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治理:要素协调思路下的政策衔接与基层建设

2015-04-16 09:28熊万胜
上海城市管理 2015年2期
关键词:基层社区建设

编者按:

本期特别策划的主题是“全球时代推进城市现代化管理水平的能效策略”,共有9位专家学者分别从文化治理的政策衔接、城市治理的目标绩效、预期管理的软肋破解、城市特色的多重路径、城市管理的顽症化解等角度探讨了全球时代的城市建设与管理的问题,特别是对城市的突发事件及疑难杂症给予了基于学术伦理的严肃思考。

导读:基层文化建设的核心任务是要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落到实处,引导人们形成更加健康向上的生活方式,这也是一场新时代的社会教化。这无疑是一个长期的艰难的过程,可以选择的路径不多。从组织与文化的关系中,通过对于百年来乡村文化建设历史的观照,有助于提出以组织建设为中心推进文化治理的文化建设思路,即要建设好基层文化,必须以治理的思路建设好基层社区组织。只有当基层文化与基层社区组织的观念上层建筑适度重叠时,基层文化才可能具有长久生命力,同时,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才有可能在诸多价值中占据真正的核心地位。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基层组织的主要职能有三项:组织赋役、维持治安和推行教化,其中第三项就是这里要讨论的文化建设。国家对于这项职能的高度重视从来没有改变,但是近些年来,在国家治理的实践中,文化建设在基层工作中的实际意义和效果逐渐下降。在政策体系里,文化一度被看作是教育、科学、文化和卫生等事业中的一个分支,党的十五大首次提出了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大大提升了文化建设的地位;党的十八大进一步提出,要全面落实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总体布局,文化建设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这样,对于一个社区来说也是如此,随着基层社区组织职能更彻底地转向社会治理,基层文化建设将显得更加重要。

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自然就提出了一个“文化治理”的问题。需要思考文化治理与文化建设的关系,尤其是在中国社会的基层,要通过特别的文化治理才能更好地推进文化建设。本文所研究的文化在其最核心的内涵上,指的是人们的生活方式以及为这种生活方式提供支撑的各种观念,是社会大系统中的一个子系统,相对于经济、政治、社会与生态等社会子系统而言,又渗透于所有子系统,具有广泛性,同时也已经或有可能落实到人的观念体系之中,强调其观念性,尤其注重作为社会中下层的普通群众的观念体系,具有草根性的特点。

从中国文化传统与现实的要求来看,文化建设的灵魂始终是社会教化。新时期的文化建设具有更加多元和宽泛的含义,更能够尊重人自身的需求。新时期文化建设的

核心命题是如何在新的形势下推进社会教化,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落到实处。文化建设或社会教化面向所有人,其中基层文化建设主要研究处于社会中下层的普通群众的文化问题。普通群众和精英群体的文化属性有很多的差别,尤其是自我组织的能力有差别,这种差别是本文探讨基层文化治理策略的切入点。

一、强化基层文化建设势在必行

文化建设是一个历史久远的命题,它经历了传统社会的社会教化、五四运动以来的文化改造和革命、改革以来“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中的精神文明建设这样几个历史阶段。改革后的精神文明建设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遭遇了全球化、城镇化和互联网时代的强力挑战。概括地说,改革后的文化发展一方面失去了文化发展相对于经济基础的相对独立性,未能遏制精神滑坡;另一方面也失去了中华文化相对于西方文化的相对自主性,未能维持文化自信。在这个大格局中,基层社会的文化更加衰弱,其所特别依赖的传统文化在今天的文化体系中尤为弱势,同时,基层社会的群众组织在今天的国家体制中也是尤为弱势,因此,中国文化建设的困境或紧迫性在社会基层方面表现得尤为直观。

(一)基层文化建设的危机

传统家庭伦理的虚化,在今天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比如尊老爱幼这个得到国家一贯提倡的优秀传统,也已经难以维系。尽管近些年来和老人居住在一起的直系家庭在统计上没有降低,但是代际关系的恶化却令人担忧,甚至有人提出了“代际剥削”的说法。当尊老的传统衰落以后,相互联系的爱幼的传统也发生了畸变。在农村问题研究中,贺雪峰及其团队将这种状况概括为农村社会的“伦理性危机”。[1]2014年国家放开单独二胎政策实施一年以来,多子多福观念的衰微状况得到了真实的显现,结果表明:“从全国来看,生育意愿低、实际出生人数更少,成为单独两孩政策实施的普遍情况。”[2]之所以会出现现实与预期的明显差异,不仅表明了养育子女的成本的提升,而且也表明家庭与子女的意义的下降。

