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文化馆动员功能研究
——以北京市东城区文化馆为例

2015-05-26 03:29齐小林
中共党史研究 2015年11期
关键词:动员文化馆市民

刘 宇 齐小林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文化馆动员功能研究
——以北京市东城区文化馆为例

刘 宇 齐小林

文化馆是政府开办的教育、宣传和娱乐机构。20世纪50年代,为了动员城市民众参与各种政治运动,政府以文化馆为阵地,做了大量的宣传、教育、鼓动工作。以北京市东城区文化馆为例,该馆通过诉苦大会、街头演讲、政治报告等多种方式,迅速地调动和激发了市民的情绪。尽管各阶层市民的参与状况有所不同,整体上看,文化馆在政治动员方面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但也折射出政治运动逐渐频繁化和常态化的趋势。

文化馆;政治动员;市民情绪;诉苦

《北京新民报》在1951年的“新年献词”中指出:“旧的在崩溃,新的在建设,古老的北京变成了人民的新北京城。进步着的人民,就不会再满足于旧的生活,他们要求新的娱乐,看新戏,看好电影,要求有学习知识,学习科学,学习新文化的机会。”①《为人民大众的新文化而奋斗——新年献词》,《北京新民报》1951年1月1日。20世纪50年代,面对城市民众的“新要求”,文化馆一度发挥了独特的历史作用。由于扎根于城市街道、胡同之中,便于市民参与,文化馆成为市民获取消息、接受教育、参加文娱活动的重要的公共空间②文化馆不单在大陆存在,台湾的市、镇也同样设立了各种级别和不同主题的文化馆,供市民消遣、娱乐和参观使用。。

文化馆的功能并不局限于文教娱乐,它还是新中国重要的基层动员机构。随着新政权的建立,政治运动成为社会治理的主要手段。政治运动要想取得成效,民众的参与和认同必不可少。为了动员市民参与各种政治运动,文化馆在政府领导下做了大量的宣传、教育、鼓动工作,将国家的意志和政治主张直接投射到民间社会,有效地发挥了动员功能③有关新中国政治运动与动员的研究成果较多,较有代表性的是侯松涛的“抗美援朝运动中的社会动员”(博士学位论文,中共中央党校,2006年)和安琪雅的“‘忆苦思甜’运动中的政治动员模式研究(1963—1966)”(博士学位论文,华东师范大学,2010年)。这类文章大多以某场特定的政治运动为背景。本文则以动员机构为线索,进行长时段的考察。这样或许更能厘清中共的政治动员逻辑。。本文拟以北京市东城区文化馆为例①新中国成立后,该馆名称和所属机构数次发生改变。1958年,东单区文化馆与东四区文化馆合并为东城区文化馆。本文主要采用“东城区文化馆”的名称,东单、东四两个文化馆作为该馆的“组成部分”,也在考察之列。关于东城区文化馆的代表性,参见刘宇:《国家话语下的宣教与娱乐——以北京市第一人民文化馆为个案 (1949—1953)》,《中共党史研究》2014年第8期。,对其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的动员过程、动员机制、被动员对象的参与情况以及动员效果等方面进行论述和解释,全面考察文化馆的动员功能,以期揭橥新中国成立后17年间历次政治运动逐渐频繁化和常态化的趋势。

一、动员的过程和机制

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后,军管会文化组接管了民众教育馆,为体现人民当家作主的政治意涵,将其更名为北京市第一人民教育馆(1950年又更名为人民文化馆)。从“民众教育馆”到“人民文化馆”,名称的改变不单是在宣誓“人民当家作主”的政治意涵,还意味着其任务和职能的转变。1949年12月,政府对文化馆的任务做出了明确规定:“结合当前中心任务,通过各种方式,向群众,首先是工人和其他劳动人民进行文化政治思想教育。使文化馆逐步的成为群众文娱生活的领导核心,以达教育为生产建设服务的目的。”②《本局关于文化馆、书报阅览室工作的概况、总结》(1950年),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152-001-00052。因此,在抗美援朝、知识分子思想改造、“大跃进”等运动中,文化馆与宣传部门积极配合,通过多种方式来使当地市民了解状况并参与其中。

表1:东单区文化馆1953年1月、2月大众讲座情况

从表1可见,东单区文化馆组织的大众讲座,市民、工人和学生是主要的受众群体。究其原因,主要是辖区市民较多,居住集中,方便将其组织起来。还可以从表中看出,文化馆组织的活动,一次能吸引百余人,不是很可观。但是通过密集的、有效率的组织、动员和宣传,再辅以文艺形式,仍然可以起到一定的效果。文化馆在当时也成为除报纸和广播以外的重要宣教媒介。

1950年末,抗美援朝运动在全国范围内展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不仅是一句口号,更是捍卫新生政权的动力。因此,获得市民口头上的支持还远远不够,为激起市民对“美帝”的仇恨,使民间社会与国家同仇敌忾,最终获得市民衷心的理解和认同,文化馆还举办了相当规模的控诉会,来揭发“美帝”在北京的暴行。“会上刘子玉说: ‘1946年冬,下午四点半,美国鬼子的大卡车在西直门外白石桥,不听路警的指挥,把一个推车卖白菜的五十多岁的老人撞死到大沟里了。’很多市民都争着控诉:绒线胡同口轧死学生,新街口美国兵大卡车轧死三轮工人和小孩等。”①《第三文化馆举行时事座谈会 群众纷纷控诉美帝在京暴行》,《北京新民报》1950年11月2日。“李玉芳在解放前,住在沈阳,她亲眼看到解放前,沈阳南四条回志饭店里有两个女店员,一个姓王,十六岁;一个姓齐,十七岁;这两个姑娘给美帝的军队看上了,要强奸她们,她们死也不肯,于是不久美国兵出动军车,将其二人掳入领事馆,一直没有下落。”②《我们要雪耻我们要报仇 市民痛恨美帝暴行》,《北京新民报》1950年11月16日。

