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浙江新谱的历史地位
——由卷册规模论

2015-04-10 11:19
关键词:谱牒活字宗谱

钱 杭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在上海图书馆《中国家谱总目》著录的269种中国(港澳台除外)1960—1969年间所出新谱存目中,①谱籍为浙江者40种,位居大陆地区第三(前四名分别是:广东第一68种,福建第二43种,山东第四31种),成为建国50年(1949—1999)间,中国谱牒第一大省浙江省所出新谱中,唯一一个在存目数量上落后于其他省份一至二位的年代。②如果加上《总目》之外另存的4种,存目总数达44种,则比广东省少24种,总位次亦可上升一位。③

1960年代是中国当代历史上一个重要时段,前有1950年代末期席卷全国的农村大灾及稍后略见成效的政策调整,中后期则有于国史、国运之影响至深且巨的“文革”浩劫。上至中枢,下至村野,没有局外,无一幸免。向来仅由一部分人参与的农村修谱活动,因此也不能自满自足,自娱自乐;相反,其编撰动机、规模选择,全与这个宏大背景发生了关系。

《总目》著录浙江省现存1960年代新谱共40种,各时段的具体分布如下。

1960年5种:

苍南,《蒲门杜氏房谱》,抄本1册。(118—0070)④

苍南,《沿浦范阳郡邹氏家乘》,抄本1册。(412—0041)

江山,《余庆堂刘氏草谱》,抄本1册,初修本。(513—0267)

宁波,《范氏支谱》不分卷,1919年抄本1册,佚名增补至1960年。(176—0039)

宁波,《鄞县秦氏宗谱稿》,刻字油印本1册。(264—0039)

1962年10种:

苍南,《桥墩五凤王氏宗谱》不分卷,木活字本1册。(014—1085)

苍南,《观美马加垟清河郡张氏宗谱》,平邑三桂堂木活字本1册。(360—0933)

苍南,《河东廉水郡薛氏宗谱》,木活字本2册,初修于清康熙年间,五修本。(528—0054)

定海,《金塘大象包氏宗谱》,务本堂稿本1册,二修本。(068—0012)

乐清,《潭头李氏宗谱小二房谱》不分卷,木活字本1册。(124—0428)

平阳,《宋氏族谱》不分卷,木活字本1册。(163—0064)

平阳,《缑山侯氏增修宗谱》,木活字本1册。(234—0025)

平阳,《安定郡梁氏重修宗谱》不分卷,木活字本1册。(357—0028)

瑞安,《陶山江夏郡黄氏宗谱》二卷,木活字本2册。(326—0366)【内有次年序】

永嘉,《下塘柯氏宗谱》,抄本1册,初修于清乾隆间,六修本。(216—0005)

1963年11种:

苍南,《颍川郡陈氏宗谱》,聚星堂木活字本1册。(318—0993)

苍南,《颍川郡陈氏宗谱》,瑞安间礼堂木活字本1册。(318—1001)

苍南,《马站南坪陶氏宗谱》,绍槐堂木活字本存1册。(319—0075)

建德,《过塘叶氏宗谱》四卷,最乐堂木活字本2册。(380—0043)【建德图藏本不同】

建德,《南阳叶氏宗谱》四卷,最乐堂木活字本1册。(380—0044)

乐清,《杏庄胡氏宗谱》六卷,油印本5册,初修于明万历二十五年,九修本。(221—0271)

平阳,《黄氏宗谱》,木活字本1册,十一修本。(326—0396)

瑞安,《清河郡蟠江张氏宗谱》,木活字本1册。(360—0899)

瑞安,《宏农郡杨氏五修宗谱》,木活字本1册,初修于清同治三年。(435—0312)

泰顺,《河东郡柳氏族谱》五卷,抄本1册。(219—0037)

鄞州,《四明朱氏支谱内外续编》八卷,慎德堂稿本1册。(089—0255)

1964年4种:

苍南,《小玉沙黄氏族谱》四卷,木活字本4册。(326—0413)

缙云,《颍川陈氏宗谱》,木活字本5册,1928年修,此为续修。(318—1073)

瑞安,《瑞安姚氏家乘》,瑞安两思堂铅印本1册。(260—0105)

泰顺,《东岭王氏宗谱》不分卷,1964年传抄清同治十年修本1册。(014—1058)

1965年2种:

