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晶晶
若说“人生如梦”,我猜,倪瓒的梦境应该是疏疏落落、平平真真的。
作为元朝的知名画家,他的出身可谓相当“土豪”:祖父那辈儿有钱有地,纵然父亲早逝,却不乏万贯家财实力撑腰,两个兄长在皇帝面前专享无限殊荣——旁的不说,给这小兄弟提供高雅的生活已然绰绰有余。且不谈吃喝住行方面的诸多考究,单是倪瓒的藏书楼就高达三层。藏书楼内除了历代诗文经传,里面还塞满了各大名家的书法与画卷。
那么,倪瓒为什么没住在奢华的大房子里呢?
分析个中原因,首先与倪瓒的洁癖脱不了干系。相传,倪瓒乃北宋米芾的超级粉丝,他不仅具备了米芾的艺术天赋,还自觉弘扬了与米芾如出一辙的洁癖性子。只要不作画,倪瓒定然是在指挥仆人“洗、洗、洗”:文房器具命书童擦拭数遍;自个儿每日洗头数次、换衣数次;就连房前屋后的两棵梧桐树,都由仆人负责早晚“洗漱”,原本皮实的草木经不起折腾,硬是给生生“洗”死了……如此推断,房子越大,越难打扫彻底!于是乎,善良的倪瓒拒绝大房子,大概也是不想他的仆人们跟着受苦受累吧。
长兄病故后,倪氏家族的“特权”被逐步废除,倪瓒不得不“抛头露面”主持家业。但他不懂得经商盈利,不热爱功名利禄,本人也遭受“有志者们”的百般嘲笑。残酷的现实下,倪瓒对豪宅更加不在乎了,甚至甘愿屈居于仅能容身的小房子。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毕竟“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嘛,生活是否如意,关键在于当事者的感受。倪瓒这样想,也专程绘了一幅名为《容膝斋》的画:孤零零的小亭子矗立于世间,天上没有鸟,水中没有鱼,亭下没有人,山只能垂过来狭长的影子。倪瓒的世界里只能传达一股子的高远和寂静,当时定然有很多人直呼“不懂”。
旁人之所以不懂,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倪瓒的“桃花源”情结。其实,在倪瓒看来,人不过是浩渺宇宙间的一粒微尘,人生也不过漫漫长河里的某刻瞬间,身下可“容膝”足够,心间能气贯长虹才是毕生追求。不过,倚靠早年殷实的家底,倪瓒倒是先后筹建了云林堂、雪鹤洞、逍闲仙亭、海岳翁書画轩等大批的园林式住宅。不用怀疑,“小而美”是它们的共性,它们忠诚而奇异地记录了主人的春夏秋冬。以倪瓒心爱的书斋“清閟阁”为例,他不仅在那里吟诗作画,还发明了一款“莲花茶”营造氛围:将散茶包裹在莲花中,待吸满香气后再行冲泡,然后正襟端坐,轻抿莲花茶,提笔绘莲花……此情此景,恰巧映射出倪瓒“只傍清水不染尘”的精神小洁癖。
14世纪50年代初期,江浙地区洪水肆虐,起义爆发,当地人纷纷避难不及,倪瓒遂踏上一艘私船,开始四处游历。与别人携带的巨额盘缠不同,他的船上除了简单而整洁的日常衣物,就是一些书册、画轴、画具和茶具……这期间,倪瓒学着随遇而安。漂累了,他就在河畔近旁的友人家里稍稍驻足,几顿茶饭后,继续驭舟而行。
漂久了,倪瓒干脆带着家人寓居在“避难处”。此后约莫十年,甫里、笠泽、三泖、汾湖等地都有倪瓒的小房子,倪瓒把它们统称为“蜗牛庐”。
明朝建立后,倪瓒一度浪迹江南。有时,这老翁也会溜回故地,悄悄探访昔日的旧居,继而匆匆地离去……
或许,倪瓒还在寻找梦里头那别样葱茏的“容膝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