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税关中间代理制度研究

2015-04-20 13:01胡铁球
社会科学 2014年9期
关键词:职能

胡铁球

摘要:明清时,许多税关设有保家、铺户等来“保收税银”或“保承钱粮”,形成了法定的中间代纳制度,属经制关役。清顺治至乾隆时期,政府不断禁革保家、铺户等名色,推行“亲报亲填制度”,试图建立税关与商人直接对应的交纳体制,但事与愿违,各关依然是由歇家、铺户、牙行等包揽。所谓歇家、铺户、牙行,在税关中,实际上皆是对兼营客店的中介经营组织的泛称,有其特殊含义。从过关商人视角去看,保家等中间组织在为商人提供住宿、兑换、贸易、运输、搬运、贮存等各类服务的同时,还代理商人办理过关手续并交纳关税;从管理税关的衙门视角来看,保家等中间组织具有代理税关开写报单、递报数目、丈量、稽查、估税、保收税银、总收各类费用等职能,甚至税关的公私费用皆取之于他们,是政府极为倚重的力量。可以说,明清时期这些中间组织成为了税关运转的中轴。

关键词:保家;铺户;牙行;职能;泛称

中图分类号:K248;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4)09-01360-18

税关在明清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涉及财政、商品流通等诸多方面,故中外学者对其进行了长期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然而,对依附钞关所生存的中间服务群体及其与税关的关系等研究,却涉猎甚少。实际上,在明清时期许多税关都曾依赖中间包揽群体“保收税银”或“保承钱粮”,形成法定的中间代理制度。然而,由于缺乏相关研究,加之中间包揽群体名色繁多,有保家、歇家、保歇、牙歇、保商、商保、铺户、钞户、铺家、经牙、牙行、税行、保税行、店户、过塘主人、埠头……,不下数十种,致使读史者无所适从,不知其具体所指。因此把这些包揽群体分类整理再加以研究,就显得尤为必要。经笔者研究,上述各色名目可概括为保家(歇家)、铺户(钞户)、牙行三类,且这三类名称皆是对兼营客店的中介经营组织的泛称。这一制度的实质内涵包括两方面:从过关商人的视角去看,保家等在为商人提供住宿、兑换、贸易、运输、搬运、贮存等各类服务的同时,还代理商人办理过关手续并交纳关税;从管理税关的衙门视角来看,保家等具有代理税关开写报单、递报数目、核查丈量、估算税额、收取关税等多方面职责,甚至税关的公私费用皆取之于他们,是政府极为倚重的力量。

一、税关中保家的设置及其职能

在明代的仓场、州县中,政府曾以歇家为中心建立起了“保歇制度”,一切钱粮皆托歇家代理征收,由此延伸出的歇家异名很多,主要有保家、保歇、歇保、保户等,在关税征收中亦不例外,许多税关曾设置保家来“保收税银”。

(一)杭州南新关保家的设置与职责

据杨时乔《两浙南关榷事书》记载,在杭州南新关,共设有保家36名,属关役,其设置及职责如下:“正关保家二十名,(仁和、钱塘)二县居民。各商木植拢塘,同赴抽分,保收税银。渔临关保家四名,保收渔临关商税。安溪关保家五名,保收安溪关方簰竹税。沙板保家五名,保收沙板税……小关保家二名,收竹柄税。”据此史料,杭州南关保家设置的原则是按关口或竹木类别设置,其职责是“各商木植拢塘,同赴抽分,保收税银”。不过,这个定义式的说明,很是模糊,故要确切了解南关保家的职能,必须了解商人上交商税的具体过程。就商人具体交税过程而言,在南关,不仅凭单征税,还凭单稽查,单分“拢塘报单”、“抽验清单”、“各关报单”三种。根据此三单内容及相关史料,商人在南新正关纳税一般要经历以下六个程序:

(1)告报。商人贩竹木到关后,便要投入保家,由保家开写“拢塘报单”向税关告报,报单内容除了商人到关的时间及所贩竹木的数目、类别外,在单尾还要开写告报人(商人)、保家和包牌人,共三类人的姓名。也就是说,商人、保家、包牌人是纳税的关键人物。

(2)挂号。报单写好后,保家开始引领商人挂号。挂号需跑三处:第一是到关署二门外的阴阳生处“挂外号”;第二是挂好外号后,根据“挨次登记”的顺位依次到关署内请主事签名;第三是拿到主事签名以后,保家又引领商人到官署的书吏处“挂内号”。

(3)领牌开装。商保在关署挂完“内号”后,便会领到“牌票”,这就是所谓的“领牌”。商保拿到“牌票”后,根据其上面所安排的顺位,到“拢塘”处叫包牌人“开装”,史称:“木植自徽、严、衢、处直抵大江拢塘,各从商人商贩之便,陆续赴本部报单挂号,堆垜唐池,挨次领牌开装。”所谓“开装”,就是把大排“拆分(为)小筏”。因为当时抽分竹木,皆是根据竹、木、板的类型,分为“甲”、“皮”或“簰”、“捆”、“把”、“束”,等等,以此来计算根、片等数。按小筏单位来丈量定税,叫“量簰量筏”。在这个过程中,包牌人还应清点竹木数目,这可从“包簰具草数付清单书手”可推断出来。

(4)丈量、定价、估税及书写清单。包牌人“开装”好排筏后,主事不时还要带人对其进行缜密地丈量、定价和估税。丈量包括:定木、板的类别,即木是楠木还是杉木等;定木、板的品级,即属于一等还是二、三等木、板;定木、板的数量,即根据甲、皮等丈量单位,算出商人所贩木、板具体的根、片数。估价,根据当时的税则,按竹木类别、等级进行估价,再根据其数量汇算出总的估价银;定税,根据估价银折算关税,并汇总成应交的银数。上述竹木的类别、品级、数量、估价、税额都要详细登记在清单上,清单由清单书手开写,在单尾处还要写上四类人名字,即“告报人某(商人),保家某,装篇人某,写单某”,显然具体负责组织丈量、定价、估税的是保家、装簰人、单书。为确保“清单”的有效性,需主事与委官共同签字确认。至此,商人纳税的数目才最终确定下来。显然,清单是商人交税的真正依据。

(5)签订“保税限状”与商人出关。清单一式两份,一份由清单书手送部(税关衙门),另一份交给商人。商人拿到清单后,并非马上交税,而是据此与保家签订“保税限状”。“保税限状”签订后,双方还要请关署核对,官方盖章认定后合同才可生效。其中“保税限状”核心内容如下:“内开某府某县保家某人,令当某部台下,保领某关抽分过,某县商人某,或民人某,名下折价银若干,限某月或初二、十六日赴部交纳,不致违误,保领是实,某年某月某日,保领某。其有发行板木,该给照票出北新关,给限日缴。”据此,“保税限状”内容涵盖了保家的姓名籍贯、保领时的主事是谁、保家所保商人的姓名籍贯及所过的关口、保家所保税银的数量以及保领的具体时间、保家具体交税的限期等。其核心内容是主事、保家、商人的身份认定,所过关口的认定,所保税银数量的认定以及交纳时间的限定。“保税限状”签订并被官方认定后,商人交税于保家,保家根据合同所定期限,按期交与佐贰官(委官),于是保家成为商人与税关之间纳税的中间机构。其实,保家经收税银的职责,也可从官员卸任上任的交接过程体现出来,史称:“命日呈册报部交代在先,领银在后,将在任日扣算,原充保商封数,计足关新部,至日来领给发。”该史料给我们的信息是当南关主事卸任而新主事没有上任的空缺时段里,政府要求“原充保商封数”,等到新任主事上任以后,再把已经承收的税银赴部交纳,即“计足关新部”,这再次有力地证明了商人交纳税银的对象是保家。因保家担当商人纳税的中间人,此后,政府只向保家征讨关税,理论上认定了商人已经纳税,故可发给商人过关的凭据——“票”,商人即可过关或贸易。endprint

