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庆
(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浅析莫言小说中的民间文艺思想
胡庆
(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恩施445000)
莫言以民间立场来创作小说,以“平视”的态度关照民间生活,构建自己的民间故事;凭借童年经验塑造一系列的儿童形象,以此反观饥饿年代的历史;深怀对母亲的崇敬,描绘出一系列泼辣、干练而不失母性温柔的奇女子,在悲剧命运与勇敢抗争的张力中,淡化精英分子的高姿,实现民间写作的真正复归。传奇小说的现代演绎,乡村幻想的淋漓书写,无一不是莫言对民间立场的执着坚守。
莫言小说;民间立场;民间写作;童年经验;张力
民间文艺是文艺之母,是文艺之基。莫言一反传统作家对民间文艺的鄙夷,将文学的生命扎根于深厚的民间土壤,充分利用最为朴实而又真实的民间文艺创作小说。采用多种创作技巧充分展示源于民间的故事,以此来反观历史,重新建构民间审美形态。
关于“民间”这一概念,陈思和认为其主要有以下三个特点:“在国家权利控制相对薄弱的领域产生,能够比较真实的表达出民间社会生活的面貌和下层人民的情绪世界;自由自在是它最基本的审美风格;民主性的精华和封建性的糟粕交融在一起,构成了独特的藏污纳垢的形态。[1]“民间”理论的提出为文学创作开阔了视野,寄托作家的文学理想,也使得读者将目光投射到某些曾经被遗忘了的角落,实现一种陌生化的回归。
莫言始终坚持以民间立场来写作,融合新历史主义的创作方法,使其小说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莫言放弃精英分子的高姿,以尊重、求实的态度代替对民间文艺的鄙夷与遮蔽。在莫言的小说世界里,普通农民、城市平民、被遗弃的女性和懵懂的孩子,或是农村随处可见的动物都能成为主要的表现对象。在德国对胶州湾实行占领时当地百姓的抵抗、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文革等,这些只是故事的叙事背景亦或是一种戏剧舞台。这些历史是一种人民记忆中的历史,是一种经过选择或幻想化了的历史,也可以说是从“文化持有者的内部眼界”[2]19去体察他人难以理解的精细微妙之处。“只有这样,宏阔的胸怀,不带自吹自擂的假冒的宽容的那种客观化的胸襟才会出现。”[2]19与之相应的故事自然也成为莫言笔下生动的民间历史故事或神话传说、传奇。
作家经历对作家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尤其是童年经验。莫言出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灾荒年代给自己和乡民们带来的饥饿和痛苦,成为那个时代人们抹不掉的共同记忆。饥饿的年代成为莫言小说塑造相关人物的大背景,幼小的儿童、伟大的母亲或妇女成为莫言小说的主要描写对象。同时,通过他们的言谈举止来再现动乱年代的历史,这种经过艺术化的历史,真实而又厚重,更多地寄予了作家对民间立场的坚定。
2.1 饥饿儿童与饥饿年代
莫言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大都是脑袋大、身子小,明显是受过饥饿之苦的。《透明的红萝卜》中的黑孩子的形象深深印在读者的脑海里,小铁匠和小石匠的形象,也让人记忆犹新;《蛙》中吃煤的村民,《四十一炮》中的罗小通,《红高粱》中的豆官,他们都是饿死鬼一样的人物。童年,往往是弱小的,需要关爱、渴望爱抚,同时又充满幻想、充满恐惧,也是一生中记忆最为敏锐的时期。那个年代的饥饿和痛苦的经历也就成为莫言小说的创作源泉,在作品中得到生动的再现。
2.2 女性形象与悲剧冲突
莫言小说中女性形象尤为突出,女性形象的塑造成为莫言小说的支柱。她们性情刚烈、行为果敢、个性泼辣,奔放不羁,同时又不失女性的温柔和母性亲切。这些女性之所以在莫言笔下生辉,那与莫言对母亲的深深依恋有关。莫言曾提及他母亲的形象,一位身体瘦弱、疾病缠身的普通乡下女性。他说:“我想困扰我母亲一生的第一是生育,第二是饥饿,第三是病痛,还有她们那个年龄的人都经历过的连绵的战争灾难和狂热的政治迫害。”[3]
母亲为了减少他的饥饿感受过不少的委屈,也许正是对母亲的深切的认识和同感,让他创作出《丰乳肥臀》,用丰乳象征母亲,肥臀象征大地,体现母爱、大地、和生育繁衍的深厚主题,同时母亲又具有大地的品格,厚德载物、任劳任怨、无私奉献。正是有母爱的支撑,才使得莫言创作出一系列的女性形象。她们不仅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同时又大肆构建了一场奇女子的汇演。如《红高粱》中的“我奶奶”戴凤莲,《红蝗》中的四老妈,《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她们一反传统女性形象,用一种狂欢流泻的洒脱对抗传统旧制,在生与死的挣扎中放射出“美”的光环。她们的力量不足以与这个社会抗衡,因此也始终逃脱不出悲剧的命运。这种抗争与悲剧的张力让莫言小说充满了生命力,令读者震撼。