黄岩,《黄岩教善巷李氏家谱》二卷,抄本2册,六修本。(124—0394)

平阳,《高阳郡许氏纂修宗谱》,木活字本1册,四修本。(345—0195)

1966年1种:

象山,《象山姜氏近代概述》,铅印本1册。(611—0587)

1967年1种:

绍兴,《浙江徐氏绍兴房世系》,稿本1册。(297—0344)

1968年3种:

苍南,《章氏各族连环谱》,抄本1册。(347—0163)

平阳,《济阳郡丁氏宗谱》,木活字本1册。(001—0122)

平阳,《陈氏重修宗谱》不分卷,木活字本1册,初修于清康熙二十六年,七修本。(318—0947)

1969年3种:

苍南,《西河郡林氏宗谱》,九木堂木活字本1册,八修本。(171—0127)

苍南,《新屋颍川郡陈氏宗谱》,瑞邑马屿池刻筑堂木活字本2册。(318—1002)

平阳,《渤海郡季氏宗谱》,抄本1册,初修本。(191—0050)

在《总目》著录之外,尚有以下1962年、1963年各2种:

龙游,(后厅)《兰陵郡缪氏宗谱》,1962年重修,纸面线装,木活字本1册。⑤

瑞安,《小沙堤黄氏宗谱》不分卷,1962年,木活字本1册。⑥

苍南,《苍南腾垟欧阳氏宗谱》不分卷,1963年,木活字本1册。⑦

苍南,《陶氏宗谱》不分卷,1963年,木活字本1册。⑧

在《总目》《浙江家谱总目提要》等笔者已接触的谱录文献中,目前尚未发现1961年的浙江新谱。毫无疑问,未著录不等于没有,只不过出于各种原因或毁或藏、暂时未见存目而已;至于是否另有著录,还必须经更细致广泛的查访才能判定。中国大陆该年度新谱存目本来就少,《总目》共著录15种(福建4种,广东6种,青海、山西、四川各1种,山东2种),如果进一步的调查证实1961年的浙江新谱的确已无存世者,虽不无惋惜遗憾,却也在情理之中。曾编之谱(或实物或目录)被毁或大部被毁,本是战火、动乱下的古代和近代谱牒史中的常态;1949年以来,尤其进入1960年代后更是如此,因为它们全被逐渐打上了“封建”的烙印。

浙江全省共74县市,⑨有1960年代新谱存目者为16县市。其中谱籍属苍南者14种,属平阳者8种,属瑞安者5种,属乐清、泰顺、宁波、建德者各2种,属绍兴、永嘉、象山、缙云、龙游、江山、定海、黄岩、鄞州者各1种。苍南县1981年6月后方与平阳县分立,⑩故属苍南的14种按原行政区划应归平阳,合为22种。平阳、瑞安、乐清、泰顺、永嘉向为温州属县(市),因此,浙江1960年代44种新谱中的34种出自这个地区。这一人文地理学意义上的分布特点,与温州谱牒在浙江省建国后谱牒史上的地位完全一致。

虽然目前无从了解上述44种新谱在浙江省1960年代所出新谱这一“统计总体”中所占份额,资料上无疑是一个重大缺憾,但研究者仍可将其作为一组“随机性”样本加以利用,有限度地总结中国谱牒第一大省浙江省在1960年代新谱编撰过程中表现出的一些特点。

现存44种1960年代浙江新谱的一个重要特点是,规模较小,分量较轻。

一般说来,可以直接显示谱牒规模的标志,是谱牒拥有的卷数和册数,尤其是册数;但通过清点卷册之数来确定某一部或某几部谱的分量,对于谱牒史研究的整体而言意义并不很大;较为理想的办法,是对一组可大致代表总体的随机性样本中的卷册数进行统计。如果统计所得数据,纵向上呈现出明确的变化趋势,横向上又可与时代的变迁存在某种规律性的对应关系,那就可以据此得出一些宏观性的、与谱牒史发展大势有关的结论。在这一方面,日本学者多贺秋五郎的研究方法和成果值得认真借鉴。

多贺氏的研究样本是日藏中国谱牒1510部中的1228部,约占总数的81.3%,样本单位数已接近日藏总体,但样本的随机性却稍嫌薄弱。这是因为日本公私机构及日本汉学家对于中国谱牒向以精品、良品为收藏标准,最终能入其库藏者中几乎都是名谱、良谱,至少是全谱而无残谱。相比之下,被笔者作为讨论样本的44种浙江60年代新谱,样本容量虽小,但在省内的地域分布、文本的品质上则显出相当高的不确定性,资料的质量其实并不低。

