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金金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723000)
汉中地处秦岭以南巴山以北,是古代入蜀的必经之路。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此地自秦汉起便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期,汉中作为蜀国进攻中原的前线频繁卷入战火,见证了众多著名的战事。历史远去,时代播迁,三国文化逐渐成为此地重要的文化基因并根植于当地民众的文化记忆中,成为民间曲艺演绎的重要内容。汉中传统戏剧汉调桄桄和汉调二簧的传统剧目中均有大量的三国戏。考定剧情,基本认定这些戏剧是改编自《三国演义》,但由于戏剧自身的文体特征及汉中当地地域文化的影响,这些剧作在内容、思想、情节方面均与《三国演义》的内容有较大差别,本文拟考察汉中地区三国文化的样貌,进而从戏剧文体特征和汉中地域文化特点探讨汉中三国戏的特征,以期为学界进一步认识《三国演义》在汉水流域的传播尽绵薄之力。
汉中地区三国戏的繁荣是由多种原因造成的,但主要是因为这一地区浓郁的三国文化氛围。汉中是三国故事的发生地之一,其地理位置特殊,因被卷入当时重大的军事政治斗争使汉中见知于天下。建安十六年(公元212年),益州牧刘璋迎刘备入蜀对抗张鲁,汉中至此卷入三国战事中。建安二十年,曹操率军攻占汉中,张鲁投降。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7年),已经占据益州的刘备集团,按照诸葛亮“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1]680与曹操争衡天下的战略构想开始进攻汉中,并于次年占据汉中。自此汉中成为蜀国进攻中原的重要战略后方,屡次见证了战火。诸葛亮自章武五年(公元225年)驻军汉中到章武九年(公元229年)病逝五丈原,曾数次以汉中为后方,出祁山北伐中原。除见证了蜀魏相争的战争风云外,这里也曾让众多三国风云人物在此驻足。除曹操、刘备和诸葛亮外,魏国名将夏侯渊及张郃都曾进据汉中,蜀国名将马超、黄忠、张飞、赵云也曾驻留汉中,特别是黄忠于勉县定军山力斩夏侯渊,扬名后世。
三国的历史进程随着晋朝的建立而落下帷幕,但汉中地区的三国文化却没有消歇。由于汉中地区在三国之后一直相对闭塞,三国文化深深浸润到这片土地之中,其浸染之深与全国其他地域相比是较为少见的。此地众多保护较好的三国遗迹可以作为重要佐证。据嘉庆《汉中府志》记载,在嘉庆年间,此地和三国有关的古迹有南郑的武乡谷、曹操城,凤县的思计台,沔县的武侯墓、马超墓、武侯垒、八阵图、琴台、孔明读书亭等十几处[2]161-183。虑及漫长的岁月播迁以及此地频繁的烽火战乱,如此多遗迹的存留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与三国遗迹保存完整相照应的是这一地区对三国文化的重视和崇拜。在三国时期及后世漫长的岁月中,当地官方和民众出资建立了大量祭祀三国人物的庙宇。以诸葛亮和关羽为例,据裴松之《三国志注》记载,景耀六年(公元263年)刘禅迫于臣僚请求,“诏为亮立庙于沔阳。”[1]690在此之后,此庙成为官方祭奠和百姓祈禳之地。唐代此庙因久历风雨,破败不堪。贞元三年(公元787年)左仆射严震平定西部,驻军汉中,重建武侯庙,在其幕僚沈逈所做的《武侯庙碑记铭》中留下这样一段记录:
皇帝御极,贞元三祀,时乘盛秋,府王左仆射冯翊严口(武)总帅文武将佐,洎策轮突归之旅,疆理西鄙,营军沔阳,先声驰于种落,伐谋息其狂狡,于是威武震叠,虏骑收迹,塞垣萧条,烽口(燧)灭焰,士无保障之役,马无服辕之劳,重关弛析,边谷栖野,我师惟扬,则有余力。乃升高访古,周览原陧,修敬兹庙,式荐馨香,光灵若存,年祀浸远。虽萧鼓忻奏,邑里祈禳,而风雨飘飘,祠堂落构,土阶衡数尺之崇,庭院无裹丈之隙;登降不能成礼,牲玉不能备陈。颓墉露肩,灌木翳景,樵苏互径,麋鹿走集。[2]868
据文中“萧鼓忻奏,邑里祈禳”的记录,可知在唐贞元时期,民间的祭祀并没有废绝。冯诩在旧庙的基础上另建新庙的行为一方面是表示对武侯的崇敬之情,另外也是为了便于祭祀,改变“登降不能成礼,牲玉不得备陈”[2]868的祭祀困境。这种祭祀状况一直持续到清代,康熙二十五年,滕天绶由广东潮州升任汉中知府,面对保存完好的武侯墓及武侯祠,他表示了由衷的惊讶:“祠之由来也远矣,其后或圮或新,终不至于冷烟荒草中者,公之灵乎?抑人心直道之不容泯乎?”[2]868“人心直道之不容泯乎”这句缥缈不实的解释其实也间接说明了汉中民众对诸葛亮的尊崇,因在文化旅游业还没有产业化的时代,唯有这样尊崇的情绪才能使一座祠堂香火延续。
除诸葛亮外,关羽和张飞也曾得到当地民众广泛的尊崇。明万历年间李遇知《汉关公庙碑记》记录洋县关公崇拜的热闹景象:“吾洋隶梁雍,北屏晋,则神产乡也;南障蜀,则神抚土也。家有绘祠,村有赛祠。”[2]912据《汉中府志》卷十四《祀典》记录,在清嘉庆年间,“关帝庙”已经遍布汉中各府县,官方有明确的祭奠要求:“每岁春秋仲月诹吉及五月十三日致祭关帝庙”。正德己巳(1509)年,西乡立汉桓侯庙,用以祭奠张飞,并规定每年八月制奉祀。此庙大约毁于明末战火,清顺治六年予以重建,并于康熙二十二年予以重修。
汉中地区对部分三国名人的崇拜甚至到了神化的程度。三国名人于危难时刻显灵庇佑的传说频繁见诸当地文献。如作于万历年间的《重修汉桓侯庙记》生动记述了张飞“显灵卫城”的故事:
国朝正德己巳(1509)秋七月,流贼倡乱,势逼邑城。忽夜大雨迅烈,河水海涌,全军得地胜不战而贼气慑。时巡抚蓝公璋,兵宪来公天球,咸以观军至。有梦金甲神人,拔剑助阵者,知为侯威灵所通也。邑遂获无虞,寇亦寻就灭矣。[2]910
清初《东城楼新建三神祠碑》记录了关羽显灵抗贼的场面:“一夕,有卒于恍惚中,见空际一赤面长髯大人,衣绯聣,而刃指贼,移时始没”[2]943略去这些故事本身的荒诞色彩,我们能够体会到张飞和关羽给予汉中地区的精神力量,在这种力量背后我们也能窥见三国人物在汉中地区的持久魅力。汉中地区三国文化的民间崇拜为三国戏的产生和繁荣奠定了非常好的基础。汉中地区戏剧历史悠久,代表剧种有汉调桄桄和汉调二簧,这两个剧种均在元代之后形成,并在清代中后期达到顶峰。据《陕西戏剧志·汉中地区卷》统计,汉中地区汉调桄桄已抄录的723 个剧目中有三国故事63 个,约占传统剧目的十分之一。[3]68这些三国戏在汉中独特的文化语境中继续谱写三国传奇故事,同时也不断推动三国故事在这片土地的流传和成长。
官方及民间的三国崇拜催生了汉中“三国戏”的繁荣,让“三国戏”成为汉中地方戏中最受欢迎的一类戏剧。目前可以基本确定汉中“三国戏”的内容改编自小说《三国演义》,但作为场上之作,这些戏剧需要照顾地方观众的观剧感受,因此它们对《三国演义》的改编不仅是样式变换及相同内容文体间的简单平移,而是根据观众的情绪,地方的崇拜情结加入新的思想元素,重新整合情节,这些变化构成了汉中三国戏的独特风貌。