(6)商人贸易及保家“销号”。“保税限状”签订并被官方认定后,商人所贩竹木便被定为“抽分过”,只有抽分后的木料才可发卖,否则就是私买私卖,史称:“关例。凡竹、木、板、枋各项,俱由关抽分,过至永昌、会安坝方发卖,如未经关,不拘远近,皆属私卖私买。”签订“保税限状”的目的就是让商人获得一个纳税缓冲期,一般为一个月,在这期间,商人可过关贸易,贸易完后,再交税于保家,保家交税于佐贰官,此为销号。当保家把税交与佐贰官(委官)并销号以后,整个过关纳税过程才算真正完成。

在正关纳税的,一般是“大抽竹木”,即贩卖数量巨大的商人。除正关以外,还有“各小关”,其竹木又分“小抽竹木”和“奇零竹木”两种。其中“小抽竹木”纳税程序与正关一样,由保家向商人收取关税并交给税关,但“奇零竹木”的征收,则不需要保家、包觯,而是由“小关写单书手”写报单,由“听事官总自抽”。史称:“小关写单书手二名:代各贩写报单回数。”“听事官二十二员:日轮二名站堂听事,六名委守各小关收税,二名放船,一月挨次更换。”又称:“各关。商贩竹木皆听事官委之守抽,或五日或十五日具报。”不过这些“奇零竹木税银”亦要登人“外号簿”、“内号簿”,而“听事官”如同保家一样,亦要按期到抽分处所把税交与佐贰官,并登入“销号簿”。另外,歇家(保家)有递报数目的职责,史称:“义桥新坝歇家二名:凡渔临关商木拢塘,赴报数目……外江歇家一名:凡系外江木植,赴报数目”,歇家所递数目主要用于稽查。

综上,杭州南新关征税分三类进行,即“大抽竹木”、“小抽竹木”和“奇零竹木”。其中前两者皆是商人到关后,便投托保家,保家为商人开写“拢塘报单”并告报税关,然后引领商人办理“登号”、“挂号”、“销号”等一系列手续,这就是“各商木植拢塘,同赴抽分”的具体含义。当商人所贩竹木被丈量、估价、定税并开写清单后,商人、保家、税关三者之间便签订“保税限状”,于是商人交税于保家,保家交税于佐贰官(委官),此为“保收税银”的具体含义。也就是说,商人从入关告报一直到领票出关,皆是保家为其指引或代其办理各种纳税手续。且从该关的商税交纳过程来看,保家是典型的“包商”,除了“奇零竹木”外,所有税银都要经过其手,他们是商人与税关之间的中间代办人,而这个中间代办人是法定的,列入了经制之内,是制度性的包揽者。当然,保家“保收税银”远不是仅签订“保税限状”这么简单,后面还有许多具体环节没有列出来,《两浙南关榷事书》所揭示的保家职能并不全面,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工部所管辖的芜湖等关的保家作进一步探究。

(二)芜湖关保家的设置与职责

杭州南新关、安徽芜湖关、湖北荆州关皆以抽分竹木税为主,故它们在税关管理和设置上是相似的。史称:“芜湖厂抽分系关国计,事体匪轻,欲照荆州、杭州抽分事例,请敕管理,以重事权。”又言:“缘荆州、杭州、芜湖三关司,虽分南北,事同一体,相应依拟。”因此,这些关的商人纳税程序应与杭州南新关大同小异,为了进一步理清税关保家的设置与职责,现将芜湖关的保家设置与职能详述如下。

