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音乐拯救了我

2015-05-11 01:18李红敏
艺术评鉴 2015年8期
关键词:钢琴创作音乐

李红敏

张朝,著名作曲家、钢琴家,中央民族大学音乐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北京“四个一批人才”“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获得者。张朝追求民族性与个性相结合的创作思想及本真自然的音乐风格,认为“通往音乐天堂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心路。”其作品在欧美、东南亚等数十个国家上演并广受好评。

藏在破旧钢琴里的彩色之梦

1983年,张朝以钢琴专业毕业于云南省艺术学校,并考入中央民族大学先后学习作曲、钢琴。他走出大山,来到北京上学,他将自己的理想和梦想写进了大学毕业作品钢琴协奏曲《哀牢狂想》里。“因为我父亲支边,我也随着到少数民族的山区去生活,我后来想我既然有这么丰富的生活,感受到当地民族优秀的文化,父亲又是作曲家,我也立志于继承父亲的工作,我有一种责任,将我所处的少数民族几千年的音乐文化写成专业的艺术作品传播到山外去,让它们走出大山,走向全国,如果能够走向世界,那也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这首完善于1996年的《哀牢狂想》,现已被收入《中国交响音乐博览》辞书,2008年,人民音乐出版社将此曲选入《当代中国作曲家曲库》优秀交响作品丛书。

云南个旧是中外闻名的锡都,张朝的童年时代就是在个旧这个地方铺展开来的。“个旧”在彝语里是“种荞子、吃荞饭的地方”,年幼的张朝将自己的音乐梦想种在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11岁的张朝,就立志要一辈子学习音乐,并且如果有可能的话要努力作曲,成为谱写美好音乐的作曲家。多年之后,属于张朝的创作目录不断丰富,他仍带着这份关于创作的最初梦想踯躅前行,他采风的脚步遍布全国各地,经过无数反复的推敲,将自身的大历史情怀揉碎在民族乡愁织就的音乐家追求之中,让人在细品作品的过程中,为这份情怀和执着而感动。

“我是在特别困难的时期学习的音乐,因为我刚好出生在全国正在武斗的那么一个年代。”有太多的惨剧发生在面前,听张朝老师讲述在云南的童年时代,他说自己的童年回忆起来是一部黑白片,而记者眼前浮现出来的是黑色,是红色。再次谈到过往,他不禁感慨“幸好我学习了音乐,特别是民族音乐,我的童年才不至于失去色彩。首先是父亲创作的一曲曲美妙动听的歌曲和乐曲,仿佛给了我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陶冶了我幼小的心灵。再就是那架破旧的钢琴也给了我许多慰藉。而且,音乐拯救了我。”

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些他躲着弹奏的曲子,那些给他童年带去过色彩与慰藉的音乐是出自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肖邦、柴可夫斯基之手,“他们通过音乐带给我的世界太美好了,音乐改变了我,我想,如果自己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去,将来也要和他们一样写出美好的作品。既然音乐改变了我,我也应该用音乐去改变我身边的人。”张朝说。幸运的是,在那个特殊的时期,音乐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功利的东西,他从没想过要以音乐为筹码去获得学位,获得文凭,获得工作。对于他来说,艺术是体现美的,音乐更是如此。音符能带给他一种美的感受,他就要拼尽全力去追求。在张朝心里,音乐和上天这两样东西都主管着人的心灵。张朝说“音乐也是一种救赎,听音乐就是在清洗我们的灵魂。帮助我们向善和向上,让我们的生活始终充满着阳光和美好的希望。”

