中央更多关注的是党的工人阶级属性,建党策略的立足点也主要是政治考量,但对那些以乡村为主要工作对象的地、县基层干部来说,党的工人阶级属性只停留于概念或理论中,需要他们考虑的是实际工作的展开。由此也就不难理解,皖北党员的“盲目发展”何以发生于土改的动员准备阶段,至少在基层的逻辑里,这样的“盲目”也非完全是无的放矢。

合作化之后中共中央建党策略的调整,既是对现实工作需要的回应,也是从理想到现实的回归。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中共组织权力的乡村化最终达成。至1956年底社会主义改造结束时,全国多数农村不仅实现了“乡乡有支部”,甚至不少地方的合作社都有了“党组织”,这也意味着中共对乡村社会权力结构的重组大致完成。1957年后,农村建党进入相对平稳期,组织建设的重点落到了“社会主义教育”上。至少在安徽,这样的平稳状况持续到1960年的第二次建党高潮,并奠定了“队队有支部”的基层权力格局⑥据统计,1961年后,安徽全省生产大队基本建立党支部和总支,21.8%的生产队建立党支部和党小组。农民党员数量在1957年相对稳定几年后,又在1960年迎来大发展,当年全省农民党员突增73953人。有关1960年前后中共安徽农村基层组织发展情况,参见《安徽省志·政党志》,第192、201页。。

尽管农业合作化并非农村建党的直接促动因素,但农业合作化的现实需要确实加快了建党步伐,并在合作化完成的同时实现了“乡乡有支部”的村政格局。由此而论,真正实现中共权力乡村化的,并非“改天换地”的土地改革,而是和农业合作化相伴随的农村建党。考虑到初期农村建党的限制性政策,可以认为:以自身政治权力重构乡村社会组织结构,最初并不是中共的迫切要求,是1951年开启的农业互助合作加快了这一步伐。从这个意义上讲,土地改革虽为乡村社会改造提供了前提,但真正从经济、政治上改变传统乡村社会结构的,是随之而来的农业合作化。关于这一点,尚需在今后的研究中作进一步的讨论。

(本文作者 华东政法大学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 上海 201620)

(责任编辑 王志刚)

The Rural Party Building in 1950s——Taking Anhui as the Center

Man Yong

The rural party building in 1950s is a key step of the CPC taking root in the rural areas in the organization.Concerning about the political party nature of the working class,the central committee took general limit policy the in the early years of the rural party building.But then in the socialist transformation of agriculture,in order to strengthen the party’s leadership,the party’s limit policy was changed into positive policy,and even in the upsurge of cooperative agriculture in 1955 to 1956,the rural Party members increased sharply,ultimately achieving the“branch in every township”.The completion of the layout of rural party building was the sign of the CPC taking root in the rural areas in the organization,also subverted the political structure in rural society,and as a result,the relative autonomy was changed into the state or political party governing system.

D232;D262.4;K271

A

1003-3815(2015)-11-002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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