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分析富士康跳楼事件

高畅　徐铭鸿

富士康科技集团连续发生的员工跳楼事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本文试图从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视角切入，通过分析富士康员工的劳动异化的状况，对富士康员工跳楼事件的原因进行哲学层面的探讨。本文初步得出的结论是：在中国工业化的时代背景下，代工企业的雇佣劳动者的劳动异化问题严重是富士康跳楼事件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

马克思异化劳动/类本质/劳动/代工企业/富士康跳楼事件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迅猛发展，但是，在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也遇到了早期资本主义所面临的某些问题，比如私营企业中普遍存在的劳工权益问题，它在揭示企业员工遭遇类似资本主义原始积累阶段的残酷状况的同时，也深刻地反映出中国在经济社会转型期所存在的问题。近年来备受关注的富士康连跳事件就是转型时期社会深层矛盾激化的突出表现。2010年1月到5月，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富士康科技集团连续发生了12起员工跳楼事件，震惊社会。随后每年富士康员工跳楼事件不断再现，今年又发生了3起。为什么这些员工不选择“跳槽”而选择“跳楼”，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处理问题？对此，社会各界都给予了广泛的探讨，各个领域的专家、学者分别从企业管理学、社会学、心理学等不同角度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分析。本文试图从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视角切入，探讨和分析富士康员工的劳动异化的状况，进而从哲学的层面对富士康跳楼事件的原因进行解读。

一、理论基础——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了“异化劳动”的概念，并从四个方面系统地阐述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劳动的异化问题：

（一）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异化

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异化，是指劳动产品作为劳动者劳动的结果不仅不能归劳动者所有，而且成为不依赖劳动者的独立力量而存在，并同劳动者对立。马克思同时指出，劳动者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即劳动者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是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

（二）劳动者与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

马克思指出，异化不仅表现在生产的结果上，而且表现在生产行为本身中，表现在生产活动本身中。劳动者在劳动时如坐针毡，在不劳动时如释重负，因此，他的劳动已不是自愿的，而是一种被迫的强制劳动。马克思形象地说明了劳动异化性的一个明显表现——只要对劳动的肉体强制或者其他强制一消失，人们就会像逃避鼠疫一样地逃避劳动。对劳动者来说，劳动已经变为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是不属于他的本质的东西。劳动已经不是需要的满足，而只是满足劳动以外的其他各种需要的手段。

（三）人与人的类本质的异化

所谓“类”是指相对于人的个体而言的群体，它由个体组成，但又不是个体机械相加的总和，而是个体之间的联系方式和存在形式。在费尔巴哈看来，人不是孤立的、彼此无关的个体，而是类的存在物。那种使人结合为类的东西，就构成了人的本质。 马克思在费尔巴哈“类本质”的概念上，对人的本质进行了更深入的分析和概括。他指出：“动物是和它的生命活动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这种生命活动。人则把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他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这不是人与之直接融为一体的那种规定性。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实际创造一个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的自然界，这是人作为有意识的类的存在物的自我确证”；“正是通过对对象世界的改造，人才实际上确证自己是类的存在物”。 因此，在马克思看来，人有意识的对对象世界的改造构成了人的类的本质。即马克思所说的，“自由自觉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的特性” 。但是，异化劳动把自我活动、自由活动贬低为单纯的手段，从而把人的类的生活变成了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因此，人的自由活动降低为动物的活动，人丧失了人的类本质。马克思指出：“人的类本质——无论自然界，还是人的精神的、类的能力——变成异己的本质，变成维持他的个人生存的手段。异化劳动使人自己的身体，以及在他之外的自然界，他的精神本质，他的人的本质同人相异化。”

二、研究假设

富士康科技集团自1974年在台湾成立，特别是1988年在深圳地区建厂以来，迅速发展为全球最大的电子产业科技制造服务商，并已连续12年稳居中国内地企业出口200强榜首，2014年跃居《财富》全球企业500强第32位，比2009年的第109位上升了近80位。可见，富士康作为一家消费电子产品代工企业，发展极为迅速、资本相当雄厚。针对其资本积累如此快速的状况，笔者结合上文阐述的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相关内容，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在中国工业化的时代背景下，代工企业的雇佣劳动者的劳动异化问题严重是富士康跳楼事件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

三、富士康员工的劳动异化的状况

笔者通过搜集和整理有关富士康员工生产生活的新闻报道，并结合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四个方面，对富士康员工的劳动异化状况进行分析。

（一）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异化状况

资料1：富士康的员工每天生产着世界上各种知名品牌的电子产品的配件，可以说，这些电子产品的背后都凝结着他们的劳动。但是，当这些电子产品的成品以略高于他们一个月工资的“惊爆价2198元”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只讨论着怎样花几百元去买山寨手机。

资料2：一份富士康员工2009年11月的工资单：底薪900元；正常工作21.75天，平时加班60.50小时，报酬469元；周六日加班75小时，报酬776元；工资总额2149.50元。这名员工当月收入的60%靠超时加班挣得，总计136小时的加班，比劳动法规定的最高加班时间整整多出100小时。据深圳市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局对5044名富士康员工的抽查显示，72.5%的员工超时加班，人均月超时加班28.01小时。

资料3：自1996年，富士康飞速发展，销售纪录不断刷新：8亿元，40亿元，400亿元，4000亿元……然而，富士康员工的基本工资一直按照当地最低工资标准发放：310元，600元，900元。

在市场经济下，员工生产的劳动产品不归其所有是显而易见的。另外，根据资料1，凝结着员工劳动的产品，却是这些员工所消费不起的，这恰恰印证了马克思的观点——劳动产品作为不依赖劳动者的独立力量而存在，并同劳动者对立。结合资料2和资料3，我们发现：员工所创造的财富与他们所获得的回报之间严重失衡——员工为企业创造的财富飞快增加，但他们的工资增长十分缓慢、几乎保持不变，相比之下，他们是越来越穷了。这些都反映出富士康劳动者与其劳动产品的异化相当严重。