第一,在情节设置方面,汉中“三国戏”更加注重情节的紧凑完整。小说追求整体场面描写,对于矛盾冲突的处理要相对简略一些,在主情节线索稳定可靠的前提下,细节的处理可以用巧合的方式来转移。而且人物随时出场,可以随时交代,不需要提前安排。但戏剧是舞台艺术,要更加注重矛盾冲突,对于人物之间的关系必须精心设计,否则就不能吸引观众的注意。如汉调桄桄《长坂坡》整体围绕着赵云救刘备家眷展开剧情,在戏剧情节安排上,剧中特意提到赵云主动承担照顾家眷的任务,这个情节就为赵云舍命救刘备家眷提供了充分的理由,情节的完整性更加得到凸显,矛盾更加集中。另如汉调二簧《收东川》内容基本取自《三国演义》第六十六、六十七回,在这两回中,叙述了一系列事件,如曹操欲征伐东吴,傅干上书谏止,曹操便罢东征之心,之后叙写曹操欲自封魏王情节。然后用“一日,曹操带剑入宫”[4]400引出曹操威压汉献帝的情节,之后汉献帝请伏完诛曹,结果为曹识破,伏家满门遭戮,伏后也未能幸免。在解决了这个宫廷政变之后,曹操发兵攻张鲁。这个故事可以分为诛曹得祸、攻取东川两个主要情节单元,他们是并行的,基本没有逻辑连接。在局部情节中,各情节单元的连接也不紧密,如曹操威逼汉献帝,以“一日”开题,带有一定的偶然性,和之前的情节缺乏联系。汉调二簧《收东川》重新处理了这段情节,增加了情节的逻辑联系。《收东川》中傅干提议不攻东吴,直取西川,曹操觉得可行,于是要奏明汉献帝:“虽然短篇捷说,到是至理名言。就是停下南征之军,再行攻取东川之谋;少不得也要奏明大汉皇帝才是。傅参军暂且回府,老夫奏明天子,再作计议。”①陕西省剧目工作室整理,《汉调二簧·收东川》,陕西文化局编印,1957年印刷,内部资料,第1562 页。这为曹操进朝廷询问汉献帝的情节打下基础。第二场“修诏”,汉献帝和伏皇后出场,两人的对白中展示了他们在曹操威势下心惊胆战、如履薄冰的境况,萌生出舍弃荣华,做一对平凡夫妻的愿望。然后曹操出场,质问汉献帝为何不理朝政,不思西蜀东吴之事,在斥责之后盛怒离去。绝望的汉献帝觉得生命受到威胁:“你看曹贼这样行事,你叫孤……怎样活得下去”②陕西省剧目工作室整理,《汉调二簧·收东川》,陕西文化局编印,1957年印刷,内部资料,第1566 页。,于是和伏后商议,决定降密诏请伏完设计诛曹。这样的情节处理不但完善了情节单元间的逻辑,同时也让情节略显波折。在政治事变结束后,《收东川》故事正式进入攻打张鲁的情节单元。整部戏围绕收东川设计,首尾照应,前后贯通,以收东川引出政治风波,政治风波结束后再续收东川故事,这样情节处理是紧凑而成功的。
第二,在主题思想方面,汉中三国戏以娱乐的精神挖掘三国人物的人性特征。《三国演义》包含着沉重的历史思索,反映了传统精英知识分子的“忠义”救国情绪。在这种情绪下,《三国演义》刻意将人的欲望消灭,以理性或理想的方式塑造人物,《三国演义》中的英雄人物近乎忠义的化身,较少有人性私欲,如《三国演义》着重涂抹了刘备为了匡扶汉室,拯救民生奔走的艰辛与执着,淡去了个人的生活欲望,因而也受到鲁迅先生“近伪”的讥诮。与小说不同,“娱乐”是戏剧文体的文化基因,也是戏剧赖以生存的条件。戏剧最初伴随着原始的祭礼而产生,带有很强的娱神性质,之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普通民众对原始宗教依赖性减弱,戏剧渐以娱人为主。据日本学者田仲一成考证,北宋、南宋时期,中国戏剧已经基本褪去宗教的色彩,成为娱乐性很强的艺术形式:“从北宋到南宋,在人们对社祭的宗教信心普遍减退的情况下,由多个农村作为共同的交易圈成长起来的农村集市成功地使面临萎缩、消失的当地社庙的祭祀礼仪在新兴宗教的结合即‘社会’中转化为文艺、戏剧”,[5]30产生于元代之后的汉中三国戏是为了满足祭神的需要及民间对三国故事的玩味与欣赏,因此汉中三国戏以娱乐的精神对三国故事进行了重新改造,他褪去了知识分子沉重的社会人生思索,整体淡化了《三国演义》的忠义色彩,开始按照“娱神”、“娱人”的观念创作这些戏曲。于是汉中三国戏着重传达正常的人性,甚至在人物性格中加入了庸俗的社会欲望。如在《长坂坡》中当刘备得知赵云丢失了家眷后,有这样一段描写:
刘备:查看吾营,折兵多少?
