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学西渐:17—18世纪西语词汇里的中国

2015-04-11 06:11:41
关键词:瓷器南京

陈 胜 利

(盐城师范学院 英语系,江苏 盐城 224402)

17—18世纪,欧洲曾经历过百余年的“中国热”,时间大致相当于中国清朝的康熙、雍正和乾隆三位皇帝在位时期,其主要内容是中国文化西传,以及欧洲人对于中国文化的接受,我们不妨称之为东学西渐。在这次“西渐”过程中,语言作为引领时代风尚的“风向标”,忠实地记录下了那段中西文明交通的历史。本文从语言文化的角度做一研究,以管窥当年的东学西渐历程。

一、Chinoiserie——欧洲劲吹“中国风”

17—18世纪,欧洲进入了启蒙时代,人们怀着对美好时代的向往,开始倾心于科学与艺术。而此时的中国,正值康乾盛世(1661—1796),稳定、富饶、繁荣。其主要出口的商品有茶、丝、土布、瓷器、药材、皮革、白糖、纸张、书籍等,其中,茶叶占据第一位。在此背景之下,来华传教士的著述和译作,外交官、商人的回忆录和游记,当时欧洲作家对中国的评述等等,更加激发西方人对中国的关注和想象,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他们在艺术与生活中,模仿中国,歌颂中国。一时,欧洲大地兴起了程度不等的“中国热”。

在法国,“中国热”背景之下诞生的一个词就是chinoiserie。据维基百科辞典说,这个词出现在17世纪,由词根chinois(中国的)派生而来,表示“中国风格”(Chinese- esque)之意。

Chinoiserie最初是指来自中国的商品,其中主要指具有中国艺术风格的各种工艺品,强调其对欧洲艺术风格的影响(Chinese artistic influences)。这种艺术风格的特点是“通过想象来想象中国,强调布局的不对称性和大小比例的奇异对比,以及模仿中国的瓷器、漆器和装饰等(It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use of fanciful imagery of an imaginary China, by asymmetry in format and whimsical contrasts of scale, and by the attempts to imitate Chinese porcelain and the use of lacquer-like materials and decoration.)”。

那时的欧洲各国纷纷摹仿中国,艺术风格方面,如建筑、园林、家具、陶瓷、纺织品等的设计或装饰;各类活动方面,如饮中国茶,穿中国丝绸,坐中国轿子,打扮成中国人举行舞会,演中国戏,等等。“总之,chinoisere一词的出现和流行,突出地反映了这样一个事实: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中,各个阶层的欧洲人普遍关心和喜爱中国,关心发生在中国的事,喜爱来自中国的物。”[1]121

二、Sharawaggi —— “错落有致”的中国“造园艺术”

“中国热”在欧洲各国的表现不尽相同,不但时间上有早有晚,程度上有强有弱,表现形式也各具特色。就像法国人造就了新词chinoiserie一样,英国人也造就了一个新词,叫sharawaggi或sharawadgi(造园艺术),时间是1685年。

有着“词典圣经”美誉的《牛津英语词典》(简称OED,下同)是这样解释sharawaggi的:Of unknown origin; Chinese scholars agree that it cannot belong to that language. Temple speaks as if he had himself heard it from travellers. For a discussion of etymological hypotheses see 1949 Archit. Rev. CVI. 391/2(词源不明;中国学者认为它不是汉语词汇;Temple说,他好像是从旅行者那里听来的;有关词源的各种讨论,详见1949年的《建筑评论》)。

虽然OED不能肯定sharawaggi的出处,但有一点是无疑的,就是这个词指的是中国的“造园艺术”。和传统的欧洲园林“对称”美学不同,中国园林是一种反动,既讲究因势利导,师法自然;也讲究园必隔,水必曲,咫尺之内造乾坤。就是说“天然”和“人为”融为一体,景中有人,人中有景。这种神秘的东方风韵,在17、18世纪欧洲“中国热”的背景之下,使得西洋诸国,特别是法国,大兴仿效中国园林建筑之风。

这种建筑之风也影响到了英国著名的政治家和散文家坦伯尔爵士(Sir William Temple,1628—1699),他于1685年撰文Of Gardening(《园艺论》),向自己的同胞介绍中国的造园艺术,文中出现一个据说是源于中国的“怪词”sharawadgi(荷兰语拼写方式)——指景观艺术中一种“不对称、不规则”的布局美。这个“怪词”后广为传播,并成为一个英语词汇,但与此同时,也播下了一个长达三四百年的疑案:它究竟是源于汉语的什么词汇?