据万历三十一年成书、顺治末年补刻本《芜关榷志》记载,安徽芜湖关共设有保家63名,又名“相识家”或“相识”,其名额分布及职责如下:“一班保家拾壹名,二班保家拾名。凡大抽竹木等项,并两班识认商人、保单销号。三班保家拾伍名,四班保家拾陆名,五班保家拾壹名。凡小抽竹木、查票等项,并三班保家识认、销号。”“买办二名,万历十六年(1588)议定,一班、二班保家内轮值。凡厂内使用小菜、油、烟等项,并领廪给银买办。凡使客送程请酒等项,并领公费银买办。”据上述记载,芜湖关的保家是按税额的大小分类设置,即一、二班保家是管“大抽竹木等项”,三、四、五班是管“小抽竹木等项”。实际上与杭州南新关没有多大区别,即除“奇零竹木”外,其一切竹木税皆由保家保收。

芜湖关保家的职责有四。一是“保单销号”,“保单销号”所蕴含信息非常复杂,据杭州南关保家的职能梳理及下文芜湖关有关保家案例,所谓“保单”,就是保家承包“清单”所开的关税;所谓“销号”,就是保家代理商人办理纳税过关的手续以及代纳关税。二是稽查,即“识认商人”与“查票”。所谓“识认商人”,就是政府利用保家对商人十分熟识的便利而赋予其“稽查”的职责,以防逃税漏税。在各关中,往往有各种逃税手段,如“有附搭民船、官船、家小船、使人不得盘验者”,“有小筏潜舣僻地,俟大筏既放而混入者”,“一船在官,夹带十船者有之”,等等。要识破这些作弊手段,往往需要“识认”身份,这成为税关稽查的重要环节。三是“写单”,即“保家改名歇家,包揽写单”。四是充当买办,凡税关一切公私消费,皆由保家轮值承办。不仅修理税关衙署由保家承办,诸如厨柜、桌子、衣架、屏风等器具也皆由保家承办,史称:“厂器旧无额费。年例借办,并出头班、二班相识家”,甚至小菜、油、烟等项及使客送程请酒等项也是由保家承办。

上述保家的职责,仅是根据其作为关役的身份总结出来的,若从具体案例来看,还很不全面。《芜关榷志》卷下,增补了“曾九韶、曾九德额外科派案”与“杉木诬称青柳案”两个案例,这两个案例的主角皆是商人与保家,通过这两个案例的分析,对芜湖关保家的设置特点、职责以及商人与保家的关系会有更深入的了解。

(1)曾九韶、曾九德额外科派案。万历四十二年,清江县商人罗尚年、周腾冲、陈国器等人状告保家曾九韶、曾九德,告他们利用丈量体制中“量深量宽不量长”的规定,从中挟诈,额外科派。据此案例,保家具有四个职责,即丈量、估算税额、稽查夹带、保收商税,其中丈量、估算税额的职责不在保家作为关役职责范围内,但在此案例中,这却是保家的核心职责,各种弊端皆由此而生。该案例还揭示了保家是按区域及木料类别来设置的,如该案称:“台治相识贰拾余家,俱保杉捆额……独有枭恶曾九韶、曾九德专保江篇。”“江簰,来自辰州、荆州等处,木有楠、杂、青柳不等,量深量宽不量长……积保曾九韶、曾九德,从中挟诈,商情不甘。”那么保家是如何“挟诈”的?这与商人夹带避税有关,即商人根据“不量长”的规定,“乘是日益加长,有至于拾余丈”,而且还在中间夹带昂贵木料以避税,即“夹带俱在腹中”。于是保家在丈量估税时,以打击夹带避税为借口而索骗,即“积保乘是要挟,阴咨吞噬”,往往是“每税百两索骗不啻伍拾两”。对于保家曾九韶、曾九德挟诈索骗,商人虽然恨之入骨,但只要是贩自辰州、荆州等处的楠、杂、青柳等木料,还是要投入曾九韶、曾九德家,他们包办这些木料的关税具有世代相传的特性,如案中说曾家“百年溪求、积磊数万”,到曾九韶、曾九德这一代,已经富过王侯,额外所得赛过国税。因他们作恶多端,漏税严重,证据确凿,最后处理意见是:“相识(保家)之为商害,其日已久,其类甚多……依拟:曾九韶二犯,追赃完日,所回原籍详道发配,满日不许潜回,以绝商蠹。”endprint

