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姿
(常熟理工学院 江苏 常熟 215500)
弗兰纳里·奥康纳是继福克纳之后美国南方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其作品以陌生化的手法,赋予读者一种跌宕起伏刺激的阅读体验。其《好人难寻》犹如一朵盛开在南方文学家园里的奇葩,寥寥几十页就凝练了作者普世的人文关怀和追求万物和谐的愿景。评论家多关注该作品的宗教意义;也有评论家对文本中黑人问题进行追根溯源,诸如此类纷繁杂陈评论为进一步发掘奥氏作品提供了有益的探索。
本文拟从关怀伦理学角度,进一步探讨该小说人物间的关系,揭示作品深刻的伦理关怀。不同于传统伦理学,关怀伦理学强调关怀、爱和同情心等德行。关怀伦理关注的是人与他人或社会之间相互接纳、回应的情况,[1]其终究的理想是期望“关怀”可以成为道德实践上人类的共同资产,倡导人们摒弃冷漠,挖掘人类潜藏的关怀本质,促进人类与他人的和谐共处。
《好人难寻》表面滑稽,实则寓意深沉。该小说围绕六口之家决定前往佛罗里达州度假展开。在旅途中,老祖母突然想去看看古屋,结果发生车祸,并遇到了“不合时宜的人”,从而导致了全家人死在“不合时宜的人”的枪口之下。此则短小精悍的故事以冷幽默开场,却以震撼人心的冷酷收场,给予读者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
该小说中最浅层的人物关系多是冷漠。以老祖母为例,不少评论家认为小说中主人公老祖母的是个为一己之私招致全家覆灭的老人。然而,读者在细读之后不难发现,小说也在深层次中透露出人与人相互关怀的潜质,这种关怀是多维,赋予小说更多的阅读空间和张力。小说将冷漠与关怀并置的现象并非偶然,奥康纳认为:“作家的职责在于发现生活中相互对立的种种扭曲,并将它们通过正常的形式表现出来。”[2]作为读者,唯有分析作品中各种矛盾,方可体悟作者的良苦用心。
根据诺丁斯的“关怀圈”理论,关怀的“内圈”当属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照。读者不难发现,小说中呈现出来的老祖母一家人之间的冷漠,三代人之间交流的挫败感无处不在。在出行之前,母亲邀请儿子贝雷关注报纸上有关“不合时宜的人”的行踪,然而,贝雷却置若罔闻;老祖母转而与儿媳沟通,媳妇也充耳不闻。祖母的建议在冷漠中搁浅,第一次的关怀尝试以失败告终。关怀伦理学强调,关怀必须是相互的,如果关怀方施行了关怀,但是得不到受方的回应,那么就意味着关怀的过程并没有真正的实现。在旅途中,家庭成员之间是零沟通。老祖母与儿子儿媳无法沟通,只能变着法地逗孙辈,可是每次沟通都以失败告终。面对老祖母不想去弗罗里达的心情,孙辈讥讽式的回答体现了对老祖母的极度的不尊重;当路过佐治亚的时候,当老祖母称赞景色非常俊美和秀丽时,孙子则咒骂田纳西穷山恶水,佐治亚是个烂地方;当老祖母和孩子们讲述自己的恋爱经历时,孙女朱恩·斯塔却坦言她长大后绝不会象祖母那样傻。关怀被忽视是令人沮丧的,但老祖母似乎习惯忍受家人的藐视,也似乎内化了小辈们对她的无礼。在发生车祸后,儿子贝雷和孙辈们对于老祖母的受伤也是熟视无睹。
综上所述,读者不难发现,在这个祖孙三代的家庭里,成员之间缺乏应有的关怀。但是,作为一名富有深意的作家,奥康纳绝不会让其作品满足于表面,读者通过层层剥离式的阅读,会发现小说中家庭成员之间还隐隐存在关怀。
首先,作者从侧面刻画了老祖母善良、关怀的一面。当老祖母在报纸上看到“不合时宜的人”的信息时,她说“我是绝不会把我的孩子们往那儿引的。要不我良心上怎么过得去啊?”[4](2013:3)可见老祖母对家庭的关爱。在旅行途中,面对孙辈的刁难,老祖母以宽容的姿态应对,并兴致勃勃地讲述了她的恋爱趣事来取悦孙辈们。当孩子们厌弃故土的时候,老祖母教育他们要懂得“谦恭”。对贝雷,老祖母也表现出了母亲对儿子的关怀。在途中,她提醒儿子注意限速,以免被警察抓获;在“尖塔”餐厅,她热情邀请儿子共舞。对待儿媳,老祖母主动帮助儿媳照看3个孙子。“她把小孩儿放在膝上摇着,给他讲沿途的景物。她撅着嘴,把那张皮革一样干瘦的脸贴在宝宝光滑柔嫩的小脸上。”(2013:6)在这个细节中老祖母展现给读者光辉的人性之爱。在全家人临难时,老祖母也表现出她对家人的担忧,当儿子与孙子被带走的时候,她冲着儿子大喊:“快回来! ”“柏利,我的孩子啊!”(2013:18),与此同时,她还不停请求“不合时宜的人”放过家人。关怀伦理学指出:“道德两难之出现是要突显那本来就在人们心中的关怀承诺。”①诚然,如上所述,关怀者的关怀行为发出后,需要被关怀者的回应,这样关怀行为才圆满。那么,面对老母亲的关怀,作为儿子的贝雷如何应对呢?读者可以从故事的细节处得到线索。比如,当贝雷和儿子即将被罪犯带离时,他不由自主地叫道:“妈,我去去就来,等着我。 ”(2013:17)此举对于整个旅程中沉默寡言的贝雷来说,是发自肺腑的对关怀的回应。贝雷的隐忍成为一种关怀欲望的潜在表达,作者在描述贝雷与罪犯互动中有这样一个细节 “他像一个运动员那样蹲着,随时准备一跃而起,”(2013:17)贝雷大声喝止人们 “都别说话!都闭嘴,让我来!”(2013:17)这一简单的动作充分说明了关怀的暗流在其心中不停的涌动。