农民和农民工政策认同的下降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在中西部地区,本世纪初的税费改革也一度拉抬了农民对于国家政策的信任,但是如果放在全国来看,这个拉抬却不够显著。有学者认为,近十年来农民政策认同的弱化出现了新的特点,即从对具体工作人员的质疑发展到对体制的不满。[3]这个转移与信访体制有关,甚至有学者研究发现,“上访者到达政府层次每提高一级,其对政府信任就减少一个档次”。[4]总的来说,年轻农民的政策认同明显低于老年农民,而以年轻农民为主体的农民工的政策认同的困境就更加令人担忧了。

近些年来,国民身体素质的下降也成为一个热点话题。根据《2010年国民体质监测公报》,2010年国民体质综合指数比2005年降低0.36个百分点。2006年的报告显示,2005年中国国民体质总体比2000年略有提高,但包括肺活量、握力等身体机能综合指数比2000年下降9.65%。[5]青少年体质的下降引起了更加广泛的担忧。《2010年中国学生体质与健康调研报告》显示,我国学生的身体机能整体上自1985年以来在持续下降。[6]

身体素质与经济发展水平一般是正相关的,因为收入提高可以改善营养,也可以创造更多的闲暇时间和提供更好的体育设施。但是,在持续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中国人的身体素质却不断下降,这不能不说是反常的。这与人们的生活方式有直接的关系,不仅成年人的疾病有很多是生活方式病,即便是青少年的身体素质下降,也不完全可以归罪于应试教育,它与家长对于孩子生活习惯养成的忽视有关。今天的家长往往无力规范自己,也无力严格要求孩子。传统的修身意识在国人心中日趋淡漠,人们对自己的日常行为进行规范的意愿和力度明显降低,流行的生活态度是“对自己好一点”。自我放松的最直接的可观察结果正是身体素质的普遍下降,这是令人遗憾的。

八十年前,梁漱溟先生在概括中国人的活法时用了八个字:“伦理情谊、人生向上。”[7]社会变迁至今,这八个字已经严重动摇,伦理情谊淡化,人生向上动力缺乏。夸张点可以说,社会文化的如此困境意味着中国人的基本活法出了问题。活法出问题,这本是一个后现代的或者社会转型的普遍问题,但在中国却表现得如此突出,实在发人深省。

(二)新时期基层文化建设的中心任务

面对这样的形势,基层文化建设的必要性已经很明显。新时期基层文化建设的中心任务应该是通过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引导人们形成更加健康向上的生活方式。这是一个社会教化的艰难过程。

所谓的社会教化,它意味着用一种世俗化的方式来引导人们的观念。引导国民观念的必要性是始终存在的,并非是中国所特有。如果我们把西方的社会理论首先看做是对西方社会现实的概括的话,那么,无论是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福柯的权力理论、布迪厄的场域理论或者埃利亚斯的文明化理论其实都是在描述资本如何通过隐蔽或直接的方式主导了人们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至于目前被引率比较高的本尼特研究的“社会生活的治理化”也可以看成是一个比较具体的例证。如果我们把这种资本对文化的引导称为是“资本的教化”,那么中国的方式就是“国家的教化”。

与西方的资本教化乃至中国传统的国家教化都不同的是,当代中国的国家教化还面临着治理资源不足的严重约束。传统社会的物质财富更加匮乏,但国家的治理资源却很丰富。由于生存资源极其匮乏,国家通过适度垄断生存机会以及社会流动的上升通道,就可以引天下英雄竞折腰,其社会教化是低成本的。今天中国的物质财富比之古代大大丰富了,所以给予了个人更多的自由,整个社会走向了市场化,然而市场化的社会也是一个运行成本高昂的社会,引发了治理资源匮乏的新问题。

