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永飞
(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上海市 200240)
《旧唐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南诏蛮》中对南诏的描述简略,仅有2300余字。而《新唐书·南诏传》专门把南诏单列为传,记述了南诏史迹和境内民族专篇,分上、中、下三部分,前两部分记述南诏事迹,后一部分记述南诏境内的各个民族,相较《旧唐书》,史料更丰富,增加了部分事迹、经济文化、社会生活、风土制作等共一万多字。
欧阳修、宋祁编《新唐书》时参考了唐人樊绰(曾任蔡袭幕府)的《云南志》以及徐云虔《南诏录》等书,就《云南志》的真实性来说,新唐书有“幕府樊绰取袭印走度江”,这发生在唐与南诏交战时。宋祁、欧阳修的治史精神如梁启超评价“能够自成一家之言,不惟想做司马迁,而且还要做孔子,这种精神是很可嘉尚的……所以欧阳修所著的书,不管他好不好,而他本人总不失为‘发愤为雄的史家’。”再者,根据西南地区出土的一些碑文记载,如《南诏德化碑》以及唐朝诗人白居易一些诗歌记载,新唐书的内容基本可信。
新旧唐书关于南诏最明显的不同之处在于南诏在新唐书的地位大大提高。旧唐书只把南诏列为诸蛮中的一支蛮来记载,而新唐书把《南蛮列传》分成上、中、下三部,并在上中两部分详细论述了南诏。可见南诏在宋代被重新定位到较高地位,这与事实较符合。一方面,宋祁、欧阳修时代,大理政权与北宋并立,这种并立关系加深了宋人对唐时南诏的进一步了解。“宋朝政府长期存在对大理国的一种偏见,认为唐朝的灭亡是南诏郭入侵所导致的。”另一方面,欧阳修、宋祁在《新唐书?南诏传》结语中评论“汉亡于董卓而兵北于冀州;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大多时期,中原王朝的威胁都来自北方,而南诏是历史上少数几个对中原地区构成威胁的南方政权。“咸通元年至咸通十年(860——869年)南诏与唐朝在安南、交趾、邕州、西川等地展开近十年的‘拉锯战’,巨大的损伤双方的国力。”因而南诏在史书中地位提高是应该的。
新旧唐书的第二个明显异同是关于唐武宗会昌二年(842年)以后的记载。旧唐书缺失了这一段的记载,而新唐书则一直记载到唐昭宗年间。从会昌到昭宗年间,主要是南诏与唐断断续续的战争。《新唐书》明确记载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上书唐僖宗“咸通以来,蛮始叛命,再入安南、邕管,一破黔州,四盗西川。遂围卢枕,召兵东方,戍海门,天下骚动,十有五年”。本人通过详加查阅发现自从大中年间,南诏便始有侵略骚扰,大大小小多达十五次,现列举如下:
①“大中时……夷人不堪结南诏将段酋迁陷安南都护府。”
②“乃陷播州”,发生在懿宗年间。
③“安南都护李雩屯武州,咸通元年(860年)为蛮所攻,弃州走”。
④“明年攻邕管,经略使李弘源兵少不能拒,奔蛮州。”
⑤“会南诏陷巂州,穆不行。”
⑥“四年正月,攻益急。”
⑦“因命经略安南,茵逗留不敢进,安南之陷。”
⑧“五年南诏回掠巂州以摇西南。”
⑨“明年,复来攻。”
⑩“酋龙怨杀其使,十年,乃入寇。”
11“十四年,坦绰复寇蜀。”
12“乾符元年,劫略巂,雅间,破黎州,入邛崃关,掠成都。”
13“南诏惧,遣使者诣骈结好,而重出兵寇边。”
14“未几,寇西川。”
15“南诏知蜀强,攻袭安南,陷之。”
在这些大大小小的侵略战争中,安南三次失陷,西川四度遭侵,唐与南诏基本在战争中两败俱伤而相继灭亡。从这些战争的特点看:1、南诏处于攻势而唐一直采取防御性措施。2、南诏犯唐主要集中在西川、安南两地。3、正如《新唐书》所说“但蚍结蝇营,忸卤剽小利”,类似于北方游牧民族犯边劫掠一样。
南诏后期与唐陷入“拉锯战”既有唐的原因,又有南诏的原因,从唐的原因看有以下几点:
首先是边疆守边官吏的自身原因,这给唐造成巨大灾难。如大中年间,李琢任安南经略使时,“苛量自私,以斗盐易一牛,夷人不堪,结南诏将段酋迁陷安南都护府。”杜悰为西川节度使时,因“‘蛮使入贡,利于赐予,所以从傔人浸多……奏请节减其数,诏从之。’由是丰裕怒,书表辞语颇为无礼。从此南诏使不按时入贡,经常骚扰西川边境地区。”经略使蔡京因为“忌袭功”,蔡袭“有所欲,(蔡京)泪坏之”,直接导致安南兵力不被调而失陷。蔡京任岭南西道节度使时“褊忮贪克峻条令,为炮熏刳斫法”,严重干扰了军心,导致士兵与将领互不信任。再如刺史喻士珍贪婪狡诈,为黄之利而投降南诏,引狼入室。
