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
黄河的歌者光未然
陕北高原的天气,春节期间出奇的晴朗,阳光格外的灿烂!乃至当我们从北京出发时裹在身上那厚重的冬装,也都非脱不可了。车子奔向延安的途中,窗外气势磅礴而景色壮美的黄土高原吸引我们不时下车伫立眺望。
延安,我已经是第三次踏上这块神圣的热土。每次来,都有新鲜的感受和收获。延安改革开放前进的步伐和崭新的面貌令人深受鼓舞。这次来,除了看看延安,登上了宝塔山和杨家岭,走访了枣园和王家坪……我还想再去看看黄河壶口瀑布。
黄河瀑布,几年前我到延安开会时,会后曾和几位朋友奔波到壶口,头一次看见了奔腾咆哮的黄河,心情激动不已,久久难以忘怀。那么,冬天的黄河瀑布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离开延安,我们的车子奔驰在绵延千里的黄土高原。陕北的冬季,也有着它不可比拟的壮丽景色。时值春节,坡下坡上林林落落的窑洞门口家家都贴着大红对联,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欢欢喜喜过新年。村子里时不时看到三五成群的乡亲们围拢一起,在温暖的阳光下,或玩扑克或下棋,或说古道今拉话儿,一片祥和热闹的气氛。
好在,由于过年,公路上往来的汽车很少,下午三点多钟我们便顺利抵达壶口。啊,雪落黄河,黄河竟成一片冰天雪地;河床不见了,水流无声了,那平日奔腾咆哮的瀑布也无声无影了。冰雪覆盖了大河上下,黄河突然为茫茫无际的银色世界。只是柯受良当年飞越黄河时的那排天蓝色的房屋,仍在东岸的远处熠熠闪光。听宜川当地的小吴同志说,因为在腊月黄河突然涨了一次大水,接着又下了场大雪,多年不遇的黄河冰冻就成了今天的景象。小吴说这是难得遇到的奇观呢!
这真是我们的幸运。同行的画家万鼎更是兴奋异常。他立即跳下河床趴在冰雪上,举起他的相机不断按动着快门,左拍右拍,恨不能把这黄河奇景全部摄入他的镜头。他直说:美极了!美极了!我和雪峰、君萍都也“跳”进黄河,游玩在千里冰封的大河上,没有比这更快乐、更惬意的了。为了探听黄河水流,我们几个人又都俯身趴在河床的冰雪上,倾听那冰下潺潺的流水声,感受到母亲河的温暖与强大生命力。
春节后我返回北京。带着对黄河的眷恋之情,我去看望诗人光未然(张光年)时,由于他是《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我不由得向他谈起这次壶口之行,这次看到的黄河冰雪奇景。而且我还带了几张黄河雪景的照片给他看。没想到这更引起了当时已是84岁高龄的老诗人的黄河情。
张光年同志深情地回忆说:那是整整60年前的事了,即1938年冬天,由他率领的抗敌演剧队第三队,从陕西宜川县的壶口附近,东渡黄河,转赴晋西南吕梁山抗日根据地开展宣传活动。壶口是黄河有名的险峡之一,汹涌奔腾的怒涛狂澜,常常使渡客望而却步。然而他们这批抗敌演剧队的热血青年们,个个英机勃勃,勇闯险滩,在经验丰富、有胆有识的船夫的嘹亮号子声中,渡过了惊心动魄的黄河。
诗人说,这次渡河给他和演剧队战友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也激发了他写一首讴歌黄河的诗的念头。此后在紧张的前线祝捷归途中,他不失时机地和战友们讨论“大合唱”的构思。
恰巧第二年(即1939年)的元月,演剧队奉命开赴大家久已向往的革命圣地延安。不料在行军途中,光未然不慎坠马左臂关节粉碎性骨折,到达延安后他便被送进二十里铺的和平医院。治疗病伤,更是他酝酿写作的时机。当时由于治疗,诗人自己不能执笔,便躺在炕上口授由女队员笔录。《黄河大合唱》的歌词,仅只五天,就在诗人的病床边诞生,《黄河大合唱》的旋律,仅只七天,就在冼星海的窑洞里谱成。这一切,都是从作者的感情深处流淌而出。这一切,都是从作者的笔底喷涌而出。
于是。1939年4月,一部震撼人心的由光未然作词、冼星海作曲的《黄河大合唱》诞生了!