概括说来有“三说”:一是杜撰说;二是汉源说;三是日源说。

杜撰说认为,sharawadgi这个词是坦伯尔爵士自己发明的,因为在求证词源时,中国学者认为它不是汉语词汇。这似乎很好理解,sharawadgi的发音、拼写不合汉语规则,文字也很难“对应再现”。

但到了20世纪,情况发生了改变,汉源说开始登场。1930年有位姓张的中国学者(Y. Z. Chang)帮助订注词源,认为sharawadgi是sa-lo-kwai-chi(洒落瑰奇)的讹传,其意为“the quality of being impressive or surprising through careless or unorderly grace”。这个解释,由于有中国学者的参与而显得比较可信,因而在西方受到重视,常被引用;但却遭到同时期钱锺书先生的质疑。[2]117钱锺书认为shara应是san-lan(散乱)或so-lu(疏落)之对,而wadgi应是wai-chi(位置)之对,意为“space tastefully enlivened by disorder”。可故事并未就此结束,如李大夏先生,他在翻译《苏州古典园林》英文序言中的sharawadgi时,就别出心裁,以“斜入歪及”来对应。[3]1962003年10月19日,《南方周末》刊载钱定平的一篇文章,题为《谈钱锺书先生的一则考证》,文中将sharawadgi描述为“疏落勿齐”,算是另一种见解。笔者曾就此问题求教过苏州人,在当地方言里,有“错落不齐”一说,其发音似乎更加贴近sharawadgi,但官话一般会说成“错落有致”,是否会是一种讹传呢?未为可知。因为西方人听中国话,只能“粗得其仿佛”。

大凡学过日语的人,听到sharawadgi的发音,下意识地就会认为,这个词可能是个日语词。OED提到的1949年《建筑评论》上有关词源的各种讨论,其中一说,就认为sharawadgi是源出于sorowaji,意为not being regular(不规则的),不过作者当时并未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日语词汇。1998年,爱尔兰学者莫雷(C.Murray)博士发表专项研究,明确提出“日源说”:即sharawadgi是源于日语Sorowaji。[4] 158—163

那么,这个sorowaji究竟是日语里的什么词汇?原来,它是由“揃ぅ(整齐,协调)+じ(不)”构成,假名写作そろわじ,表示“不整齐、不协调”的意思。じ为文语助动词,一般情况下,可换成ない(不),写做そろわない(揃わない)。但今天在日本南部地区如九州等地,其方言仍然保持“古音”,读そろわじ。

问题是,坦伯尔爵士怎么会听到日语发音呢?原来他曾被任命为英国驻荷兰公使,一部分工作就是协调对日本贸易,所以,他能优先了解日本园林的特点,并接触到そろわじ的发音。而日本园林建筑的不对称性、不规则性,正是源于中国的造园艺术。

无论是杜撰说、汉源说,还是日源说,有一点是无疑的,sorowaji就是指“错落有致”的中国“造园艺术”,它的“不对称特征”,适时地满足了欧洲人对新的美学理想的诉求,以及对统一对称的巴洛克风格的厌倦。

三、nankeen—— 欧洲时尚符合:中国的“南京布”

欧洲的“中国热”,有三样东西一直炙手可热,这就是来自中国的丝绸、瓷器和茶叶。鉴于有众多学者对“丝(silk)”和“茶(tea/cha)”进行过研究,这里着重讨论一下清朝当时主要出口商品中的土布——“南京布”。

和尊贵神秘的“丝”相比,“南京布”一度在欧洲非常流行,其早期使用者,也是“非富即贵”。OED关于nankeen词条下有7个义项,前5个都和“南京布”有关。其主要意思有3个:一是“布”,一种棉布,经久耐用(The cloth called nankin generally written nankeen is of the greatest durability);二是“裤”,由南京布做成的裤子。三是“色”,浅黄色(a pale yellow or buff)。“南京布”究竟是什么样的布呢?沈从文先生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对此有详细的描述:“长江一带生长的一种(棉花),花作紫色,纤维细长而柔软,由农民织成的家机布,未经加工多微带黄色,特别经久耐用,在外销上已著名,通称‘南京布’(其实在长江流域均有生产。惟对外商品市场上,以南京民间生产较多且易集中,因之统称“南京布”)”[5]590。“南京布”因用紫木棉织成,色赭而淡,所以也叫“紫花布”。