节度使李师望“聚积无厌,私具有以百万计”,杀死南诏使臣杨酋庆以激怒南诏求侥幸立功,他的继任者窦滂“沓昌不法,诛责苛纎甚师望”。导致“时蛮役未兴,而定边已困”。此后交战中,不很出力,他因自己丢掉定边,便希望成都失陷以示南诏强大好减轻自己的罪责,这是多么荒唐!卢耽和李自孝暗中通奸南诏,引南诏攻打成都,然而“为下所觉,耽杀自孝以徇”,卢耽叛唐未果,在后来战争中,南诏假意示和而乘机攻城,幸好被判官程克裕的军队击退,卢耽竟写信给南诏“谢不得已交兵,且请和”,这是何等荒唐。
其次,唐朝后期,“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朋党之争是唐后期政治的的三个特点。三者相互交织,使政治日趋黑暗,阶级矛盾加剧,唐朝逐渐走向衰亡。”唐朝在昏暗的政治下对经略西南不会有什么作为。
从南诏方面看,有三方面原因。
首先,“诏王之祖,六诏最小夷也,天下録其勤,合六诏为一,俾附庸成都,名之以国,许子弟入太学,使习华风。”唐对南诏的扶植和南诏政治、经济的发展使它的力量逐渐强大。
其次,南诏在战争中实施灵活的策略,当唐处于强势时,就提出议和作为缓兵之计,当唐处于弱势时便攻伐城池,比如酋龙兵败将自杀时,有人阻止他说“今北军与成都兵合,若来追,我无烦矣,不如伪和以纾急……”南诏曾多次使用诈和而进攻唐军。
第三,南诏与唐的拉锯战主要发生在南诏首领酋龙任期。《新唐书》中说“酋龙年少,嗜杀戮亲戚异己者皆斩,兵出无宁岁……蜀之役,男子十五以下悉发,妇耕以饷军。”可见酋龙是一个好战的国王。
以上是新唐书关于会昌至昭宗年间有关南诏的详细分析,如此重要的史实,却在旧唐书中没有记载,何况“南诏酋龙嗣立以来,为边患殆二十年,中国为之虚耗,而其国中亦疲敝。”这在很大程度上加速了唐与南诏的灭亡。
新唐书与旧唐书相比,详细介绍了南诏的地理位置、疆域、行政区划、政治制度、经济物产、社会生活等方面。
新唐书记载南诏地处永昌、姚州之间,东到爨,西到廖加陀(印度比哈尔邦),西南是骠(今缅甸),南与女王国(老挝)接壤。“樊绰《云南志》所记南诏的政治区划为六赕、八节度。《新唐书》所记为十赕、六节度、二都督,两书所记载的政区不同,为南诏两个时期情况。樊绰《云南志》所记为贞元十年(公元794年)间的建置,《新唐书》所录为乾符六年(公元879年)间的建置。”南诏的政治体制受唐影响较大,国王自称“元”等同于“朕”,臣下叫做昶,如同“卿尔”,官职有清天官如唐宰相。南诏实行兵农合一的“乡兵制”,当唐朝的府兵制遭破坏后,南诏的兵制却以其活力在与唐朝在西南地区斗争中取得优势。
新旧唐书为天宝战争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两个突出的史料。其一是阁罗凤“揭碑国门”,其二是异牟寻送给韦帛的信。从这两个史料让我们更好的了解天宝战争始末,而旧唐书记载只是略提。
阁罗凤“揭碑国门,明不得已而叛,尝曰:‘我上世世奉中国,累封赏后嗣容归之,若唐使者至,可指碑澡祓吾罪也’。”这表明南诏叛唐是迫不得已,南诏仍然希望归顺唐,异牟寻给韦帛的信更是详细给出了缘由“异牟寻世为唐臣曩缘张虔陀志在吞侮,中使者至,不为澄雪,举部惶窘,得生异计。鲜于仲通比年举兵,故自新无繇。代祖弃背,二蕃欺孤背约。神川都督论讷舌使浪人利罗式眩惑部姓,发兵无时,今十二年。”并且陈述了“四忍”与“四难忍”。这些情况是客观存在的。天宝战争的爆发实质上是南诏的扩张触及到了唐的利益,因此战争是必然的,然而唐将张虔陀、鲜于仲通以及杨国忠的个人主观因素,在天宝战争中起了消极因素,最终以唐失败而告终。
南诏作为一个西南地区的政权,对较强盛的唐朝构成威胁,这在历代是比较少见的。比较新旧唐书的异同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理解唐与南诏关系,不同朝代的叙述体现了唐与南诏关系的微妙与复杂,而不是只将南诏作为一个反叛者的角色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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