2.3 奇女子大汇演
关于悲剧,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将其定义为“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动作的摹仿;它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剧的各部分使用;摹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而不是采用叙述法;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4]在莫言的系列小说当中,女性的悲剧命运通过她们的行动来书写,用各种行动展开情节的发展,形成激烈的对抗与冲突,随着矛盾一步一步深化,故事情节逐渐走向高潮。不同的遭遇,相似的命运,鲜活的“坏”女性形象形成莫言小说的一大亮点,通篇的阅读后,留给读者的并不是世俗的伦理评判,而是深深怜悯后的社会反思。
《红高粱》中的戴凤莲,十六岁的她出落得丰满秀丽,极富女性魅力,但势力的父亲却将她卖给一个缺乏生育能力的麻风病老头。在那个爱情不自由的时代里,她独出一格,不愿随波逐流,毅然大胆的追求自己的所爱。在世人眼里,她是一位无视论伦理道德的坏女人,可她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活在自己设置的自由世界里。临终前的回忆足以体现她那独特的个性:“我的身体是我的,我为自己做主。”[5]自由自在的民间性在这里有着充分的体现。她死在为余占鳌送饭的途中,从民族大义理论上来讲,她为抗战做出了伟大牺牲,从人生自由角度来讲,这是她对爱情追求的悲剧宿命,毕竟在那个容不下恋爱自由的年代里,死亡似乎是最合理的结局。
《红蝗》中四老妈结婚以后,坚决不从四老爷,却与锔锅匠有过接触。不幸被四老爷套牢后,她没有丝毫的紧张,临走前特意打扮一番,亲自给自己挂上破鞋,堂堂正正地离开村庄。那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和旁若无人的从容令读者为之动容。她清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横飞的唾沫,和一辈子抹不去的骂名。这种世俗被逼的无奈,和面对世俗舆论谴责表现出的坦然,两者之间的张力令读者为难。同情与赞许,实难把握;不偏不倚,又颇有难度。文本创作的张力移交给读者,是与非的标尺牢牢地攥在读者手中,文本的二次生命得到实现,甚至是生生不息。
《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年幼时父母双亡,是姑母将其抚养成人,姑母本以为为她裹了脚成为“三寸金莲”就能为她找个大户人家。可时代向她开了个大玩笑,她只好下嫁到上官家,小丈夫上官寿喜软弱无能。常常责备她不能生育,有时甚至是动用家暴。这种恐怖的家庭氛围让她的内心产生了阴隐,以致做出“偷人借种”的屈辱之事。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宁娜》中提出“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中国的传统思想已根深蒂固,世人免不了这样的束缚,母凭子贵的现象依旧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当女性的个人命运与生育紧密相连,生儿育女成为女性天生的职责,不容推卸,由不得个人去拒绝。她们没有婚姻的自由,这种爱情的淹没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孩子似乎是最好的寄托。家庭的不幸与这种超出常人常理的大胆之举让人为之震惊。不以常理审视,读者似乎更能感受不堪与大胆的张力,隐退了世俗眼光,我们不忍再有更多的指责,流于心间更多的是对上官鲁氏的悲剧命运的怜悯,对其大胆行为的惊叹。