从文献上看,“南京布”一词在18世纪就已经进入了英语。OED对“南京布”记载的最早时间是1755年:“Make his breeches of nankeen, most like nature, most like skin(用“南京布”给他做裤子,像肤色一样自然)”。2012年5月31日《金陵晚报》曾刊载一篇题为《南京曾输出欧美时尚“nankeenbosom”》的文章,上面说,1820年之前,英国东印度公司每年运到英国的“南京布”多达20万匹以上。英国散商在1817年至1827年间,每年运出的“南京布”保持在40万至60万匹左右。美国更是消费“南京布”的大买家,有资料显示,1809年一年,美国就从中国运回“南京布”370万匹;1819年一年又运走313万匹。美国人购回大量的“南京布”,一部分在美国国内销售,一部分转运到南美洲、澳洲销售。

鸦片战争之前,“南京布”在质地、花色等各个方面都超过了欧洲生产的布匹,而且价格低廉。因此,“南京布”被大量出口,成为欧美贵族追逐的时尚物品。这点,我们从19世纪狄更斯、大仲马、福楼拜等大文豪的作品中,也可感知一二。

以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为例,nankeen一词小说通篇共出现8次:2次用于男人,指“南京布”做的浅黄色的裤子;6次用于女人,指“紫花布”长袍。那么,穿这些裤子和袍子的男女,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呢?请看下面的例子:

“Good?” said Em'ly. “If I was ever to be a lady, I'd give him a sky- blue coat with diamond buttons, nankeen trousers, a red velvet waistcoat, a cocked hat, a large gold watch, a silver pipe, and a box of money.”…“I should like it very much. We would all be gentlefolks together, then. Me, and uncle, and Ham, and Mrs.Gummidge.”(“好极了。”爱米丽说,“如果我能做夫人,我一定送给他一件带钻石扣的天蓝上衣,一条漂白布的长裤,一件红天鹅绒的背心,一顶卷边的帽,一块很大的金表,一根银烟斗,还有一箱子钱。”……“我好想那样。这样,我们——我,舅舅,汉姆,还有高米芝太太——就都是上等人了。”)

He(Mr. Wickfield) was very cleanly dressed, in a blue coat, striped waistcoat, and nankeen trousers; and his fine frilledshirt and cambric neckcloth looked unusually soft and white, reminding my strolling fancy (I call to mind) of the plumage on the breast of a swan.(威克费尔德律师衣着很整洁,穿着一件蓝色外衣,一件条纹背心和一条棉布裤;他那精致的皱边衬衣和白细布领巾看上去特别柔软洁白,我记得使我漂浮的幻想联想到了天鹅胸部的羽毛。)

从这两段话中,我们大致可以看出,当时英国“上等人”的衣着打扮,要是再参照大仲马《基督山伯爵》中威玛勋爵的打扮,我们的印象会更加深刻:

II (Lord Wilmore) était vêtu avec toute l'exceotricitéanglaise, c'est- à- dire qu'il portait un habit bleu àboutons d'or et à haut collet piqué, comme on les portaiten 1811; un gilet de casimir blanc et un pantalon de nankin de trois pouces trop court, mais que des souspieds de même étoffe empêchaienl de remonter jusqu'auxgenoux.(威玛勋爵走了进来……他的衣服完全表示出英国人的特征——就是:一件一八一一年式的高领蓝色上装,上面钉着镀金的钮扣;一件羊毛背心;一条紫花布的裤子,裤脚管比平常的短三吋;但有吊带夹住,所以倒也不会掉到膝头上去。)

就是说,19世纪英国绅士的衣着“标配”是:黑色礼帽、天蓝外衣、白色背心、浅黄布裤(即“南京布”裤)。

小说中,6次用nankeen来描述穿“紫花布”长袍的人是谁呢?她就是大卫的房东克鲁普太太,下面这段文字描写的是她第一次亮相:

Away we went. The advertisement directed us to apply to Mrs. Crupp on the premises, and we rung the area bell, which we supposed to communicate with Mrs. Crupp. It was not until we had rung three or four times that we could prevail on Mrs. Crupp to communicate with us, but at last she appeared, being a stout lady with a flounce of flannel petticoat below a nankeen gown.(我们出发了。广告指示我们去见那幢房子的克鲁普太太,我们把那我们认为可以向克鲁普太太通报的门铃按了三四次,还没见她出来。不过,她终于出现了,这是一个大块头胖女人,她穿的紫花布长袍下加了许多丝绒荷叶边。)

其他5次nankeen出现的搭配分别是:I was really inclined to fall upon her nankeen breast、lay her hand upon her nankeen bosom、one motion of her hand towards the same nankeen region、that woman in nankeen with the flannel petticoat。

小说中的克鲁普太太一直穿着“紫花布”荷叶边的长袍,最后几乎符号化了。大卫第一次参加宴会就抽烟喝酒,深感不安,想扑在她怀里(nankeen breast)表示悔意,但未成事实。克鲁普太太常以“心痛”为借口,向大卫索要东西,如白兰地之类,这时她有效的招牌动作就是手捂胸口(nankeen bosom、nankeen region),吓唬大卫。大卫的前一个房客死了,大卫的姨奶奶认为,就算六个人住在那里,必有五个是被那个穿“紫花布”荷叶边长袍的女人(woman in nankeen)害死的。房东克鲁普太太是个势利的拜金女人,虽然算不上贵族、上等人,但还是比较富裕,只是“富而不贵”,所以,服饰上,她不能落后,总是穿着“‘紫花布’荷叶边的长袍”。

法国作家福楼拜笔下的爱玛,少女时代受过贵族式教育。她爱教堂的花卉、宗教的音乐以及浪漫主义小说。成了包法利夫人后,也穿过“紫花布”长袍,让莱昂见了,心生怜意。这个男人后来成了她的情夫,并最终葬送了她的性命:

Léon se promenait dans la chambre; il lui semblait étrange de voir cette belle dame en robe de nankin, tout au milieu de cette misère. Mme Bovary devint rouge; il se détourna, croyant que ses yeux peut-être avaient euquelque impertinence.(莱昂在房里走来走去;看见这个漂亮的太太穿着南京布袍,待在一个穷苦人家里,他觉得不是滋味。包法利夫人脸红了;莱昂转过身去,以为这样看她未免失礼。)

小说《包法利夫人》中,还有个药剂师叫郝麦,他没有医生执照,但私自给农民看病,最后竟然获得了政府颁发的十字勋章。他也穿过南京布裤,完全是一副“乡绅”打扮:

II portait un habit noir, un pantalon de nankin, des souliers de castor, et par extraordinaire un chapeau, -un chapeau bas de forme.(药剂师过来了。他穿着黑色的礼服,一条米黄色的裤子,一双狸毛皮鞋,尤其难得的是戴了一顶小礼帽。)

包法利夫人的另一个情夫地主罗多夫,是个风月老手,他也穿过南京布,不过不是裤子,而是鞋子:

et son pantalon à larges raies découvrait aux chevilles ses bottines de nankin, claquées de cuir verni. Elles étaient si vernies, que l'herbe s'y reflétait. II foulait avec elles les crottins de cheval, une main dans la poche de sa veste et son chapeau de paille mis de c?té.(他的裤子上有宽宽的条纹,在脚踝骨那儿露出了一双南京布面的漆皮鞋。鞋上镶的漆皮很亮,连草都照得出来。他就穿着这样贼亮的皮鞋在马粪上走,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草帽歪戴在头上。)

狄更斯(1812—1870)、大仲马(1802—1870)和福楼拜(1821—1880),可以说是同时代的作家,他们的小说都不同程度地提及了“南京布”,让我们今天还能够从文学的角度,感知当时“南京布”的辉煌。只是,时过境迁,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南京布”被欧美更实用、更美观的“洋布”所取代,并返销中国。“南京布”作为一个欧洲的时尚符号,现在已走入历史深处,但nankeen这个词汇,却依然活跃在人们的语言中。