在走向一个开放统一的超大型市场经济社会的过程中,国家需要投入巨大的精力来进行社会建设,从而为市场经济保驾护航。比如,需要社会保障制度确保劳动力像商品一样在全国范围内自由流动,其中需要医疗保障制度和养老保险制度使人们可以脱离家里的保护,以个体的形式在社会中流动,需要就业制度来允许企业按照市场竞争的规律倒闭或辞退工人,需要强大的社会治安和维稳体系确保这个超大型社会在流动状态中不至于失去秩序,如此等等。所有这一切都需要大量的财政投入。如此大规模的社会建设在发达国家是可行的,或者说在国际分工体系顶端的国家是可行的。但在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是否可行?当前,一个全国统一的社会保障体系远远没有建成,甚至于像上海这样的发达地区,区域内的农保、镇保和城保的三保合一还没有做到。这诸种情形,势必对建立统一有力的社会保障体系构成更大的障碍。在经济运行进入新常态以后,这个问题变得更加现实。所以,推进社会教化,重构中国人的活法,是势在必行的方向,否则我们无法维持基本的社会秩序,也无法赶上这个时代。

二、组织建设与文化建设的关系

从以上的分析可知,基层文化建设的方向应该是通过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引导人们形成更加健康向上的生活方式。但在严峻的现实面前,基层文化建设的路径到底如何选择?

(一)基层文化建设的文化路线和组织路线

如今的文化建设不再是无为而成的,一定是需要困知勉行的,这是现代中国文化建设的一个特殊困难。在中国传统社会中,社会教化是通过复杂多元的方式来实现的。小农经济和村落社会中自然养成的伦理、教育、宗教与民间信仰,这些因素一起养成了中国传统的生活方式及其观念,在缓慢变化的社会中代代相传,不断强化,这个教化过程如同春风化雨,无为而成。一百多年来,随着全球化、市场化、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发展,情况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在高度开放和快速变动的今天,社会教化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代价高昂,难见效果。

勉为其难的社会教化如何成为可能?这是百年来的大问题,一直异见纷呈。具体到中国乡村文化如何重建的问题上,存在这样两种相互竞争的思路:一种注重文化的延续,强调用传统文化来凝聚人心,重建农民组织;一种注重文化的改造,强调将农民组织起来创造新的文化。前者或可称为文化路线,以梁漱溟为代表;后者或可称为组织路线,以毛泽东为代表。

我们知道,所有的组织都有自己的组织文化,而所有的文化在高级形态上也必有其组织形式,所以,组织与文化其实是一体两面的事情。问题就在于格局如何,从何入手。

梁漱溟先生强调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希望顺着中国人的性情来组织农民,它的格局可以说是历史性的,是文化本位的。他相信中国人是伦理本位的,只是由于职业不同才有分途,更多地看到人际关系的和谐性,所以,他的入手处是以乡村学校为核心来建立农村组织。与他类似的还有晏阳初的平民教育运动等。毛泽东则强调反帝反封建,他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如何在帝国主义的全球控制体系中实现中华民族的救亡图存。可以说,他的基本格局首先是全球的,是结构本位的。他强调中国人也是有阶级差别和阶级矛盾的,更多地看到人际关系的冲突性,所以,他的入手处是土地改革、阶级斗争和武装革命。建国以后,毛泽东发动的集体化运动被认为是服从于快速工业化的战略,这种决策显然也以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为出发点。

经过多年的实验,梁漱溟不得不承认乡建运动是“号称乡村运动而乡村不动”,[8]但是,这种思路的文化建设不能说是失败了,毕竟历史也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直到今天,我们还能看到这种文化建设思路的回响,比如,山东省正在推行的乡村儒学建设运动,就是规模最大的一例,[9]甚至于可以说今天还存在一种“社会治理的文化转向”。[10]

站在今天的位置来看,毛泽东的组织建设思路是很有成效的,他以土地权利的收放为基本抓手,在中国的广袤乡村普遍地建立强有力的基层组织,并以此为依托发动了文化的全面改造。事实证明,如果组织强大,甚至可以颠覆历史的传统,重建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实现大破大立。其中的基本原理是,基层群众自主组织能力比较弱,其自有的传统文化如果没有精英的引领也是低组织的,所以要改变农民不能就文化谈文化。必须要首先发展组织,使相关文化成为组织内生的要素,成为组织运转的必要条件。当组织可以稳定存在时,相应的文化就可以得到相对稳定。当时的基层组织模式在农村是集体制,在城市是单位制,这两种制度被置于更大的计划经济体制和相应的政治体制中,具有很强的稳定性。所以,从组织入手来建设文化,会比单纯地就文化本身来建设文化具有更大的效果。