报子:得令!(下又上)报!吾营人马,未折一兵一卒。
刘备:哎咳呀!(离座)昨晚大交一战,幸喜折一兵一卒,待我先谢天谢地!哈哈哈!(落座)
报子:(急上)禀皇爷,不见了甘糜二夫人阿斗小殿下。
张飞:再探再报。
刘备:怎么说?听罢一言胆气炸!
张飞:四弟呀!呔咳赵云!你以在汉阳院,夸下海口,卖下浪言,口口声声愿保大哥的满门家眷。事到如今,你保了一对,折了一双。偏你不羞!偏你不耻!说是你伸脸来?呸呸呸!啊哈呸!
刘备:哎呀,不好了。(唱)人心好似钢刀扎。珠泪滚滚如雨洒,四弟近前听心下:你不该汉阳院中夸口大,口口愿保我全家。失落了甘氏夫人糜皇嫂,还有阿斗小根芽。但若我儿有好歹,刘玄德死后谁披麻。
赵云:听罢一言泪洒洒,人心好似剑来扎。悔不该从前夸大话,口口愿保他全家。失落了甘糜夫人小阿斗,倒把豪杰活羞杀。我不辞皇爷上战马,(出营,上马)
刘备:(急上前扯住赵衣)四弟呀!万万去不得……
赵云:刘皇爷手扯黄金甲。赵云怕死不去吧?
张飞:哼……
赵云:三千岁一旁咬钢牙。昧狠心把皇爷摔地下,奔曹营去找小冤家。
张飞:可恨子龙太骄傲,开言愿保二嫂嫂。张翼德随后去盯梢,当阳桥上见分晓。①陕西省剧目工作室整理,《汉调桄桄·长坂坡》,陕西文化局编印,1959年印刷,内部资料,第1906-1907 页。
“携民渡江,单骑救主”是《三国演义》的重要情节,集中展示了刘备集团的“仁忠”精神。文中反复描写刘备在危难中不弃百姓的行为,展示了刘备的仁义精神,如赴襄阳时,刘备目睹百姓渡河时的惨状,大恸曰:“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难,吾何生哉!”[4]244甚至欲投江而死;路过刘表墓时刘备再次自责,并祈求刘表:“英灵垂救荆襄之民。”体现出舍身为仁的精神。赵云长坂坡救主的情节集中铺写了赵云的忠义精神,书中两段赵云的心理描写可作为佐证:“主人将甘、糜二夫人与小主人阿斗托付在我身上,今日军中失散,有何面目见主人,不如去决一死战,好歹要寻主母与小主人的下落”,[4]247在乱军中,赵云遇到简雍,再次表明心曲:“报与主人,我上天入地,好歹寻主母与小主人来,如寻不见,死在沙场上也。”[4]248赵云的行为体现出舍身为忠的心态。
但在汉调桄桄《长坂坡》中,这些“仁忠”的精神被丢弃殆尽,刘备听说“未折一兵一卒”,欣喜异常,当听说自己的家眷丢了,却心似“人心好似钢刀扎。珠泪滚滚如雨洒”,这和《三国演义》将百姓放在首位的刘备有天壤之别,其身上的仁义光芒消失殆尽。同样,《长坂坡》中的赵云在奔赴战场寻找刘备家眷时内心也掠过一丝害怕,有“怕死不去吧”的犹豫,在救出甘夫人之后,他意图和甘夫人一起逃到后方歇脚,结果被守桥的张飞一鞭子打下,不得已才继续寻找糜夫人和刘禅,这些想法和行为让赵云的“忠义”精神打了很大折扣。
