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朱”思想研究:发展历程与内在逻辑
——以宋明清理学为中心

2015-04-10 17:07:40李山河
关键词:朱子学戴震象山

李山河

(福建工程学院 思政部,福建 福州 300071)



“反朱”思想研究:发展历程与内在逻辑
——以宋明清理学为中心

李山河

(福建工程学院 思政部,福建 福州 300071)

“反朱”思想是指称理学思想内部反对朱子思想或与朱子思想路向不相契合、存在内在强烈冲突的个别思想家或某个思想流派的总的汇称。这不仅是对反朱历史现象总特征的一个概括,而且为理学在宋明清三代的理论发展提出新的研究视角。总体来说,“反朱”思想经历了宋明时期“心性义理”层面的“反朱”、明末清初“实事实行”层面的“反朱”和清代中期社会伦理层面的“反朱”。“反朱”思想的历史展开尽管不同时期不同面貌,但其遵循了共同的内在逻辑,表现为都以朱子作为潜意识的对话客体,都是建立在曲解或错解朱子思想的基础上,都在反朱过程中无形助推了朱子学的不断发展。

朱子思想;“反朱”思想;“心性义理”;“实事实行”

一、问题的提出

20世纪60年代以降,在中西文化交流逐渐深化的推动下,海内外朱子学研究进入创作的“井喷期”。一时之间,名家辈出,诸多传世经典先后出版,共同推进朱子学研究成为当世之显学,蔚为壮观。在对这一壮观无比的学术场景进行玩味、总结和检讨的时候,不难发见,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研究方式:一是选择从朱子本身正面切入,探究其思想真貌,追溯其历史影响,如钱穆先生、陈荣捷先生、陈来先生等;另一是选择反向切入研究朱子思想者,如牟宗三先生等。特别需要提醒的是,牟先生结合其学术偏好之所近,深富睿见地为我们描绘出理学发展的另一图景,这幅图景之所以引人关注,不仅在于其所得出朱子“别子为宗”的历史地位,更在于其极具启发性地提醒我们可以从更多不同的角度和立场来考察朱子思想。

故而,不同的研究视角往往窥得不同的朱子思想面貌。正面切入研究者往往重视研究朱子思想本身,有涉及到朱子思想与他人思想之比较时,亦属于消极被动型,表现在只是把朱子思想简单与某个思想家进行“点-点”的研究,缺乏历史纵深性的延伸;反向切入者虽积极主动地注意到应把朱子思想的研究置于理学的发展脉络中去研究,亦即“面-点”的研究,但其不足之处在于视朱子思想为对话主体的时候,往往忽视了朱子思想本身横截面的发展。要言之,正面与反向的两种研究方式虽然都取得了重大成就,但皆有其局限性所在。

很显然,这些局限性都直接关系到一个很突出但长久以来又一直未受到足够重视的学术现象——宋明清的代表性理学家的思想成长都是建立于反对朱子思想的基石之上。但令人遗憾的是,遍检过去的朱子学研究,关于反对朱子思想的群体及其内在发展脉络的研究正处于研究的空白点。基于此,本文尝试把反对朱子思想的诸多思想家的思想发展汇作一个整体进行考察,并称其为“反朱”思想。

朱子思想形成并成熟以来,曾受到宋明清三代无数理学大儒的反对与攻击。朱子思想何以成为众矢之的?朱子思想与反对朱子思想的群体之间的理论逻辑关系为何?本文认为,进行“反朱”思想研究,有助于回答上述问题,有助于窥见更为全面完整的朱子学原貌,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拓展朱子学的研究领域。