《蛙》中的我姑姑,她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泼辣果敢而绝决。对事业的执着犹如勇士一般坚定,大胆追求自己所爱,但是容不下爱情的背叛。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委曲求全,宁愿笑着流泪,也不愿哭着说后悔。她珍爱生命,妇产科医生的职业让她为生命的诞生而自豪,但是她也是一位计划生育的执行者,生命也在于她的一念之间。她本能里的母性温柔,和狮子般的冷血,让她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我姑姑”只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代言着一个时代的观念,可以算作是普通民众心声的谱写者。爱恨交织,欣喜与无奈,正是那个时代民间意识形态的真实写照。“我姑姑”只是一个时代的普通女性,却承载着一个时代的痛苦。也许只有在文学作品中才能成全这样的伟大,只有深深地扎根于民间这片深厚的土壤,才能真实地反观这段历史,发人深省。这些女性大都是以母亲的身份来确立自己在家族血脉绵延的历史地位,在历史的困境当中,她们又是支撑生命顽强生存的支点,体现了母性形象对生命力的末世关怀与救赎。“把生命欲望与不灭的人性融为一体,莫言用他的作品对人性观做了有深度的探讨。”[6]
3.1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阅读莫言的小说,高密乡几乎是耳熟能详。那里的人民勤劳善良,他们的劳作、生活、繁衍都离不开这片孕育生命的大地——体现为一种厚重的文化品格,生命的沉滞与骚动在不断地呈现,承载着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们的欢乐与忧伤。大地最能显现民间品性,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每一个地域的人民都在地域文化的熏陶中成长,个人也是地方文化的活的载体。莫言小说中,许多人物的命运都与高密东北乡有着密切的联系。来自于民间乡土,生于民间社会阶层,他们不再是居庙堂之高的上层,而是处江湖之远的大众,所代表的是广阔的深深根植于民间的生命文化。民间大地与这些劳作在这片土地上的女性一样,可以包容和孕育一切生命和地方所特有的文化。
莫言的高密东北乡,颇具文学的超越性,它不仅仅是一个故乡的概念,而且是承载着中国近现代民族历史和自然生命的民间大地形象。莫言笔下的人物命运总是与中国近现代的重大历史事件相关联,如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文化大革命等等。历史的大动荡展现在读者眼前的是一幅让人倍感压抑的荒原画面:血腥的征战屠杀,混乱的社会秩序,百姓的颠沛流离。看不到光明与希望,缺乏温情与爱意。但是也展现着另一番救赎图景:在历史漩涡当中挣扎不屈,勇敢抗争,怒放生命的张扬。历史创伤的记忆与心怀故乡历史的无悔,在这荒原与救赎之间表现得淋漓尽致。
民间大地所承载的苦难意识是对历史苦难的自觉的担当,大地的坚韧在于与困境和苦难作斗争的进程中,始终坚守自己的文化品格和自由。它是广阔民间世界的真实展现,在痛苦与欢乐中锤炼自己坚强的个性,在生命生生不息的繁衍中,实现对历史、社会、时代及人类所给予的苦难进行自我救赎。莫言始终坚守他的民间立场,他的作品始终充盈着民间文化的独特韵味,民间传奇的审美底蕴与创作模型在他的相关作品当中或隐或现,这与他对自己故乡民间文化的深深厚爱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3.2 传奇色彩与苦难承受
莫言的小说充满着传奇色彩。作为小说家,“传奇”不仅仅是小说类型中的一种,同时也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更是作家的民间立场、民间思维、情感运作的形象传达。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志怪小说与志人小说,到唐代出现了传奇。可见,传奇与小说的关系在中国可谓是源远流长。虽然小说不像诗词歌赋那样居于高雅地位,但在长期的发展过程当中,小说逐渐融入主流叙事中,为自己找到合适的文化地位,呈现出自身独特的文化观念,文艺理论也为之创制其特属的价值评判标准。无论怎样,传奇性的小说更能体现民间的智慧与艺术情韵。
莫言小说中的传奇性充满着乡村幻想。和沈从文小说一样,都有着浓郁的乡土气息,但是淡去了沈从文小说中的宁静与祥和。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不再是作家梦中的理想家园,他致力于最真实地展现农村生活的原生态化的场景,苦难的事实等待着读者去直视。《白狗秋千架》《透明的红萝卜》《枯河》《红高粱》等都描述了战争的苦难,但是作品并不止步于对苦难的倾诉,而是对苦难承受的自觉和反省。在乡村似乎总存在着一种声音,乡民们为什么能够在经历数千年的磨难以后依然能够坦然面对,虽处于社会底层,但是能够怡然自得。不难发现,其实在乡村一直存在着一种强大的精神支撑,那就是一种独特的精神幻想,有种类似于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这是一种长期处于社会的底层,备受社会压迫而生出的一种超脱苦难的精神幻想。其中包含着一种深深地无奈,同时也包含着一种在夹缝中艰难地求生存的机智。这也是一种活在当下,并顽强生存着的传奇性的体现。