诉苦,源于民主革命时期,是中共动员和发动贫苦农民的常用手段,目的是唤起阶级仇恨,获得支持。新中国成立前后,这一动员方式被引入城市工作中。在抗美援朝的特定环境下,诉苦中的“故事”是否与事实有出入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战争动员需要调动民众的情绪,营造爱国主义氛围,而只有民间社会才拥有最多的因遭遇歧视、不公而累积的辛酸和愤恨。事实上,发动普通市民,尤其是其中最贫苦的人,才可能较为迅速地构建一种“民族恨、阶级仇”的解释框架,进而形成一种敌忾的氛围,将其他阶层也纳入其中。为了实现这样的动员效果,文化馆立足于街道、胡同,根据形势需要而开展了不同内容的诉苦会,每次规模百余人,便于营造特定环境。诉苦会上,文化馆引导市民回忆“美帝”在中国曾犯下的种种暴行,使其或愤怒指控,或含泪诉说,带动观众的感情升华,进而激发爱国主义热情。由于感染力很强、通常能够实现预期目标,诉苦也成为文化馆最常用的动员方式和手段之一。

对于市民而言,通过诉苦所造成的气氛和环境,甚至包括高挂的彩旗和标语等,感染着所有的人,人们互相带动着,激励着,革命热情开始叠加,干劲自然升级,市民一致的行动、高昂的情绪赋予了人们诉苦的真实感,驱使着人们迸发出平时根本无法想象的热情。通过各种布置和引导,诉苦中的市民进入了“移情”状态。人们争相诉说自己或旁人的经历,尤其是妇女,不仅自己易动感情,诉苦时更是细腻感人,再加上激昂的政治口号,观众情绪无不受到传染。

新中国成立初期,文化馆所举办的一系列类似活动,都旨在促使新政府获得正义与权威,并在短时间内迅速激起市民的阶级仇恨。除了抗美援朝外,有关解放台湾的宣传是另一个例证。在文化馆举办的展览中,“观众们在这里看到的一幅用灯光说明的挂图,随着灯光的闪动,美国武装力量和蒋贼军行凶作恶的情景,一幕接着一幕呈现在人们眼前,人们怀着悲愤的心情在展览室里看到一群福州孩子遗下的血衣,有一件血迹斑斑的黑色小衣裳,看起来它是不足一岁的婴儿的。在一张照片上,福州市工人翁天福的妻子女儿四个人被烧成焦炭,他的亲人悲愤地在尸体前哭诉着,就在这些血衣和照片不远的地方,人们看到了夺去这些和平居民们生命的许多美国出品的弹片和弹头也陈列在那里”③《对美蒋滔天罪行的控诉——解放台湾展览会介绍之二》,《北京日报》1955年5月7日。。类似的动员从一个侧面加速了普通市民心目中蒋介石从“民国领袖”到“独夫民贼”的转变,确保了新政权刚刚建立的情况下,政府能够迅速获得民间社会的有力支援。不仅如此,文化馆的宣传在某种程度上为共产党人赢得了道义的制高点,号称要“反共复国”的国民党用飞机和炸弹屠杀手无寸铁的人民,人民自然对其所要“复”的“国”毫无亲近感可言,在执政合法性上,国民党已经处于下风。

在思想改造运动中,文化馆也积极参与。1955年,发生了揭露“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斗争,这是继批判电影《武训传》和俞平伯《红楼梦研究》后思想文化领域一场规模更大的政治运动,牵扯极广,许多人受到株连。为声援运动、教育市民,北京市各文化馆、站组织干部进行了“批判胡风资产阶级文艺思想的学习”④《配发文化馆、站干部进行批判胡风资产阶级思想的学习资料》(1955年),北京市东城区档案馆 (北馆)藏,档案号011-008-00087。。北京市丰台区文化馆为了配合“肃清反革命集团及一切反革命分子的斗争”,也“以故事会的形式,向该镇的工人、部队战士、青年学生及其他劳动人民,进行提高革命警惕的宣传活动”①《丰台区文化馆配合肃清一切反革命分子的斗争举办故事会》,《北京日报》1955年8月18日。。

“大跃进”时期,受“政治挂帅”“为政治服务”思想的影响,每出现一个运动,文化馆就与宣传部门配合,开展宣传工作。例如在宣传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和人民公社时,文化馆几乎全员出动,并发动在基层的市民文艺骨干,大规模地开展街头和“阵地” (文化馆方面习惯把工厂、矿场、建筑工地等叫作“阵地”)宣传,以幻灯放映、报告讲座、展览会、文艺晚会等形式,并结合其他手段大力开展宣传教育活动。

