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猪倌张老炳

2015-04-14 11:37苏帼
翠苑 2015年6期
关键词:肉猪老母队里

■苏帼

昔日猪倌张老炳

■苏帼

张老炳,是我们当知青时所在生产队的饲养员,那时他一个人为队里养了20多头猪。老头平时不大说话,开出口来却惊天动地,为这事,我们还差点误会了他。

他就住在我们知青屋前头,隔三差五总会拎一些他自留地里的蔬菜,往我们门口一扔,吼一声:“两棵青菜啊,烧一烧。”“两个萝卜啊,烧烧吧。”吼完就走人。开始,我们总嘀咕,这个老头怎么回事,哪有这样给人送东西的。时间久了才知道,不是他不友好,而是被他那位80多岁的老母给长期训练出来的。

他老母10多年前就中风了。老炳是个独子,又是个孝子,从此家里的饭他烧、他妈的饭他喂、妈的衣服他洗、妈不能走路他背、妈的耳朵听不见他吼。日子久了,自然就成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夏天的傍晚,他陪老母乘凉,先往屋前的场地上泼水,第一盆泼上去,地皮“滋滋”地响,一会就一滩一滩地发白了。再泼第二、第三盆,直泼到脚上有了凉气,他才肯背着他妈坐到场中间的躺椅上去。旁边点一条蚊烟条,还不放心,还时不时挥动大蒲扇往他娘腿上、身上“噼噼啪啪”来几下,生怕有顶风作案的蚊子偷袭。蚊烟条不值钱,乡下人舍不得买,可老炳舍得,他舍不得她妈被叮。乡下的蚊子腿长、个大,5只就能炒一碗。袭击时,无声无息,冷不丁来一口,留下的包又红又大又硬,奇痒无比,要挠上10来天才消停。有一次,他妈不小心挠破了皮,出水、发炎,直到打针吃药才完事。

冬天,老炳喂完猪,做好饭,就陪老母晒太阳。老太太晒得脸上红扑扑的,不时手搭凉棚,看旁边竹林子里踱来踱去啄食的公鸡、母鸡,还看前面大渠道上来来往往的乡里乡亲。老炳坐在那头,只管自顾自低头“吧嗒、吧嗒”地抽他的旱烟。到饭点了,磕磕烟管头,起身凑到他妈耳边:“阿要吃饭哉?”有时要连吼几声,他妈才摇摇头或点点头。老炳喂饭很有耐心,他妈的嘴张不大,用的勺子是他走了好几次镇上供销社才买到的给婴儿喂奶糕最小的那种,一顿饭没有个把钟头搞不定。碰到大冷天,菜还得热几回。这还不算什么,给他妈修脚,才是一项工程。他妈不走路,可趾甲长得快,还经常会长到甲沟里,碰到就叫疼。老炳年纪不轻了,眼睛也老花了,他要趁着在太阳底下戴上老花镜才看得仔细。他先把他妈的脚浸在热水里焐软乎了,然后擦干,搁在他的双腿上,用剪刀头在趾甲缝里一点一点地抠剔,轻不得,重不得,直到按上去说不痛了为止。

老炳非但老母伺候得好,猪也养得没得说,一只只油亮滚壮。老炳养猪很辛苦,别人有农闲,有年节,老炳没有,活口不能一顿不吃,晚一点,都“嗷嗷”拱圈。他养的猪矫情,难得不是他喂,吃不欢,不长膘。一年到头几十头猪的吃食,全靠他往返于三里地之间的家和大队加工厂,一担担挑去,轧好后再一担担挑回来。他养肉猪,也养母猪。母猪用来下崽,一窝又一窝,为队里省下不知多少买苗猪的钱。肉猪一年除留一头年关杀了分肉外,其余卖钱给队里开销。看到拖着大肚子的母猪,在圈里来回地衔草开始为自己铺设“产床”,老炳就托人照料老母,自己日夜耗在猪圈,寸步不离。他要为母猪接生,还要当心生出来的猪崽不被产后虚弱的母猪压死。刚出生的猪崽们,只顾闭着眼睛性急慌忙地在娘的怀里乱钻,找不到奶吃,老炳还要负责分配,把奶头一个个塞到它们的嘴里。碰到难产,老炳更苦。一年冬天,一头母猪从清晨一直到深夜,小猪就迟迟生不出来,情况一刻不如一刻,老炳只得连夜只穿着随身衣裤:一件绒布衫,外套一件破棉袄,拦腰一根草绳,单裤,赤脚踩一双军绿球鞋,踏着半尺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回8里地,请来兽医,才保住了母子们的性命。母子平安了,可老炳却折腾得瘦了一圈。事后,我问老炳,雪地里赤脚、单裤,你怎么熬得住,他说:“腿上又没长肚肠,不碍。”老炳就这么可爱。可老炳也有脾气,谁没个脾气呢?队里通电的那一年,全队就只有一只电表,年终结算电费的时候,只能按每户的灯头计费,不论用多用少、支光大小,有一盏算一盏。老炳家的灯头不少,可他基本不用,每天凌晨3点摸黑出门,去镇上茶馆花两分钱泡一壶茶,会会几个猪倌朋友。一年到头也只有这段时间才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晚上天不暗,就和老母各自上床睡觉,可电费一样照算。老炳觉得委屈,他说:“开灯睡不着,不开不情愿,老子开了扣他甏里”。这是老炳的气话,说说而已。别看老炳长得五大三粗,可他心细善良,对猪也一样。每当年关杀猪的那一天,总是一早就躲得远远的,临走总不忘给屠夫扔下一句:“刀磨快点,下手爽气点啊!”也难怪啊,他明知道这些肉猪早晚总躲不过这一劫,但哪一头不是他把它从娘肚子里捧出来,一口一口地喂得一天一个模样地长大的。队里分的肉他不吃,咽不下。

老炳总是坐不住,一有空闲,不是去河边打猪草充作饲料,就是去地头削草皮,摊在场上晒干了再一担担挑回来填猪圈,让猪们在上面拉屎、撒尿,等再一担担挑出去时,就成了最金贵、庄稼最不可少的有机肥了。老炳养猪还真养出了一个制肥厂。正如老乡们说的,养了几年猪,田里肥得不得知。猪倌老炳,功不可没。

自从我们返城后,就一直没见过老炳。直至几十年后的不久前,听说我们先前插队的地方正在建一个公园,几个知青便决定前往一探究竟。当我们刚一踏进这个景区基建工地,一个耳熟的声音便在身后炸响:这里不能进!正是久违的老炳。这位昔日的猪倌,如今成了这个工地的守护人。老炳除了有点消瘦外还是老样子,不显老,依旧声如洪钟、身板硬朗。当得知我们曾经是他队里的知青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顿时一亮,一反往昔地话多了起来。他告诉我们,老母早已过世。在我们回城后没几年,队里就把田分了,集体没有了土地,自然猪也就不养了。他还说,因为离南湖荡近,前不久被国家看中要在这里建一个湿地公园。老炳指着不远处告诉我们,那里是我们的村庄,那里是你们的知青屋,那里又是他养猪的猪棚。我们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其实,村庄早就搬迁拆除了,可老炳看得见,这些都在他心里藏着。远处只有两台挖掘机正“突、突、突”地开挖着。

回来的路上,我眼前一直闪现着老炳拦腰一根草绳,被北风吹鼓了的单裤,赤脚踩着球鞋一步一滑,独行在雪夜田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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