尽管拥有着自己音乐上的梦想,但在音乐的道路上一步步走过来的他,也不是没有困惑、彷徨的时候,他说自己也曾有过几种摇摆:一是追随西方,忘了祖宗;二是只要本土,忘了世界;三是钻进象牙塔,不接地气;四是迷恋金钱,沦为商品。后来之所以找准了自己的价值体系,是因为张朝应中央民委的邀请,担任《多彩中华》演出团的音乐总监。这档由文化部和中央民委共同打造的,辐射音乐、舞蹈、服饰表演等综合形式的民族晚会在世界各地进行演出,向国内外展示中国民族文化。张朝没有要求任何劳动报酬,唯一的请求是自己能够随团出国,他希望自己能够借助这次巡演的机会多学习,去打开自己的眼界。张朝随同演出团在国外跑了七年,访问了美国、法国、德国、西班牙、荷兰、阿尔及利亚、日本、新加坡等数十个国家。“在巡演的过程中,我把思绪理顺了。比如我们到意大利罗马演出的时候,演出结束了,观众迟迟不肯散场,高喊‘伟大中国。意大利音乐台的台长和我们中国大使馆的大使满场找我,他对我说‘没有想到中国的音乐如此丰富,真是多彩中华!你们每一个节目,每一个民族都不一样。你们的艺术手段不落后于西方,这一点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可惜的是今天晚上只有两千人聆听到你们的音乐会,能不能把你们的CD赠送给我,我希望在我的音乐台做一组你们的音乐,向全意大利播放,让全意大利人都能欣赏到这么精彩的中国音乐。这使我感觉到,要想世界尊重你,关注你,一定要有自己站得住脚的文化,既不崇洋媚外,也不狭隘保守。”

在解决了精神层面的困惑之后,关于创作,张朝也逐步探索出自己的模式:用本土的语言,加以世界的眼光。他说“就像放风筝一样,手中的线是本土的东西,风筝要想飞得更高更远,就要有世界的眼光。当然手中的线不能断,否则,风筝也就坠毁了。”

音乐版图

作为当代中国最活跃的作曲家之一,张朝几十年来的创作,始终在追寻和探索民族音乐的灵魂。从钢琴作品,到室内乐、交响乐、民族管弦乐,再到音乐剧、舞剧等,张朝将自己的音乐创作版图一次又一次的扩展开来。这些不同类别,不同性质的作品,架构起他的创作思想体系,从音乐作品中折射出来的是他哲学的深思与人性的光辉。

谈及自己的作品,张朝老师如数家珍。《皮黄》《哀牢狂想》《滇南山谣三首》等作品虽已创作多年,回想起来当时的创作情景、灵感来源、作品诞生的过程,他仍能讲述得绘声绘色,从他的表述中,记者也能感受到他当年那份创作的热忱。

上世纪九十年代,一首独具京剧韵味的钢琴作品《皮黄》问世,奏响了中国钢琴在世界舞台上的声音,也让人们记住了创作《皮黄》的中国作曲家张朝。张朝说,作品构思于自己30岁生日那天,因为思索到孔子“三十而立”的内涵,为了彰显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作曲家采用京剧风格与戏曲板式结构的形式一气呵成。2007年《皮黄》一举荣获“帕拉天奴”杯钢琴作品大赛一等奖(全球征稿),2013年入选《中国百年音乐典藏》《中国钢琴独奏作品百年经典》。十多年过去了,《皮黄》依然是最能代表中国民族特色的钢琴作品,并屡屡被众多钢琴演奏家搬上舞台。其震撼心灵、经久不衰、广为流传的特质,也打开了世界了解中国钢琴音乐的窗口。