说到这里,诗人笑笑说:这里还有一段插曲呢!就是《黄河大合唱》完稿后,他先是在延安窑洞里一个小型晚会上朗诵的。自然是激情满怀的高歌。不想。引起在场的作曲家冼星海深深的共鸣。当诗人刚刚朗诵完最后一句时,冼星海便上前一把抢过诗篇,激动地说:“我有把握!我有把握谱成好曲!……”
果然,冼星海在桥儿沟鲁艺窑洞里的菜油灯下夜以继日地冥思苦想,一个星期后,《黄河大合唱》插上了音乐的翅膀,震响在延水河畔,宝塔山下。《黄河大合唱》在延安第一场的演出,是1939年4月13日的晚上,在陕北公学大礼堂。由第三队邬析零指挥(经冼星海指导),演剧三队的队员和鲁迅艺术学院的学员联合担任合唱和乐队演奏。演出盛况空前,台上台下。一片鼓掌欢呼声!观看这场演出的毛泽东主席在演出结束后,高兴地鼓掌、祝贺,连声说“好!”“好!”
《黄河大合唱》是民族的象征,抗战的怒吼!是颂歌,也是战歌!屈指算来,它已经在黄河上下、长城内外,国际歌坛响彻了整整60年!它当然还要被传唱下去,因为,它是一部振兴中华民族精神的久唱不衰之时代的最强音!
光未然激情依旧,笔耕不辍。除了继续写诗,热情赞颂改革开放瞬息万变的祖国建设事业,他还陆续整理出版了诗集《五月花》,文学评论集《惜春文谈》《光未然戏剧文选》及《江海日记》《向阳日记》等,还有几本文集在印刷中。作为一位老诗人,文学评论家。老革命前辈,他在去年作为特邀代表光荣地出席了党的十五次代表大会,更是汲取了鼓舞力量,他还要写,他还有满腹文章要写呐!
最近他又到南方去了,去广州、去深圳,他要看看特区建设的新面貌。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会读到诗人的新作。
草原奇葩玛拉沁夫
不久前,当第二十六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在北京举行的时候,由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体育记者的出色报道,使我们——首都以及全国各地的广大听众,得以及时知晓场内比赛情况。他们敏捷、生动的实况转播,犹如一篇篇优美的散文,给人们以极大的满足。这时候,我忽然萌生这样一个想法:要是能有一篇描述这种场景的小说该多好呵!那就可以细细阅读。好好欣赏了。实在说,我并不懂体育,但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最近几年,我国体育事业的突飞猛进,实在是使人兴奋不已。每当我听到我们的运动员“打破世界纪录”“夺取世界冠军”和接二连三地“创造全国新成绩”这些消息的时候:或者坐在宏伟的体育场馆里,紧张地、然而又是愉快地看着每一场激烈比赛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运动纪录增长的一厘米,或十分之一秒,或球赛的一分,不知要耗费多少汗液和脑汁呵!而这,即使是一个并非“球迷”或“体育迷”的普通观众,又是多么需要了解呵!换句话说,群众需要反映运动员生活的文艺作品。
最近,《体育报》刊发了蒙古族作家玛拉沁夫同志的近作《在花的草原上》,确实给我以一定的满足。我怀着兴奋的心情,一口气读完一遍、两遍……我觉得这是一篇好小说。说它好,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题材新颖,有着浓郁的草原的芬芳,而是作者通过明快的笔触,为我们塑造了杜古尔——一个新型的、蒙古族优秀长跑家的光辉形象。从杜古尔身上散发的时代气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闭上眼睛,我眼前立即浮现出一幅“茫茫草原”的灰暗图画。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貂皮大衣,脚蹬羊绒长靴的封建统治者——王爷,在策马狂奔。马屁股后面,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吃力地跑着。封建统治者,正用这种杀人不见血的酷刑折磨着这个“终身奴隶”。但这个“奴隶”,并没有屈服,酷刑摧毁不了他顽强的意志,也泯灭不了他要求自由的向往。像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孙悟空不仅没有被炉火烧死,反而使他练就了更能洞察事物的“火眼金睛”。他——杜古尔,劳动人民的孩子,在封建桎梏下,锻炼出了一个长跑运动员需要的意志品质和技术。