二、 “反朱”思想的内涵辨析

1.“反朱”与“异朱”辨析

朱子思想是理学的集大成者,体系庞博,内容丰富,条理清晰,具有高度的理论完整性。也正因于此,南宋之后,理学思想的总体发展无可避免的走向朱子思想的反面。但也有必要对这股不可抗逆的学术潮流做出严谨的辨析。正如陈来先生所指出的:“从理学史的观点来看,决定一个思想家的学派属性,主要决定于他的心性论和功夫论,即他对于心性的看法和对修养方法的看法,这是我们研究理学史的一个基本方法原则[1]298。”根据此方法原则,应当把走向朱子思想反面的历史潮流辩证地一分为二:一是以曹端、罗钦顺等人为代表的“异朱”思想,尽管这些大儒的思想学说与朱子的学说有着明显不同之处,且对其有不满和批评,但从总体上考察,他们与朱子的思想学说之间的关系是继承大于批判,是一种朱子思想逻辑式的批判性继承与差异性发展;另一则是以王阳明、颜元等人为代表的“反朱”思想,这类思想在心性论、功夫论上的看法与朱子截然有别,在整体上是对朱子学说的反对。甄辨出“反朱”思想与“异朱”思想的根本区别,对于进行“反朱”思想的历史考察有着清楚的指向意义。

2.“反朱”思想的含义

“反朱”思想,严格来说,应有狭义广义之别。从狭义上来看,是指称理学思想内部反对朱子思想或与朱子思想路向不相契合、存在内在强烈冲突的个别思想家或某个思想流派的总的汇称;从广义上来说,则是对儒学内部反对朱子思想或与朱子思想路向不相契合、存在内在强烈冲突的所有的思想家和思想流派的总的汇称。简言之,狭义的“反朱”以“理”为基本共识展开理论互动,其反对较为精深;广义的“反朱”则缺乏一定限度范围的共识性前提,故其反对包含范围更为广博。

众所周知,理学不等于儒学,理学只是儒学的一个发展形态。作为最富创造性、最具影响力的著名儒家学者,朱子广涉经史子集四部且都有精深造诣与伟大成就,但毫无疑问的,其所有学术成就之前提乃是建基在其理学思想之上。是以,为了使研究的主题更为深入集中,本文之讨论主要限于狭义上的“反朱”思想。

三、“心性—工夫—社会”:“反朱”思想的发展历程

自著名的“朱陆之辩”始,“反朱”思想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由于各个阶段学术环境及社会形势的不同,“反朱”思想在各个不同阶段的中心点有着明显的不同。

1.“心性义理”:宋明时期的“反朱”

宋明时期,理学思想为宗,所流行之社会风气在于辨明“理”之所在。朱子认为“性即理”,而“性”又当分为“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关于二者之关系,朱子有言“论天地之性则是专指理言,论气质之性则以理与气杂而言之”,又言:

“人生而静”是未发时,“以上”即人物未生之时,不可谓性,才谓之性便是人生以后,此理堕在形气之中,不全是性之本体矣。然其本体又未尝外此,要人即此而见得不杂于此者耳。(《答严时亨》,《朱文公全集》,卷六十一)

由上引二条可见,朱子认为“天地之性”是“气质之性的本然状态”[1]178,也即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前提,是人能够成为君子、圣人的基础,而“气质之性”则是“天命之性受气质熏染发生的转化形态”[1]178,也即是人之所以有智愚贤不肖之区别的原因所在,是人能够成为君子、圣人的完成。故而朱子强调,通往圣人之路的修养工夫应当是程颐所倡言的“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所谓“主敬涵养”是指敬贯动静、敬贯始终、敬贯知行、敬贯乎未发已发,所谓“致知进学”是指“格物致知”,即“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2]6。

对于朱子关于“理”及“及乎理的修养工夫”的观点,与朱子同时期的另一伟大思想家陆象山(1139—1193)是持全面否定的态度。象山认为,“心皆有是心,心皆具有是理,心即理也……其所贵乎学者,为其欲穷此理,尽此心也。”此“心”乃指“本心”而言,关于“本心”,象山言:

孟子曰:“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此天之所与我者,我固有之,非由外铄我也,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此吾之本心。(《与曾宅之》,《陆九渊集》,卷一)

由此可见,象山之“本心”是指先验的道德意义上的本心,象山之“理”是指伦理意义上的社会道德规范,故而,按照象山自身之学术系统,“心即理”确实是对“理”最为到位的理解。故而,由本体及乎工夫,象山认为通往圣贤的修养工夫论并非如朱子所倡导的“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般的“格物致知”,而是直指本心,“先立乎其大”,“收拾精神,自作主宰”,在静坐中“存心、养心、求放心”,进而成圣成贤。