以全民健身运动为例,计划经济时代的群众体育运动开展得要比今天好得多,这并非是因为农村集体或者城市单位强迫群众去锻炼身体。其基本的逻辑是,集体或单位作为一个共同体受到群众的重视,大家为了集体的荣誉而积极训练。同时,大家居住在同一个社区内部,相互之间比较熟悉,相互影响下组织体育活动很方便。这两方面在今天都严重弱化了,体育健身成为一个个人化的行为,需要一个人完全从内在生起动力去锻炼身体,实际上难度要大得多。所以,组织化的降低,是群众体育活动衰落的重要原因。

(二)当前组织建设与文化建设的两张皮

组织建设与文化建设两张皮是当前的现实,也是中国社会基层文化建设的真问题。形成两张皮的局面并非因为国家不重视组织建设或文化建设,尤其是十五大提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以来,国家在文化建设上投入了越来越多的精力;十六大提出社会建设以来,国家对于基层组织的建设也倾注了较多的精力。可是当我们希望基层社区组织来组织文化建设时,却发现基层社区组织缺少活力,很难真正发挥引导群众生活方式和思维观念的能力。但是,需要认识到这并不是通过组织建设来建设文化的思路有问题,而是我们一贯的组织建设或者文化建设的方式出现了问题。长期以来,组织建设和文化建设之间存在体制分割,不能整合起来。而地方任意调整或扩大基层区划,上级条线任意收回基层组织的权力,增加基层的负担,也使得基层组织无力凝聚人心,自然也无力推进教化。

近几年来,随着基层文化建设形势的演变以及国家财力的增强,国家对于基层文化建设更加重视。2005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联合下文《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文化建设的意见》,2015年两办再次下文《关于加快构建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意见》,提出了系统的思路。从其基本思路来看,随着国家财力的增强,基层文化建设的着力点转向了对于群众文化需求的满足,认为这是政府公共服务的重要内容。希望通过强化既有的部门体系的力量,在满足群众的文化需求的过程中,以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目标注入其中。

这种通过加大投入满足需求的建设思路的背后是一种文化的福利论或权利论,从福利的角度看侧重于国家财政的投入,从权利的角度看侧重群众的自我提供能力。这两种倾向的优点是顺应了文化的多元化和消费主义的潮流,有它的优点。其共同的问题是:对于群众做了一种个体化的假设。这是一种低组织化的社会教化路径,即试图在满足群众“个体”的需求的过程中将主流价值渲染进去,既不是用文化引导组织,也不是组织引导文化。如此,群众也就不需要将自己的身心深度投入进去,而是始终以一个消费者的功利主义姿态,将公共文化服务视为打发时间的方式。这种文化建设思路如果要起到价值引领的作用,那么需要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垄断公共文化供给的能力,但是在人口流动、互联网发达和国际交流频繁的时代,这是不可能的。可以这么说,既有体制在这三十多年里努力在“破”上有成绩,但在“立”上成绩不多。现在的中心任务已经不是“破”而是“立”,即要建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既需要加大投入,更需要变革既有的体制和机制。

三、以基层组织建设为中心的文化治理

我们能否超越传统的文化路线或者组织路线,以及将群众视为分散个体的现行思路,走出一种文化治理的新思路来?在笔者看来,这个新思路就是通过文化治理来建设真正有凝聚力的基层组织,扭转组织建设和文化建设两张皮的局面。

本文提倡的文化治理,或者说从治理的思路来发展社会教化,其基本的原理是组织与文化之间的协调性。最有生命力的文化,恰恰是某一种组织的观念上层建筑,因而文化治理可以用组织来梳理价值,即以组织体系为主线统合各种方式,以此来梳理社会价值之间的关系。这里说的组织不限于专门的文化组织,而是所有的健康的群众组织,因为今天意义的组织都有文化,所以也不再是一元化的组织,而是多元化的组织。组织之间是有主有次的,通过组织的体系来建构文化的体系。进一步地,社区性的综合组织与跨社区的单功能组织都应该得到发展,在基层文化治理中,社区性的综合组织具有最基本的意义。这就是本文希望讨论的文化治理的思路。

为什么说这种思路是一种治理的思维呢?习总书记在2014年全国两会上会见上海代表团时谈到:“治理和管理一字之差,体现的是系统治理、依法治理、源头治理、综合施策。”以基层组织建设为中心的文化治理也体现在如下四个方面。

