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两只羊

刘军

班长醒来的时候，带着色彩的晨光和夏日的热气已涌满了一屋子。班长揉揉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侧着身把床头柜上一杯凉开水，伴着喉咙的“咕咕”响声一饮而尽。水是兵们晚上给他倒好的。每当夏日的时候，晚上兵们就争先恐后会给班长倒一杯开水凉在床头柜上，班长早晨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喝一杯凉开水。班长喝完凉开水很享受、很惬意，但他并不急着起床，而是又躺下，瞪着眼也不知道想什么，或者就根本什么也没有想，就是一种习惯，一种独享。

班长有理由享受兵们对他的特殊照顾。兵营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班长班长半个皇上。虽然班长是个将尾，但是毕竟是个兵头，是领导与兵联系的重要桥梁。因此，兵们都会敬畏班长三分。更重要的是班长是这个军用储备仓库的最高首长。储备仓库被上级巧妙地设在群山环抱的大山之中，派了一个加强班守护。班长从当新兵的时候就在这里站岗放哨，从新兵到老兵，从班副到班长，一待就是十年有余。从当兵的第一年年底起就开始送老兵迎新兵，年年都要经历送老兵的伤感和迎新兵的喜悦。兵们都很服气班长，他们都是班长领着进班的，是班长亲自陪他们站的第一班岗，是班长唠唠叨叨让他们明白了岗位的重要性。班长有句口头禅：居深山淡泊名利，守岗位责任如山。不管口头禅是否押韵，反正挺上口，兵们记得非常牢。班长对兵要求严的同时，对他们也很关心。班长坚信只有严格要求兵才能成为真正的战士，不管你想不想当将军，首先要当好一个兵。班长明白对战士要爱才能成为真正的兄弟。除了严要求和生活上的关心，班长最关心的就是他们的学习。班长知道，这远离大部队又在偏僻山沟里的兵，不能和别的兵比，可以学学技术开开车什么的。所以班长就鼓励兵们多看书多学习，有机会就考军校。还别说，在班长鼓励下，几乎年年都有考上军校的。考上军校的兵成了班长的领导，只要是有机会到山沟里来时，他们都会给班长先敬礼，然后大声叫一声：班长好。这一声中充满了感激和敬意。

班长侧着身，把目光穿过窗口投向不远处的山上。那山上半部分像是被刀劈了似的平平板板，没有树没有杂草。到了山半腰，才像刀钝了，开始有点斜坡，有些沟沟坎坎直到山脚下，有了些草和小树木。特别是山半腰的斜坡上，一年四季的绿草青青。

班长的目光正好落在半山腰的斜坡上，漫无目的在那片草丛中来回溜达。其实，班长爱看那片草丛，觉得那片草挺有意思。春天看它的时候，觉得是一种美，秋天看它的时候，是一种成熟，冬天看它的时候是一种期盼春天的希望，还有那么一丝的暖意，夏天看它的时候，自然是一份清凉感。

看着仿佛有露水的青草，班长想如果要是在那里睡一觉，那该是多么的舒服啊。

班长正在遐想的时候，蓦然看见绿色的草丛中显出～个白点。那白点渐渐的变大，而且绒绒的像一团白云在飘。白点到底是什么东西？平时怎么没发现？班长眨眨眼睛，又使劲地瞪了瞪眼，想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终于班长在猜测中，确定那片白是一只羊。班长正猜测着怎么会有羊，一个白点又出现了，还是绒绒的如白云飘。

班长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到窗前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团白绒绒的云。虽然没有看清眼睛、耳朵、犄角、尾巴，但是两只羊是确定无疑的。

班长看着上半部分如刀劈，下半部分陡峭无路的山，心想羊是怎么上去的？难道是树林、草丛中隐藏着小路？也有可能，要不人们常说羊肠小道。再窄的路，再难走的道，羊都能行走。

班长想了好一阵子，没有想明白羊怎么会在那里。而且不知道是家羊，还是野山羊？如果是家羊，它是怎么上去的？如果是野山羊，以前怎么没有看到过？

班长想不明白，就把兵们叫到大门口开现场会。听到紧急集合的哨声，兵们不明就里地连忙跑到大门集合。

班长习惯性的沉默半分钟，用威严的目光来回在兵们的脸上扫着。兵们被班长的目光扫得心里直发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班长缓和了一下神情问兵们：“知道为什么集合吗？”

兵们大声回答：“不知道！”

班长的神情浮现出一丝的得意说：“我想你们也不知道。我就不和你们兜圈子了。”班长说着用手指着对面的半山腰接着问：“你们能不能发现那草丛里有什么情况？”

兵们一听反倒心里有些紧张，认为这是班长考察他们的观察力。班长常有意无意地考他们，让兵们措手不及。兵们睁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只好茫然地看着班长。