多贺氏认为“一般而言,卷数是了解宗谱分量的简明标志之一”;他将1228种日藏族谱的卷数从多到少进行纵向排列,并以朝代更替为横向坐标,发现了一个规律性的现象,即“时代越往下移,谱牒的分量越重”。这个结论,显然具有长时段(明万历至清光绪,约300多年)的宏观鸟瞰性质,对于以10年为单位的中观性“年代”范围而言,是否会表现出同样的特征,还值得关注。

多贺氏又对同一样本中族谱的册数、册数显示的意义,以及册数发生历史性变化的原因,做了深入思考。他发现“越接近清朝末年,宗谱包含的内容就越丰富”,因此册数就越多。究其原因,是因为现实中需要记载的内容日益丰富,也就是宗族内部随着朝代(时代)下移而出现的自然膨胀(人口数量增长)和人为膨胀(统计汇总结果),以及宗族外部已具备了能整理和记载上述变化的知识及技术手段。这一既入族内、又出族外的观察方法无疑是正确的。

值得注意的是册数增加与宏观性“时代下移”之间的对应关系,在中观性的“年代”范围内会有哪些具体表现?

按多贺氏的方法,浙江1960年代现存新谱44种71卷,平均每种1.6卷,规模很小。其逐年统计情况如下:

1960年5种5卷(不分卷1种,1卷本4种);1961年(缺);1962年12种13卷(不分卷5种,1卷本6种,2卷本1种);1963年13种35卷(不分卷2种,1卷本6种,4卷本2种,5卷本1种,6卷本1种,8卷本1种);1964年4种7卷(不分卷1种,1卷本2种,4卷本1种);1965年2种3卷(1卷本1种,2卷本1种);1966年1种1卷(1卷本1种);1967年1种1卷(1卷本1种);1968年3种3卷(不分卷1种,1卷本2种);1969年3种3卷(1卷本3种)。

以上9年的数据显示,1960年代浙江新谱编撰呈前高后低态势,前期的1962、1963年为最活跃的时期,两年间问世新谱存目25种48卷,平均每种1.9卷,超过均数,是现存1960年代9年新谱总部数的56.8%、总卷数的67.6%。若做简单的趋势分析,可以发现,1960—1963年呈总体上升走势,升势“波峰”出现在1963年;1964—1967年呈总体下降走势,降势“波谷”出现在1967年;1968年以后则呈总体横向走势,出现了较平稳的盘整恢复状态。

再看册数。现存浙江1960年代新谱44种共60册,平均每种1.3册。其逐年统计情况如下:

1960年5种5册(抄本4种4册,刻字油印本1种1册);1961年(缺);1962年12种14册(木活字本10种12册,稿本1种1册,抄本1种1册);1963年13种18册(木活字本10种11册,油印本1种5册,稿本1种1册,抄本1种1册);1964年4种11册(木活字本2种9册,铅印本1种1册,抄本1种1册);1965年2种3册(木活字本1种1册,抄本1种2册);1966年1种1册(铅印本1种1册);1967年1种1册(稿本1种1册);1968年3种3册(木活字本2种2册,抄本1种1册);1969年3种4册(木活字本2种3册,抄本1种1册)。