(一)完善系统治理建设基层组织

夯实基层不是对系统的整体革命,问题其实主要出现在上层系统与基层生活的联接处。笔者曾经提出,在“系统与生活”的联接处实际上存在基层自治发展的巨大空间。[11]首要的问题是理顺条块关系,权力下沉,夯实基层组织。

根据全国农民文化联合调研课题组2007年提交的《中国农村文化建设的现状分析与战略思考》,我国文化管理的组织体制存在部门分割、重复建设、有限资源浪费等问题。农村文化建设责任分属多个行政主体(部门),在县一级,县广电局负责电视广播,县文化局负责群众文化,县体育局负责群众体育活动,县委宣传部负责群众文化宣传工作;在乡一级,党委有党委组织的文化活动,教育办(所)有教育办(所)组织的文化活动。这些活动内容重复率高,组织形式简单,政出多门,领导网络不健全,分类不明确,边界不清,谁都组织管理农村文化,谁都不负全责,谁都没有同其他部门协同起来做统一的规划与投入。这样做的结果,是使原本有限的农村文化资源无法发挥应有的效益。[12]更加严重的问题是,部门利益之间的冲突也肢解了基层社区组织的统筹协调能力。

2015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联合下发了《关于加快构建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意见》,有针对性地提出要建立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协调机制,立足当前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的实际,完善党委领导、政府管理、部门协同、权责明确、统筹推进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的管理制度。在当前各项工作的行政集权都很严重的体制下,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的协调机制不可能单兵突进取得突破,必须系统性梳理不同层次政府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要下放财权、人事权和考核权。在这方面,上海市委2014年的一号课题的成果《关于进一步加强社会治理创新夯实基层建设的意见》做了很好的探索,人力、财力和权力切实地向下沉。

(二)对文化的依法治理需要尊重基层组织的权威

依法自治既要增设更多的警察和法院,更要以基层自治的发展为前提。今天国家财力增强了,确实有能力增设更多的警察和法院,我们不知道这种思路的效果如何,但是我们的财力未必就雄厚到如此地步;而且,增加财力后的机构本身也会带来官僚化或集权化必然产生的弊端。要降低法治的成本,就要努力将国家法制与基层自治对接起来。

在社会基层建设法治国家会遇到两个基本的困难:第一,大国与小家之间的交易成本太高,国家法律直接来规范家庭或个人怎么可能?第二,如果说法治首先是法治的思维,有规矩就有法治,那么,群众自治形成的规矩如果能够运行也是法治,但这就要遇到集体行动的困境。要解决这两类难题,首先必须尊重基层自治;其次,国家司法和执法机构必须帮助基层组织稳固其内部规则,至少不能破坏它。

基层自治本身就内含了法治或者规范,规范本身就是文化,良好的规范又能确保文化的发展,这其中有大量细致入微的工作要做。比如基层组织对不孝子女的行为进行谴责,干部受到报复,这个时候,国家的法律是否会依法对违法者加大处罚?上级部门是否会对该干部进行表扬?抑或会埋怨他挑起了矛盾影响了政绩?如果被处罚的违法者甚至还要去上访,上级部门又如何对待这样的信访事件,是否还是一票否决了之?这其中都有细微的差别,实际上很少有人去辨析。所以,我们说加强基层组织的空间还是很大,并非一说加强基层组织就是要把人管死,就要进行体制的大变革,实际上更多的问题出在微观机制上。

(三)在最基层社区单位上实施文化的源头治理

文化的源头在人民群众,群众最重要的组织是最基层的社区组织,要从组织建设角度来推进文化建设,就必须夯实基层社区组织。

首先,要处理好基层社区组织之间的纵向关系,稳固最基层的社区单位。

城乡基层社区也有多个层次。在城市社区一般有街道和居委会两个层次,尽管国家民政部提倡在居委会建设社区,但不妨碍街道事实上是组织公共文化服务的一级单位。在乡镇范围内基本的社区是乡镇和行政村两个层次,但是必须看到行政村内部的自然村或村民组往往也是实际上的社区单位,在人口导入地区,还存在镇管社区,所以,最多可以具有四级社区。其中,需要设定一个最基本的社区单位,或者说基本治理单位。

