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洲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 200433)
论倪瓒创作风格与家世的关系
张洲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 200433)
元代艺术家倪瓒的艺术风格与其家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富贾家世与其慕雅避俗之艺术追求;隐遁家风、漂泊生涯与其闲散逸宕之艺术气质和笔法;孤清身世与其悲凉枯寂之艺术格调之间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因果关系。他独特的艺术风格是其不可复制的现实人生在诗意的艺术人生上的映现。
倪瓒;艺术风格;家世
倪瓒(1306-1374),元代诗书画三绝的大艺术家,其诗清幽淡雅,持元代诗坛清逸一脉;其书疏朗健逸,入晋人神理;其画萧散空寂,为“逸格”文人画的代表。倪瓒独特的艺术风格形成的原因,如社会影响、宗教信仰等已由不少学者详述,笔者认为,艺术创作风格是艺术家个人风格的映现和延伸,而家世又是个人风格形成的不可忽视的关键因素,但此方面内容目前尚不为学界所系统论述,本文拟就此作一初步探讨。
明人吴宽云:“云林征君以雅洁为人所慕。”[1]495纵观倪瓒的诗集,他常以类如“雅句”“雅音”“雅志”“雅好”“雅乐”“雅颂”“雅兴”“雅怀”“雅集”“雅趣”等词语崇颂美好和表达倾慕,可见其对艺术品质之“雅”的钟情。在俗文化盛行的元代,倪瓒的诗歌主要以胸次清旷、笔意萧远、清新典雅、迥无一点尘俗气的风格区别于其他诗人。这首先体现为其语言的典雅。元代是文化开放和融合的时代,多民族、多种族共居中土,各种方言随之流布,交流的需要促进了白话文的进一步发展。与此同时,承接宋代,元代的市民文化继续发展,使元代文学作品出现了大量的俗语、俚语、方言。元代文人对“俗”的看法非常复杂,在诗之体,大多是要戒俗的,但在散曲或剧曲,则使用本色语和方言的频率非常高,展现出独特的世俗情调。而倪瓒的诗文虽喜自然流畅,但对“俗意,俗字,俗语,俗韵”往往深恶痛绝。他的诗、词、曲、文、画都一贯地呈现出清雅的风格。其次为内容的雅正。倪瓒曾云:“诗必有谓,而不徒作吟咏,得乎性情之正,斯为善矣。”[2]695他的诗歌以赠答、题画为主,甚少光怪陆离的内容和描写,与其好友杨维桢诡异谲怪的乐府诗大相径庭。在倪瓒看来,“性情之正”有两个层面,其一,是中国诗教传统中的“正始之遗风”;其二,是“聊以自娱”抒发的胸中逸气。此逸气与正气相比,增添了艺术性、舒缓性和独特性,是倪瓒在艺术世界中清洒的人格体现,更是其隐逸于尘世的途径。布颜图评倪瓒的绘画:“冰痕雪影,一片空灵,剩水残山,全无烟火,足成一代逸品。”[3]211绘画中“神品”之上的“逸品”,与唐代皎然提出的诗歌“高”“逸”之境是遥相呼应的,是倪瓒不拘常法、超然物外的精神气度在艺术作品中的体现,而与之相对的是被功名利禄羁绊之俗气。在倪瓒的艺术创作中,逸同时又是雅的升华,在内容上是儒家的文质彬彬,在气度上是释家的出尘离世,在格韵上是道家的清扬率意,而这些因素融合在一起,最终形成了其艺术创作高逸的品格。
所谓高逸的品格,清代江顺贻在《三家词品》中归纳为三个境界,其一,以情胜;其二,以气盛;其三,以格胜。情是深情,气是气韵,情与气主要指向对活跃生命的传达。格是最高的灵境,是品格,是在家世背景下的个人经验和人生观的浓缩和迭升。倪瓒也不例外。