应当指出的是,此时期文化馆的活动,是因应“大跃进”中提出的一系列诸如“人人唱歌”“人人作诗”“诗画满墙”等不切实际的号召而举办的,而且在工作过程中出现“大鸣大放”“一刀切”的做法,甚至一边提出“生产越紧张,劳动人民就越需要文化生活,而且文化活动也越有内容”②《把群众业余文化运动推向新高潮》,《北京日报》1958年11月12日。的口号,一边却安排市民文艺组织成员进行脱产或半脱产的创作。这种做法既违反了市民自愿和需要的原则,又违背了文化发展的客观规律。

1956年,中央政府强调,“各地的文化机关、文化馆 (站)、图书馆 (室)、俱乐部等,都应该积极地帮助开展扫除文盲和群众业余文化学习的工作,并且把这一工作作为自己的一项重要任务”③《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关于扫除文盲的决定》,《北京日报》1956年3月29日。;而到了1958年,却号召“劳动人民在生产劳动中进行某些文艺创作和文化活动,自写自编自演自唱自画,自我教育和自我娱乐”④《把群众业余文化运动推向新高潮》,《北京日报》1958年11月12日。。仅仅两年时间,就从“扫盲”变成了“文化跃进”,文化馆的动员活动不可避免地流于形式,市民参与的积极性也受到了伤害。为了应付参观检查,文化馆有时还被迫捉刀代笔。“诗画满墙是‘大跃进’中市民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在城市街道的墙壁上,画有市民创作的图画,配有短诗和顺口溜,基本是打油诗,所以叫诗画满墙。内容大多是反映生产‘大跃进’的干劲和成果;或者是‘大跃进’、‘总路线’、‘人民公社’和‘三面红旗’的宣传画;也有普及科学技术知识的内容等等。那时候宣传任务一个接着一个,还有区里和市里的检查,普通市民哪有那么多会写会画的啊!我们那个时候,每周末都要在家把画和诗弄好,再交给文化馆的积极分子,由他们来临摹到墙上去,有时候画的内容太复杂或者庞大,我们也得亲自去画。”⑤笔者在北京市东城区北竹竿胡同采访王东坡的记录(2012年11月19日)。王东坡,天津人,1924年生,1952年至1964年、1980年至1984年在东城区文化馆工作,曾担任文化馆宣传股股长。

从表2可见,1954年至1957年间,北京市文化馆的各项活动数量可观,并且浮动不大。1957年虽受反右派运动影响,各项活动和参加人数略有减少,但幅度并不明显。1958年“大跃进”运动开始后,无论是馆办活动还是参加市民人数,都有很大增长,远远高于其他年份。表面上看,文化馆的影响力有所扩大,但在职员人数和接待能力有限的情况下,这种大规模、超频繁的活动已经超出文化馆的动员能力,其中一部分势必要牺牲质量、徒具形式。

纵观50年代文化馆动员功能的发挥,可将其分为两个阶段进行评估。第一阶段是新中国成立至1954年。该阶段中,文化馆借助政府的资源,在培养和打造“社会主义新人”的目标下,强势进入北京的市井民间。此举利于稳定社会秩序,安定人心,改变民国时期民间社会游离于政府体制外的状况,加快建设社会主义工业强国的脚步。文化馆也由此备受政府重视,资源充足,动员手段多样化,动员效果明显。第二阶段是1954年至“大跃进”运动结束。此时,文化馆在社会动员方面仍发挥着一定作用,但随着政权的稳固,政府专注于经济建设,文化馆的活动数量和规模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而且,50年代末频繁的社会运动使以往乐于参与的市民应接不暇,心理疲惫。这进一步影响和制约了文化馆的动员效果。显然,文化馆的动员功能在第一阶段发挥得更加合理、充分。

表2:北京市文化馆1954年至1958年活动情况对比

二、动员对象的参与情况

文化馆是政府对基层市民进行动员的重要机构,其活动内容和方式都已预先设置,即配合国家大政方针的宣传,将抽象的国家话语转化为感性和具体的活动。市民阶层既是被动员的客体,也是文化馆活动的主要参与者。文化馆的规定性活动体现了国家意志向基层社会的渗透,作为文化馆活动主体的市民,在参与文化馆的活动中受到了国家的感化和教育。

市民的参与情况是评估文化馆动员功能时不可或缺的考量因素。50年代,各阶层市民在经济地位、知识结构等方面差异明显,人们参与文化馆活动的动机和心态也各有不同。在政府的引导下,文化馆为社会各阶层市民提供了在彼此面前亮相的机会。文盲或半文盲的市民可以接受识字教育,知识分子和学生可以获取其关注的消息和知识,家庭妇女可以从中学习职业技能,商贩则在获取知识的同时还能谋生。在当时,各地的教育体系尚不健全,休闲设施仍然缺乏,但各阶层市民都可以在文化馆、站找到其所需要的教育与娱乐元素。街道、胡同里的市民发现,他们昔日曾光顾的酒楼、赌坊,甚至妓院等已被清理和取缔,作为新中国的公民,他们必须要接受思想和身体上的改造和重塑。

(一)优先服务对象——工人群体

新中国成立后,社会各阶级、阶层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其中,工人阶级①本文所说的工人阶级,除指在工矿企业、交通运输业、建筑业等物质生产部门中从事现代化生产劳动,以工资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的工人外,还包括从事小工业生产和手工业生产的工人。的变化无疑是最为显著的:在社会属性上,从隶属于一个厂矿到隶属于国家;在劳动生活上,体现出更多的组织性、纪律性和统一性;在物质和精神生活上,体现出更多的计划性和国家掌控下的统一性;在政治生活上,实现了从被领导阶级向领导阶级的转变,成为国家的中坚力量。