（二）劳动者与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状况

资料4：曾在插针机流水线上工作的李祥庆说：“就站在机器前，‘罚站’8小时（一个班8小时），一直工作。站着的时候，有个东西掉了弯腰去捡，恨不得一直有东西掉，一直不用站起来。要是可以躺一分钟，那就是天大的享受。”

资料5：2010年4月25日晚，H3成品仓库出了安全事故：堆高机轧了一个工人的脚，幸好穿了劳保鞋，未骨折，据说自己还能走路。但是伤者惹人羡慕。“我靠，工伤，多爽，有工资的。要是我至少休息一个月才回来做事。”一位员工说。

资料6：900元的基本工资基本不能满足员工的生活需要，所以，即使正常工作时的强度已经很大，但是他们也会选择加班来提高自己的收入水平。

根据资料4和资料5的描述，不难发现：生产劳动对于富士康员工而言是痛苦的、不自由的，他们对于生产劳动具有明显的抵触情绪。正如马克思所言：“只要对劳动的肉体强制或者其他强制一消失，人们就会像逃避鼠疫一样地逃避劳动”，资料5中的那位员工在有工资的前提下，宁愿选择受伤休息，也不愿选择健康着工作，由此可见他逃避劳动的强烈心理。再结合资料6来看，劳动已然只是员工用于提高收入、满足生存需要的手段，而根本不是需要本身的满足。由此可见，富士康员工与其劳动活动本身也是明显异化的。

（三）人与人的类本质的异化状况

资料7：调查显示，每天工作时间在10小时以下的员工占19%，10小时的占60.7%，10小时以上的占20.3%。大部分员工工作在车间的流水线上，他们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动作，而且某些动作程序不能出错。员工们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使他们已经融化在现代化的生产线中，成为庞大的机器体系中的一部分。

马克思认为，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的类的特征。但是，富士康员工每天如此高密度的机械式劳动，根本不是自由自觉的活动。他们之所以还忍受这种劳动，原因在于他们必须以此方式取得收入，维持个人生存。他们已把劳动变为了维持肉体生存的手段。另外，由于长时间的工作，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自由支配的时间，他们几乎丧失了人的类本质。

（四）人与人的异化状况

资料8：富士康以前的一名员工马立群说：“基层干部不尊重员工的自尊心，有的时候说不好就骂你。”

资料9：富士康的企业文化非常强调效率和执行力，“魔鬼藏于细节”、“重视效率，分分秒秒”等标语在生活和工作区随处可见。

资料10：在富士康2010年第十场励志交流大会上，有一个游戏：如果能说全自己宿舍舍友名字的员工可以拿到奖金，但游戏中迟迟都凑不齐三个人来参与这个游戏。此前，富士康工会在开展心理辅导讲座时，曾做过类似的活动，如果有工人能说全自己室友的名字，便奖励1000元，同样，绝大部分人答不出来。

根据资料8可以看出，富士康生产工人与管理者之间处于管理与被管理、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上，并且在这种关系中，处于强势的一方即管理者，对待其下属即生产工人的态度是不尊重、不友善的。他们之间并不平等、不和谐。资料9反映出，富士康企业营造的工作氛围是比较严肃和刻板的，几乎找不到人性化的元素。在这种氛围下，又由于工作时间过长，以及室友之间不在同一工组工作等原因，员工之间交流十分匮乏，关系十分疏远和冷淡。资料10充分反映出这一点。因此，富士康工作人员之间，无论是工人与管理者之间还是工人与工人之间，其关系都处于一种异化的状态。

综合以上论述，笔者初步认为，富士康员工在劳动产品、劳动活动本身、人的类本质以及人与人的关系四个方面都存在明显的异化状况。即富士康员工的劳动异化问题比较严重。

四、结论和讨论

在本文第四部分的结尾处，笔者指出，富士康员工的劳动异化问题比较严重。同时，有一个现象需要引起格外的注意：每天仍有数千名求职者想进入富士康，并且有些员工在离开富士康之后仍然想再次进入富士康工作。为什么这家连续发生员工跳楼事件的企业还能吸引如此多的求职者应聘呢？他们给出的原因是：与一般的中小企业相比，富士康管理比较正规、工资较高且不拖欠、有保障、也有一些运动和医疗设施，在中国环境中占有比较优势。 由此可以想象，在富士康这种具有比较优势的企业中，都存在如此严重的劳动异化的现象，那么，整个代工市场的局面又是怎样的？中国目前处于工业化、城市化、市场化的快速进程中，在此时代大背景下，富士康跳楼事件背后折射出的问题并不是一个企业的特例，而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现象。正是因为具有普遍性，这些跳楼自杀的富士康员工失去了“跳槽可以改变生活现状”的信心，放弃了“跳槽”的机会，而采取了如此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此，本文初步得出的结论是：在中国工业化的时代背景下，代工企业的雇佣劳动者的劳动异化问题比较严重，这是富士康跳楼事件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长期来看，中国代工企业乃至私营企业员工劳动异化现象的存在将制约中国经济的发展，甚至危害社会的稳定，因此，异化现象是中国在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该问题的解决需要资方、劳方和社会管理方共同反思和努力：作为资方，应该尊重和关心企业员工，真正树立“以人为本”的企业文化；作为劳方，应该合理表达诉求，以正确的方式争取合法权益；作为社会管理方，应该兼顾公平与效率，完善制度建设，促进经济社会和谐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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