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云“:东吴富家,唯松江曹云西、无锡倪云林、昆山顾玉山,声华文物,可以并称。余不得与其列。”作为东南巨室,梁溪倪氏通过了几代人的经营和积累。宋建炎二年(1128),倪师道扈从宋高宗南渡居杭州,其长子倪子云于隆兴二年(1164)以吴县监丞的身份自杭州徙居吴县嘉定,次年“再徙无锡梅李乡之祗陀里,遂占籍”[4]第6册。以两代人四十年的时间完成了家族的迁徙。在无锡定居的过程,是与乡人逐渐融合的过程,也是倪氏家境逐渐显赫的过程,此间又经历了数代人:
1.倪子虹(1139-1191)辈。倪师道的长子倪子云在仕门,主要由次子倪子虹打理家事,其“勤俭治家,田产日辟”[4]第6册。可知因倪子虹(倪瓒的太高祖)的勤俭经营,倪家于乡里开始立足,其财务也逐渐稳定。
2.倪伋辈。倪伋(倪瓒的高祖)为倪子云的独子,“时家业方隆,诫子弟勿以富骄人,惟务为德于乡。受其泽者每扶携踵谢,常满户庭焉”[4]第6册。其时倪氏家业刚刚开始兴旺,并通过接济扶持乡人得到美誉和认同。
3.倪椿辈。“先世积累之业至公益盛,家声赫弈”[4]第6册。倪椿(倪瓒的祖父)为倪伋之孙,到倪椿辈时倪家的生意已完全走上正轨和达到一定规模。在其三个儿子的像赞中,都提到了俭朴持家,性仁慈,接济乡人,得到乡里普遍尊重的事略。
4.倪焕(1261-1345)辈。倪焕为倪椿的长子,倪瓒的伯父。其“勤于治生,赀雄于一郡”[4]第6册。倪氏一族的产业和声望在元至正之前达到顶峰。
梁溪倪氏从倪子虹到倪焕,历经百余年,此间族人专心于经营生意,家境逐渐雄厚,资据一方、名倾四隅。作为曾经的外来者,倪氏家族通过努力,成功地找到在无锡安居乐业的立足点,而这个背景对于倪瓒对雅洁艺术的追求影响十分深远。
其一,所谓三代才能培养出贵族,倪氏且富且仁的家庭积累为赋予后人温文尔雅的贵族精神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倪瓒生于大德十年(1306),其二十岁以前正当倪家财力最盛之时,生活的无忧,使得他对身外的钱财颇不以为然,其诗《睡起》云:“睡起晴云满涧阿,牛羊日夕下南坡。浮生富贵真无用,政似纷纷蚁一柯。”[2]672全然是一位富家子弟在优哉游哉的午后信笔书写出的一种通达。而笔者以为,能真心说出“富贵如浮云”这类话的凡人(圣人除外),大多因为已身在天上,曾领略过天高地阔的自由,以及高处不胜寒的寥漠,方能真正成就收放自如的豁达。倪瓒此种“富贵真可羞,功名竟何物”[2]590的人生态度,与陶渊明由仕而隐,在贫寒中追求菊花般清苦的高洁不同,他体验的是无财物困扰(在其中年以前),“人生行乐耳,富贵将如何”[2]580的潇洒快意,是“不汲汲於富贵,不戚戚於贫贱,孝友而忠信,外柔而中刚”[2]697的高逸生活。这种自信和放达,正是其艺术创作中“逸笔”之风度与韧度的由来。
其二,倪瓒不仅对自家财富不在意,对族人的营生方式也并不感兴趣。因为他以“不与悠悠世人同一悲慨”[2]698自持,不愿与人苟同。据《清贤记》记载,他初“号云林,已而知杜绾、黄老睿,俱尝号云林,遂更为云幻霞。其好奇,耻同於人,大都如此”。倪瓒还有“迂”“懒”这种类似贬义的称谓,而“倪迂”“懒瓒”却是“迂疏真与世相忘”[2]634庄子式的天真逍遥,和“懒慢惟知坦腹便”[2]618晋人自然天放的风度,此自许或出于谦诚,但更多的应是来自胸怀的洒脱。正所谓“不落畦径,谓之士气;不入时趋,谓之逸格。”[5]36他的生活风格与其艺术风格是互相呼应的。倪瓒见俗子则避去,对于倪氏族人专注的产业生意以及由此牵连出来的尘事中的招呼应对,他也以为类如“俗患”而不屑范就。其《山园》云:“春水凫鹥野外堂,山园细路橘花香。棲棲身世书盈篋,漠漠风烟酒一觴。岂谓任真无礼法,也須从俗着冠裳。不营产业人应笑,竹木栽培已就行。”[2]625可见他将家业之务与书画之趣对立而视,前者入俗,后者趋雅。不顾旁人讥嘲,他选择与众不同的后者,“不事富家事,事作诗”[2]707,在山林间以诗酒独树清姿。倪瓒的特立独行促使他以对“雅”的追求来抵御有同流之嫌的“俗”。在家族财力支持养成的自信与品位的基础上,选择一种与前辈及族人不同的生活,是脱略纨绮、远离庸鄙的买卖生营、客非佳流不得入,超凡弃俗的诗意人生。