随着威信不断上升,很长一段时间内,工人、技术人员和其他与工业生产有关系的人是文化馆的主要服务对象。文化馆优先为工人阶级服务,既是其已成“显性阶级”的体现,也是建设社会主义工业强国的需要,更是出于工人普遍失教的现实考量。遵循这一思路,北京市政府对文化馆的服务对象做出了明确的规定:“工矿区文化馆应以工人为主要服务对象,城区的文化馆的服务对象是中小型厂的工人,其次为行业工人,郊区馆除为所属区的工人服务外,主要应为农民服务。”②《北京的文化馆》(1961年),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1-012-00870。由此,东城区所属的北京被服厂、北京仪器厂、印刷工厂、军属被服厂和军属装订厂的工人成为东城区文化馆理论上的优先服务对象。

新中国成立初期,工人群体文化程度普遍不高,这严重制约着政治动员的效果;不过,工人们又普遍有着强烈的提高自身文化水平的意愿。为了给进一步的政治动员打下坚实基础,也为了回应工人阶级的诉求、彰显新政权的新性质,文化馆在识字运动中投入大量精力,建树良多。仅在1950年,参加文化馆举办的职工业余学校和工人及成人夜校的市民,就分别达35792人和18744人①《一九五〇年北京市的教育工作》,《北京新民报》1951年1月31日。。至于扫除文盲的人数,以北京市职工业余学校为例,1950年初至1953年底,四年中“已扫除文盲三万五千多人”。“全市产业工人中的文盲,已扫除三分之一弱。”②《本市职工业余教育获得成绩,四年来扫除文盲率已达三万五千多人》,《北京日报》1954年2月23日。“那时候去文化馆的工人,学习知识的较多,开始是识字班,后来就是去读报,借书的还真不多,一开始都是大部头的书,工人不愿意看,后来进了些小人书,工人特别喜欢,馆里有些文艺活动,工人也会去参加。”③笔者在北京市东城区东四头条采访郑毅的记录(2012年11月3日)。郑毅,北京人,1939年生,曾在东四区任中学校长,“文化大革命”后任钟鼓楼文物修缮办公室副主任。

1950年初,为动员工人加入国家领导的工会组织,中央政府在承诺工会能根绝数十年来工人被压迫、受歧视命运的同时,也承诺给予其制度化保障。当时存在着大量的自由职业者,将其吸纳至工厂成为工人,进而加入工会组织,是国家工业化的一个重要步骤。文化馆专门对此进行了宣传和动员。比如,北京市有文化馆上演了关于三轮车夫成为产业工人的新洋片《王永禄转业》。“一个三轮车工人说:‘看了影片后,心里真想干活了。’另一个说:‘我赶紧卖掉这辆破三轮,成为工人吧!’”④《群众文化生活的领导核心——北京市的文化馆》,《北京新民报》1950年7月2日。

1954年,由于两岸隔海对峙的局面已然形成,为唤起工人对未收复国土的情感,9月中旬至10月下旬,东单区文化馆每周举行一次主题为“祖国的台湾”的讲座。 “参加听讲的有东单区公、私营工厂工人、行业工人和生产合作社社员等一千五百多人。有的工人听讲座后说:今后一定要努力生产,支援解放台湾的正义斗争!”⑤《东单区文化馆举办〈祖国的台湾〉讲座》,《北京日报》1954年10月22日。

“大跃进”运动期间,东城区文化馆为配合当地的生产“大跃进”,除创作了《头生子》《排字车间的风波》等作品对工人进行鼓动外,还开办了机械制图、电工、无线电等短期培训班,对数百名工人进行了培训。

在对工人进行严肃的政治、科技讲座和宣传教育的同时,文化馆以娱乐活动作为动员的辅助手段,将政治宣传的内容融入戏剧、歌舞等文艺表演及培训之中。文化馆还通过有意识地培养工人文艺骨干,以点带面,拓展和丰富了自身的宣教空间和动员方式。“东四区文化馆举办了戏剧及舞蹈训练班,由区工会组织了二十七个公、私营工厂中戏剧、舞蹈活动的积极分子一百一十三人参加学习;东单区文化馆在去年举办了五期训练班,培养了工人歌咏、舞蹈等活动中的骨干六百五十人。该区市立印刷厂由于学习回去的工人积极带动,在每天舞蹈活动时,半数的工人都参加了。”⑥《培养群众艺术活动骨干的好办法——介绍本市文化馆有关工人艺术活动的各项训练班》,《北京日报》1953年3月17日。

由于东城区文化馆所在的北城钟鼓楼属于居民区而非厂矿区,客观地说,工人参与相关活动的人数和次数都相对有限,但文化馆很有效率地对其进行了动员和组织。而且,即便人数不算很多,工人群体作为新政权的领导阶级和文化馆的主要服务对象,在参与动员活动的各类人群中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二)从全情投入到逐渐淡出——知识分子

“人民共和国建政的头几年里,中国的知识分子就致力于为自己在新政权中寻找令人满意的定位。”⑦〔美〕史景迁著,温洽溢译: 《追寻现代中国——从共产主义到市场经济》,时报文化出版企业股份有限公司 (台北),2001年,第761页。尽管心存某些疑虑,但很大一部分知识分子还是欢迎新政权的,因为他们对旧政权早已彻底失望,并且十分看重中共统一国家、稳定社会和财政经济的能力。因此,他们并不是消极地置身于公共事务之外,而是尽力把自己同社会和人民联系在一起。

