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一初
我的母校明明是市里最好的初中,却叫第四中学,我一直不怎么明白。
二零零八年是太令人震撼的一年。南方百年一遇的暴雪阻碍千万人回家过年,北京奥运会让中国人在自家门口跃上了金牌榜首位,国办下发“限塑令”后太多人手里多了布袋子。那时候的我还不清楚哪个季风、哪里的气压带让南方风雪肆意,也不知道北京奥运会之于咱们国家的意义有多大,更不晓得大Boss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免费用塑料袋了。我的小小生活充满了四中,在这个全中国都在忙国家大事的一年,我背着书包从四中的这头走到那头,像是全世界都没我匆忙。很多年以后我笑以前的自己无知又自大,却没想到有一群人非常认可以前的我,因为他们比我还要记得那段时光。
坤坤的名字和我一样,我们同桌的时候,每次有同学叫“坤坤”我们都会同时回头,搞得大家都一脸尴尬,但下一秒又都齐声笑出来。再后来,数学老师想了一个好办法区分我们两个:叫我“小坤”,叫他“坤坤”。
坤坤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我高,我总是爱嘲笑他的身高,他也总是好脾气地说:“我以后会长高的!”那时候我从来不会照顾到坤坤男性的自尊心,总爱摸他的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坤坤从来不会介意,他跟在大个子后面打篮球,虽然每次都只能捕捉到篮球带起的灰尘。坤坤站在阳光下影子残缺,因为他的影子早就被高大的男生们盖住了,或者说,他们挡住了坤坤的光芒。
这样的次数多了,坤坤再不对篮球感兴趣,体育课时他经常无聊到蹲在沙坑边刨沙子。看到这样的坤坤我才有些觉悟,我是不是不应该嘲笑他的身高?
又一次排座位,坤坤坐到我后面去了,同桌是佳。与佳同桌时我正对着数学成绩焦头烂额,而佳的数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其实不止数学,她门门课都是优秀的。我原本抱着希望,希望让佳辅导我的数学,让我的数学成绩从D到A,可是看到佳上课时的状态我就亲手把希望掐死了。
上课时佳喜欢玩手指、玩文具,找课本里奇奇怪怪搞笑的插图逗我笑。刚开始我不能理解,甚至有些讨厌佳。她一定是在家偷偷学习,然后上课的时候捣蛋,想害我的数学越来越差。我一心想着数学,希望能进步,但是日子久了,数学越来越难,我就慢慢放弃了。
直到我知道佳从来没有竭心尽力地学过数学,我开始对这个女生产生好感,或者说是敬佩。佳跟我说,学数学要的就是兴趣嘛,这种东西看上去在生活中没什么用处,但是喜欢就会觉得很有用处,喜欢就会学好。
喜欢是个太抽象也太暧昧的词,我从来不知道这种对数学的“喜欢”是什么样子的。班上数学很牛的同学都是埋着头做题,愁眉苦脸的,不见得喜欢。直到我看到佳带给我看的“数学金刊”。佳每个月的期待就是“数学金刊”,她喜欢钻研那上面新颖、古怪的数学题,她觉得那是挑战脑细胞最好的方法。这种头脑风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形成的,比如我。
后来我再也没有问过佳学习数学的方法,我不喜欢数学,我没有办法学好,这没什么好埋怨的。
让我欣赏佳的另外一个原因,她不完全是个理科女。佳喜欢写一些甜腻的故事,满满的全是小女生的心思。佳悄悄地告诉我,她喜欢小眼睛的男生。比如我们班的D,隔壁班的L,高年级的H,外校的S……细细地一数,竟然有十三个!
我说,你怎么这么花心?
佳说,小眼睛的我都喜欢嘛。
我仍然记得佳说完这句话时眼中泛起的羞怯,嫣红爬上脸蛋可爱极了。佳的喜欢纯粹到极致,阳光照上去都没有一块斑驳。
坤坤的同桌是乌龟,坐在佳的后面。
四人一个小组,上课时老师经常要我们在小组内讨论问题。我们三个很吵,经常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乌龟在我们中间显得太突兀。
初次相识我不是很喜欢乌龟,他是个很闷的人,而我又太聒噪。
坤坤做事情不经过大脑的思考,经常在乌龟紧锁眉头在题海中挣扎的时候打扰他。然后我会听见乌龟“嘶——”的一声,吓得坤坤赶紧转过头盯着课本看,时不时用余光瞄乌龟,看他有没有消气。佳会有意无意地套乌龟嘴巴里的话,看看他喜欢的到底是班长还是学习委员。每次快要问出来的时候,乌龟凌厉的目光都会刺向佳,佳装着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怕得要死。那时候我们都有点畏惧乌龟,觉得他像一块古板的木头。
可哪有燃烧不尽的木头呢?
在我们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试探后,乌龟的话多了起来。我们便肆无忌惮地调侃乌龟,厚着脸皮去贴乌龟的冷屁股,在暗地里相互鼓劲——一定要问出乌龟喜欢的女生是谁!
乌龟喜欢班长!
坤坤一遍又一遍地跟我们说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说的比这句话还多:“你们千万别让乌龟知道是我告诉你们的!”
乌龟当然知道是坤坤说的了,因为他只对坤坤说过。乌龟很坦然,因为班长是最优秀的女生,所以他喜欢班长。理由简单又现实,我们一度接受不了,都说问了还不如不问,让我们自己瞎猜才浪漫。
我们成立了四人组,因为关系太好经常被变态老白叫去办公室谈话。变态老白是我的初中班主任,教学严谨、治班变态。
变态老白不能阻挡我们。很多人都说,四人组只能构成矩形,没有铁三角坚固。我们却从来觉得那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们四个人从没有闹过别扭,从不会跟对方红过脸。
毕业了,我们从母校走出来,再也进不去。
保安叔叔说我们是闲杂人等了,变态老白说她没时间接我们进四中逛逛了,跟我握过手的校长伯伯不记得我是谁了。
再一转眼,我们又都毕业了。上大学了,我们连路过四中都没有机会了,我们连见对方一面都变得格外困难。
过去的时光不再像凝固的水晶,它正在空气中慢慢地消散,不过我永远永远记得母校里的时光,记得母校里的四人组。
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三个想我了?
一定是的。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