解放了,茫茫草原腾起初升的太阳,杜古尔也在党的爱护与培养下成为优秀的长跑运动员。如今,他又回到了“他所熟悉的故乡辽阔的花的草原”,故乡的一草一木,引起他多么丰富的联想和对比呵!时代变了,风物也变了。和同乡的小伙子们的邂逅,表明了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劳动人民之间的友爱团结和关怀。当小伙子们闹清了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陌生人,就是他们仰慕的杜古尔叔叔时,大家“突然变得拘谨起来”,但“杜古尔理解他那些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淳朴可爱的小乡亲们的心情,并不是他们与他疏远,恰恰相反,他们是期望着尽快地出现亲友之间那种无拘无束的气氛”。一阵狂欢之后,他领着小伙子们欢畅地在故乡花的草原上跑了回去。
故事的高潮是“那达慕”大会的长跑比赛。在这儿,作者向读者介绍了另一个新型的蒙古族青年齐米德。这个“腰细身长。腼腼腆腆”,“劳动上,从不挑肥拣瘦”,“实实在在”的青年,一出现就惹人喜爱,蒙古族人民的笃实、沉毅和勇敢,在他身上似乎更多一些。他除了在回答杜古尔的鼓励,“轻轻咬了下嘴唇‘嗯地答应了一声”之外,作者没有让他再讲任何一句话,但是他的性格却并不因此减色,相反的,倒更加令人感到浑厚、可爱。
比赛的描写是动人的,尤其是对杜古尔的精神状态的刻画,真是淋漓尽致。作为一个老运动员,一个体育学院的长跑教练,“他深知第一天比赛,对一个运动员一生有着多么深远的影响。”齐米德无疑是个很有前途的运动员,如何培养他呢?“为了他,要超过他!”这个回答是何等响亮有力,它闪现出了崭新的、红色教练员的思想光辉!
“为了他,要超过他!”这句简单的话,蕴含着多么深厚的爱和关切,又多么丰富地表达了新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啰唆了这么一阵。读者也许感到难耐了。但作为自己读完这篇作品后的一点点感触,不妨剖陈给大家参考。的确,这篇小说的情节是曲折的,人物形象是鲜明、生动的:尤其是后半部,我以为更紧凑动人。作者玛拉沁夫惯于用抒情的笔调描绘草原景色,这篇小说同样散发着草原的芳香。真的,在我读着他的这篇近作时,我仿佛踏上了茫茫的草原,会见了英雄的杜古尔和沉笃的齐米德,我为他们的激烈比赛而担心、振奋,我更为那“为了他,要超过他”而深深感动。因此,我不能不说:“在花的草原上”是百花园中的一朵新花,一朵来自内蒙古草原的艳丽的奇葩!
由此,我又想到:能不能有更多更好的体育题材的作品出现呢?回答应该是肯定的。玛拉沁夫同志是位非常爱好体育运动的人(在一定意义上说可以算作他的专长),他热爱而且熟悉这方面的生活,我们期望他写出更多更好的这类作品。此外,也还有不少的作家爱好和熟悉体育生活,我们当然也相信他们会给我们以适当的满足。但最爱好和熟悉体育运动的,莫过于我们的体育工作者和运动员、了,拿起笔来写写自己吧,让我们文艺创作的百花园里,“体育之花”开放得更加灿烂夺目!
请容许我借用杜古尔的话来作本文的结束:“为了他,要超过他!”
那年我见王洛宾
一代音乐大师王洛宾溘然长逝,令海内外热爱他和他的歌的人感到无限悲痛和深深惋惜。
那年的冬天,他在北京还说:我要活一百岁,我还有许多歌子没写,我还要完成六场歌剧《阿曼古丽》的创作,我还要教许多学生。我还有许多事没做……
1994年11月我第一次见到他和认识他——一位带着青春活力与孩子般天真的老人王洛宾。那次是他随新疆军区歌舞团在京首演大型歌舞诗晚会《在那遥远的地方》而来。因为这台节目的主办单位是我的家乡陕西大合实业集团公司,而公司的老总乔连学、孙海龙及米鹤莹,还有歌舞团的政委黄永军又都是我的老乡和朋友,因此我参与了他们演出的一些活动,有较多机会接触王洛宾、了解王洛宾。当然,这之前只知道他的名字,熟悉他的歌喜欢他的歌。
其实,近些年越来越多的人在歌唱《半个月亮爬上来》,越来越多的人在迷恋《达坂城的姑娘》《掀起你的盖头来》:更有许许多多家乡的中国人、外国人日思梦想在神往《在那遥远的地方》。
可过去,不!是将近半个世纪以来,人们喜欢这些歌,传唱这些歌,而它的采集者、整理者、改编者、译配者究竟是谁,并不知道。有的歌曲印行时署的还是“佚名”。然而毕竟沙漠埋不了黄金,一个将毕生的心血和情感浸注于西部民歌的王洛宾,直到他的晚年才引起人们的关注,得到社会的承认,终于迎来了他最后的辉煌。他出版了自己的歌曲集,在上海、北京、深圳举办了音乐会。还远渡重洋到美国,还有新加坡以及中国台湾举行精彩的演唱会。美国人用美金扎成花环献给他。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他所到之处都受到歌迷们的热情包围和欢迎。他荣幸地成为中国金唱片的获得者。他的音乐成了世界音乐宝藏的瑰宝。他因此而感到幸福、自豪。作为一个中国音乐家,曾经有国外的朋友劝他移居外国去,安度晚年。他说:我是中国人,我爱自己的国家。我的艺术土壤在祖国。我的根在新疆。我不会离开这块土地。
早年的王洛宾,在北京师范大学音乐系学的是西洋音乐,毕业后准备去法国留学的。可1938年的一次旅行改变了他的一生。在河西走廊一位名叫“五朵梅”的车马店女老板一曲如泣如诉的“花儿”吸引了他,激动了他。他忽然醒悟:流传于民间的西北各族的民歌是具有多么丰富的韵味和魅力啊,最美的旋律,最美的诗,最美的歌在大西北哪!