其三,家庭的熏陶对倪瓒影响至深。倪瓒在兄弟中排行最小,一直有长兄倪文光撑持门户,在富隆的家境下,直至二十多岁他仍不需过问世事。这与倪瓒的父亲倪炳颇为类似,倪炳的兄长倪焕是带领倪家走向鼎盛的人物,而倪炳虽也“勤于治生,不坠益隆”[2]708但已处于半耕半读的状态,是逐渐雅化的商贾世家子弟。他过着“花落满阶,图书环列”[4]第1册的生活,可知倪瓒的珍玩收藏、绮园嘉木,部分或来源于对父亲的继承,而更重要的是父亲的雅趣对他的耳濡目染。与倪瓒一同长大的同辈中,堂兄倪元佩“尤工诗”,倪思诚“风姿潇洒,才识敏达”[4]第6册,有雅致的听秋轩,与倪瓒的清閟阁相去不远,倪瓒曾与张雨、周南老等好友酬咏唱和其中。钱溥《清閟阁诗集序》云,倪瓒“家故饶于赀,至先生始轻财好学”。可知倪氏家族自南渡以来,直到七世倪瓒辈才开始完全走上弃商读书之路。而在读书的早年,倪瓒曾云:“贵富乌足道,所思垂令名。”[2]582从他的志趣来看,此处之“名”,未必特指儒家的功名,更可能指向美名和文名。倪家在乡里以仁德立世,不事家业,但“礼乐制度,靡不究索”[6]的倪瓒也得到了乡人的尊重。至顺元年(1330),吴楚天灾流行,无锡乡民祈于忠靖王庙,时年仅25岁的倪瓒作“迎享送神辞二章,刻诸山阿,俾锡民歌以祀之”[2]699。在乡里如没有一定的文名雅誉,是不可能被委以此重任的。由此可见,倪瓒虽以读书之路从家族中突围,目的并不是为了单纯的背离,他一样要赢得与其家世相称的清名,故其诗书画皆以雅正为宗,不苟乖乱,钟情的是“紅酒一罂,面筋二个,良常为具水饭、醬蒜、苦荬。倘佯遂以永日,如享天厨醍醐”[7]193温柔敦厚的雅逸。
由此可见,在家世的影响下,倪瓒追求的雅逸,在取径上,指诗文书画之载体。所谓“百年苦乐孰深知,何可旬月无我诗。纵渠推骂与争席,不废鹪鹩巢一枝”[2]697。他以遁入诗画的净境,来退避俗世种种的不堪;以清诗一首,作为幽栖红尘的鹪鹩一枝。在气度上,是“处穷而能乐,颠沛而能正,其一言一字皆任真而不乖其守”[2]675的优雅姿态;在主旨上,是以风雅之音吟咏性情之正、以逸笔写画磊落胸襟的艺术品格。
不惟如此,艺术的最高境界应是生活的艺术。倪瓒曾有尺牍云:
今日在卢氏客楼,大风烈日,笔砚枯燥如熬盘垩帚,复济以仆之恶书,所谓钝人骑驽,徒令旁观咄咄费力耳。能书画者,非神虑凝静、风日清美则不为之。顾恺之登楼去梯,家人罕见;欧阳通猩猩为笔毫、象犀为管乃始书。同一枢轴,岂今人造次鲁莽所为耶?[8]301
可见倪瓒在生活和艺术创作上都有相同的要求,要保持从一而贯之贵族式的优雅清隽。故避俗如避仇的倪瓒,其画“淡远之中,具有古雅”[9]495;其诗“清新简淡,如不食烟火人语”[10]602;其书静穆秀雅;其生活雅洁淡定,这些都是胸次清旷使然,来自于不为物质所累的悠然的生命韧度和旷然的生活信念。
明人王世贞云:“或谓宋人易摹,元人难摹,元人犹可学,独元镇不可学也。”[3]117清人王原祁亦云:“(倪)高士一洗陈迹……于不用工力之中,为善用工力者所莫能及。”两人所说的倪瓒“不可学”和“不用工力”之处,是其弄翰寄逸、越凡遗世的生活情调,根本渊源于其不可复制的家族成长背景下养成的独特的艺术品味和追求。
“野饭鱼羮何处无,不将身作系官奴。陶朱范蠡逃名姓,那似烟波一钓徒”[2]663,此为倪瓒寄赠好友王蒙的诗句,也是其自身心态的写照。倪瓒一生不仕,生活淡泊,在他众多的别号之中,如云林、沧浪漫士、风月主人、耕锄隐者、荆蛮民等,都透露了隐逸的气质。造成倪瓒逃世的原因有多个,如宗教信仰、社会制度、个人意趣等,其中家世渊源尚不为目前学界关注,兹论如下。