继象山起而“反朱”最有力者乃明代中期之王阳明。青年时期王阳明受到朱子较大的影响,故能“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说去用?我著实曾用来……”不幸的是,阳明的著实用来非但没有穷到“理”,反益增添了理究竟在何处的困扰。直至“龙场悟道”,阳明才解决了此困扰并确信朱子“格物穷理”学说之误。关于“理”,《传习录》有此段对话:

爱问:至善只求诸心,恐于天下事理由不能尽,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间有许多道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岂一语所能悟!今姑就所问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去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传习录》下,《阳明全书》卷三)

由此可见,阳明与象山一样,同样认为“心即是理”,但细究起来,二者又略有不同,象山之“心”乃指“本心”而言,是先验的道德本体,强调收拾自足,有着“万物皆备于我,有何欠阙”之精神气概,而阳明之“心”虽亦是先验道德本体,但其“心”之重在于“意”,陈来先生提醒我们,“意之所在便是物”这句话在阳明关于心、意、知、物的关系中具有重要地位,此“意”可理解为一种意念、动机。要言之,象山之修养工夫直指本心,为注重向内,相对消极,阳明之工夫论则注重动机,是相对向外,积极主动。故而,与象山略显简单的修养工夫简单地归纳于“先立乎其大”不同,阳明把朱子向外的“格物”工夫转向向内的“格心”理论,并围绕“心”推展出了与朱子修养工夫论大相迥异的“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工夫论。

2.“实事实行”: 明末清初的“反朱”

明朝覆灭,促成了儒家学说从“理学”向“实学”的转向。在这股反思儒学的思潮中,颜元(习斋)是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一位。钱穆先生认为,习斋“不从心性义理上分辨孔孟、程朱,而从实事实行上为之分辨,此乃梨洲、亭林、船山诸家所未到[3]178”。是以,习斋反程朱而不反孔孟,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习斋认为程朱理学“无用”。“无用”即是指无所用于匡济时艰。

读书无用。朱子学说强调“格物致知”,因而非常注重读书的重要性,教人要多读书勤读书,象山即因此讥其“支离”。但在习斋这里,“支离”罪名简直是太轻了。习斋认为朱子学说之无用之为害最大者就在于教人读书。习斋早年服膺朱子学说,信之甚笃,行为礼仪惟朱子家礼为谨。后发现其不契合于己身体验,校以古礼,乃痛斥其非,以读书比吞砒,言:

仆亦吞砒人也,耗竭心思气力,深受其害,以至六十岁余,终不能入尧、舜、周、孔之道。但于途次闻乡塾群读书声,便叹曰:可惜许多气力;但见人把笔作文字,便叹曰:可惜许多心思;但见场屋出入人群,便叹曰:可惜许多人才。故二十年前,但见聪明有志人,便劝之多读;进来但见才器,便戒勿多读书。(《存学篇性理评》)

并认为朱子之学惟在教人多读书:

千余年来,率天下入故纸中,耗尽身心气力,作弱人、病人、无用人者,皆晦庵为之。(《存学篇性理评》)

习斋之所以如此痛恶读书者,主要原因在于读书无益于事功。不惟无益,亦且有害。既然读书无益有害,则不难理解习斋何以如此反对朱子教人读书了。

静坐无用。习斋尝谓:“朱子教人半日静坐,半日读书,无异于半日当和尚,半日当汉儒。试问一日十二时,那一刻是尧、舜、周、孔?”由此可见,静坐与读书一样,为习斋认为是有最大害者。习斋评朱子语类曰:

终日兀坐书房中,萎惰人精神,使筋骨皆疲软;以至天下无不弱之书生,无不病之书生,生民之祸,未有甚于此者也。(《存学篇》卷三)

习斋又斥“敬”,言:

“敬”字表面好看,却是隐坏于禅学处。古人……皆身心一致加功,无往非敬也。若将古人成法皆舍置,转向静坐收摄、徐行缓语处言主敬,乃是以吾儒虚字面做释氏实工夫,去道远矣。(《存学篇》卷二)

