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

陌蜷

梧桐镇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镇上的人都信奉山水有灵，老人们说，既是梧桐，始终是要落凤凰的——

果然新年刚过，一头金牛就从夜色里凭空踏出，驮来个仙女似的阿锦。

其实阿锦不是神，是扬州苏家逃婚出走的二小姐，问她如何来的，她扬扬手中精巧的犀角，笑道：“这是我家传的宝贝，能唤来异兽，夜行千里。”

扬州离这里路途遥远，金牛又在阿锦落地后就扬长而去，无家可归的阿锦便在镇上徐老夫人家暂住下来。

老夫人膝下有三子，独缺个女儿，与阿锦一见如故，常常拉着她的手如倒豆子般唠叨起家长里短，还时不时挑挑霜白的眉毛，把还算清亮的眼弯成一条缝，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精彩？咱们接着说……”

为老不尊的徐夫人是镇上的活宝，据说年轻时美得像朵花，也欠下过风流债，阿锦问起此事，徐夫人竟高高噘起老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不就和你一样，逃了几次婚。”

逃了几次婚，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了原来的人。

“你说怪不怪，老家伙生前我总嫌他烦，如今走了，没人和我拌嘴，反倒觉得冷清起来。”

余后便是一声冗长的叹息。

夜里阿锦做了梦，梦里青梅竹马的少年跷着二郎腿在苏家大堂里喝茶，下人泡了一盏又一盏，把上好的茶都当水喝个干净。

阿锦斥他浪费，他轻哼一声，淡淡讽了句：“回来了？”

本该是听惯的话语，此时落进阿锦耳朵里却不知为何甚为幽怨，连带着少年的身影也越发单薄起来。

醒来泪沾湿了枕头，徐夫人坐在床边，也不知看了多久。

阿锦不好意思地拭着泪，老夫人却紧紧拉住她的手，皱巴巴的脸上是少有的认真：“锦绣，回去吧，他会是个良人。”

回去也同来时一样，择了个无星的黑夜，吹响号角，一头金牛便从天而降，停在阿锦跟前。

阿锦骑在牛背上，临行前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徐夫人：“阿锦是我的小名，你如何知道我叫锦绣？”

只见徐夫人眨眨眼，乐道：“因为我是仙人啊！”

等阿锦同牛消失在夜空里，又一次撞见异象的老人们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才对徐夫人疑惑开口：“绣娘，那后生是你的晚辈？和你年轻时候真像。”

岂止是像？

绣娘摇头未答，回家往徐老牌位前上了炷香，拖个凳子在牌位前坐下，又一次话起了家长。

老头子，我年轻时遇到过一个唠叨的神仙，她说你是良人，我便信了。

成亲后，你果然事事依我，即使是举家搬迁到梧桐镇，你也不问我一句。

后来三个儿子出世，虽然不如女儿贴心乖巧，倒算孝顺懂事。

直到香焚得只剩灰烬，绣娘的家长才堪堪诉到尽头，她从怀里摸出半新的犀角，细细摩挲着。

“老头子，我很知足。”绣娘笑了笑，泪水模糊了视线，“虽然神仙没告诉我你会先我而去。”

阿锦还能有数十载的相伴，绣娘却只剩满满的回忆。

老头子。

我想你了。

点评：很有趣的循环梗，这头牛不光跨越了空间还跨越了同一根时间线啊！虽然这种由未来的自己来建议选择的情节有点宿命的味道，但是终究还是从心，最后才能有所选择，循环往复的莫比乌斯之轮，兜兜转转还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