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体虚构:卡夫卡的中国意象解读

2015-05-09 20:38:03马海婷
青年文学家 2015年23期
关键词:法门圣旨长城

摘  要:卡夫卡作品中出现了很多中国意象,例如城墙、宫殿、圣旨,中国学者等等,这些意象,不仅是卡夫卡有关于中国的想象中一种具像图式,而且最终都幻化成一个个寓意深邃的意象来承载他对东方哲学或是现世生活的体悟和认识。

关键词:长城;圣旨;法门;想象

作者简介:马海婷(1987-),女,陕西咸阳人,咸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助教,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3-0-02

第一次世界大战给西方人带来的绝望与关于中国的想象文学的复兴同时出现。在西方文学作品中,作家们习惯于依据有限且非权威的史料或传说对中国进行任意的想象和塑造,往往以其地域的边界来界定其相应的社会、民族和文化的边界,并将各种假设与虚构投向自身地域之外的陌生地方,甚至常常拗住一个虚无缥缈的意象并对其进行反复的纠缠与演绎,从而构建起一个充满个人色彩的关于他国的想象世界,在整个民族文化体系中占据一席之地。

卡夫卡一生几乎未曾远离过布拉格,更不曾到过中国。因此,他对中国的认识,也只能从书籍及他人的转述中来获取。在卡夫卡的随笔录中,我们得知,卡夫卡几乎读过关于中国道家学说的所有译作,他从偶像歌德的著作中和舅舅约瑟夫·洛维的转述中,了解古老中国的概况。中国作为一个遥远的国度,有着精美绝伦的木刻艺术,还有着令人着迷的“道”家学说;有着沉默固执的国民,还有着神明威武的皇帝;有着幅员辽阔的疆域,还有着分段而筑的万里长城……这些来自“西方人对中国的集体的白日梦”的印象,在卡夫卡日后创作中国题材作品时,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深刻印记而发挥作用。卡夫卡笔下的中国形象,有厚而坚实的“城墙”、传而不达的“圣旨”、威武神秘的“皇帝”等等,而这一切意象都自然地幻化成一种独特却恰当的力量来承载卡夫卡想要表达的思想或情绪,对社会现实的审视或批判,幻化成一种“他者”事件投射到对中国的描述中。卡夫卡有几部作品或直接以中国为题材来展开叙述,或带有强烈的东方色彩,但最终都回归到对其自身所处的时代社会或人性存在的思考和批判中去。

《中国人来访》:关于中国学者形象的虚构

《中国人来访》是讲一个中国学者到访的故事。午饭后“我”在屋里被女仆告知有中国人来访,这位中国人见到我巨大的身躯便退出房门,“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丝绸”腰带将他拽进来,他显然是个学者,“又瘦又小”,戴着一副角边眼镜,留着稀疏的、黑褐色的、硬邦邦的山羊胡子。如此的中国学者形象使得女仆需要“痉挛般地竭力”压制自己的笑声,而我却激动之下把书掉在了地上。卡夫卡笔下的这位中国人形象,是基于自己阅读西方文化集体想象中的中国人形象套话而形成的。西方文化对他者形象的描述一旦成為套话,就会渗透到描述主体民族的深层心理结构中,进而不断地释放出能量,在无意识中影响后世人对他者的想象。这位中国学者“又瘦又小”,而我却有着“巨大的身躯”,这种外形上的强烈对比,是西方社会想象中自我与他者“中国”的形象差异性描述的再次体现,不论其自身形象,都借助想象中中国人之“瘦小”来表征自我的强大。而女仆在回答“我”来者何人时,却需要“痉挛般地竭力把她的笑声压下去”,接着回答时,仍然要“强忍着笑”,女仆的这种表现有两种解读,一是因为接触到作为异域“他者”形象的中国人而产生的好奇感促使她忍不住笑,一则是因为这个“中国人”形象与她所从属的西方文化集体想象物关于中国人“卑微”、“畏缩”的形象重合,这种“又瘦又小”且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国学者以及他所表现出来的神态验证了她关于中国人的想象。但是,在“我”看来,这位中国学者面相“和善”,“垂着脑袋,眯缝着眼睛微笑”。这又与西方乌托邦想象中的中国人形象特别接近,为人谦和、讲究礼德。在“我”看来中国学者既陌生又亲切,是一个可敬可爱的中国人。