张朝于2013年创作的钢琴曲《中国之梦》,得到了众多钢琴演奏家的认可。作曲家恍若站立在华夏文明的历史起点,借用电影长镜头式的写作方式,以一镜到底、一览无余的镜头式语言将作曲家关于生命历程,关于民族脊梁的哲思嵌入到音符之中。作品由四次穿越时空的钟声组成:第一次钟声的击响,是用钢琴模仿从华夏远古文明走来的编钟声;第二次钟声是时代敲响的激越的警钟,张朝说,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受到西方工业革命的冲击,社会巨变,振兴中华民族的伟大梦想此刻凝聚了无数的仁人志士,他们集结为一股最为奋发的力量,向着复兴中华民族的理想前进;第三次钟声代表了凯旋的号角,随着新中国的诞生,中华民族站立起来了,改革开放更是带来了民族经济的复兴和繁荣;第四次钟声则是我们一同憧憬的未来光明之钟,我们的“中国梦”正是延续了改革开放经济复兴后的文化复兴,使经济和文化的两条腿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张朝音乐创作涉猎面非常广泛,他总结说自己的创作大致可以划分为六个方向:一是《古风集》,就是从中国古典文化里吸收养料,“中国的古文化源远流长,它给予了我大量养料,中国古代文化的空灵诗意又正是钢琴创作的灵魂。”《古风集》中的《皮黄》《中国之梦》正是张朝对戏曲、古曲等进行的提炼与重新创作,并结合西方的作曲手法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二是《土风集》,“土风”指的是少数民族文化,即从少数民族的文化里吸取养分。张朝出生在多民族的云南,少数民族质朴的生活和淳朴的故事赋予了他创作的灵感。除了表现云南,张朝在他的音乐创作中,还大量融入了内蒙、新疆、西藏等地的音乐元素。“我对各民族的音乐深有情感,它那原始的活力会给艺术带来生机。如果说个体最终都逃不过死亡,而民族却是生生不息的,它给人以乐观向上,积极、多彩的情感”。三是《自然集》,“中国人非常讲究自然,我热爱的钢琴也跟自然是相通的。”四是《日记集》,在创作中,张朝坚持用日记的形式来记录自己的感受,“人的每一天都是一份特殊的经历,用音乐记下的感受却可以让逝去的时光复活”。五是《改编集》,“在创作中我也写了很多改编的音乐,有很多歌曲我觉得是非常伟大的,不能因为语言的局限只能待在国内,我想给它们插上纯音乐的翅膀,让它们飞到国外去,我有这个责任也有这份热情。”比如,《义勇军进行曲》《我的祖国》《在那遥远的地方》《梅娘曲》《歌唱二小放牛郎》等都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钢琴演奏的中国民歌作品集《中国旋律》,早在2007年由德国Schott出版社出版,面向全球发行,并成为美国多所音乐学院的钢琴教材,其中《景颇山歌》2013年选为英国皇家音乐学院考级指定六级曲目。六是《儿童集》,即专门为小孩子写的作品,由于作品针对的人群是小孩子,在创作时张朝显得特别谨慎,他说写出来的东西要符合孩子们的情趣,也要为他们的心灵负责。在创作时,他将全国分为若干区域,“有云南组曲、西藏组曲、新疆组曲、内蒙组曲……把全国分为版块来写,这样的话他们从小就能弹到我们国家各个地区的音乐,在学习西方音乐的同时,也能建立自己的音乐母语,让他们既可以品味西方的艺术,同时也非常认同我们自己的艺术。”

瑰丽的民族管弦乐《七彩之和》

3月14日,在新加坡华乐团音乐厅,由上海民族乐团艺术总监王甫建联手新加坡华乐团为狮城观众呈现了一场精彩纷呈的“珠落玉盘”音乐会。由张朝创作的民族管弦乐《七彩之和》的第二乐章《橙·太阳歌》、第四乐章《绿·风之歌》、第五乐章《青·月之歌》也在此次音乐会上完成了首演,并且得到指挥、乐团成员以及观众的一致叫好。5月10日,在“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开幕式上,将由上海民族乐团演出《七彩之和》全曲。

《七彩之和》是张朝构思了几年的一部大型民族管弦乐作品,分别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来代表乐曲的七个乐章。张朝在创作的过程中,撷取了云南七个最具代表性的民族音乐元素来写,比如彝族的、哈尼族的、藏族的、蒙古族的、汉族的、朝鲜族的音乐文化,都有所涉及。至于汉族音乐,张朝说“我从古曲里面去吸收元素,我觉得古琴曲是最能代表汉族音乐的,是至善至美的东西。”