(2)杉木诬称青柳起税案。此案出现的背景是明朝晚期不断加抽关税,而这些加抽商税皆由商保包办,由此导致商保困苦不堪,于是清江各商为了转移负担,把出自江西石城、福建宁化联界等处的“杉木诬称青柳”,按当时税则,杉木“每根抽银七厘”,而青柳每根抽银“贰钱五分”,税额相差30多倍,福建木商负担由此激增。于是两个商业群体对于按“杉木还是青柳”征税的官司就此拉开序幕。官司从九江关打到芜关,时间自崇祯十五年一直打到崇祯十七年,最后得出了“诬称”的结论,即“蒙仁天亲临查验,实非青柳,果系杉木”,之所以出现诬称的情况,是“《志》云:闽汀清江县亦出青柳”和“清江商人假公报隙”两者结合的结果。随后“比采酌众议,将数簰量作青柳二层科算,商情未服,控苦纷纷,久不领单……无已,即条议各商同福建各商并两处保家公议”,公议结果是江西石城、福建宁化联界等处杉木“比徽、甯、池、饶之木围原略大,价值略增……业经确议服输,凡系福建木植,每根例抽七厘,义输七豪”,最终以福建杉木每根加征七豪而结束。在此案例中,凡是重大决议皆出现了“两处保家公议”之语。由此可见保家在木色税则的制定中亦起了关键作用,且似乎成了政府与商人之间调停的中间人。最值得注意的是保家以固定区域的商人群体为服务对象,这从该案多次出现“两处保家”之说亦可推断出来,这个特点也与上述曾九韶、曾九德案所述暗合。

保家不仅征收木料正税,而且在关各吏役的种种使费也是由保家征收,保家成为税关征收正税及各费的实际承担者。这从清初江宁等处巡按上官鉝的奏折便可得知。顺治九年,清政府下令“各关不许留用保家、委官等项名色”,这一禁令的颁布与顺治八年十二月江宁等处巡按上官鉝奏报芜湖关保家舞弊息息相关:

臣训历所至,备谘民间疾苦。查芜、湖两关,其商人之最苦者,无如保家一项,共

一百二十余户,凡有船只,先投保家。每单如正课一两,则保家索银二三两,甚至四五两者。书办、吏农、舍人、委官、巡兵、伞扇等役,种种使费,不一而足,而总收分散,究其源皆有保家始。即商人有厌其苦而不投保家交纳者,关蠹表里为奸,所费必倍,是以明知之而不能逃其圈套也。及货已输税,入店发卖,远客必要勒写免单,然后许其开船……臣仰体皇上恤商至意,行次芜湖,与两臣面相商订议,将保家、委官尽革不用,客船一到,听其自行投税,悉照关志款项,分文不容多索。

据此案例,商人运载货物到关以后,必先投保家,保家征收商税及各种费用,即“书办、吏农、舍人、委官、巡兵、伞扇等役,种种使费”皆由保家总收,然后再分给各役,即所谓的“总收分散”。不仅如此,从“及货已输税,入店发卖,远客必要勒写免单,然后许其开船”来看,保家似还拥有启闭关口的实际指挥权,保家之所以拥有“指挥”各役的权力,原因可能在于各役的费用来自保家,他们是利益共同体,若是哪个商人想绕开保家,亲自投税,则会受到各役的刁难,所费必倍,最后还得投入保家。这亦可从《芜关榷志》其它记载中看出一些端倪:“小抽单例。凡船载竹木或内河竹木小筏,据商人开报数目,按志定税。但此弊多门,相识受贿,愚商人、诱巡兵,通同弊漏,莫可穷诘。间亦掣查乎,或少杜什一云。”相识(保家)与商人、巡兵通同弊漏,而指挥作弊者是保家,其对商人采取的办法是“愚”,对巡兵采取的是“诱”,其实际含义应是保家把商人应交的正税不入“簿籍”而私吞,实为“漏税”,再将收入让利一部分给商人和巡兵,即以贿赂巡兵来逃脱“稽查”,以利益均沾而让商人铤险。