除了受到民间观念的影响外,汉中三国戏也受到地域文化的影响。作为汉家发源地,蜀汉政权的前沿,当地民众有一种强烈的文化自信,当地官方和民间对三国文化的热衷崇祀便是这种情绪的直接反应。这种来自地域的文化自信必然会影响当地三国戏创作,让汉中三国戏打上地域文化的烙印。
第一,地域优越与两类诸葛亮形象的出现。在《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的形象整体一致,他是个多谋善思的智者,同时也是个鞠躬尽瘁的忠臣。从草庐出山到五丈原病逝,“忠”与“智”贯穿了诸葛亮一生。但由于地缘关系的影响,汉中“三国戏”中诸葛亮形象却并不一致。具体而言,当写到与汉中有关的情节时,诸葛亮就变的高不可攀,但是写到诸葛亮前期一些事迹的时候,就将诸葛亮塑造的很不堪。如《长坂坡》就将诸葛亮写的比较差。这部戏的剧情和《三国演义》不大相同,曹操派徐庶游说诸葛亮,叙说曹操的威势用以恐吓诸葛亮:“(曹操)必然发来大兵,围杀汉阳院,与兄报仇。那时节,桃园兄弟,能征惯战,冲开血路,各逃性命。你是个文职官员,将你拿住,一刀杀坏,与兄偿命……哎,只说你怕也不怕?”①陕西省剧目工作室整理,《汉调桄桄·长坂坡》,陕西文化局编印,1959年印刷,内部资料,第1893 页。诸葛亮听后表面不怕,内心却异常恐慌:“口说不怕胆战惊,冷汗淋漓怀抱冰。”而且无计自保,哀求徐庶为他设计脱身。诸葛亮显得色厉内荏,而且胆识不大,聪明不够。但当涉及蜀地发生的情节时,诸葛亮形象却顿时伟岸起来。如《五路伐蜀》中,诸葛亮一改《长坂坡》中的昏聩和懦弱,而成为一个智略过人、勇于担当的角色,面对曹丕的五路兵马伐蜀,他忧心国事,以致身染重恙,但最终运筹帷幄,消弭危机于无形。
第二,“贬曹”倾向的进一步深化。《三国演义》中虽然体现出明显的“拥刘贬曹”倾向,但曹操仍不失为一位雄才伟略的英雄形象。但由于汉中的地域文化优越感,拥刘贬曹的倾向更加深入,汉中地区三国戏中曹操的形象完全打了折扣,成了一个普通的庸才。在《三国演义》中,曹操平定诸侯有统一寰宇,泽济苍生的目的,而且顾忌自己的名声,生前不篡位,但在汉调二簧《收东川》中,曹操自白其平吴灭蜀的目的:“想与子孙谋社稷,哪管千秋骂名长。”②陕西省剧目工作室整理,《汉调二簧·收东川》,陕西文化局编印,1957年印刷,内部资料,第1906-1907 页。另外,在一些场面上也着力突出了曹操的残忍,如在汉调二簧《收东川》中,生动地展示了曹操害死伏后及汉献帝两子的场面:
曹操:校尉们!将这贱妃与我乱棍打死!(校拖倒打介)
伏后:万岁!
二太子:母后!
(乱打介,伏后气绝)
献帝:一见爱妃丧了命,刀割肺腑剑穿心。为国你今日把忠尽,又只见二皇儿分外伤情。
曹操:昏君!你还哭什么?就是这两个祸胎,也将他不能留下。这是一瓶美酒,说是你与我吃!你与我引!