谈到最初的创作灵感,张朝说他在全国采风多年,却在自己的家乡云南音乐中发现了一种强烈的色彩感,你走出了云南地域,就会发现各地的音乐蒙上了一层“雾”,“我就研究这层雾是怎么来的,到了云南这层雾为什么就没有了?”后来通过多方面的研究发现,当七色混在一起的时候,就变成了白色的雾,而当它们并列的时候,就会发出七彩之光。就像太阳光一样,太阳之所以有炫丽光芒,就是因为它由七种色彩的光束组成。只有和而不同的七色并列,才能焕发出七彩光芒。

云南的音乐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色彩呢?张朝表示,因为云南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区域,千年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争和同化,就算是唐朝时比较强大的南诏国,也没能使各民族都统一到彝族文化中去。云南地区虽然有众多的民族,但各民族之间做到了真正的平等,虽历经千年沧桑,他们各自仍然保留了自己的文化和民族个性。另外,云南的地域特点,也使其不可能发生大的战争,包括抗日战争,云南也是大后方。连北大清华南开大学最后都撤到云南地区了,这使其不仅保留了自己的文化,还帮助内地保留了文化。据考证,纳西古乐就是唐代的古乐,但内地早已失传了。

综合这些艺术表象,张朝悟到,云南这片土壤的神奇还在于它真正体现了孔子最伟大的思想——“和”。在这里,各个民族在自由平等的基础上,创造出了属于自己民族的辉煌文化、辉煌音乐,最终汇集成“七彩云南”,融入到大中华的版图之中。由此,作曲家联想到作为礼仪之邦的泱泱中华,自古以“和”为贵。而放眼未来,整个世界的局势也应是各个民族的平等相待,互相尊重。也唯有这样,整个世界才能像阳光有七种并列的颜色,散发出温暖而绚丽的光芒。《七彩之和》这部作品虽然是基于云南创作的,但作曲家在创作的过程中,又对作品的内涵进行了深层次的拓展与开发,将视角放置于全国乃至世界。

云南对于张朝来说,也具有特别的意义。这里不单萌发了他童年的音乐梦想,即便是在他背上行囊走出大山,走向一个更为宽广的世界之后,这片富饶而仁慈的土壤仍然在以另一种形式对他予以馈赠。在与之相伴成长的十多年里,其丰厚的文化底蕴、思想精髓,潜移默化地渗透进张朝的灵与肉,以至于在离乡多年之后,仍能以带有浓厚地域色彩的流淌着的云南乐思写就精彩的作品,《七彩之和》如此,《滇南山谣三首》同样如此。被列入《中国钢琴经典》的《滇南山谣三首》,是张朝最早于全国发表的作品,早期因鲍蕙荞老师的慧眼识珠和大力推介,这首作品变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2002年获得第二届中国音乐“金钟奖”,现在也成为香港亚太地区钢琴比赛的指定曲目。

对话张朝:音乐价值体系的构建

音乐时空:2007年由人民出版社和德国Schott出版社面向全球发行的钢琴演奏中国民歌作品集《中国旋律》,已成为美国多所音乐学院的钢琴教材,其中作品已成为英皇考级指定曲目。李云迪的《红色钢琴》里收录了你改编的像《义勇军进行曲》《我的祖国》等此类作品。在你的作品中,也有以中国梦为背景的创作。而你讲述自己的童年时代,对于我们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是非常黑暗甚至是血腥的,你内心的情感是怎么转换过来的?