《在法在门前》:关于出路的哲思

短篇小说《在法的门前》和《一道圣旨》是分别从《审判》和《中国长城建造时》中抽离出来作为独篇发表的。《在法的门前》讲述一位乡下人来到法的门前,请求门警准许他进去,门警却答“现在不行”,以后“有可能”。门警受下乡下人所送的各种东西,却只是为了让乡下人清楚自己并没有因未送礼而错过进门的机会。乡下人经过年年岁岁的等待,视力变弱,却着实“认出了一道正从法的每一重大门发出的永不熄灭的光环。”乡下人在弥留之际提问:“人人都在追求法,但在这么许多年里却没有一个人要求进法的大门,这是何故呢?”门警对他号叫道:“因为这道大门仅仅是为你而开的……”,小说存在几个悖论式的情形:首先,法门总是敞开,却始终有门警守卫;其次,门警鼓励级下人试着往里走,却严肃声明门警的强大和众多;最后,乡下人最终没有进去法门,法门却专门为他而开。这是一则关于门的悖论,而乡下人在临死前的问题“人人都在追求法,但在这么多年里却没有一个人要求进法的大门,这是何故呢?”这一提问是乡下人对自我的一种反思与置疑,有助于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以此来思考对别人、乃至对整个外部世界做出判断和反应。卡夫卡似乎在暗示现代人在面对其所追求的目标时,所采取的行动往往充满荒谬,或者目标与手段之间本质上就是相斥的。

在意象方面,门警有着“鞑靼人的稀稀拉拉、又长又黑的胡子”暗示着他是一个东方人,这只是对人物外貌的一个界定。而这里的法之“门”作为一种类似“进而不入”的存在,牵制着乡下人的行动。门,既限定一个区域,又敞开一个缺口,在隔与通之间牵制往来。人在生死间也只是一个“门”的限定,走向它的过程便是所有精彩之处,在靠近时能认出“一道永不熄灭的光环。”那又何必“不知满足”,倾尽一生为进入一道仅为自己而开的门而苦苦等待呢?正如庄子所言:“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无毁,复通为一。”(《齐物论》),法之“门”在乡下人生时为他而开,死时因他而关,生死“复通为一”,别无两样。那么,乡下人便应了知,不必刻意追求跨越法之“门”,顺应自然,无持无待,因为得“法”之人,自知其对自身来说,生死如一,“道通为一”,无需强执。那么,若可以超然视之,方不必固执求得。

《一道圣旨》:意义传递的艰难性

另外一篇以中国古代宫廷政治为叙述场景的小说《一道圣旨》,它是《中国长城建造时》的一个片断。卡夫卡开篇点明,这是一个传说,生命垂危的皇帝向使者传达一项旨意,这位孔武有力、不知疲倦的使者勇猛奋力的穿越一个个内宫殿堂、一个个庭院、一层层石阶、一重重大门,也依然不能将皇帝的旨意传递到“皇天的阳光下逃避到最远的阴影下的卑微之辈”的臣仆那里,文章虽篇幅不大,却花费大量笔墨来描述这位忠顺而又强健的使者的重重突围,结尾处却提醒这道圣旨是不可到达的,又出现这一悖论式情节。皇帝让使者在耳根重述一遍圣旨,确认无误后使者才出发。那么,一道有着明确内容的圣旨却永远到达不了传送终端,它耽误的是谁的什么?文章最末一句:“但当夜幕降临时,你正坐在窗边遐想呢。”表明这一场指向虚无的意义传递,只不过是人的一段遐想,不仅意义无法传递,连整个故事也只是一次遐想,也同样指向虚无:一个携带死人谕旨的使者奋力奔向永不可到达的“可怜臣仆”那里,这一切从圣旨传出的那一刻就失去意义。卡夫卡似乎想表达的是:意义传递的困难性及其不可能性。“当历史和他人构成的外部世界使人失望时,通过内心幻觉(一个梦)经历彻悟的可能性。”美国当代作家乔伊斯﹒欧茨在《卡夫卡的天堂》一文中认为《一道圣旨》是理解卡夫卡作品的锁钥,说明作家对东方哲学和心理学都感兴趣。而道家之“道”,正是这样一种不可言传的物。也只能通过自我内心的体悟才能靠近“道”,而不是靠一个圣贤之士来传递或降旨。

这种城墙复城墙,宫殿复宫殿,门阙复门阙的意象,不仅是卡夫卡有关于中国的想象中一種具像图式,而且最终都幻化成一个个寓意深邃的意象来承载他对东方哲学或是现世生活的体悟和认识。在卡夫卡作品中,似乎始终存在着一股非具体化的、无法理解之物,它牵制着每一渴望这一物的个人的生活,这在西方哲学世界看来,是违反理性和科学的,却正是道家的旨意所在,它超越语言,难以言传,但若想要得到对“法”(道)、又或是“圣旨”的彻悟也是可能的,那就需要摆脱凡俗思想和肉体的束缚而凭心驰骋四海,而不是靠使者来传达给个人,也不用执著于跨越法之“门”。

参考文献:

[1]周宁著,《天朝遥远——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

[2]叶廷芳编,《卡夫卡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

[3][美]Spence(史景迁),廖世奇 彭小樵译,《文化类同与文化利用》,北京大学出版社

[4][西班牙]门多萨, 中华大帝国史[M],何高济译,北京: 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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