从经济状况上看,当时光临文化馆的知识分子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来文化馆上文化课或做政治演讲、科普讲座的,他们大多有固定单位,属于“公家人”;另一种则是处于失业状态的知识分子,他们来馆里做积极分子,偶尔也在识字学校上课,补贴家用,同时将文化馆作为职业介绍所,寻找工作信息并等待合适的工作岗位。从来源上看,上述知识分子也有两类:一类是随军入城的知识分子,他们早年投奔延安、解放区或参加地下工作,成为党内知识分子;另一类则是占多数的自由知识分子,他们大多系学校教员、政府职员、报刊记者等。后者在新旧政权交替之际选择了留下,有学者指出:“不管他们的家庭出身、所受教育和政治信仰多么复杂、多么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传统,就是爱国。虽然不一定认同共产主义,甚至对此存有疑惧,但他们痛恨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国民党的腐败,却是实情。因此,多数人倾向于中共新政权,希望有机会为国家效力。”①沈志华:《处在十字路口的选择:1956—1957年的中国》,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页。

解放初期,文化馆成为当地知识分子和学生经常光顾的场所。一是由于“一般失学失业知识分子急于了解新鲜事物,因而大量涌入文化馆获取消息,因此文化馆在增购图书时不免只照顾他们”②《北京市文化馆的初步工作总结》(1950年),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152-001-00052。;二是当时文化馆的藏书大多较为高深,非知识分子不能通读。

除了获取消息和学习外,知识分子还以不同方式参与了文化馆的动员活动。一是街头演讲。在文化馆和街头巷尾进行时政演讲,是得到政府鼓励的,而且逐渐培养了一些忠实的听众。早在民国时期,北平的时政演讲就很出名,除了民众教育馆之外,各种政治团体举办的演讲所也曾在北平街头盛行一时,平均到场人数300人③参见〔美〕西德尼·D.甘博著,邢文军等译:《北京的社会调查》(上),中国书店,2010年,第151—152页。。新中国成立之初,几乎所有的大学生、知识分子都开始投身于一系列“新奇的”活动中去,包括频繁的会议、政治学习和动员大会。对于他们而言,这便是新政权的特点和标志。

二是形势报告。抗美援朝运动中,文化馆发动知识分子来馆进行讲解,力求取得市民的理解和拥护。“自‘七一’开始当日即分编组别,共分七组,每组九人左右。本月共计学习四周十二次。第一周由馆长讲述学习方法和学习态度及新人生观等。嗣以请新知中学刘宗藩、王光裕二同志专任讲授中国革命基本问题,并于廿五、廿七两日讲解朝鲜问题情况及美帝侵略经过等,以期对于美帝在亚洲侵略行为有进一步的了解。在学习过程中除讲课外,还要分别进行讨论。”④《北京市第一文化馆1950年7月份工作汇报》(1950年),北京市东城区第一文化馆藏,档案号01。

三是科普讲座。由于当时卫生条件差,传染病等极易传播,再加上文盲、半文盲群众较多,普遍缺乏卫生与科学观念,文化馆举办了各种有关自然科学的讲座和报告会,具体内容包括“预防天花”“破除迷信”“日食的原因”“卫生知识讲座”等。聘请的讲师中以知识分子居多,也包括中央、市、区宣传部门的领导,各行业的专家等。“市文教局和公共卫生局共同约请北大医学院同学组成五个科学知识普及小组,从本周起,分别到城区五个文化馆举行医学卫生常识讲座,每馆每周举行一次。”⑤《文化馆举行卫生常识讲座 宣传接种卡介苗及夏季卫生》,《北京新民报》1950年4月16日。这些科普活动,在向群众宣传科学知识的同时,也点燃了知识分子和青年们参与新中国文化建设的热忱。

此外,知识分子还在课堂上声情并茂地讲授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原理,讨论达尔文的进化论,使市民接受人是由类人猿进化而来的观念。对于学生和知识分子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新观点,但对于大多数市民来讲就很有点振聋发聩的意味了。此外,这时还有一系列的政治术语需要市民掌握,知识分子则毫无疑问地充当了“布道者”。

必须指出的是,知识分子协助文化馆动员市民的过程,其实也是对自己思想的改造过程,他们由此了解了一些原本非常陌生的哲学家、政治家及其思想——不仅有马克思、恩格斯,而且还有列宁和斯大林。“这些欢迎中共胜利的知识分子,多半有强烈的自责心情,后悔自己未能及早认识马列主义的‘真理’,更后悔自己未能及早参加此时已经在他们心中开始史诗化的中共革命。在面对那些从中共统治区来的知识分子老友时,尤其倍觉惭愧。”①陈永发:《中国共产革命七十年》(修订版),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台北),2001年,第660—661页。由于政府的重视和文化馆的支持,一些自由知识分子积极工作并富有成效,他们十分愿意接受新的思想和话语。

由于文化馆缺乏专业人员,再加上动员的任务繁重,知识分子与文化馆的“蜜月”持续了一段时期。然而,1951年5月起,各种思想文化领域的政治运动使知识分子屡次处于风口浪尖。批判电影《武训传》,批判胡适的唯心主义,批判俞平伯的红学研究,一步步演变成严厉的政治斗争。文化馆虽“处江湖之远”,但馆内所散发的消息不由得知识分子心生焦虑,并感到压力与日俱增。尤其在1955年揭露所谓“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斗争中,文化馆也被纳入审查之列②《配发文化馆、站干部进行批判胡风资产阶级思想的学习资料》(1955年),北京市东城区档案馆 (北馆)藏,档案号011-008-00087。。此后,“知识界空气空前沉闷,知识分子心情压抑,意志消沉,政治热情、工作热情受到严重挫伤”③于风政:《改造:1949—1957年的知识分子》,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29页。。