张朝:由于我生活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而且我又是在边疆地区,就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那份艰苦。当我上学后看到《火烧圆明园》这样的片子,我的反应要比同龄的孩子激烈得多,这是我小时候就发现的。我后来分析可能有两方面的因素:一方面是天性中我从小就自尊心很强;另一方面,那就是我个人的自尊心演化为民族的自尊心了。鸦片战争以后,国人不单是肉体被毒害,精神也被打垮了,这就造成了两种结果,要么卑卑怯怯甘于没落,要么崇洋媚外。每当这样的时候,我的民族自尊心就会起来,因为我从小就是生活在边疆地区,也立志要自强不息,成为一个不卑不亢的人。所以就自然而然喜爱那种正面、向上的音乐,聂耳的作品我就非常喜欢,聂耳这个人本身就不卑不亢,他写的很多作品都非常有气节。也是在这种精神的触动下,促使我去改编聂耳等人的作品,包括东方情歌的代表《在那遥远的地方》。我小时候读冼星海的传记,读完之后非常感慨。特别是他在法国留学时候的生活,现在想来还是热泪盈眶,一幕一幕就像发生在我眼前一样。包括他的《黄河大合唱》,这些也影响到我的音乐情怀。

我把音乐分为三种:情绪音乐、情感音乐和情怀音乐。它们对人的精神影响,一个比一个深入且持久。我的音乐比较注重情怀的表现,追求给人心灵的震撼和感动。现代不少人喜欢音响效果的新奇,无可厚非,但遗憾的是,很多时候它只停留在感官上,而不感人!我不反对这样做,只是不能把它当作目标来追求,否则,就是本末倒置了。

音乐时空:你说音乐最高的目标是救赎,你自己是演奏家,也是作曲家,现在在听音乐的时候,会有哪些取向?

张朝:我没有特别的取向,我什么都听,包括一些好的流行歌曲。为什么我先提到流行歌曲呢?因为我是学古典音乐出身的,非常容易跟流行音乐划清界限。上学的时候,我们的专业老师是不允许我们听流行音乐的,我们小时候听邓丽君的歌都是躲着听,我是经历这种教育过来的。但从我个人来说,我并不排斥,因为流行音乐贴近大众生活,很接地气,好的流行音乐我是深爱的。但是里面有不少负面的东西,商业性的东西多了之后,会带来人们听觉和精神上的污染。但随着人们欣赏品位的提高,人们过滤的能力也会越来越高。

音乐时空:那么对于音乐的选择,你会有哪些推荐?

张朝:如果面向普及教育的话,我个人更倾向于用古典音乐进行普及教育,而不是流行音乐。因为古典音乐,从西方来说,巴赫被称为西方的“音乐之父”,巴赫之前就有很多伟大的音乐家了,我们且从“音乐之父”开始说起,到今天也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这三百多年以西欧为中心,又扩大到北欧、东欧、俄罗斯,乃至于世界的主流音乐沉淀下来的音乐统称为古典音乐。

打一个比方,生活中我们经常可以见到,一个母亲自己大量进食之后,分泌出来的乳汁给刚出生的婴儿吃,我们不能让刚生下来的孩子随着母亲去吃那些家常菜,因为里面有一些负面的东西,小孩子是没有能力排除的,所以需要母亲吸收之后将精华留给婴儿,这样他才能茁壮成长,等到他足够健壮以后,才可以去随便吃自己想吃的东西。这跟我们的音乐教育是一样的道理,音乐的“乳汁”就是古典音乐。因为它经历过三百多年的提炼,三百年间创作了多少音乐,贝多芬的时代有太多的音乐家,经过几百年的淘汰,将糟粕都去掉了。

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歌曲大国,写歌的人最多,听歌的人最多,我们每天发行那么多张专辑,上线几万首歌,但在国际上却默默无闻,这是我们不得不反思的地方。如果人们的欣赏水平提高了,就会逼着艺术家不去迎合大众的低俗,而是迎合大众的高品位了,也会反过来促使整个社会的艺术品位往高的方向发展,如果将观众的欣赏品位比作水的话,那艺术家就是船,我们经常说的水涨船高就是这个道理。

音乐时空:由你创作的《小孩世界》被选中录入了小学音乐课本,其他很多钢琴作品如《皮黄》、《中国之梦》等在CCTV钢琴小提琴比赛中,为很多青少年组的选手们演奏。而你本身是中央民族大学的教授,创作的作品除了面向专职演奏家以外,还有哪些是希望为孩子们创作的?