据明代尤镗撰《清贤记》所载,梁溪倪氏自上祖迁居江南后,“特相继修烟霞业,不欲簪笔於瓣发之庭,而婉约逊遁。”所谓烟霞,即指隐居山林。唐代李群玉就有句云:“平生自有烟霞志,久欲抛身狎隐沦。”(《送人隐居》)明代所修《无锡县志·宋元遗逸传》中,“屈指五百年,仅得五人”,其中就有三人在倪家,分别是倪瓒的伯父倪焕、父亲倪炳以及倪瓒本人。生活在宋元之际的倪焕在“元兵南下,主帅辟为桂阳主簿,不就。优游岩穴以终”[4]第6册。倪炳“性清约,养志邱园,不求仕进”[4]第6册。他们的隐而弗耀对倪瓒有着直接的家庭影响。其实,除“明初被召,固辞不起”[11]9的倪瓒外,倪家隐逸之士远不止此二人,而是代有传承。兹分述如下:
1.倪处仁(梁溪倪氏第二十六代,北宋世系第二代,倪瓒八世祖)。处仁(995-1067)在“汴梁丰乐之时,既席世业,兼善生殖,家益富饶。岁收租二十万斛,时有倪陶朱之称”[4]第6册。
2.倪景祥(梁溪倪氏第二十八代,北宋世系第四代,倪瓒六世祖)。“性直温厚,抱材不仕。哲宗绍圣间,以学行荐于朝,三诏不起”[4]第6册。
3.倪伋(梁溪倪氏第三十一代,南渡世系第三代,倪瓒高祖)。金华处士许谦为题像赞,称其“通今博古,痛大道之不行兮,归去来兮而解组。惟笑傲于烟霞兮,启有道玄孙而追尊高祖”[4]第1册。
4.倪淞(梁溪倪氏第三十二代,南渡世系第四代,倪瓒之曾祖)。在宋理宗朝,倪淞曾任承事郎,而刘基为其所撰像赞云:“抱才出游,知机便退。世衰道微,遵养时晦。”[4]第1册可知他经历的是先仕后隐的人生。
5.倪椿(梁溪倪氏第三十三代,南渡世系第五代,倪瓒之祖父)。其被称为“宋处士友梅公”,所谓处士,即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亦泛指未做过官之士人。宋濂所题像赞云:“中原逐鹿,隐居空谷。怀瑾握瑜,牙籤万轴。”[4]第1册
6.倪焕(梁溪倪氏第三十四代,南渡世系第六代,倪瓒之伯父)。焕字尧章,号冰祥处士。其:“挽才不仕,值世道之沧桑兮,效间云野鹤而高翔。”[4]第1册
7.倪炳(梁溪倪氏第三十四代,南渡世系第六代,倪瓒之父)。炳字仲文,号冰蘖处士。“性清约不妄,交未始一谒权贵之门,晚年安居恬然自得。苔绿满阶,香云绕几,澹如也”[6]。
8.倪仁(梁溪倪氏第三十四代,南渡世系第六代,倪瓒之堂伯父)。“宋亡,家居著述,绝意进取。著《带经集》”[4]第6册。
9.倪文光(梁溪倪氏第三十五代,南渡世系第七代,倪瓒之兄)。“元成宗贞元初,以荐起家,为吴郡学道书院教授,秩满应迁修真,不出,从茅山道士学仙术,深得老氏元秘。仁宗黄庆年间,出粟三千余石赈济饥贫,辟为黄州府判,升州正,俱辞不受”[4]第6册。倪文光后曾提点常州路道教兼提点杭州路开元宫事,担任的是道教内的职务。
10.倪季民(梁溪倪氏第三十六代,南渡世系第八代,倪瓒之次子)。“明祖屡征不起”[4]第16册。
11.倪元鼎(梁溪倪氏第三十六代,南渡世系第八代,倪瓒之堂侄)。“洪武初,累征不应”[4]第7册。
12.倪敬(梁溪倪氏第三十七代,南渡世系第九代,倪瓒之孙)。“初以才德著声,见徵于朝,不就”[4]第7册。倪敬最后被征为朝奉郎,卒于任上,但可知其早年还是选择隐遁的。
13.倪正(梁溪倪氏第三十八代,南渡世系第十代,倪瓒之曾孙)。《云溪公宗谱传》称其“居常不问家事,遇客辄喜豪饮,有北海遗风”[4]第8册。
14.倪公良(梁溪倪氏第三十八代,南渡世系第十代)。据记载,其“元末抗节不仕”[4]第7册。
15.倪恺悌、倪慎悌兄弟。(梁溪倪氏第三十九代,南渡世系第十一代,倪瓒之玄孙)出家洞虚宫。兄弟二人选择的是离世出家之路。二人生卒年不详,从其父亲倪正生于洪武癸酉(1393)的情况看,其生年大约在明成祖永乐初年(约1410年)。