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对知识分子群体的打击更大,文化馆方面亦是如此。“反右期间,北京五个重点文化馆的馆长,四人被划成右派。大批馆员也同时被停止工作。”④笔者在北京市丰台区方庄小区采访铁军的记录 (2012年11月6日)。铁军,北京人,1932年生,1949年至1953年在北京市第一文化馆任职,曾随解放军入城接管文化馆,1953年调任门头沟文化馆馆长。尽管众所周知的“大右派”多是全国知名的大知识分子,实际上,中小知识分子在这场运动中受到的冲击丝毫不小,而后者恰恰是文化馆活动的主要参与者。在文化馆的各种动员对象中,知识分子被孤立了起来,除官方指定的科普和时事演讲外,曾经作为积极分子而踊跃参加文化馆活动的知识分子,开始变得悄无声息并逐渐淡出文化馆。

(三)参与的主力——下层妇女

妇女,本文尤指下层妇女,曾经被限制在家庭或家族之中,她们抛头露面和接受教育都受到社会风俗和传统道德的限制,附属于家庭并普遍失教是其明显特征。新中国成立后,妇女的解放和改造成为可能和必要,动员大会和娱乐活动也为其进入公共空间提供了极好的机会。在“人民共和”的语境下,阶级和阶层的畛域被打破,即使出身于知识分子或资本家家庭的妇女也加入了动员大会和娱乐活动等“盛大的节日”。

文化馆组织和动员下层妇女参加了各种动员大会和娱乐活动,有些妇女甚至扮演了比男性更重要的角色。以抗美援朝时期文化馆组织的若干次控诉“美帝”的大会为例,先由妇女负责诉苦和渲染气氛,充分发挥其易动感情、动辄流泪的特点,来感染与会市民,引起共鸣。妇女的诉说容易引起同情,使听众大都感同身受,也使诉苦的内容更具说服力。情感铺垫完成后,男性负责高喊口号,将情绪升级。这样,一次成功的诉苦大会便宣告完成。⑤笔者曾仔细查阅1950年至1953年的《北京新民报》和《北京日报》,结果发现,在文化馆的抗美援朝控诉大会上,“诉苦”环节80%以上都是由妇女来完成的。

在政治动员的过程中,文化馆还经常举办一些娱乐活动来吸引市民参与,在这其中,妇女既是参与者又是组织者。例如一位馆员的夫人特别会剪纸,在当时小有名气,有时候就当众演出,剪出的作品甚至会遭到哄抢⑥笔者在北京市丰台区方庄小区采访铁军的记录(2012年11月6日)。。文化馆培养的文艺骨干和积极分子中也有很多妇女,她们心思缜密,心灵手巧,对文艺有天然的爱好和专注,再加上相对于男性而言更富亲和力和感召力,因而当仁不让地成为文化馆娱乐活动的编外主力。“当时文艺骨干,女同志也很多,能写会画,干活快,效率高,任劳任怨,学歌的时候,几遍就会,而且特别愿意向群众教唱。”①笔者在北京市东城区北竹竿胡同采访王东坡的记录(2012年11月19日)。

妇女解放与否,不仅在于其活动范围的大小,更在于其思想和观念能否摆脱封建的桎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人”。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下,旧中国的妇女普遍不享有受教育的权利。尽管民国时期的“革风易俗”曾将教育的微风吹向妇女阶层,但受益的毕竟还只是少数精英。与广大农村一样,城市中妇女的教育普遍没有形成规模。前文提过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识字运动,文化馆是该运动的主要承担者,在其开设的识字班中,妇女作为一种社会群体得以“单独开班”②《北京的文化馆》(1961年),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1-012-00870。。“(文化馆夜校)全校学生共二百八十四人,其中以家庭妇女为最多,占百分之六十以上。初级班学生王佩文,今年五十一岁了,起初,她写阿拉伯字码写的很丑,经过两整天工夫的练习,写得是相当工整美丽了。刘瑞翔是一个被服厂的工人,一下工,就马上到学校,不但如此,她还回到家里领导邻居学习。”③《文化馆的成人夜校 两个多月来的学习,学员已普遍地提高了文化水平和政治觉悟》,《北京新民报》1950年6月8日。

当然,妇女的真正意义上的解放和改造绝非朝夕之功,文化馆妇女识字班所要面对的困难,不仅是世俗观念,还有妇女家庭的阻挠和妇女自身的惰性。“婆婆怕媳妇学习耽误了家里的活计;丈夫怕妻子参加学习影响了自己和孩子的服务,甚至也有怕妻子学了文化会提出离婚的。”④《各区文化馆开办速成识字实验班 已有两千多妇女得到了学习机会》,《北京日报》1952年11月23日。东四区一位妇女学员,听说学习三个月就可以写信、看书,就想参加,她的婆婆说:“让她去吧,我没意见。”其实,这是敷衍的话,等到她真的去了学习班,她的婆婆却在背后对同院的人说:“媳妇家天生是看孩子的,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白跑一阵子,她一上学,两岁的孩子和家里的活就得要我管。”这位学员在班上学习得挺带劲,但一回到家里听到同院人的闲言碎语,又看到婆婆的脸色,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不再想学习了。⑤《东四区文化馆第一速成识字法实验班辅导员蔡淑敏帮助学员吴树英坚持学习》,《北京日报》1952年10月23日。报道中的这位婆婆是旧时代妇女的典型代表,思想十分保守,可见妇女本身的觉醒意识,同样有待提高。在戏剧家李伯钊的《传家宝》一书中,女主人公因要去工作而遭遇到一系列来自家庭的阻拦和反对,同样体现出妇女改造中的艰辛和曲折。