张朝:我曾经在《七色光》工作了很多年,为孩子们也写了一些作品,后来也写了儿童音乐剧《魔幻仙踪》,我还为孩子们写了很多钢琴作品。因为我觉得现在的孩子,除了唱歌跳舞以外,学习器乐的也很多,学习钢琴的尤其多。从小学习音乐是好的,但是也有负面的东西。因为我走过这样的路,从小学习西方音乐长大,我后来改学作曲以后,发现自己的很多作品都是用西方十八十九世纪的音乐手法写成的,是浪漫派时期的风格,因为浪漫派作品在世界上的影响力是最大的。我找不到自己的语言,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被洗脑了。如果在音乐的世界里,我只有西方的语言,那我存在的价值就没有了。所以我又反洗脑,开始有意识的进行二次洗脑——大量的学习民族音乐,将我音乐世界的语言矫正为“华语”。

音乐时空:这个过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朝:大概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用了四年时间将原来的写作思维替换掉了。因为大学之前我学的是演奏专业,大学的时候,我是钢琴和作曲的双学位。开始学习作曲了,我才意识到只有写出中国人自己的东西,才能在世界上立足。现在的很多孩子,他们不喜欢民乐和民族唱法,实际上就是欣赏观念被洗脑了。我作为高校的老师,每年招生,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是学西洋的,他们从小学习的音乐是西洋的,音乐的母语也是西方的,这样发展下去是很危险的。但更糟糕的是,他们还从骨子里排斥本民族的音乐,而未来是年轻人的,这样一代一代传下去,结果就是中国文化的消亡。

音乐时空: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你的很多作品,比如《皮黄》《中国之梦》等等中有大量的民族元素、中国元素,对吗?

张朝:当然啦,但是这并不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而是文化概念。因为中国是拥有几千年文化的文明古国,有一个音乐家曾经讲过一句话:我们站在金山上,却拿着饭碗去乞讨。在我们向西方去乞讨的时候,很多外国人却看中了我们脚下的金山,像老锣,龚琳娜的老公,他从德国来到中国,写出了很多优秀的作品,我还碰到过很多美国的作曲家来到中国学习民乐。而且我出去采风的时候,很多地方的人都说,外国人早就来过了。

只有将自己的文化融入到世界大家庭里去,它们才真正变得有意义。音乐是文化领域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需要我们首先尊重自己的文化,虚心地去学习、吸收,大胆的去发展,这样才有我们的未来。否则就是文化的消亡,文化消亡了,民族也就灭亡了。

音乐时空:你以少数民族音乐题材创作了那么多优秀的作品,对于少数民族音乐又有自己怎样独到的见解?

张朝:少数民族的音乐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音乐,因为有很多少数民族有语言没有文字,所以他们的历史、文学、天文地理,所有的东西都是靠音乐传承下来的,音乐贯穿着他们生活的各个领域,劳动、生产、婚丧嫁娶,甚至是生命繁衍,如果没有音乐,连生命都不存在了,因此音乐对于少数民族来说就是文化,是生命,是信仰,音乐代表了他们的一切。很多人都知道云南的火把节,它不只是一种娱乐方式,而是一种精神世界的音乐、文化世界的音乐、哲学世界的音乐,乃至于关乎他们信仰的音乐,这才是最主要的。所以,我重视少数民族的音乐,不只是把它当作一种色彩和民族风情来看。

音乐时空:你正在写作的《中国神话》,属于先前谈到的《古风集》吗?