册数统计中反映出的动态特征,与以上对卷数统计的分析结论基本相同,都是前高后低。1962、1963年所出新谱共存25种32册,约占总册数的53%。两年间新谱的册数并不多,每种平均1.28册,略低于均数,但在32册中有木活字本20种23册,占9年间浙江全省现存木活字本27种38册的74%和60%,这一点似可引起注意。尽管该时段木活字本的规模普遍不大,却仍是常见谱牒印刷方式中最费时费工、成本最高的一种。这也从一个方面说明这两年间新谱编撰活动相当活跃、公开和规范,并不是一种临时、仓促和秘密的行为。在这20种23册木活字本中,属温州市者共17种19册(平阳12种13册、瑞安4种5册、乐清1种1册),占了绝大部分;另有属杭州市建德县者2种3册;属衢州市龙游县者1种1册。而作为新谱“主产区”的温州市平阳县和瑞安县,1963年时又恰恰是向党中央提供了“浙江省干部参加劳动的好材料”的两个主要地区,这批材料后来作为“中发”(63)347号中共中央文件(即决定在全国农村开展“四清”运动的《前十条》)的“附件七”印发全党,影响极大。毛泽东在当年5月9日的批语中,对浙江省平阳县等地基层干部积极参加劳动进行了高度评价,认为可以推广为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一“伟大的革命运动”的重要手段。他指出,“这一场斗争是重新教育人的斗争,是重新组织革命的阶级队伍,向着正在对我们猖狂进攻的资本主义势力和封建势力作尖锐的针锋相对的斗争,把他们的反革命气焰压下去,把这些势力中间的绝大多数人改造成为新人的伟大的运动”。干部放下身段,酌情参加劳动,意义肯定深刻;但1963年时的干部参加劳动,其实根本达不到毛泽东所要求、期望的高度。他们贴近群众、出力出汗是真,而在“向着正在对我们猖狂进攻的资本主义势力和封建势力作尖锐的针锋相对的斗争”上表现出的政治敏感和积极主动则相当有限,完全没有将新谱的编修、木活字本的印制等与“对我们猖狂进攻的……封建势力”联系起来。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促使毛泽东3年后痛下决心,不惜“破”字当头,发动了那场史无前例的“重新教育人的斗争”。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谱情”一直陷于低迷,应该也与欲“矫”1962、1963年“波峰”之“枉”而不免“过正”有关。

总之,在肯定多贺秋五郎以“朝代”为统计时段所得“时代下移,分量加重”这一宏观结论为基本正确的同时,也要承认,基于对一个特定“年代”的统计结果,“时代下移”并不一定必然导致谱牒的“分量加重”;而是在种(部)、卷、册上呈现出波状起伏的曲折变化。宏观结论应该、也可以成为中观研究的背景,只要条件清晰,两者不会牴牾,而是互补。

为了更好地确定1960年代浙江新谱的历史地位,还应该朝两个方向开拓观察范围——往前,扩至1950年代;往后,延至1970年代,努力在发展的脉络中理解其动态趋势。

《总目》著录1950年代浙江新谱共58种。《总目》以外另有6种,即:瑞安《西门瓦窑黄氏宗谱》不分卷,1950年,木活字本1册;瑞安《塔石黄氏宗谱》不分卷,1950年,木活字本1册;瑞安《广平游氏宗谱》不分卷,1950年,木活字本1册;平阳《江夏郡黄氏重修宗谱》不分卷,1950年,木活字本1册;苍南《东海徐氏宗谱》不分卷,1954年,铅印本2册;平阳《南州郡徐氏宗谱》不分卷,1959年,木活字本1册。两项合计共64种169卷,平均每种2.64卷。现存1950年代浙江新谱64种共162册,平均每种2.53册。由于这是浙江省1950年代10年间所出新谱的存目总量和卷、册规模,而1960年代有新谱存目的年份只有9年,显然不宜在存目的数量和规模上对两个年代进行简单的比较。然而就中国农村社会生活的大趋势而言,1961年正处于大灾之末,全国大部分地区还未进入喘息、恢复期,浙江省虽然不及河南、安徽那样困窘至伤筋动骨的程度,但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新谱问世。因此,浙江新谱在1950年代达到的数量和平均规模,肯定将超过1960年代——谱牒数量比1960年代多20种,平均卷数比1960年代多65%,平均册数比1960年代多近一倍(94.6%)。

对1950年代浙江新谱进行的统计表明,基于与民国谱牒余绪之间存在的“自然衔接”效应,1950年浙江所出新谱,在种(部)、卷、册三项指标上达到了整个1950年代的高点,为25种67卷59册,分别占现存1950年代新谱各项总数(64种169卷162册)的39%、40%和36%。一年所占份额之大、比例之高为建国后仅见,此亦为笔者提出的“新旧谱”阶段的重要特征。而自次年起并连续4年(1951—1954),随着各级新政权的逐渐稳定,新意识形态格局的逐渐确立,基层社会所出新谱的各项规模指标也开始明显降低。虽然1950年代中期(1955)似曾出现一个小高潮,但随后由于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化、大跃进运动的全面展开,新谱的编撰、印刷进入了一个较低水平的徘徊和缓慢调整期(1956—1959),木活字本亦明显减少。这个阶段一直延续至1960年代初宏观政策调整,新的社会氛围出现后,才形成了另一高潮。其重要时间节点,就是上节提到的1962至1963年。以现存新谱作为样本能够说明的问题当然非常有限,但据此描述的一条高低起伏的曲线,却与1950年代以来中国政治、经济的大致走向相符,可以作为确定1960年代新谱历史地位的重要背景。