由此可见,梁溪倪氏家族退避仕门的传统应是倪瓒选择隐逸人生的主要原因。而倪瓒幼志于学,年轻时“经锄隐者”的自号已透露其志向,可见倪瓒是主动选择人生的隐退,与其前辈为继承祖业选择商贾耕耘之务又有一定不同。
在独特的身世背景下,倪瓒的隐遁之志在其艺术作品中表现为淡泊的心境和简淡的风韵。在心境的描写上,中国传统的隐者往往以“越名教而任自然”[12]366向封建礼教反抗,或“当亦谢官去,岂令心事违”[13]49对官场的失意退避来表现自己的淡泊之志。而倪瓒既没有儒家兼济天下的使命感,也没有仕途的挫败感,是状如“日与漁樵为侶,萧然自适余生”[7]163单纯天真而主动的隐遁。并且,与一般隐士更不同的是,倪瓒更多地从戒俗的角度来书写自己淡泊自守的情怀。如“清夜息群动,高居无俗氛。恬淡诚吾事,荣名非所欣”[14]2123;“白眼视俗物,清言屈时英”[2]582;“鼓柁他年去,相从远俗氛”[2]592。就倪瓒而言,先祖的遗风传承已可拉开自己与封建礼教和仕门的距离,使自己保存明洁之品,而江南巨室子弟的身份更需要自己从营生事务的“俗”中腾拔出来,以诗、书、画之雅为隐,以古器、名香、瑶琴之洁为隐。
后人常称倪瓒古淡天然,倪瓒的幽隐之思在其作品中以简淡的风韵呈现。所谓淡就是涤除一切的感官刺激,在自然中安放人生价值。在淳雅宽舒的心态下,其书法“瘦不露骨,苍不涉枯”[15]436,走笔清洒利落,线条细劲,不做纠结。倪瓒的画甚少设色,画面清素、惜墨如金,呈现出一片简淡萧疏、寂静峻洁的景象。区别于同为元四家的王蒙,倪瓒笔下的山水是不着尘埃的世外荒古之境,是理想中的心灵栖息之所,而不是现实世界里以隐待诏的层峦叠嶂、茂树丛林。他独特的一河两岸式构图,是最简洁的画面结构,描绘的是回归单纯的天然,简之又简的太初状态,此中的淡然,又增添了一种玄味。在秾丽之气颇盛的元代诗坛上,倪瓒以清逸自持,也是其幽隐而不入世流的表现,而最终成就了为元诗“持其乱”的诗名。“旷远苍苍天气清,空山人静昼冥冥。长风忽度枫林杪,時送秋声到野亭。”[16]832此为倪瓒自题《枫林亭子图》,绘画之外,山林之思使他的诗文往往以一种淡然的叙述语调写成,而格律工稳、笔简思清,有皎然所言“有似等闲、不思而得”的风致。那是一位处士所应有的气定神闲,他以此纯净的笔调描画景物、描写心境、描叙情思,如与故人在山林下促膝而坐,而彼时正天高月朗,四虚清明。
作为单纯隐者的倪瓒,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如在山林中超然物外,在艺术创作中只关注天地间简单而永恒的自然法则。
倪瓒中年以后的人生,便是野舟孤岸、近水远山的漂泊人生。所谓“吴市经游几度春,泛泛去来舟不系”[2]621,此段岁月,倪瓒既经历了“无家随地客,小阁看云眠”[2]605在水波间流转的动荡,又有如“舍北舍南来往少,自无人觅野夫家。鸠鸣桑上还催种,人语烟中始焙茶”[2]625,在水渚上避迹的闲静。与倪瓒同时期的《琵琶记》作者高明(1307-1371)曾有句云:“揺落关河万木空,征途日暮感飘蓬。天寒为客吴江上,夜雨读书山寺中。”可见在元末的江南,这种避乱湖上、流寓寺中的生活,或为当时士人的一种无奈选择。与他们不同的是,倪瓒自44岁开始,就断断续续地离家,在宜兴、甫里、葑门、笠泽等地流寓,直至69岁始返故里,往来五湖三泖间二十余年。在烟波浩淼的太湖之上,行踪飘忽、居无定所的状态全然成为倪瓒中晚年的一种生活常态。虽没有早年在故里清阁内焚香赏画、品茶卧游的优雅,也没有在萧闲馆、雪鹤洞徜徉时的清洒,但以为人生如寄的他,已然接受了“扁舟一叶五湖游,身与闲云无来去”[16]635的生活。
