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
法无定法:谈《私密空间》
《私密空间》看起来很像影片《天地大冲撞》,不过2006年我写这篇小说时还没看过那个早已年龄不小的大片。实际上这篇小说的构思起源自我初中时的一篇日记:出于某种不明原因,人类躲入地下生活,与地面隔绝几百年后开始派出使者返回地面,但所派出的使者都泥牛入海无消息。那篇日记的内容就是写最后派出的一个使者在狭窄黑暗的地道里爬行,边爬边设想爬出地面的一瞬间会看到什么。一派荒凉,恐龙世界,被外星人爆头,繁华景色,就是讲一个人一边幻想,一边艰难地爬。《私密空间》可以说是那个日记的前传。
当时写的时候,正在热黑塞的《荒原狼》《彼得·卡门青》《玻璃球游戏》,所以也想写点诗意小说。所以就追求一种刻意的精美、别致的语言,我其实觉得对诗歌而言,韵律更重要,但是写小说时这一点表现得很不好,这也是我对《私密空间》感到不满意的原因,开头几句很耍帅,后面气韵就没跟上,不连贯,不整体,结尾也没有力度。后来,我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想到,对韵律的掌控主要应该靠结构的设计来完成。所以先设计好情节、人物形象,写好写作提纲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更加精益求精,就要做到长短句的韵律搭配,但我当时只是信马由缰地写,完全没有周到考虑过实现问题。
《私密空间》的故事情节主要讲“错过”。有无限可能性的两个人,因为彼此没有了解,因为一时的羞涩、惘然而就此别过,当然也因此留下了无限的可能性。虽然名为《私密空间》但我设想中的地下世界完全没有私密可言,因为在有限的空间内要容纳尽可能多的人,自然没有舒适可言。就像地震灾后,幸存的人们聚集在广场。那么男管理者与女收容者之间的感情应该怎么看待呢?是一见钟情吗?也可以这么想,也可能完全不是。管理者与收容者之间的一个共同点是他们都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所以男性迸发出的善意,更多是出于一种天涯流落人的感情。而对女收容者而言,突然被从熟悉的社会环境和人际关系中剥离出来,她感到一种生命已经毫无意义的绝望。这时候,来自外界的一点小善,也成了她生命的支柱。可惜由于彼此间的误会,由于人与人之间固有的不可理解性,他的善意使她坠入更深的深渊。
从“错过”这个含义来讲,《私密空间》也是一个未来篇,当时还写了同一主题的过去时和正在进行时两个故事,但是因为写得更差,所以没拿出来。
因梦而生:谈《时间是一条线》
古代先贤说“阳光之下无新事”,乔布斯说“改变世界”,那么世界被改变了吗?新事出现了吗?也许那根启动第一推动力的手指正在某处嗤嗤暗笑。如果世界根本就不会改变,如果我们不过是宇宙中的匆匆过客,是否还有努力经营生活的必要?《时间是一条线》大约写于2011年,小孩已经上幼儿园,我还没找到工作,在一家美术培训班临时代课。平常除了画范画看看书,也没太多事。一个朋友问我是否有最近写的小说?于是我就写了这个故事,因为要得急,也没什么构思,就写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情节就是梦中的情节,没什么加工。梦中的人物都是没有名字的,只有脸。这种小说本来应该写得人物形象饱满,但实现得并不好。这主要是因为写得仓促,也没有用心思考写作的目的,作者与人物之间有距离,人物与读者之间也有距离。这让我想起前年看的一部长篇小说《印度激情》,讲了西班牙“灰姑娘”安妮塔的故事。可以看出来为了写好这部小说,作者哈维尔·莫罗研究了大量资料,这些资料都在书中被充分运用,展现了一个丰富多彩的印度风俗画;并且非常用心地设计了精巧的结构,以扬长避短。但读完后总让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太对的感觉,哪里呢?其实就是距离感,小说缺乏一种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语言华丽铺陈,但是从人物到主题都感觉力度不够。
我写的小说也有这个问题,形象不鲜明,人物不鲜活。这主要跟写小说时没观察原型人物有关系。我基本是一个闭着眼睛写故事的人,可是怀抱着“现实主义”理想,结果总感觉写出来的东西没深度,没表现力。这个故事的主题是追悔莫及,用时间之箭来比喻间谍组织领导者(受伤的老年男性)的悔恨。当生命行将终结,当报复的快意消散后,他感受到毁灭的伤痛,所以悔恨。结尾那个幼女的桃子形象是我后来加上去的,梦里没有。为什么加这个形象呢?这就跟小说题目有关了,《时间是一条线》,这条线是射线,是不可逆的。在梦中,老人在弥留之际的幻想中真正看到的是年轻女子被砍掉了头。
写小说的人在看小说的时候很容易去分析这个小说是怎么写的,好在哪,坏在哪。就像看画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去分析构图、笔触、色彩,反而不大去想内涵,表达方面的问题。以至于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其实不会欣赏。为了提高写作技术,长期以来已经形成了看书看写法的思维模式。至于内容,一个第三者故事,列夫·托尔斯泰写出了《安娜·卡列尼娜》,同样的情节,如果是琼瑶来写呢?所以前几年经常跟人聊小说的时候,总是宣称,再平常、再无聊的内容,只要写得好,也能出好内容,也经常因此为人所诟病。我现在也没完全放弃这种技术流的想法,不过就个体经验来说,忽略了现实主义内容,就很容易忽略了观察,没有观察,写作就容易被架空。最早写小说时,我把注意力主要放在“人物关系”方面,后来是“叙述”,再后来是“结构”,视角、节奏、色彩。到现在我才明白小说真正的基础是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