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肖钰
恨过爱过
◎ 潘肖钰
那天晚上临睡前,我们有这样一次对话:
“这样下去,我的时间都被你拖掉了。”他嘟囔着。
“我?拖了你的时间?”我本能地问道。
他没吱声。
这一年,我先后经历了左腿粉碎性骨折、右乳房切除和左乳房切除。想想,他还是很道德的,他没有在我手术后的六天提出,而是在我手术后的六个月才提出。仅凭这点,我就应该感恩,毕竟他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现在,他想为自己考虑一点,我为什么不能多给一点理解呢?我不能要求他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我记得美国有一本畅销书《生命的重建》,里面谈到:“人的有些疾病是不宽恕导致的。”因此,每当我们生病时,就需要在心里默默地搜寻一下,看看谁需要被宽恕。那个最难让你宽恕的人,正是你最需要宽恕的人。宽恕意味着放弃、放手,让他离开;宽恕意味着不再做什么,把整个事情丢弃就是了。疾病告诉我应该同意他离开。
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我们非常平静地办完了应该办的事。他走的前一天,我特意请他去饭店吃了一顿饭,谢谢他,送送他,并告诉他:“谢谢你为我的付出,弥足珍贵!”
他走后的几天,我出过一些洋相:吃饭时,我会下意识地拿两双筷子、两只碗;到超市购物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拿一瓶豆豉辣酱,回到家里才发现豆豉辣酱的喜好者已不在了;睡觉时没了熟悉的鼾声,我竟然不习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心里会泛起一点点……
我清醒地意识到,必须迅速展开整顿,改善环境,内外兼治。于是,我把卧室的床调了方向,把家具重新摆放,把收音机请到饭桌上。从此,屋内音乐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在吃饭时。有时,我独自在屋内唱会歌,得意地发现自己有关牧村的音色。我编制了一套适合自己的、从头到脚的运动操,在《军队进行曲》中扭动每一寸身体。祖国的传统医学讲究药食同源,我一头扎进有关“文件”进行学习,梳理出一周七天的食疗方案,准备吃出健康来。
他走以后,我的朋友们、他的朋友们一下子成了我“冬天里的一把火”。经常的情况是,我正在与A通电话,而B和C的呼叫等待声已经响起了。老徐送来了冬虫夏草,还送来了我最喜欢的黑鸭子合唱团的CD——一手抓物质,一手抓精神,两手都要硬啊!小新带着她新婚的丈夫大年初一第一个来给我拜年:“喜人喜糖,让你从此喜事连连!”满头银发的我儿子的奶奶,也就是我前夫的母亲,颤抖的手捧着一只她拔了一天毛的红头鸭子,嘱咐我煲汤吃:“长力气的。”
我写完这篇文章,转发给几个朋友看。有的说看了想流泪,他们同情我;有的说看来我还爱着他;有的问我:“你恨他吗?你梦见过他吗?你们还有联系吗?”
说不恨他是假话,在他走后的三个月里,我非常非常地恨他,不接他的电话,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和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尽管我不断地说服自己,要宽恕,要理解,但实际上难免时有反复。有一段时间,身体因情绪不佳出现症状,这时我终于明白——必须彻底放下,宽恕别人,也就解放了自己。
有一次,我与朋友聊天,得知他身体有点不适。我立刻打电话慰问他,我们沟通得很好,温暖而有礼貌。
我在梦里见过他,他毕竟是我曾经爱过也恨过的人。
(摘自《女人可以不得病》复旦大学出版社图/胡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