王渔洋云,倪瓒诗“多率意漫兴”。倪瓒作诗往往不屑苦吟,而是称情而发、肆笔而就。如其题《秋色夕阳横幅》:“西风吹散白鸥群,秋色平分碧海云。鸿雁不来梧叶老,夕阳亭上正思君。”[17]365诗体文从字顺,自然畅达。诗风淡雅,余韵悠长。但诗笔却是闲散的,状如溪水,流往何处,听凭自然,而过处却有潺湲的风景。此“率意漫兴”,其实与倪瓒在渚烟深处且行且驻、且喧且静的流动生活状态是息息相关的,具体表现在其艺术作品的内容和气韵两个方面。
倪瓒曾云,其作诗“皆述眼前,不求工也”[2]655,这种创作方法既出于自信,也是一种文学自觉。所谓的眼前,既指他散迹太湖舟中所观得的水光山色、秋雁春波,也泛指彼时彼地的心思意想。因长期的漂泊,其眼前总是流转的、稍纵即逝的景色和情绪,兴之所至时,他只是肆笔记录下捕捉到的风物人情,故其作诗往往“不为缛丽之语,不费镂刻之工”[2]695,内容也以目力所见或内心感发为主,不喜用典。与苦吟锤炼的诗人相比,其任性率意颇为突出。倪瓒的绘画作品比重最多的题材是山水和竹石,前者就是以他长期泛舟其上的太湖风光为蓝本,在平湖淡荡、远山舒缓的背景上,描摹个人的精神世界;后者则是曾在他的云林堂、蜗牛庐等居处周围遍布的佳物,秀木、逸竹、奇石也是古代文人表达自身品节经常使用的意象。“十月江南未陨霜,青枫欲赤碧梧黄。停桡坐对西山晚,新雁题诗已著行。”[2]662此篇亦诗亦画,全诗除了几个有限的虚词,其余皆是实词,诗中每句都仿佛是随意写下的眼前有限的风景,而字句之外,则有风景背后无限的韵致,流连不已。章宪评价倪瓒的作品,所谓“清诗萧散疏仍密,淡墨淋漓痩更腴”,意即在此。
“依微沙际路,飘飖江上舟。名山少文画,壮岁子长游。挥杯自酣适,清咏以消忧。且尽兹晨乐,明朝非所谋”[7]837。己丑三年(1349)春,黄公望将绘十载方成的《江山盛览图卷》赠与倪瓒,倪瓒题诗于上。当时黄公望已云游江湖多年,而倪瓒正有离家出行之想,故此诗既是倪瓒对前辈的称赏,也是其内心的感发。所谓“聊复心随所遇安”,诗中随遇而安的心态,是对苏轼“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呼应。倪瓒在此后二十多年漂泊时光中的安然,增强了个人散澹的气质,也为其作品平添了一份从容散漫的韵味,即“漫兴”之味。倪瓒画中甚少人物,亦不讲求故事与情节,描绘的是山水竹石之外无以言说的韵味和意境。石涛评其画“如浪沙溪石,随转随注,出乎自然”[3]164,就是指倪瓒荒率散朗的草草逸笔下写出的天然和天真,也是其不拘一格、随意闲散的生活在艺术创作中的反映。倪瓒的书法清隽秀逸,从容闲适,与黄公望的书风相类,不作酣放淋漓、雷奔浪崩的草书,而是在或行或楷的字里行间展现典雅舒安、翩翩灵秀之风韵。“何逊来时梅似雪,小山竹树写幽情。东风吹上毘陵道,为报相思梦亦清”[16]647。此为倪瓒给友人何士信的一首题画赠答诗,这类主题在倪瓒的诗歌中数量非常多。与严求锤字炼句、篇章照应的诗人不同,倪瓒的赠答诗多以自然的叙述笔调,类似书信或对话的形式写成,书写的顺序在画里画外、人情人事中自由散发,而不拘于一个视点。读之既能于如幻似真的光景中遥托念怀,又可在平淡中体味见字如晤的真情。所谓“图讫新诗草草裁,眼底流光水东注”[2]620,倪瓒诗书画之笔的“随转随注”,一如其放迹天涯、逐水而居的情态,已知“天地真旅舍,身世等行客”[18]763,那么,在蹉跎的岁月中,一切皆可驻可离,驻则轻描淡写,离亦气定神闲。