静坐主敬无益于习行,亦无助于事功,则皆与习斋论学之强调通过实际习行来助推现实事功相反,无怪乎其深力排斥了。

舍气质无以求义理。习斋既有工夫论层面的“反朱”,也有理论层面的“反朱”。朱子论性有“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之分言,并认为人之恶之所由来乃源于“气质之性”。习斋于此力驳之:

若谓气恶,则理亦恶;若谓理善,则气亦善。盖气即理之气,理即气之理,乌得理纯善而气质偏有恶哉?……惟因有邪色引动障蔽其明,然后有淫视,而恶始有名焉。(《存性篇》卷一)

由此可见,习斋认为恶之由来在于习而不在于气质。严格来说,此理气辨析在理论上并无多大创新性,如陈来先生已指出的,理学进入明季之后,有着明显的从“理学”向“气学”的转变轨迹,因此,习斋此辨析更能说明其理论思考并未完全摆脱当时主流学术倾向的影响。不过,又必须重点指出的是,正是此理论辨析促使习斋把恶归咎于习(行),从而在理论上证明了习行的重要性及由此推衍出的如何习行的重大意义,实现了习斋自身理论的圆圈式完成,进而予以朱子思想全面性、合理性的否定和瓦解。

3.清代中期:社会伦理的“反朱”

进入清代中期,考证学臻于鼎盛。随着考证学方法论的不断成熟,清代中期的汉学家对自身掌握圣人之道的方法愈加自信,从而也就愈加肯定宋明理学家尤其是程朱对于孔子学说的阐发是无根据的和不可靠的。

戴震是清代汉学家反朱最为有力的杰出代表者。戴震以“发狂打破宋儒家中《太极图说》”为自我期许,并取得了卓绝成就。根据余英时先生的考察,戴震一生夹杂在义理之学和考证学的矛盾选择当中。戴震在生前受到时人之众所推崇在于其渊博的学识和精湛的考证技巧,并在考证学上充分证明了朱熹思想的无可取之处和严重偏离孔子之学[3]179。但实际上,戴震深不满于时人“群惜其有用精神耗于无用之地”,其内心深处所真正重视、在意和自我满意的领域乃在于义理之学,也即是时人所言之“无用之地”。

造成戴震与当时其他著名的考证学者之间存在冲突抵牾的主要原因在于彼此之间对于考证学的不同认识。二者之相同点在于都承认“由考证及乎道”这条道路的科学性和正确性,二者之不同点在于其他著名的考证学者满足于“由考证及乎道”,而戴震则认为考证学与义理学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联系,考证学只是取得正确的义理之学的前提基础和可靠途径。要想真正驳倒程朱思想,就必须在程朱思想的核心领域——义理之学——发动全面攻击并获取最后胜利。

戴震在义理之学方面的思想建树主要体现在《原善》《绪言》和《孟子字义疏证》这三本杰出的哲学作品上。三本作品按时间顺序先后完成,代表了戴震义理之学的初创到成熟的过程。在其最为满意的作品《孟子字义疏证》中,戴震在“理”与“情”“欲”上做了一番新的解释,认为:

人生而后有欲、有情、有知,三者,血气心知之自然也。……惟有欲有情而又有知,然后欲得遂也,情得达也。天下之事,使欲之得遂,情之得达,斯已矣。(《孟子字义疏证》)

又认为:

非以天理为正,人欲为邪也。天理者,节其欲而不穷人欲也。是故欲不可穷,非不可有;有而节之,使无过情,无不及情,可谓之非天理乎!(《孟子字义疏证》)

戴震充分了肯定欲望的存在合理性,强调“天下必无舍生养之道而得存者,凡事为皆有于欲,无欲则无为矣;有欲而后有为,有为而归于至当不可易之谓理;无欲无为又焉有理”。由此,戴震强烈批评朱子的理欲之辨:

理欲之辨,适成忍而残杀之具……古之言理也,就人之情欲求之,使之无疵之为理;今之言理也,离人之情欲求之,使之忍而不顾之为理。此理欲之辨,适以穷天下之人尽转移为欺伪之人,为祸可胜言也哉!(《孟子字义疏证》)

更是悲愤的控诉道:

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孟子字义疏证》)

戴震这一控诉在社会伦理层面对朱熹的思想引起了巨大的挑战。尽管这一思想由于戴震不愿意轻易出示《孟子字义疏证》故而没有在当时社会引起巨大反响,但却对清末民初的社会伦理重构产生了重磅效应,加速了八百年来程朱思想占统治地位的衰落与瓦解。

四、“曲解—发展”:“反朱”思想发展的内在逻辑

“反朱”思想尽管在各个历史阶段因为论域的不同而展现出不同的理论面貌,但总体来看的话,其仍有着紧密的内在逻辑联系。

1.都以朱子作为潜意识的对话客体

不论是陆王,还是颜元、戴震,他们学术思想的成长成熟过程中始终都绕不开朱子的巨大身影。全面考察他们的学术历程,我们不难发现,尽管他们面对的时代问题和关心的核心论域存在着绝大的不同,但他们在回答时代问题和进行学术思考的逻辑起点都是建立在与朱子思想对话的基础之上的。朱陆之辩已经成为了中国哲学史上的经典场景,王阳明对着竹子“格物”,颜元怒斥朱子“率天下入故纸中”,戴震控诉程朱“以理杀人”,无一不是把对话的客体设定为朱子。何以会出现如此出奇的一致呢?朱子思想大多数时间居于官方的统治地位固然是其部分原因所在,但更为深入的内在原因则是在于朱子思想体系的相对完整性及其影响的相对广远。首先,根据林毓生先生在考察五四运动的睿智洞见,中国人的典型思维特征在于往往倾向于把所有面向纷繁、原因复杂的社会问题简单的归结于一个简单的点上——思想上。五四运动把中国的积贫落后归结于儒家思想是这种思维的极致表现[4]182。把这种思维模式上借用到“反朱”现象的分析上,我们便不难想见不同时代的思想家在为其所在时代的社会问题把脉时,何以总是把思考的逻辑起点建立在对朱子思想的批判上。其次,朱子思想的集大成是空前绝后的,几乎涵括了儒家的所有学说,并创造性的建立其规范严谨的思想体系。朱子之前及其之后的思想家再无此大气象。正因其思想体系之广博,故任何时代的思想家都可以在其思想体系中进行吸收、对话和批判,也正因为思想体系之庞大,也无可避免的存在前后抵牾之处,给众多或反对或继承朱子思想的思想家留下了巨大的空间供其玩味、辨析和质诘。

2.都是建立在曲解或错解朱子思想的基础上

所有理学家的终极追求都在于“究其天理”,通过“及乎天理”来使“天下无道变为道行天下”。在不同理学家的思想体系里,对于何谓“理”则有着不同的看法,如朱子强调“性即理”,陆王则认为“心即理”,戴震则认为“理为条理”等。哲学理解上的见仁见智是一种正常现象,但是,在“反朱”现象上,我们可以看到,“反朱”思想家在批判朱子思想的时候几乎都没能做到正确的理解朱子思想这一起码要求。究其原因:一是哲学话语语境的不同使然。朱子思想体系建基于“理气之辨”的基础上,对于理、气的关系及其在整个体系中的位置、作用有着严格的规定。象山和阳明天资甚高,能够自己悟出和成立一套思想体系,故无法做到在朱子的哲学话语语境内批判朱子的思想,而只是抓住某个概念比如“格物”在其自身的话语语境内进行批判,故其批判朱子思想的价值在于完善的自身思想体系,而其批判的前提则是不牢靠的或错误的。二是哲学方法论的不同使然。哲学既有其超越性一面,也有其现实性一面,不同时代的哲学有着不同的研究方法论。朱子生活时代面临着辟佛的任务,希望用“天理”之实在来取代佛学之强调空,故高举“德性之学”;而戴震生活时代则是智识主义高度发达的时代,如何根据成熟可靠的考证学来重新界定“理”,并使“理”在社会生活中真正发挥其应然的作用。这种方法论的取径不同必然造成研究上的偏见,从而无法真正深入朱子思想体系,遑论了解朱子思想的内核。