献帝:大丞相开个恩外之恩,饶他兄弟二人的小命一条吧!他还不多知事哩。
曹操:哼!自己不吃,少不得又叫老夫动手。(一手提酒,一手揪耳灌酒。一太子死。又同前灌第二个。二太子先后倒地介)③陕西省剧目工作室整理,《汉调二簧·收东川》,陕西文化局编印,1957年印刷,内部资料,第1577 页。
对于这段情节,《三国演义》仅有一句描写:“喝左右乱棍打死。随即入宫,将伏后所生二子皆鸩杀之。”[4]401且曹操仗死伏后发生在宫外,汉献帝不在场。《取东川》将故事发生地移植到了外殿,且安排汉献帝父子在场,描绘了丈夫目睹妻子被杖杀、儿子眼见母亲被害、父亲目睹儿子被毒死的人间惨剧,并且安排曹操亲手毒死二子,将曹操的残忍予以浓墨重彩的表现。
第三,汉中三国戏表现出对蜀地文明的高度认可。在地域文化的表现上,《三国演义》从天下大势着眼,衡量天下地理方位,未见明显的优劣倾向。汉中在三国时期属于蜀地,出于对地方文化的自信,汉中三国戏对蜀国文化表现了高度的认同。如汉调桄桄《五路伐蜀》中邓芝受诸葛亮委托前去联合孙权,在孙权殿上,邓芝侃侃而谈,驳的孙权哑口无言,之后张昭出面驳难,于是如下对话:
张昭:胆大的邓伯苗!你上殿来横面问君,我江南八十一州人稠地狭,水清草肥,你西川拿什么来比?
邓伯苗:我西川有金矿、银矿、铜矿、铁矿、铅矿、煤矿、砖厂,盐场,你江南拿什么来比?
张昭:我江南有战船摆渡,众兵都熟练水势,你蜀川拿什么来比?
邓伯苗:你可晓得战船渡江河,从哪里来的畅流?
张昭:我不知。
邓伯苗:大料你也不知。西海绕蜀水灌长江,东流复入东海,你们江南才造船摆渡,这水源之主是西蜀。④陕西省剧目工作室整理,《汉调桄桄·五路伐蜀》,陕西文化局编印,1959年印刷,内部资料,第1863 页。
这段戏除了基本情节与《三国演义》一致外,对话内容基本为作者新造,这段对话正面展示了作者对西蜀物产的高度自信。之后,孙权派张温入蜀议和,张温沿长江逆流入蜀,也感慨:“水又清草又肥比过江南,江南城赶不上西蜀半点。”①陕西省剧目工作室整理,《汉调桄桄·五路伐蜀》,陕西文化局编印,1959年印刷,内部资料,第1869 页。对西蜀物产之盛又予以侧面加强。除了物产之外,随着情节的推进,这出戏逐渐展示对西蜀人才的高度肯定。由于张温傲慢,诸葛亮请秦宓问难张温以煞其傲气,结果张温羞惭,不告而别,邓伯苗追上之后,剧中又借邓伯苗之口对西蜀人才进行了夸赞:
张温:莫问你们西蜀照这好的才子有多少?
邓伯苗:把这种人才是万仓中的粟米,车载斗量无法细数,就是抓一把撒在地上,捡都不愿意捡出数。
张温:哎呀!人言你们西蜀广出才子,到今一见,果然属实。邓先生,今天就教那个砚水小子的秦宓,把我说的个无言对答。这一下我服了你们西蜀的人了。见了吴侯,我给你们好话多说就是了。②陕西省剧目工作室整理,《汉调桄桄·五路伐蜀》,陕西文化局编印,1959年印刷,内部资料,第1878 页。
总之,汉中三国戏虽然整体上改编自《三国演义》,但由于受到文体特征、传播方式及地域文化的影响,这些戏剧在人物塑造、情节构造方面比之《三国演义》均有较大的推进,既呈现出流域文化三国故事的地域特征,同时也展现了三国故事在汉中地域的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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