现有档案和资料充分表明,妇女与男性一样,已成为文化馆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极大地推动了动员工作的开展。在参与社会事务时,文化馆有意使妇女认识到自己也是国家和社会的主人。妇女的解放在于自己思想的转变,进而将家庭属性更多地转变为社会属性,开始走上工作岗位,并创造价值。

(四)生存与被改造——商贩和店员

商贩和店员是钟楼与鼓楼之间广场的主要占据者⑥北京市东城区文化馆位于城北中轴线上的钟鼓楼,钟楼与鼓楼之间的广场及此处形成的市场归其管辖,从“空间”上说,可以划入文化馆的范围。,尤其是后者,在革命时期,就是中共争取和动员的对象。陈独秀认为,店员是“阶级斗争底三大军团”之一,“商店里的伙友可以合工厂矿山劳动者及交通劳动者成一个大团体”⑦陈独秀:《〈伙友〉发刊词》,《伙友》第1册,1920年10月10日。。毛泽东也认为,店员是“半无产阶级”,“地位和贫农及小手工业者不相上下,对于革命宣传极易接受”⑧《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页。。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间内,政府仍然将其视为革命的同盟军,是争取和改造的对象。

对商贩和店员来说,文化馆既是他们接受教育的场所,也是其赖以生存的空间。在文化馆举办的各项活动中,他们同样是重要的参与者。比如识字运动,商贩和鼓楼大街的店员就是文化馆开设的晨校与夜校的重要服务对象。为了帮助他们识字和记账,文化馆做了如下安排:“一、店员晨校走向正规化 (一)举行测验,在开学之始首先举行测验以便精确的划分程度;(二)重新编级:分为中级 (相当于小学四年级程度)、高级 (相当于小学五、六年级程度)、特级 (高小毕业程度); (三)另选课本:采用总工会新编课本;二、改组摊贩班(一)女生转入草厂妇女夜校;(二)程度较高的优秀分子转入市立七中成人夜校高级班; (三)其余的学生与人民商场摊贩合并上课。”①《北京市第一人民教育馆第十二次馆务会议记录》(1950年),北京市东城区第一文化馆藏,档案号01。

还应看到,文化馆对店员和商贩的培训,既是知识技能的教育,同时也是政治思想的灌输。“第一民教馆 (即东城区文化馆——笔者注)和工会为了帮助店员文化,举办了以国营业商店、市场、百货业店员为主的晨校,学员计二百十余人。课程内容有国语,占六分之三(以初中国文及活页文章),算术占六分之一(整数四则分数),政治占六分之一 (以天下工人是一家苏联介绍等),常识占六分之一 (近百年史)。”②《鼓楼的店员晨校》,《北京新民报》1949年12月2日。

如果说识字运动是对商贩和店员的一种服务,那么“三反”、“五反”、社会主义改造期间的各种动员活动,则体现的是对个体商贩和隶属于私人资本家的店员的改造和争取。文化馆通过召开相关座谈会教育他们,并使之认清资本家及凶悍雇主的歧视和剥削方式。商贩和店员的情绪在文化馆内被激发起来,随后开始批判雇主,最后纷纷表示接受政府的改造。同时,他们被压迫、受歧视的命运也在这种动员中被彻底打破。

流动的商贩与固定的商店将钟鼓楼连接起来,极大地扩展了文化馆的动员空间,以往“莫谈国是”“衣物自看”的木板和纸条,被一系列关于“国家话语”的标语和横幅所代替。将政治活动与职业生活相结合,既符合商贩和店员的职业特质,又使其成为文化馆动员工作耳濡目染的受教者。此举获得了商贩和店员的积极反馈,文化馆及其附属空间也因为他们而显得蓬勃和富于人气。

此外,店员和商贩也为北城市民的生活带来诸多的便利与生机。 “当时钟鼓楼市场号称‘小天桥’,相当的繁荣,店铺有几家,大多都是摆摊的,主要是贩卖食物、日用品、手工艺品、化妆品之类的,还曾有杂耍的。文化馆也通过收取管理费补贴馆用。”③笔者在北京市丰台区方庄小区采访铁军的记录(2012年11月6日)。商贩们资金很少,利润不多,但种类齐全,主要服务于北城市民。“过去的北半城,因为没有这么一个‘平民市场’,人们只好跑到东、西两庙 (隆福寺与护国寺)去游逛。自从这个市场开辟之后,每天游人很多,热闹非凡,虽严冬酷暑不减。”④北京市东城区政协学习和文史委员会编:《钟鼓楼》,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82页。