倪瓒与黄公望、吴镇、王蒙并称为元代四大画家,其山水画对文人画的影响深远,尤为后世所称道。宗白华云:“山水画如倪云林的一邱一壑,简之又简,譬如为道,损之又损,所得着的是一片空明中金刚不灭的精萃。它表现着无限的寂静,也同时表示着是自然最深最后的结构。”[19]123倪瓒画中表达的寂静状态是其绘画理念的精髓所在,是中国文人安放心灵的理想之所,无尘嚣、无迂曲,一片疏朗纯净。其实,不唯有此,倪瓒书法独具“冷逸荒率”之风;其诗词作品也呈现出一派冷寂的格调。如同其甚少设色画,倪瓒的诗中也很少艳丽的色彩,多使用“白”“绿”“淡”“清”这类素雅的形容词。连描写春光的句子,也是类如“波光浮草阁,苔色上春衣。杨柳莺啼暗,樱桃鸟啄稀”[18]747这般的迷离。同时,其作品中描绘的主体也多为孤零的形象,据笔者目力所见的约1 400篇倪瓒的文学作品中,仅“孤”“独”“寂”三字的使用已接近400处,使用率高达35%。所谓“处世若过客,踽踽行道孤”[2]582,倪瓒艺术作品中体现的孤独感以及冷寂的格调,实际上与他的家世状况息息相关。
通过检视《梁溪倪氏宗谱》,我们可以了解倪瓒前后几辈的情况:倪瓒的父亲倪炳“配蒋氏,继严氏;子三,明一、明六、明七”[4]第4册。明一为倪璨、明六为倪瑛、明七为倪瓒。其中倪璨和倪瑛为蒋氏生,倪瓒为继室严氏所生。倪璨即倪文光,他出家为道,因修炼有成,得赐号法师与真人号,为倪家三兄弟中主要出应门户之人。倪文光卒于元天历元年(1328)。据《说郛》载:倪瓒的仲兄倪瑛“騃”,或指其智力有一定缺陷。这就是为何在倪文光辞世之后,倪瓒开始逐渐代替仲兄应对门户的原因。倪瓒《述怀诗》有“大兄忽捐馆,母氏继沦倾”句,可知倪文光之后,文光的生母蒋氏也驾鹤西去,四年后,父亲倪炳逝世,又二年,倪瑛卒于元统二年(1334),自此倪家只剩倪瓒一人操持家事。而此后,倪家还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倪瓒的伯父倪焕在元至正五年(1345)也离开人世,作为掌管倪家产业经营的重要人物,他的离世对家族来说应当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对倪瓒之后处理家事的方法或有重要影响。其二,与倪瓒的儿子有关。倪瓒“配蒋氏,子二,孟羽、季民”。泰定四年(1327),倪瓒娶蒋圆明(字寂照),同年,长子倪诜(字孟羽)出生,因倪文光为道士,无后,故“嗣弟明七子孟羽。”[4]第6册倪诜被过继给了倪文光。《清贤记》载,倪诜十余岁时因食河豚而卒,且倪瓒曾写有《戒河豚文》。此说法是可信的,因据倪氏《南渡世系图》载,孟羽“生于元泰定四年丁卯七月,卒缺,配邹氏,葬惠山。”从这段文字,我们可得到以下信息:首先,倪诜与倪文光同样葬于惠山,而倪瓒次子倪季民与倪瓒都葬于芙蓉山。这是倪诜过继给倪文光的旁证。其次,《梁溪倪氏宗谱》凡例云:“年未六十者,但书生,卒不书。享寿若干至六十乃书者,尚年尊齿之道也。”倪瓒的两个儿子在家谱中都没有卒年,可知或都早于六十岁而逝,但次子季民不但注释较详,且有一子。而长子孟羽则简略并无后,也旁证了倪瓒长子早卒的说法。其三,因倪诜生前“配邹氏”,可推他卒年大约在十六岁之后到二十岁之前,即1343-1347年间,恰恰就在倪瓒决定变卖田产、弃家而去之前。倪诜“资性颖异绝人,自经史及诸子百家过目辄能成诵。亦善画,笔意清远,时人称为小云林”[20]第4册。爱子早殇,对倪瓒打击颇大,《陆文玉见过时余初丧长子》正是写于当时:“荆溪二月春风恶,灯火论交夜对床。白鹤绕坛初露下,碧梧满地忽霜黄。卜商失子人谁吊,阮籍穷途只自伤。政使陆郎能慰藉,赋诗怀旧更凄涼。”[2]643其哀痛之情溢于言表。