总之,从《芜关榷志》记载来看,保家有“保单销号”、稽查、充当公私消费买办的职责;而从具体案例及其它史料来看,保家还有写单、丈量、估税、承收各种使费的职能。

(三)其它各关之保家或歇家

在税关设置保家,可能广泛存在于各关。南京各关也设有“保家”,史称“京保”,商人纳税必须投托京保,由京保代为上纳。各种料银、税银以及本色、折色皆由保家(商保、官保)保收,其流程是商人交税于商保,商保交税于各厂、场、库中。史称:“官保之设,第商旅借以为主,而国税凭以取足耳。”不仅如此,商保还要承担买办及各种费用,史称:“通京衙舍,不论料之有无多寡,尽票取商保”,甚至酒席、复席、小饭之类皆“责之商保”。另外,扬州关、九江关亦与京关一样设有保家。在九江关,乾隆三十三年,江西巡抚吴绍诗言:“查各色船只及木簰、木把到关,各有本地居民为之招揽纳税,名日保家。”九江关保家的职能与芜湖关保家一样,且商人钱银兑换、倾兑纹银皆由保家代理,史称:“船户、木客,向来纳税,以钱易银及以色银市平、倾兑纹银库平,皆系保家为之料理。”

保家也称保歇、歇家,如南京的“官保”亦称“保歇”,芜湖关的保家也称保歇,如崇祯五年王思任称“一邑两关(芜、湖),一关两税,胥吏纷纷,保歇争肉”,皆属关役,显然保家就是保歇。在北京,史称:“今京师钱法通行,商税便利,居正言往者皆以歇家包揽,奸弊多端。”在各地,史称:“若夫优恤米商之法,大凡贩米车船所到,不许歇家经纪包揽抽税。”甚至盐商纳税及过关,亦是由歇家法定包揽,隆庆年间,郭惟贤言:“臣闻盐商之赴县纳银也,全凭保歇揽纳……盐商投文到关,每名私送该关官吏共银三钱,以千名计之,则数盈三百矣。又歇家指称各衙门使用名色,每船一只索银一两,以千只计之,则数盈一千矣。多方剥削,营费不赀,此常例之不可不严禁者三也。”从歇家每船收取“常例”银一两来看,歇家包揽是法定的。不管上述是官保还是保歇、保家,实际上皆是包收关税之歇家。直到清初依然如此,如顺治年间,蒋永修言在税关侵渔商税的主要是“保歇”与胥役,“近闻税关诸员虑亏课而加征,甚之苛索以重罚,中间保歇侵之,胥役侵之,官耗侵之,公家所入无几”。又言:“臣闻商货至关,保歇、吏胥丛食。”《清乾隆实录》载:“何谓关中之关,客商货物到关上税,非特重平(秤),浮耗更多,吏胥措勒需索,歇家包揽侵蚀。”

总之,通过对杭州南新关、芜湖关、京关等各关保家的梳理,其职能大致可分三类:一是服务类,如指引商人办理纳税手续及提供住宿餐饮、钱银兑换、倾兑纹银等服务;二是帮办类,如引领完税、保收税银、总收各类使费及写单、丈量、稽查、估税等,有的是参与,有的是包办;三是买办供应类,如供应厂器用具、修理衙门及使客送程请酒等项,甚至厂内使用小菜、油、烟等项,亦由他们供应。endprint