张朝:肯定是《古风集》,但同时也属于《土风集》,是二者的并列。因为这部作品的创作点来源于《山海经》,这是一部诞生在我国封建社会之前的奇书,有点原始社会的味道。我觉得《山海经》的时代特别接近现在云南的少数民族,因为云南的少数民族几乎过着《山海经》那个时代的生活。

《中国神话》是一部委约作品,他们认为我对少数民族的音乐比较有研究,写的也多,还觉得我的气质特别靠近《山海经》的那个时代,所以他们找到我来写这部作品。这部作品原本三年前就要写的,因为我时间的关系,他们不惜等了我三年,我觉得今年一定要完成这部作品。

音乐时空:包括写作的灵感、规模、方向等都是在委约的范围之内吗?因为我看到的是13首作品。

张朝:不不,这个非常自由,委约方只要求根据《山海经》来创作,让我自己从中选择最感兴趣的题材来写作,之所以选择创作13首,是因为一张CD只能容纳13首的内容,不能超过70分钟,在这个范围内我可以自由发挥。我对中国神话非常感兴趣,我的二胡协奏曲《太阳祭》,写的就是夸父逐日的故事。二胡演奏家于红梅经常演出,也是近几年来二胡协奏曲里面上演率最高的作品。

音乐时空:正如之前你说的喜欢中国神话的题材,这是为什么?

张朝:我认为中国很多伟大的思想和情怀是产生在那个年代的,像大禹治水的故事,他们是推举德行最高的人成为部落首领。而且,这个时期的思想特别强调我之前提到的救赎。就拿夸父逐日的故事来说,夸父为了追到太阳来拯救自己的民族,不分昼夜的奔跑,在快要追到太阳自己渴死之前,把手中的手杖甩出去化作一片邓林(桃林),知道族人们终于可以在这片桃花源中生活了,他微笑着死去了。他将手杖扔出去的时候,心中在想:“我从西边追赶太阳,追不到,他们就会往东边走,他们会找到自己的生存之路的。”他是用自己的死亡来换取族人的生存,这是带有一种救赎味道的,所以他的死是非常壮烈的。这个手杖其实就是支撑他精神的理想。

中国神话是非常伟大的,我们去读它的时候一定不能片面的去理解。遗憾的是我们的文学逐步发展下来,中国神话中的救赎精神没有了,慢慢变成一种厚黑学,变成一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残酷文化了。我对我们的四大名著也曾提出过异议:为何它们里面的主人公,大都成为悲剧人物?最讲仁义、反抗封建、替天行道、捉妖除害的英雄们大都失败了。再看以鲁迅、老舍等为代表的近代文学,比如说《骆驼祥子》,祥子原本是最正直、善良的,最后沦落到去拣烟头抽,看到同胞们被枪毙觉得不过瘾,变得没有人性了。小说在这个时候结束了。我们的近代文学不具有救赎性,鞭笞社会是很深刻的,但文艺作品中比深刻更重要的东西是救赎。同样是描述底层社会的生活,雨果的《悲惨世界》,最后是正义获胜。警长为了维护旧的法统,追捕了冉·阿让一辈子,终于在晚年抓到了。而当他看到冉·阿让在越狱逃跑后做了那么多好事,救了那么多人,而他自己却生活在黑暗之中,像老鼠一样生活着。这时警长醒悟了,觉得错的是他自己,最后用投河自尽来清洗自己的灵魂。多棒的作品啊!它有一种救赎的力量!

音乐时空:除了先前讲到的要完成《中国神话》,今年在音乐创作上还有哪些计划?

张朝:日程确实是一个紧接着一个,除了先前讲到的要将《中国神话》完成,将《七彩之和》的七个乐章全部完成之外,目前正在跟德国Schott出版社谈签约的问题。国内文化这一块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觉得不能把国内的所有作品都签给他们,这样国内就不能分享了。他们也很尊重我,准备和国内的出版社一起来出版我的作品,以保证作品在国内的通畅,同时又能帮助我们将国内的作品推向国际。Schott出版社的老总是一个非常偏爱中国文化的人,看到我的六个版块的创作,他觉得如果能帮助我把中国的音乐融入到世界音乐中去,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所以这也是今年一件主要的事情。钢琴是最流通的乐器,就像英语是最流通的语言一样,希望通过钢琴这件世界最流通的乐器,将中国的作品传扬出去,增强国外对中国的了解,哪怕在其中能够做点滴的工作,我觉得就非常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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