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素质，不过是细节

汪罗

爱尔兰作家、诗人王尔德说过，有许多品德美好的人，如渔民、牧羊人、农夫、做工的人，尽管他们对艺术一无所知，但他们才是大地的精华。

事件一

一次我去一个朋友家作客。她家雇了一个保姆，有些年迈了，行动不很便利。

我坐在客厅里喝茶，朋友笑意盈盈地忙前忙后，端庄秀美的身影穿梭于厨房与客厅间。这是我第一次到她家里作客，也是我第一次脱离社交场合见她。

朋友陪我聊天时，不停地指挥老保姆干这干那，老保姆亦忙前忙后，一脸小心和惶恐。

临别时，“战事”却突然爆发——我听到了另外一种刺耳的声音——只见我的朋友端坐在餐台前正斥责老保姆。只因为她的玻璃餐台台面被水果弄湿，老保姆没有按她说的用牙膏去擦洗。

我终于见到了朋友的另一种表情，那表情好陌生好可怕。她正眼都不瞧一下那保姆，只把目光平视，看都不看面前怯懦着的那个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人，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还要我再告诉你吗？桌子没擦干净，再用牙膏擦三遍！擦到能照出你的影子为止！”

老保姆战战兢兢地从卫生间拿出一管牙膏，却不小心刮倒了水盆，于是，水漫地面，老保姆脚下一滑，“扑通”摔倒，半天没爬起来。而朋友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一转脸，立即堆满了笑意对我。

我的心一瞬间冷到极致——天哪，她竟会变脸！

我再也没见过她。我心里已经不拿她当朋友了。也许她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间就疏远了她。

我无意鄙薄别人的人格和处事方式，但我知道人性的低下和高贵在这样的细节上是能看得出来的，我不喜欢会“变脸”的人。

事件二

那天路过国贸，是重庆路上最繁华的路段。一个乞丐跪地乞讨，是个老人，没有下肢，一寸寸地爬行。路人皆侧目，无表情。逢乞必施的我顺手掏出一块钱，扔给了那乞丐，动作娴熟。

没走几步，见对面走来一个女人。女人衣衫华贵，妆容精致。看样子她从国贸刚买完东西出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走到乞丐面前时，她停下了脚步，想掏钱，却腾不出手来。

乞丐“善解人意”地趴在地上摆了摆手，示意女人离开。女人却突然蹲下了身体，我以为她是想近距离地训斥乞丐几句，却见她用眼神示意乞丐自己动手去掏她的腰包！

乞丐的手，黑得像刚捡完煤渣。可那个女人就那样蹲在乞丐的面前，任由那脏手去掏她贴身的腰包！乞丐掏了，是一张10元的钞票。女人站起身，急匆匆地离去。

我怔住了！彼时，我以为自己扔钱的动作使我显得很高贵，但眼前的场景，却令我惭愧。

不是施舍的钱多钱少的问题，是我看见了我灵魂深处的某种傲慢，某种偏见。我以为我那弧度優美的一扔，是我的恩赐，是强势对弱势的怜悯。而事实上，我的浅薄和狭隘是多么地不堪一击！

女人那一蹲，蹲出了她的高贵。这样的女人，可爱之外，还有可敬。

事件三

我家小保姆因嫁人离开我家后，我每周找小时工来打扫房间。市面上的价格是每小时七元钱，但我都是给的十元，若是擦玻璃或者干些重活，我就会给得更多些。我还经常把一些穿过的过时的衣服鞋子帽子围巾送给她们。

为了不伤害别人的尊严和面子，每次送的时候我都小心翼翼，生怕人家误会。

一次，大雪天，我的房门被敲开，门开处，是我找的小时工站在门外。她的脸被风吹得通红，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手里却递给我几张零碎的钞票。

原来，她在回家后发现了我旧衣服里的一些零钱，骑车走了三个小时，连忙把钱送了回来。我拉她进屋想让她暖暖身子，她却不肯，还说你点点吧，别差了数额。

天，我点什么呀？我早已经不记得了那点钱。说完，她转身就走，她还要再顶风冒雪走三个小时的回程。

其实她是可以借下次来我家时还我这钱的，但她怕误解。她急于过来，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很少的一点钱，却让我看到了她做人的质地。

经过以上这些事，我领悟到，所谓做人的细节便是，你对达官显贵和保姆乞丐持一样的心，呈一样的笑。你拥有一颗悲悯的情怀于万事万物，你保持品行的高贵却又使你的高贵平凡得一如脚下的泥土。

树有树的尊严，人有人的品性，鱼有鱼的逻辑。世间万物自有其各自的行为规则和尺度。而人的品质，却并不在于是不是有外表张显出的所谓文化和所受过的教育。无论从事哪个行业、处在哪个阶层，都能从细节上甄别出做人的品质。

（摘自《新一代》2015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