班长清了清嗓子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平时白教你们了。再仔细观察！”

兵们立即把目光又投向半山腰的草丛中。

突然一个兵大声说：“报告班长，我发现情况了。”

班长面带笑容问：“发现什么情况了？”

兵说：“我看见了一个白点，还在动。”

班长说：“不错。但是我告诉你，不是一个白点，是两个。”

班长这么一说，兵们很快在草丛中，发现了两个白点。但不知道是什么。就叽叽喳喳的猜起来。把羊、猪、牛、狗、兔等等猜了一遍，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班长。

班长看看兵们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猪那么笨，能上去吗？上去也摔死了。狗吃草吗？如果是狗早饿的狗急跳山了。还兔子呐，兔子有那么大吗？牛也没那么小、那么白。本班长确定那是两只羊。”

兵们听了班长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附和班长说就是羊。

没错，那两团绒绒的白云，就是两只羊。

确定是两只羊，兵们都很兴奋。有的兵提议说上去把两只羊逮住，弄下山来烤全羊，一定非常享受。有的兵说羊爱吃盐，顺着羊上山的路撒点盐，它自己就下山了。有的兵反问道，如果是野羊，哪有什么路？

兵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班长冷冷地看着兵们。班长说：“谁也别出馊主意了。我跟你们说，以后站岗增加一个任务，就是把眼睛睁大点，把两只羊看好。现在有的人发现野味就不要命，利欲熏心地把它们灭掉，恨不能把苍蝇蚊子都变成金子。所以你们要睁大眼睛，看见有人上山要打这两只羊的主意立即报告，绝不能让羊受到伤害。这两只羊就是我们的战友。听见没有？”

兵们底气十足的回答：“听见了！”

以后兵们站岗放哨时，除了警惕储备仓库的情况，还密切注意两只羊的动向。两只羊总是在太阳东升的时候如期而至，在太阳西斜的时候款款而去。兵们看到羊悠然自得地在半山腰草丛中活动，心里情不自禁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坦。两只羊已成了兵们心中一道独特的风景。有的兵给家人写信或发信息的时候，有关羊的内容占了很大的比重。

兵们最担心的是下雨天。小雨倒没什么，但是大雨天兵们就格外担心了。川西北夏天的雨，有时非常大。如刀劈的山会顷刻间涌出许多水注哗哗地冲到山脚下。兵们非常担心羊在的地方被冲垮，羊顺着山洪滚到山脚下。好在雨过天晴，羊又悠悠地走入兵们的视线，兵们的心也就放下了。久而久之，兵们明白了，动物的智商，在生存上有时比人类要高明得多。

班长每天晚上都会检查值班日记，看看有没有异常情况。班长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兵们对羊的记录越来越详细。开始只是简单地记录“羊在，正常”，后来记录的字就多了起来。什“日出，东边一片朝霞，两团白云从绿色的草丛中飘出来”，什么“今日阴天，羊或许也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久久不肯露面。好容易出来转转，不等看清它们的神态，就隐藏到草丛中，再也不露面了，任你如何期盼”。还有用诗一般的语言记录着雨天的挂念、梦中的相会、蓦然的惊喜等。班长心里说，屌兵，这不是给情人写的吗？班长在班务会上说：“以后记录羊的内容不得超过十个字，情况正常就行。别搞的像给情人倾诉衷肠似的。”兵们听了偷偷乐。

值班日记简单了，墙报上开始复杂了。每期墙报除了“近期时事”“岗位之光”“战友情深”等栏目，有关羊的内容期期都有。诸如羊的起源、羊奶的好处、羊皮羊毛的作用、羊的种类、羊在羌族人心目中的地位、各国对羊的习俗等等，也不知哪来的内容。

班长每期都看，兵们每期也看，班长、兵们没事的时候就看一会，久而久之，班长、兵们都有了点有关羊知识专家的味道。

夏过秋至，空气散发着香气。羊在果实成熟的季节也多情，不到太阳完全落山，是不回巢的。哨兵的身姿在秋天阳光下，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渐渐地，兵们发现空气中有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有时让呼吸道很不舒服。一打听，是离储备仓库不远处的农村，乡政府搞的招商引资建了什么工业园区，整天是浓烟滚滚。

面对飘浮在空气中的烟尘，班长、兵们也无可奈何。土地是人家的，人家想咋的咋的，只能在背地里骂几句。

渐渐地空气不再清新；

渐渐地太阳不再明亮；

渐渐地羊出现越来越少，最后完全消失了。

兵们每天依然站岗放哨，只是空落落的心，期盼羊有一天会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兵们真的会向给情人写诗一样，倾诉衷肠。

责任编辑/刘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