随着社会主义改造的日益深入,商贩和店员的地位开始逐渐边缘化。城市组织机构的转变以及政治气氛的日益严峻导致了一系列重要的后果:“中国城市的市容和声响开始发生变化。商业的官僚化和标准化,使那些曾给城市里大街小巷带来生机和色彩的贸易和商贩们——沿街叫卖的小贩、修锅补盆的工匠、代写书信的先生、雕刻印章的艺人、走街串巷兜售小玩意的商人等等——逐渐消失了。由于国家接管了向城市居民提供需求的责任,也就没有必要再用鲜艳的色彩标志和各式各样的号子或大声叫卖来吸引顾客了。”⑤〔美〕麦克法夸尔、费正清编,俞金戈等译:《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下卷 (1966—1982),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683页。1960年后,出于多种原因,文化馆市场被迫关停,而曾经经常参加活动的商贩和店员,也很少再出现在文化馆之中。

三、动员效果分析

“从中共对其建党地点的想法可以看出,对城市爱憎交织的矛盾情结正是中国共产主义的一项特质。”①〔美〕史景迁著,温洽溢译:《追寻现代中国——从共产主义到市场经济》,第702页。中共对城市的态度长期停留在“资产阶级”和“令人腐化堕落之地”的印象里。因此,新中国成立后,对市民思想的重新建构与规划始终没有放松。文化馆毫无疑问地承担着动员市民参与这种重构的任务。

新中国成立后17年间,中共沿袭了曾在农村广泛开展的土地革命式的阶级翻转与彻底重构。在广大城市,尤其是首都北京,通过剧烈的阶级翻转而对整个社会造成冲击,显然是必要的。在这里,曾经的资本家获得新生,前提是接受一系列的改造;知识分子受到尊重,虽然有时会受到运动的冲击与强迫的自我否定;工人、学生、普通市民成为社会的主人,但要时刻组织起来,参与各种运动。城市中社会各阶层都被挟裹其中,成为动员的对象,目的就是掀起一场又一场社会所有成员都参与的政治运动,形成特定的政治氛围,与政府的决策和意图相呼应。

在政治运动中,文化馆通过大大小小的诉苦或座谈会,使越来越多的市民了解政府的意图和决策,并参与到运动当中,进而完成思想上的整合。经过频繁的演练,即使平时不善言辞或胆小怕事者,在运动中也难免受到感染。文化馆试图给市民呈现出一个清晰的政治态势——新政权将同他们休戚与共,失去新政权,多数人不仅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而且还要承担成为旧势力报复对象的风险。多数市民在动员活动中接受了思想洗礼,旧有思想被隐藏和压抑,新的思想被灌输和植入。另一方面,市民对政治动员的内在呼应也很重要。在经历了多年的战争之后,市民大多渴望稳定的秩序、有保障的生活。尽管各阶层市民受教育程度和经验阅历不尽相同,参与的活动也不完全一致,但人们的价值取向大抵相似,即通过参与动员活动,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进而确保个人及家庭的稳定和发展。

新中国成立后,中共以马克思主义为旗帜,着力塑造“社会主义新人”的形象。以往复杂的、多元的观念,逐渐向同一的、单纯的思想靠拢;散漫的、自由的市民,开始向“革命人民”的身份转换,即使有些人一时未能接受新的理想和信念,至少在表面上,也保持了对新政权的亲近或中立。这与美国人类学家格尔茨(Clifford Geertz)的解释相似: “除了最不开化的成员之外,这些社会中的所有人都至少模糊地感到——其领导人则是尖锐地感到——他们强烈倾心并决心实现的社会变革和物质进步的可能性,将越来越多地取决于他们能否结成一个有相当规模、独立、有力和有序的政体。”②〔美〕克利福德·格尔茨著,纳日碧力戈等译:《文化的解释》,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94—295页。

在新中国构建的社会系统中,新政权的制度及意识形态必须要确立和铺陈,作为个人而存在的市民要与政府联动,同时还要保证接受新的制度和意识形态。政府借助文化馆更新市民思想的同时,也压制了旧有的观念。总之,从北京市东城区的情况来看,文化馆将抽象的国家意志转化为具体的活动,取得了相当的成效。但是,随着之后政治运动的逐渐加剧,政府忽视了对市民心理需求的考虑,市民追求自我满足 (在思想、身体、生活上)的倾向必然反弹,各相关阶层逐渐淡出文化馆并导致后者日益衰落就是例证。政治运动是把双刃剑,文化馆通过动员市民参与运动而兴盛一时,但过于频繁和剧烈的运动最终反噬了文化馆的生存土壤。政府在借助文化馆等机构推动国家意志下移时,应充分考虑市民的认知水平和接受能力,避免强行灌输和运动化的倾向。

(本文作者 刘 宇,中共沈阳市委党校党史党建教研室讲师、辽宁大学近现代社会文化史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沈阳 110036;齐小林,中共中央党校中共党史教研部讲师北京 100091)

(责任编辑 赵 鹏)

On Political M obilization of the Culture Centre in 1950s——Taking Cultural Centre in Dongcheng District,Beijing as an Exam p le

Liu Yu&Qi Xiaolin

The culture centre is the organization of education,propaganda and entertainment sponsored by the government.In 1950s,in order to mobilize the civil people to participate in the political activities,based on culture centre and supported by culture station,Beijing municipal government did a majority work of propaganda,education,and inspiration.In the means of repeated confession meetings,street pep talks,and political reports,the culture centre rapidly motivated and stimulated the people’s emotions.Although there were differences in the participation among different civil classes,overall,the culture centre achieved the good effect,but also reflected that political activities were gradually more frequent and common.

D232;K271

A

1003-3815(2015)-11-004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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