二、税关中包揽关税的铺户及其与保家的关系

在明清税关中,作为商人的中间代理人,除了保家以外,还有铺户。就铺户的概念而言,《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商店”,显然把其概念内涵大大缩小了。高寿仙先生把其解释为“坐贾”,即“定居化的城市工商业者和服务业者”,若形象化,就是开设店面营生的人户的泛称,包括牙店、商店、客店、手工作坊等一切拥有店面的人户,也就是说铺户囊括了一切从事商业、服务业、手工业且有店面的定居人户,是一种极广的泛称,但税关中的铺户是有所特指的。其一是特指“捡钞人役”,史称:“先是本部例收钱钞,行仁、钱二县,选取杭城收卖钱钞之人在关应役,凡船户商人上纳钱钞,令其逐一拣验,不系低钱软钞,方收在官,名日铺户。”关税收银后,铺户职能有三,即收税、倾销、管解,且这些铺户(钞户)原来是两年一换,后来“此辈多系积棍谋充”。铺户收税的职能,非常久远,早在正统二年,监察御史李匡奏:“在京九门及诸处收钞,已有内官同御史主事、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官并铺户人等收受,送赴海印寺”,后来才设委官收税,史称嘉靖四年“始设委官,与同捡钞人役查收钱钞”,由于铺户来源于“捡钞人役”,故后来各关把“铺户”称为“钞户”,其起源应在此。其二是特指兼营客店且具有中介性质的各类铺户。这类铺户的核心职责是“招接船户、引写报单、打点纳料”以及居中代办纳税,“钞关无稽之徒,专一招接船户,引写报单,打点纳料,是为铺户”。本文重点关注的便是这种兼营客店且具有中介性质的铺户,即包揽关税的铺户。

(一)铺户包揽关税

铺户包揽关税早在嘉靖年间已蔚然成风,直至民国初年。早在嘉靖九年,梁材就曾猛烈抨击铺户包揽关税:“各钞关有无藉之徒,专一招接船户,索骗银两为生,每遇船户到关,引写报单,指以打点纳料,多派银两,诓收在手,止将料银煎销上纳。其使用之数,倍于正料。内将一半分送在官人役,一半入己,俗有船户落铺户,一料成两料之语。船户人等明知其弊,但以往来必由之路,虑恐结怨,不敢声言。故于揽载之时,多取商人纳料等项银两,甘心投托,为害亦多。今给告示张挂晓谕,今后商人顾写船只,止许交与水脚工食。所纳料银,本商备办足色银两,径自到厂,照数报纳,不许船户干预,违者各治以罪。”据此,在明代各关皆用铺户来招接船户、引写报单、打点纳料、代纳关税、倾泻纹银,成为商人与税关的中间机构。

所谓“招接船户”,是指船户或商人人关后便投入铺户,铺户为他们提供住宿餐饮、贮存、装卸、运输等各类服务,如淮关商贩“将豆货运贮蒋家坝铺户行内”。“运贮”两字,点出了铺户具有提供贮存、搬运服务的功能。又康熙二十四年,杜琳言淮关铺户唐新宇“私立柜簿,每石客货抽店用银四分,出店小垜银二分六厘,不缴官不解部,名为公费”,说明到关口转运的货物,往往需要进店出店,“店用银”应指铺户为商贩提供住宿餐饮等服务的费用,“出店小垛银”应是指为商人提供贮存、搬运等服务的费用,查“小垜(垛)”,有时指的是数量单位,每“小垛”为150斤,而明清1仓石为150斤,所谓“出店小垜银二分六厘”实际指“出店每石银二分六厘”。

所谓“引写报单”,是指船户或商人投入铺户后,铺户为他们开写投关的报单,报单要写明货物数量、类别以及应交关税数额。梁材认为铺户隐漏国课的核心原因是铺户的“引写报单”之权,故其提议“晓谕商人,每车船到关,不许投托铺户,径自开写货物,从实报官”,即通过商人自己开写报单、递报数目的方式来取缔铺户“引写报单”的职责。

所谓“打点纳料”,是指铺户向船户或商人收取纳税过程中的各种费用,在税关的各种“在官人役”多靠收取各类费用来养活,这些费用由铺户收取后转给关役,故梁材希望通过商人“径自到厂,照数报纳”的方式来取缔铺户“打点纳料”的职责,以减轻商人负担。