家庭中的关怀只是关怀伦理学家所关注的关怀“内圈”,诺丁斯认为当关怀方走向“外圈”时,外圈的人与内圈的人发生联系,要求关怀方必须使自己具有爱的超越性,让外圈的人作为潜在的被关怀者进入自己的关怀圈。这样,关怀的链条便建立起来,而关怀方也通过认同这些圈子“时刻准备去关怀”。[3]读者可以发现,老祖母的关怀并未囿于小家庭,她的关怀渗透到关怀自然、社会,是博爱的最好诠释。
虽然有评论家将老祖母对自然景观的留恋理解为对南方旧传统的固执。但是读者不难发现老祖母对各种自然景观充满着真切的怀恋和喜爱之情。当孩子们对田纳西和佐治亚表现出种种吹毛求疵的时候,老祖母却认为“田纳西是绵延的高山,佐治亚是一座座秀丽的小山。 ”(2013:6)可见,老祖母对山水人情的眷恋之情。除了对自然景观的喜爱,老祖母对动物也充满了人性的关爱。最显著的例子是老祖母临行前偷偷将猫咪藏在一个篮子里,因为她担心自己会想念猫咪,并担心小猫会不小心碰到煤气开关,窒息而亡。
小说中还描述了老祖母对黑人孩子和对“不合时宜的人”的关注。有评论家认为,《好人难寻》中老祖母一家对黑人孩子的关注体现了祖母一家对黑人的歧视。但在笔者看来,不管是歧视还是理解,都不可避免地体现了奥康纳对整个黑人群体的关怀。在《好人难寻》中,黑人形象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孙辈看到一个光着屁股的黑人小男孩,孙子孙女对其不穿衣服感到莫大的好奇,然而,老祖母却认为“你们看,那个黑人小孩!好可爱!”(2013:6)老祖母的这种反应是身为一个女性及母亲的正常的关爱。对于孩子没有穿衣服,老祖母的回答也体现了她对黑人群体的理解和怜悯之情:“他可能根本就没有裤子穿吧。”“乡下的黑人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有的他们不一定有。”(2013:6)另外一处则与老祖母的恋爱故事有关,情人送给老祖母的西瓜上刻着姓名的首字母缩写“E.A.T”(吃),黑孩子看到西瓜上的三个字,就把西瓜给吃了。寥寥数句话,勾勒出一个滑稽可爱的画面,引得孙辈大笑。童真的可爱与身世的可怜交错在一起构筑了一个看似荒诞的插曲,体现了奥康纳对黑人的深切同情。因此在小说里,作者并未描写老祖母斥责黑孩子,孩子们也仅仅是一笑置之而已。可见作者对于黑人的宽容和理解。而这种宽容和理解不失为一种精神上的关怀。
除了关注黑人,老祖母与社会中“不合时宜的人”更有着波折的互动。从遭遇“不合时宜的”三人帮到家人遭到枪杀到最后死于枪口时顷刻间的顿悟,是老祖母关怀他人的一个精神净化的过程。在与“不合时宜的人“交锋中,老祖母揭开了 “不合时宜的人”的身世,读者可见“不合时宜的人”也曾是一个父母怜爱的好孩子,但当他经历各种生活的残忍,他停滞了追求善的脚步。而老祖母与他的一席谈话使他反思自己的过去,老祖母在临死时的喊声“哎呀,你是我的儿呢,你是我的亲儿!”(2013:23)让他明白自己是个罪人,只有关爱他人才能得到灵魂的救赎。
《好人难寻》这出家庭悲剧是多种综合因素共同杂糅催化的结果。纵观前因后果,读者不难看清事物的本质:人们丢失了信仰,从而带来人性的堕落。而获得救赎的途径便是正视人性之恶,方可重归人性的神圣。该小说为迷茫的灵魂打开了通往自我救赎的大道,表达了奥康纳对社会和谐的无限希冀。
[1]Noddings,N.Caring:a feminine approach to ethics and moral education[M].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3.
[2]王誉公.弗兰纳里.奥康纳(Flannery O’Connor,1925,1964),王誉公主编《美国作家论》:859.
[3]楚丽霞.关怀伦理的心理特征及应用价值[J].道德与文明,2006(3):53.
[4]於梅译.《好人难寻》[M].新星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