从此,王洛宾便一头扎进西北高原的黄土地。献身西北,献身西北民歌,结下半个多世纪不解的姻缘、情缘。他常常不辞劳苦地深入到民族地区的最底层采风,与农牧区的少数民族同胞结下深厚的情谊。从1938年搜集、整理《达坂城》起,将近60年的漫漫岁月里,他采集、整理、改编、译配、创作了300余首民歌。他说,我搜集、整理民歌,是为了能让人民从音乐中得到鼓舞与欢乐。他的一生,离不开歌。歌既是他的事业,又是他的生命。他一生都生活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他用尽毕生的心血传播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达坂城的姑娘》《阿拉木罕》《半个月亮爬上来》、《掀起你的盖头来》《青春舞曲》《玛依拉》《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一首首洋溢着黄土地充满山野意趣的西部民歌曾经伴随过几代人的青春岁月,温暖着无数人的年少记忆。这些歌在国内外广为流传。
有位诗人说:有华人的地方,就有王洛宾的歌。因此国外传媒称誉他为“中国西部歌王”“民歌之父”等等,他一概淡然处之。他最喜欢的一个头衔是,一位新加坡老太太所赞誉他的“传歌者”称谓,而拒绝“歌王”的桂冠。这正是王洛宾的境界。
他虽然饱经沧桑,历尽坎坷,然而对于一生执着追求和献身的音乐事业,却无怨无悔,义无反顾。他给人间留下了最美的歌!这些歌将会历久弥新、永世流传。
令我深为感动的是,在他生命垂危之际,他反复说的话就是他还有一部六幕歌剧才写了一场半,没有完成。他甚至渴望如若多给他十天的生命,他就可以完成这个剧本了。
这个剧本的事,也是前年我们认识后他曾对我谈起过剧本的构思,可惜没有完成。
王洛宾虽然离我们“远去”了,但我相信他那用生命谱成的歌,他那已经流传了半个世纪的歌,将永远回荡在人们的心间!
雨中忆伯箫
我认识吴伯箫同志大约是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那时,由于工作关系——他担任着我所在刊物《文艺学习》的编委,同时他又是一位散文家,所以我常常去向他组稿和请教工作。我那时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而他已是一位很有名望的作家、教育家,又是从延安进城的老干部,可是他却一点不摆架子:平易近人,平等待人,你去了,他总是十分谦和地随意地向你娓娓而谈。同他接触不会使你失望,总会有所获:要么,请他写文章的事得到了慨然应允,要么,工作上要请教他的问题得到了圆满的解答。他还会亲切地同你谈生活、谈写作,甚或充满感情地向你讲述延安时期那段艰苦岁月的生活情景。这种时候,他往往自然地流露出一种深挚的感情。是的,对他来说,那是多么难以忘怀的岁月呵J所以到了后来,当20世纪60年代初期,我国遭受自然灾害的年代里,为了不忘却过去,也为了鼓舞人民的士气,吴伯箫同志以一个共产党人强烈的责任感,毅然连续写作并发表了宣扬延安时期克服困难、战胜困难的优良传统的散文佳作:《延安》《记一辆纺车》《菜园小记》《歌声》《窑洞风景》。
当时正是困难时期。当人们欣喜地读到这一组动人心弦的散文时,感到多么亲切,多么欢欣鼓舞!它对于同时代的人,尤其是在延安生活、战斗过的人,会引起多少回忆和思念,使这些同志倍觉亲切、备受鼓舞!而对于在新中国摇篮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也使他们感觉新鲜,受到启示,受到教育。当时,这几篇散文,人们争相传阅,有的还被收进中学课本,可谓脍炙人口。作者的写作意图显而易见。正如他在《歌声》的开头所说:“感人的歌声留给人的记忆是长远的。……我以无限眷恋的心情,想起延安的歌声来了。……延安的歌声,是革命的歌声,战斗的歌声,劳动的歌声……”他在《记一辆纺车》的结尾写道:“跟困难做斗争,其乐无穷。”他说,他常常想起延安时那辆纺车。想起它像想起老朋友,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怀念。围绕着这种怀念,使他不断回想起延安的艰苦岁月。然而“凭着崇高的理想、豪迈的气概、乐观的志趣,克服困难不也是一种享受吗?”
