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仓健
老母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影片《哼哈二将》的摄制过程中。
没能赶上葬礼。我是晚了一个星期才回到老家的。
按形式焚香供奉后,我想趁尚未下葬前,见见老母的遗骨。
打开佛龛上的骨灰盒,看到了老母的遗骨。
突然冒出一股强烈的不愿与老母离别的感情。我咯吱咯吱地咬啮遗骨。
在一旁的阿妹们叫起来:“不能这样,快点住手!”
阿妹们以为我的头脑失常了吧。不,不是的。那是难以解释的冲动。当时,无论如何不能与老母分别的强烈欲望左右着我。
我在少年时期,身体孱弱。一有病,老母就待在我身旁,久久不离。她用湿毛巾搭在我发烧的额上。夜里屡屡替我换置毛巾,还不停地摩挲我的脊背。
长大以后,身在家乡的老母总为我的健康烦神。“别干这样辛苦的工作啦,早点儿回老家来吧”。
老母屡次来信告诫。
我并没有向老母说过赴天寒地冻的雪山以及南极的事。但我演的电影,老母是必看不可的。与其说她是在看影片里的情节,倒不如说她是在看我有没有险情。一旦感到不妙,就寄来长信,要我辞去这种工作。
“腿上生冻疮了吧。别到寒冷地方去拍片啦。向公司求情试试”。
我收到过老母的这种来信。她说,看到我登场的电影海报,发现我生了冻疮。
拍摄海报上那张照片的时候,我的周围有很多人:化妆师、服装师、摄影师……为了掩盖冻疮,我贴上与肤色一样的护疮膏。谁也没注意到冻疮的存在。然而,老母只看海报,就发现了真情。
读完老母的来信,我不由感到老母手上的暖意。她常用这手搭在我的额上,测试有没有发烧。我当时感到的,就是这手上的暖意。
有一次,我突然很想念老母,就回老家看望她。一见面,竟斗起嘴来。老母总是把我当小孩看待,唠唠叨叨,不放過一切细小琐事。我实在不耐烦,回嘴了。
其实,我本该说一句:“谢谢!”自那以后,一相见,经常斗嘴。
现在,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的人已不复存在。
人生会有铭心的喜悦存在。与爱慕的人不期而遇,即使化为白骨也不愿与之分别的喜悦。
人生也会有深切的悲痛存在。总有那么一天,注定与热爱无比的人分别的悲痛。然而,老母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