所谓“倾泻纹银”,其含义有二:一是指银钱兑换,二是指把商人的银子提炼为“足色官银”。在明代初期交纳关税皆是以钱钞,但随着货币白银化,至迟自成化以后,各关便开始用钞折银,而民间贸易多用钱,于是便有一个钞钱折换和钱银折换的繁琐过程,且折银以后还有一个把“纹银”熔铸成“官银”的过程。在明代,“投单之后,每税船算该银若干,发牌知会各商船。如数自算无差,即将足色锭银在外兑准,挨次进纳”。所谓“足色锭银”便是按中央规定的含银量而重铸的“官银”,“税银,俱足白大锭,易于解部交纳”。在清代,还明确规定:“关库兑收银两,均系一律足色关纹,其银非官准开设银铺不许倾化,商贩纳税必得易换关纹,始可兑交”。梁材希望通过“本商备办足色银两”的方式,取缔铺户代理商人“倾泻纹银”的职能。

梁材把铺户称为“无藉之徒”,似乎铺户不是官设,其实不然,明清时期,当某官员对某一制度不满,希望取缔时,往往对操控这一制度的群体冠以蔑称。而梁材希望通过商人自己直接开写报单、倾泻纹银、直接上纳税银等方式,取缔铺户中间代理制度,形成税关与商人直接对应的交纳体制,故称铺户为“无藉之徒”。当然,梁材的希望落空了,其所揭示的情形直到清初顺治时期都没有改变,因为顺治十三年,广西道监察御史伊辟,几乎一字不差地把上述梁材所言的各关铺户之弊及解决该弊的办法,上奏给了顺治皇帝。

伊辟既然敢直接以136年前梁材所奏内容上奏给顺治帝,说明此前这136年来铺户包揽关税的情形没有什么改变。此后,清政府虽然不断颁布“裁去铺户”的禁令,但依然未取得实质性的效果,铺户包揽关税如故。如淮安关,康熙二十八年,主事蒋洪绪言“凡有商船到关”,铺户(钞户)便“簧言揽诱”,利用其“引写报单”的权力“将多报少,以细作粗”,建议革除铺户;康熙四十二年,主事倭赫言“钞户居停,并非官设,久经禁革”,但实际上“仍然包揽吓诈”,商人习惯“勾串钞户,贿通丁役,减漏钱粮”,最后决定对钞户进行严惩;康熙五十八年,主事朱人龙言“船户勾通不法钞户,竟不输纳”,通过“借单”的方式来“隐漏国课”,所干没的关税“一年之内不知凡几”,建议严革;乾隆七年,主事伊拉齐奏:“淮关向有签量等费,缘附近无籍之辈(钞户),居停客商,专揽代纳。客贩利其便已,相沿乐从。今若净尽革除,胥役无以利已,转致签量迟滞,更启偷运之端”,建议不要革除钞户;乾隆某年,庆复说淮安关的关税与各类使费“俱系揽头钞户经手”;乾隆三十七年,伊龄阿言钞户利用丈量、递报数目、钱银兑换等权力“包揽侵扣”,他们“盘踞兜收,哄诱商贩,串同丁役减报侵渔,病商亏课,莫此为甚”,建议严革;自道光至光绪三十年,史称淮安关“客货预关,先报钞户,钞户勾通关役,然后开单扦查。数既折扣,报又朦混,层累剥削,表里奸欺”,这些钞户利用“中间代理”之权,在引写报单时“改大为小,盘陆卖放”,以致漏税严重,在钱银兑换时,每两折钱达“三千、五千、六千不等”,苛刻商人,在收取“挂号、抄号、内账、口账、账楼、总楼诸名”费用时,则是“以少报多,苛刻取盈”,由此造成官商俱病,户部建议“革除钞户”;民国初年,“(淮扬)两关原系户工两例,名为两税,合计不过值百抽二五之数。其奸商钞户勾串书丈,要求减折招徕……将中闸等处钞户查惩”。也就是说,自康熙二十八年至民国初年,淮安关的关税实际上皆由钞户包纳。不过,必须指出的是,在禁革钞户的呼声之外,亦有请求将钞户留关充用的声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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