这话说得何等好啊!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充满了革命气概、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就是今天,我们再重读这些篇章,依然感到鼓舞人心。这就是伯箫同志作品的生命力所在。
一晃就是十来年!十年动乱期间,我就再也不曾见到过他。那时,我们被集体驱往湖北成宁“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去了。听说,他也未能幸免,也下放干校被“改造”了若干年。直到1976年夏天的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我们才重又见面。说来,那是感人的一幕。当时,《人民文学》刚刚复刊不久。由于“四人帮”阴谋制造的所谓“文艺黑线专政”论的枷锁,许多老作家压根儿不能抛头露面、发表文章,否则就会大祸临头!
可是吴伯箫同志并不认为真理就在他们手里。他感到自己作为一个作家。有责任为人民写作。
他自己闯到了编辑部。他顶着滂沱的大雨,从狂风暴雨中走来。
我们见到了他,自然格外亲切,格外高兴!同时也很受感动。
他说,这么多年了,文艺界的老人都被打散了,有的还已经去世了。他熟悉的一些编辑也不知分到哪儿了。昨天,他在街上书亭偶尔看到了复刊后的一本《人民文学》。高兴极了!这才按照刊物上面印的地址找上门来。他想知道一些老编辑还在不在?他想来看看大家,实在是太想念了!说着,一个个数着我们的名字。接待他的正巧是一位新同志。这才赶忙把我们都找了来。我们高兴地一块儿回忆了许多往事。他又关心地问到许多作家的情况。他不无感慨地说:唉,我们总算熬过来了。可是白白浪费了多少年时光啊!此时,我随意问了他一句:您今年高寿?——他微笑了,回答说:整七十喽。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更为他今天的举动肃然起敬。
我们问到他写作的事。他说,有许多生活感受,总会写出来的,他是要写出来的。从他身上,你可以感到一种坚强的信念。
不久,毛泽东同志逝世。他赶写了一篇纪念文章《努力奋斗》。是记述在延安时期,毛泽东同志为他亲笔题词的情景。
记得,我最后一面见到他,是1981年,在新侨饭店六楼会议室。《文艺报》召集的散文创作座谈会上。那已经是入冬季节。他依旧身着多年来一直伴随着他的那件绿色军大衣,风尘仆仆地走进会场。见到我,他还说了许多鼓励的话。会上,他的发言,热情洋溢,言辞恳切。他认为当前要大力提倡散文创作。他说,一个新时期到来,诗是号角,接着是散文。他认为,粉碎“四人帮”后,报刊上大量刊登的、对老一辈革命家的回忆录,有好多是很好的散文,抒发了时代之情,对增强读者的革命意志和革命情操是小说所不可比拟的。
在那天会上,他情绪甚好,看得出他是高兴而来。还认真准备了一份发言稿。他向与会的老作家夏衍、沈从文、季羡林、臧克家、李健吾、严文井、周而复、吴组缃、萧乾、林林、郭风等同志热情问候,握手言欢,诚挚地交换意见。
他还到英国进行了访问。回来后,我同他通过电话。我们希望他写点访问记。他愉快地答应了。不想,过了不几月,听说他突然病倒了。而且发现是不治之症!真令人痛心。他还有很多文章要写呀!
他一生尽力劳作,为我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财富——丰厚的著作。还有他那热爱生活、热爱事业,诚恳朴实、表里如一的崇高思想品格和革命精神。
听说。在他弥留之际,他遗言:“身后不要给人民添任何麻烦,不通知亲友,不举行任何仪式”,希望把骨灰撒向家乡的泰山。
我听了。深为感动。啊,吴伯箫同志,他是一个多么诚挚、憨厚、质朴的人!
责任编辑/刘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