乡村生活固然艰苦,但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生存的历史时代,无法穿越以至于逃避,归隐田园永远只是一种诗意般的幻想。苦难需面对,同时如何让生长在这片乡土的人们不再被苦难所击倒,他们需要一种精神寄托,以此来实现替代性的满足,象征性的回归。《红高粱》与《丰乳肥臀》这两部作品从民族战争与爱情这两个角度出发,表现乡民对家乡领土主权的誓死捍卫,对爱情的执着。整部作品充盈着壮烈豪情,同时又流露出些许的浪漫,紧张之余又有诙谐的放松。也许只有大师级别的作品,才会给读者呈现出这样一席精神盛宴。
多种创作技巧的巧妙之处让我们不得不称赞莫言的民间立场,惊呼其民间审美形态重新建构之妙。传奇小说的变奏演绎,乡土幻想的尽情绽放,莫言将其独特的语言技巧施展于自己的相关作品里,展现出一幅天马行空般的大气象。可以说莫言是真正做到了以一种“平视”的眼光关照民间生活,从“为老百姓写作”到真正的“作为老百姓写作”。这种民间化倾向的转入,将文学的生命扎根于深厚的民间土壤,让文学的花瓣开得更为绚丽多姿,意义深远。
[1]陈思和.民间的沉浮:对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尝试性解释[J].上海文学,1994,(01):74.
[2]克利福德·吉尔兹.地方性知识——阐释人类学论文集[M].王龙海,张家瑄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
[3]莫言.莫言散文[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5:55.
[4]亚里士多德.诗学[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16.
[5]莫言.莫言文集(卷一)[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5:70.
[6]张志忠.莫言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55.
O nt he Fol kIdeas of Li t erat ure andA rt i nt he N ovel of M oY an
HUQing
(HubeiUniversityofNationalities,EnshiHubei445000)
Adhere to the folk position,Mo Yan shows"head-up"attitude to civilian life,then builds their folk tales.In order to reflect the era of hunger years in history,Mo Yan shapes the imagesofsomechildrenwiththeexperienceofchildhood.Becauseofdeepreverenceforhismother,Mo Yan depicts a series of bold and vigorous woman,who are capable yet gentle maternal amazing.In their courageous struggle with the tragic fate of the tension,Mo Yan wants to lower the noble identity of elites,meanwhile achieves true reversion of folk writing.By taking turns show of legendary novel,rustic fantasy is most vividly written,both of which represent the position of Mo Yan’s folk dedicationstick.
MoYan'sNovel;FolkStance;FolkComposing;ChildhoodExperiences;Tension
I207.42
A
1672-2094(2015)01-0040-04
责任编辑:周哲良
2014-12-02
胡庆(1988-),女,湖北洪湖人,湖北民族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文化与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