四、kaolin(高岭土)—— 中国特产:国际通用粘土矿物学术语

除了茶叶和丝织品之外,中国的瓷器也是欧洲人的最爱。瓷器是葡萄牙人16世纪首次带入欧洲的,不过名字叫porcelana。英语里的porcelain,来源于法语porcelaine和意大利语porcellana,字面意思是“贝壳(shell)”。中国瓷器之所以被这么称呼,是因为它们半透明、有光泽,一如光洁如玉的贝壳。porcelain(瓷器)和china(瓷器)之间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不同之处在于:china是个普通词汇(homely term),而porcelain有异国情调和文学味道(exotic & literary)。在中国瓷器传入之前,欧洲还在使用粗陋的pottery(陶器),直到18世纪,随着中国烧瓷技术的传入,欧洲,特别是英国,才开始生产瓷器。

据OED记载,“中国”一词,在不同语言里,有不同的名称:梵文称Chīna,时间在耶稣出生的公元元年;意大利人马可·波罗称中国为Chin;英语最早使用China的文字记录是1555年:The great China whose kyng is thought the greatest prince in the world(伟大的中国,它的国王,人们认为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学者们比较一致的看法是,China其实就是中国“秦”字的译音。OED也常用缩写“Chin.”的形式表示那些和中国相关的人和事。

从中国来的瓷器原来叫China-ware,意思是ware from China,但不久这个词就简化为小写的china,并泛指所有的瓷器。今天,China-ware的意思已经演变成ware made of china or porcelain(中国造的瓷器)。这一词义变迁,反映出当时中国瓷器“一家独有”到今天“天下皆有”的事实。

有两个词和瓷器制作的原料有关,它们是petuntse(1727—41,白墩子)和kaolin(1727—41,高岭土)(括号里的数字表示这个词首次使用的年代,下同)。Petuntse(白墩子)是烧制瓷器用的瓷土,因瓷土作墩子状以便运输,故名。kaolin(高岭土)以产于景德镇附近的高岭而得名,是制瓷的主要原料。1712年,法国传教士Father d'Entrecolles以“惊奇的发现”在其《中国瓷器的制造》一书中向国外介绍高岭土,法语拟音Kao-lin,后被英语吸收。Kaolin一词,在英语里同化程度很高,有许多派生形式,直至发展成为国际通用粘土矿物学术语,泛指一切这类瓷土,这是继tea(茶)之后,从中国本土“走出去”的又一个“世界级”的汉语借词。

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瓷器生产,东汉起步,隋唐成熟,宋代发达,明清鼎盛。瓷器在欧洲一经露面,就博得了欧洲人的普遍喜爱。从葡萄牙商人将中国瓷器输入英国之时起,英国便出现了“中国热”的最初迹象。[1]121

英国人对中国瓷器的喜爱,令人吃惊,这从英语对汉语的借词中可窥一斑。纵观整个英语借词,宋代五大名窑——官窑、哥窑、汝窑、定窑、和钧窑,英语中一个不落:Kuan(1888)、Ko(1882)、Ju(1906)、Ting ware/Ting yao(1904)、Chün(1888);八大窑系中,除耀州窑系外,其他窑系也悉数收全:如龙泉Lung-ch'üan(1904)、景德镇(Fowliang/jingdezhen)、建窑Chien ware、磁州Tz'u Chou(1910)和越窑Yüeh(1887)。

景德镇历史上曾长期隶属于浮梁县,以“一瓷二茶”闻名于世。中国读者更多地是从白居易的诗句“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获知浮梁。所以,英语中最先借入的词是Fowliang/Fou-liang。这种情况,Shu fu porcelain(疏附瓷器)也是一样。历史上,新疆疏附县曾对外出口瓷器,故名。今天,人们更多地用它的上一级城市喀什来指称,如喀什陶瓷。

中国生产和经营瓷器的地方很多,英语也广泛纳收,如Yi Hsing(1904,宜兴瓷)/Yi- hsing ware/Yihsing yao、Nankeen/Nankeen porcelain(南京瓷)、Tê- hua(1923,福建德化瓷)、Swatow (ware)(汕头瓷)、Kwangtung ware/Kuangtung /Canton ware(广东瓷)、Honan(1923,河南瓷)等。