由此可知,独自为俗务奔走的疲惫和亲人相继离世,尤其是中年丧子之痛,促使了倪瓒“鬻其家田产……得钱千百缗,念伯雨老不再至,推与不留一缗”[2]707-708的决定,虽然时值“至正初,兵未动”[2]707,但并非今人所言的“太平无事,忽散家财给亲友”[21]548。这次变卖田产的决定以及“不留一缗”的举动,既有元代税制背景的因素,也有倪瓒宗教信仰的影响,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来自其生活的变故。如此决绝的处理方法的确成为倪瓒人生的一大转折。此后,他开始断断续续地离家,短暂停留过甫里、吴淞等地。至正十三年(1353),蒋夫人亦挈家避地江渚。在烟波浩淼的太湖,倪瓒开始了一叶扁舟、半世漂泊的人生。王逢有诗赠云:“隐沦尽散金,贱跡痛扫轨。薪吹竹根叶,盘具园中荠。贫病无一钱,老幼逾百指。”此诗未知系年,而从中可以肯定的是倪瓒在散尽家资后生活的困顿。
倪瓒离家后,次子季民开始承担家事。据家谱记载,季民“当革代时,云林公洁身远避,岌岌乎有破巢毁卵之势,公几经险阻,恬不为虑”[20]第4册。或许,倪季民对父亲留下的那些“险阻”,并非没有怨虑。自发妻蒋圆明于至正二十三年癸卯(1363)辞世后,倪瓒生活愈加孤清,当时倪季民的儿子倪敬已七岁,三代同堂,倪瓒并没有享受到天伦之乐,而是遭遇了倪季民与钱氏的不顾而迁。倪瓒在《二月六日南园四首》其四写下了:“有子政如无子同,异居邈若马牛风。人间何物为真实,身世悠悠泡影中”[18]760的诗句,此组诗之一:“正月已阑烟雨寒,泊舟东渚听风湍。山长水远鸟飞急,不是离人也鼻酸”与其呼应,诗中鲜有地使用了非常直白的语句叙述分离之痛,读之可想见其情之哀。而与此同时,因避乱之故,倪瓒与友人的交往亦逐渐稀疏。“独坐古松下,萧条遗世心。青山列屛幛,流水奏鸣琴。安得忘机士,与我息烦襟。幽情寄豪楮,跫然闻足音。”[7]299-300在此诗后倪瓒跋云:“岁辛丑(1361)四月五日,东海倪瓒画《松石望山图》并赋五言,奉寄文伯友兄,且以督屡约屡失期云。”好友文伯屡约不来,倪瓒表达的是对友人的思惦,又可想见其深深的寂寞。
至正二十八年(1368),倪瓒题诗云:“点点青苔欲上衣,一池春水鹤雏飞。荒村阒寂人稀到,只有书舟傍竹扉。”[22]36或是当时生活状态的写照。几年后,倪瓒于洪武甲寅(1374)还乡,其时已无家可归,寓姻亲邹惟高家。邹惟高即孟羽妇邹氏的父亲。后因脾疾,赴契友名医夏颧家就医,夏筑停云轩以居之,当年冬倪瓒以疾卒,其绝笔诗有句云“身世浮云度流水,生涯煮豆燃枯萁”[23]618,或是对晚年父子不谐、次子不孝、老而无养依然无法释怀。
纵观倪瓒的诗文,赠答之作占了很大一部分,可见倪瓒虽有出世之想,交游并不贫乏,但他在诗文中提及家事或家人的篇幅却屈指可数,而常常只有类如“照夜风灯人独宿,打窗江雨鹤相依”[2]634的自怜与哀叹,这与其孤寂的中晚年生活不无关系。并且,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倪瓒绘画中荒寒寂静、萧条疏空的景致,既是他江湖之思的诗意追求,也是其凄冷人生的幽然映现。在元明之际,倪瓒艺术创作的慕雅避俗之志、闲散逸宕之笔、悲凉枯寂之风是其不可复制的现实人生在诗意的艺术人生中烙下的一抹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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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杨乐中)
B849
A
1673-1808(2015)02-0111-07
2015-02-10
张洲(1973-),女,广西合浦人,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后,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中国古代文学、中国古代艺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