《总目》著录1970年代(缺1970、1971年)浙江新谱共86种。《总目》以外另有9种,即:泰顺《坑底王氏房谱》不分卷,1974年,稿本1册;平阳《白氏宗谱》不分卷,1975年,木活字本1册;苍南《颍川郡钟氏宗谱》不分卷,1976年,木活字本1册;瑞安《河东郡柳氏宗谱》不分卷,1976年,木活字本1册;瑞安《张氏宗谱》不分卷,1976年,木活字本1册;平阳《冯翊郡雷氏宗谱》不分卷,1978年,木活字本1册;苍南《曹氏宗谱》不分卷,1978年,木活字本1册;瑞安《广平游氏宗谱》不分卷,1979年,木活字本1册;瑞安《董氏宗谱》1卷本,1979年,木活字本1册。两项合计共95种145卷,平均每种1.53卷。现存1972—1979年8年间浙江新谱95种147册,平均每种1.55册。

在《总目》的著录中,1972、1973年的浙江新谱都只有1种1卷1册,“文革”在一段时间内对民间社会生活的影响之大于此可见一斑。即便在修谱活动一向活跃的浙江,1970年代最初的三四年间也呈低迷状态,一直没有突破1960年代最后几年的规模。从数据上看,浙江新谱的恢复期似乎是从1974年开始的;至1976年时,无论在种(部)、卷、册以及木活字本的数量上,都达到了整个1970年代的“波峰”。如果说1960年代的“波峰”出现在1963年,是因为农村大灾后进行的全面调整有些放松了对基层社会的管控所致,那么1970年代的“波峰”出现在1976年,是否也因为“文革”的乱局反而给传统文化活动的复苏留出了某些空间?这显然是一个有趣而深刻的问题,应该结合具体资料做进一步的讨论。

与卷数相比,册数更直接地反映了族谱的容量;尤其当谱本形式主要为木活字本时,以“年代”范围对谱牒册数的一般状况进行统计和比较,将有助于了解该时段谱牒的大致规模。册、卷、页之间虽然不一定会有直接和统一的对应关系(如1963年建德《过塘叶氏宗谱》2册4卷128页;1964年泰顺《东岭王氏宗谱》1册不分卷200页等),但在多数情况下,全谱规模仅为1册,无论如何属于字数较少、体例较简的类型。

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既与当地建国前是否有深厚的谱牒传统无关,也不是各宗族已没有可供记载的内容,关键是受限于1960年代的社会政治环境。1950年代(尤其是中期以前)新谱与旧谱之间存在着“自然衔接”,凡册数较多的新谱大多为自然衔接的产物。此时的新谱性质,应定为文稿编辑于建国前、问世已在建国后的“新旧谱”,以及对旧稿略作修改而成的“半新谱”。特殊的地理条件(浙中山区)及国共内战最后收尾的延宕(浙江全境解放时间为1955年2月),使得在社会管理尺度的把握上相对内地略显宽松,从而为这些“新旧谱”、“半新谱”提供了生存空间。进入1960年代后,这些外部条件不复存在,旧谱旧稿亦所剩无几;一旦有所需求,民间的谱牒编撰就只能重新开始,进入“新编、新撰、新印”的“全新谱”阶段。对于这一阶段的修谱者来说,既要应付来自外部的政治、经济、社会压力,又要承担来自内部的世系、文化、责任压力;勉为其难、惨淡经营之下,所编、所撰、所印新谱,当然只能直奔主题,以完成延续世系记录这一最基本的历史使命为第一要务。至于分册规模、体例完整,则已不在可追求、可讲究之列。如主持编撰1960年宁波《鄞县秦氏宗谱稿》的秦永聚,在该谱的序言中,就将上述意思表达得极为恳切:

曩先府君善宝公痛念家牒不修,世德弗昭,岁丙子(引者按,1936年),命纂辑宗谱,务在质实,不妄援于已远,不轻遗于已疏。永聚受命以来二十余年,举凡寝庙之所藏,碑碣之所存,未尝闻而不求,得而不录也。去年九月望日,先府君弃养;读礼之次,悲家谱之未成,慨蒐访之日艰,虽阙遗尚多,实难再延。俯仰陈迹,大惧湮没,亟合段桥、月湖两派之可联系者而谱之。……取其简而易明,庶几子孙人人乐考而知祖者众矣。嗟乎!盛衰之相形,盈虚之迭至;荡析离居,罔有定极。故吾急其急为是谱稿,冀得易藏而传之久远,且以竟先人之遗志也。至于传志铭序之文,宜列谱后,以示子孙,然文字浩繁,碍于卷帙,勉尽造端讬始之意;增补遗轶,俟诸异日。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年,岁在庚子,六月谷旦。

《鄞县秦氏宗谱稿》不分卷,刻字油印本,除谱稿序外,有姓源录、世系录、专辑录、祠祀录、杂俎录、序跋录,共229页。其字体隽秀,印刷清晰。细读上引《谱稿序》,确能真实体会当事人“悲家谱之未成,慨蒐访之日艰”的内心纠结。虽然“阙遗尚多,实难再延”,却也只能“勉尽造端讬始之意”,以完成一部“易藏而传之久远”的“谱稿”,“以竟先人之遗志”。明知所编所印不尽如人意,却只好“俟诸异日”,以后再说了。其间不得已之苦衷,令人惋惜、叹息。可以想象,若能如几十年后的今人般从容开朗、自由富裕,即便仍以“简而易明”为宗旨,秦永聚先生所编、所印者亦绝不至于仅仅1册,体例无疑将更加充实。中国人对文化传统之深切认同,心路历程之复杂艰辛,传承保存之坚韧不易,于此可见一斑。兵燹之余,鼎革之际,凡与传统有关者,命运概莫如此,更不用说1949年10月建立的新政权、新制度早已明确宣布了具有与传统不同的新型意识形态定位。20世纪50年代后期经60年代至70年代中期,新谱卷册规模之所以普遍较小的根本原因,或许就在这里。而恰恰因其为“小”,中国现代谱牒史上的重要一页,才得以在相对“低成本”的状态下顽强地书写完成并保存下来。

注释:

①上海图书馆编:《中国家谱总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以下简称“《总目》”。本文所有出自《总目》的新谱存目数,均为笔者根据自拟标准对《总目》的逐册逐页统计。凡非笔者亲自统计的数字,将另注出处。根据“不论谱本何时起草,只看谱本何时问世”的原则,笔者对“新谱”的定义是:凡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之前所编、刻、印、抄而成的谱牒类文献统称“旧谱”,此后所出即为“新谱”。各年份之新谱亦按同样原则确认。详见拙文《关注“新谱”》,《光明日报》2014年5月27日《国学版》。

②据《总目》著录,浙江省20世纪50至90年代新谱存目数依次是56、40、86、308、989种;广东省存目数依次是47、68、68、230、755种;福建省存目数依次是34、43、50、285、553种;山东省存目数依次是22、31、12、42、141种;江西省存目数依次是6、9、5、291、847种。

③凡下田野做调查者,都会发现民间社会存在着未被《总目》著录的新谱,形式各异,数量巨大,难以确计。笔者所做存目位次比较,仅在本人掌握的数据范围内进行,绝非定论,亦准备随时根据新的资料做出修正。

④括号内为《总目》著录序号,下同。

⑤《龙游县志》之《社会·氏族·谱牒》:“(后厅)《兰陵郡缪氏宗谱》,1962年重修,1册,纸面线装,板印。”中华书局,1991年,第492页。另见《浙江家谱总目提要》【13141】:“[龙游]兰陵郡缪氏宗谱,1962年木活字本,1册。”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554页。

⑥浙江省瑞安市图书馆藏本。

⑦常州谱牒文化研究会朱炳国先生藏本,笔者2013年11月摄存。

⑧浙江省瑞安市图书馆藏本,笔者2014年4月摄存。

⑨《浙江家谱总目提要·凡例》之“浙江谱籍地名表”,第3页。

⑩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1981年6月18日国函字[1981]68号文件,平阳县被分为平阳、苍南两县。浙江省民政厅编:《浙江建置区划沿革》之十三《浙江省区划调整情况(1949—2008)》,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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