瓷器按用途来分,可分为日用瓷、美术瓷和工业用瓷三大类。其中,英语借词尤以日用瓷和美术瓷最为常见。日用瓷主要包括餐具、茶具、酒具等;美术瓷则多以花瓶、画盘、瓷雕等为主。英语中吸纳了两个词汇,都是美术瓷中的瓶子,一个叫mei ping(1915,梅瓶),一个叫moon flask(1974,抱月瓶)。梅瓶是一种小口、短颈、丰肩、瘦底、圈足的瓶子,以口小只能插梅枝而得名。它既能盛酒,又不失“窈窕淑女”之美姿,集日用瓷和美术瓷特点于一身,所以深受人们喜爱。中国旧习墓葬中,以梅瓶盛酒,寓意“久久(酒)平(瓶)安”。抱月瓶是清代的一种瓷器,也叫“宝月瓶”,因瓶腹类似圆月,故名。

中国的瓷器发展,经历了从青瓷到白瓷、再到彩瓷的三次转变。从青瓷到白瓷的转变,是在唐宋时期完成的;而由白瓷到彩瓷的转变,则是明清时期完成的。英语中有个借词叫ying ch'ing(1922,影青),是宋代景德镇窑的一种特色瓷器,介于青瓷、白瓷之间,因此也叫青白瓷。由于该瓷白中泛青、青中泛白,所以也叫“影青”或“映青”(shadowy blue)。

中国的瓷器多有装饰,一般分胎饰、釉饰和彩饰三种。英语借词中的an hua(暗花)、san ts'ai(1901,三彩)、wu ts'ai(1904,五彩)、tou-ts'ai(1953,斗彩)等,便是这类瓷器。其中,an hua(暗花)为胎饰,其他为彩饰。OED将tou- ts'ai(1953,斗彩)说成是明朝成化(1465—1487)年间的“多彩”瓷器,术语似乎有误。彩饰还可细分为釉下彩(青花、釉里红、釉下三彩等),釉上彩(五彩、粉彩、珐琅彩、素三彩等)和斗彩。其中尤以花、粉彩产品为大宗。所谓斗彩,就是釉下彩和釉上彩相结合,因瓷器颜色争奇斗艳,趣意盎然,所以也称“逗彩”。

瓷器的釉色品种很多,有青、蓝、红、黄、黑等类,powder blue(1900,粉蓝)和fên-ting(粉定),便是其中的2个例子。前者多指康熙年间生产的粉蓝瓷瓶,后者常指定窑生产的瓷器,其特点是胎细、质薄、有光、色润、白釉似粉,故称粉定或白定。

中国的瓷器还会以皇帝的年号命名,这在借词中也有反映,如上面说到的成化斗彩。这类的词还有Wan- Li(1876,万历瓷)、K'ang Hsi(康熙瓷),Yung- chêng(雍正瓷),Ch'ien Lung(乾隆瓷)等。总体说来,万历瓷浑厚,康熙瓷古朴,雍正瓷精致,乾隆瓷新颖。英语借词中也有Tao Kuang wares(1927,道光瓷),但鸦片战争后,国力衰微,国外陶瓷市场亦已消失,所以,道光瓷无论质量和数量都无法和康雍乾盛世的瓷器相提并论。

五、结语

本文撷取了17—18世纪欧洲“中国热”期间出现的几个西语词汇,主要从语言文化层面,对东学西渐做了管窥蠡测的研究。

讨论的几个词中,chinoiserie(中国风)由法国人发明,后遍及整个欧洲,它是欧洲“中国热”真实的宏观写照;sharawaggi(造园艺术)由英国外交官发明,它反映了欧洲人的“中国梦”:师法自然,天人合一,它是基于欧洲人对神秘中国的美好憧憬和对欧洲古典审美的厌倦;风靡一时的nankeen(南京布,商人传播),“惊奇发现”的kaolin(高岭土,法国传教士传播),连同华贵飘逸的丝绸,醇香四溢的茶叶,这些天朝之物,之所以受到热捧,是因为这种“拜物”热情之下彰显的是一种人文主义情怀,蕴含了欧洲人对当时中国文明的向往与敬重。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康乾盛世对外开放是非常有限的,“闭关锁国”是其主要国策,到乾隆二十二年,清廷对外贸易只限广州一地。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欧洲“中国热”,虽然与中国商品的西去和传教士的东来有关,但很大程度上讲,它不是中国人送上门去的,而是欧洲人自己主动创造的,这和我们今天实施的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完全两样。

[1] 许明龙.欧洲18世纪“中国热”[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

[2] 钱锺书.钱锺书英文文集[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

[3] 童寯.童寯文选[M].李大夏译.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1993.

[4] 张复合.建筑史论文集:第13辑[C].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0.

[5] 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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