今天,能够让人们建立紧密联系的社区单位只有最基层的社区单位,范围越大越分散。只有在这个最基层的社区单位里,才能建立起比较强的规范性力量,从而塑造人们的生活方式及其观念架构。寻找最基层的社区单位的问题实际上也是一个社区建设的适度规模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历史上曾经表现为寻找农村基本核算单位的问题,在城市居委会就是一个适度规模的问题。社会变迁到今天,基层区划设置的随意性大大增加,村居和乡镇街道的拆并多数从方便上级管理来考量,对于方便群众和促进社会团结考虑得少。我们不能因为基层社区组织缺少活力,就采取更加集权的治理方式,而是要正本清源,向下强化。在农村,要更加重视村民组或自然村的社会团结,在城市要划小居委会。

当然,有人可能会质疑,夯实最基层的治理单位比如强化自然村或者村民组,到底有没有可行性?它们能够发挥什么作用?以上海松江区正在开展的农村社会治理网格化的经验来看,被赋权的村民组长可以有六大类72项工作,如果这些工作开展顺利,那么,这一级社区单位内部联系的紧密度将会大大提升。所以,真正重要的问题首先是能否重视和愿意探索基层社区的问题。

其次,要区分单功能的群众组织与综合性的社区组织,文化治理要更加依赖综合性的社区组织。

2009年上海市第一次召开全市社会建设工作会议,提出把促进社会组织发展放在重要位置,并首次提出尊重社会组织的“主体性”;2011年上海市提出《关于进一步加强本市社会组织建设的指导意见》,为保障社会组织的主体性提出多项实质性的措施。正如我们今天到处能够看到的那样,一旦社区组织了老年协会、腰鼓队和舞蹈队等等,就会内外结合激发出大家锻炼身体的积极性,这就证明了组织对于文化的积极意义。[13]当前的一个问题是,各个条线都下沉到社区里来发展自己的单功能组织,建立各种各样的志愿者队伍。这在社会建设的同时,显然也削弱了基层社区的文化治理自主权,这是不妥当的。这个问题的实质一方面是在社会建设过程中对于社会发育的尊重不够;另一方面,具体到农村社区,是没有区分开农村社区和城市社区的差别。应该看到,在城市居民区,存在一个从单位人到社会人的转变,而社会人之间的联系不够,所以有一个相对于居民所在社区和居民原来所属单位的社会组织的发育问题。但对于农村社区来说,集体和社区在空间上以及人员结构上是同一的,集体的转型是就地转型,农民之间的联系要比城市居民丰富得多。所以,最主要的社会组织其实就是村民自治组织,包括村委会、自然村和村民组等,发展社会组织首先是要发展村民自治组织。

社区性的综合性组织之所以值得认真建设,是因为从这里入手可以取得更好的效果。在最基层社区尤其是农村的村委会、自然村和村民组层次上存在两种交织在一起的传统力量:中国文化历史传统和社会主义新传统。[14]前者指的是各种传统的联接和观念,后者指的是集体主义传统。刘奇葆在前不久也强调“要坚守中华文化立场,坚持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基本方针,做到扬弃继承、转化创新,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继承发扬红色文化和革命传统”,[15]这是对于两个传统的最新政策性表述。

再次,辨析群众组织的不同价值导向,强化主流组织建设,以组织体系来梳理价值体系。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是一个体系,不同的价值有不同的组织在主张,如果能够将最能够主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社会主义新传统文化的主流组织发展起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才有可能真正地成为核心。

(四)以组织建设为主要抓手综合施策

文化治理的基本策略包括组织建设(比如发展各种群众组织,包括狭义的文化组织和其他组织)、行为控制(比如生育控制和殡葬改革)、设施建设(建设各种公共文化活动场所与设施)、宣传教育(包括社区、单位和学校等场所的宣传教育)、活动设计(比如开展各种活动与展示)或者空间治理(强化主流价值符号得到最直观的空间呈现)等等。

所有这些措施,对于文化治理来说都是很重要的,需要综合运用。本文在强调组织建设的意义时,并不否定这些措施,但强调组织建设是文化建设的核心抓手。群众组织尤其是最基层社区性组织是基层文化建设的主体,如果失去了群众组织这类最重要的主体,政府的手段虽多也不能见到效果。基层社区组织还是基层文化建设的最核心载体,只有当基层文化与基层社区组织赖以运行的观念上层建筑适度重叠时,它才可能具有真正的生命力,基层文化建设才能迎来真正的春天。

参考文献:

[1]贺雪峰.农民价值观的类型及相互关系——对当前中国农村严重伦理危机的讨论[J].开放时代,2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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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 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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