3.在反朱过程中助推了朱子学的不断发展

表面上看,“反朱”思想的历史开展是建立在反对朱子学说的基础之上的。但实际上,任何理论学说之间的碰撞冲突,所产生的影响绝不可能是单向的。余英时先生在考察唐宋思想突破时指出,儒家在辟佛过程中深深的受到佛学理学的影响,而佛学在受到批判时也及时做出调整和回应[3]52。朱子思想与“反朱”思想之间的关系亦是如此。朱子思想在受到“反朱”思想家的批判时,朱子及其学说继承者势必做出回应,并在回应的过程中做相应的调整以促进学说的发展。在与陆象山长期的学术辨争中,朱子的学说在总体框架上尽管没有大的改变,但象山的辨诘促进朱子对自己学说经常性的自我反思;在面临王阳明强有力的批判中,朱子后学罗整庵对朱子学说进行积极的理论调整,使朱子的理论学说增添新的内涵[5]122。颜元和戴震的批判使朱子学说在社会现实层面受到严峻拷问,尽管与颜、戴同时代的朱子思想家未能做出强有力的回应,但这些批判拷问的问题却激励着20世纪的朱子学说继承人如钱穆先生、陈荣捷先生等人的积极努力。

要言之,“反朱”思想家对朱子思想的理解尽管是不正确的,但这并不等于说其对朱子学说做出的批判是没有价值的。相反的,正是由于其在本体论、工夫论和社会伦理等层面对朱子学说的深刻批判,才能使本来因其相对完整性而显得比较封闭的朱子思想体系重新走向开放,焕发了新的学术生命力,助推了朱子学说的持续发展。

五、小结与评述

“反朱”思想的作为一种学术现象的概括,包含了丰富的理论意义和深邃的哲学辨析,其历史开展为中国哲学尤其是理学的宋明清发展注入了强劲动力。就本文的探析而言,“反朱”思想的意义已经初步彰显,其不仅仅是能够为朱子学说在宋明清三代 “继承少,批判多”的境遇提出一个新的理论观察视角,而且可以发现“反朱”现象的典型意义——中国哲学的发展总是在理论的互动与批判中不断发展、烂熟与转向的。“反朱”现象的典型意义不仅仅可以应用于理学研究,也可以以小见大,推扩到中国哲学研究的其他领域,并在研究方法的发展与不断成熟的基础上催生新的中国哲学研究方法论。必须说明清楚的是,本文对于“反朱”现象的考察与探究与初步性的,更深入的研究有待于进一步的开展与挖掘。

[1]陈 来.宋明理学[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2]朱 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2.

[3]余英时.人文与理性的中国[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4]林毓生.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M].北京:三联书店,2011.

[5]陈 晖.浅论朱熹的学习观[J].沈阳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122.

(责任编辑 伊人凤 校对 祁 刚)

A Study on“Anti-Zhu”Thought:the Process of Development and Internal Logic——Centered on Song Ming Qing Neo-confucianism

LI Shan-he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Department,Fuj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Fuzhou 350108,China)

“Anti-Zhu”thought is alleged that the internal ideology is opposed to Zhu Xi thought or some thoughts from other thinkers that are strongly clashed with Zhu Xi thought.This is not only a summary of general features of anti-zhu phenomena,but also proposes a new perspective for the theoretical development of Song,Ming and Qing.Overall,the“anti-Zhu”thought goes through disposition justice level of the Song and Ming Dynasties,practical implementation anti-Zhu“of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and social and ethical dimensions of the”anti-Zhu of the mid-Qing.Although the expansion of the history of anti-Zhu thought is different in different periods,it follows the common inner logic.It is represented that they all regard Zhuzi as a subconscious dialogue object,are based on misinterpretation or wrong ideas on the Zhuzi thought and invisibly boost the development of Zhuzi theory in the process of being against the Zhuzi thought.

Zhuzi thought;Anti-Zhu thought;disposition justice;practical implementation

2014-12-10

福建省教育厅A类社会科学研究项目(JA12276S)

李山河(1984-),男,福建莆田人,讲师,硕士。

10.13888/j.cnki.jsie(ss).2015.02.019

B08

A

1672-9617(2015)02-02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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