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丝绸之路上的梵僧——以南诏梵僧赞陀崛多为中心

2015-04-10 09:56张泽洪
思想战线 2015年3期
关键词:鹤庆南诏大理

张泽洪,廖 玲

南诏赞陀崛多被尊为传播阿吒力教的祖师,也是云南地方史乘记载最多的梵僧。对于云南地方史乘记载南诏时期赞陀崛多传教的诸多神异事迹,学界多有不同看法,甚至认为他不过是一个神话人物。①汪宁生认为:“自来相传阿吒力教派之始祖为身有“异术”之西域摩伽陀国赞陀崛哆,或以此作为密宗直接由印度经缅甸入滇之证。然此乃神话中人物,即使果有其人,亦未必经过缅甸入滇。”见汪宁生《汪宁生论著萃编》上卷,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1年,第732页。赞陀崛多作为南诏时期的一代梵僧,其真实性涉及南诏阿吒力教的传播,南方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等问题,因此有必要进行专门的讨论。

一、相关学术史的简略回顾

南诏阿吒力教梵僧赞陀崛多,是阿吒力教研究中学者予以关注的人物。方国瑜在1940年左右撰写的《云南佛教阿吒力派二、三事》,是学界研究阿吒力教最早,也是最有影响的著述,他在论文中指出:“密教之传入,盖由梵僧,流传至久,多神异之说。”方国瑜还明确提出“阿吒力教之传,始于赞陀崛多”。②方国瑜:《滇史论丛》第1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17~218页。方国瑜《唐宋时期云南佛教之兴盛》论文,专门列《赞陀崛多传密教于滇》一节,称“阿吒力者,瑜伽秘密宗也。蒙段时期此宗最盛,元明亦流行”。认为“自印度传佛法至云南,志乘多记梵僧至云南事,虽不尽确,不能谓全虚,其事迹可述者,则印度佛法间接由缅甸传入也”。③方国瑜:《方国瑜文集》第2辑,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529页、第533页。方国瑜先生是民国时期研究阿吒力教梵僧赞陀崛多有影响的学者,其论说为学界多所引用。

李昆声在《云南艺术史》中认为“滇密”创始人是印度摩竭陀国 (Magadha)僧,“在南诏国丰祐时期,大约公元8世纪中叶到洱海地区,传授印度密教瑜伽法,并被尊为国师,娶国王之妹为妻,定居云南,成为“滇密”始祖”。④李昆声:《云南艺术史》,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03~206页。

云南学者侯冲长期研究阿吒力教,他在对阿吒力教及其赞陀崛多的系列研究中,提出与前辈学者不同的观点,甚至不同意阿吒力教从印度传入的说法。侯冲在《剑川石钟山石窟及其造像特色》中说: “所谓阿吒力教实际上是汉地佛教,是明初佛教三分为‘禅’、‘讲’、‘教’时传入云南的‘教’。所以,明代云南地方史志有关赞陀崛多传阿吒力教的记载,并不可信。总之,在对南诏大理佛教文物、云南地方史志资料作综合研究,在搜集、整理和研究云南阿吒力教经典的基础上,我们发现,南诏大理时期的密宗不论是经典还是造像都来自汉地的纯正密教。所谓云南阿吒力教为印僧从印度传入的说法,并不能找到确实的文献和实物依据。”⑤侯 冲:《剑川石钟山石窟及其造像特色》,载林超民《民族学通报》第1辑,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265~266页。侯冲在《白族心史: 〈白古通记〉研究》中认为,元代的《白古通记》是记载赞陀崛多最早的文献,后世有关赞陀崛多的记载都沿袭《白古通记》。认为“《白古通记》除将瑜伽密教的初传者说成是观音外,还把赞陀崛多说成是从印度来云南传密教并对云南佛教有重大影响的印僧”。①侯 冲:《白族心史:〈白古通记〉研究》,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年,第261~262页。“很显然,在明代云南地方史志资料中,赞陀崛多已被视为云南阿吒力教的祖师”。②侯 冲:《白族心史:〈白古通记〉研究》,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年,第263页。

杨延福《对〈张胜温画卷〉的浅见》亦提出否认阿吒力教的观点,他说:“在唐代前的中原,有僧人在华译佛经的阇那 (赞陀)崛多其人是实在,把他搬到云南并集伪托他是蒙氏时来南诏传密宗的摩伽陀高僧,这看来是段氏大理国时较熟知中原佛教的那些密宗辈为了自张而造说,日复一日,后人不加考查而盲从,即成‘俗语不实,流为丹青’。到目前研究云南佛教宗派及源流的学者,还认为赞陀崛多其人其事在云南是实在。”③赵怀仁:《大理民族文化研究论丛》第2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180页。

侯冲《云南阿吒力教研究学术史——以民国时期研究文章为中心》,进一步讨论民国时期方国瑜、石钟健研究阿吒力教的时代局限。认为方国瑜先生撰写《云南前期佛法之阿吒力派》的时间,应为1939~1941年间,此文包括《阿吒力派之始》、《阿吒力派之行教》、《阿吒力僧之异术》和《阿吒力派之遗迹》4部分,以《云南佛教之阿吒力派二、三事》为题发表时增加了《附记》,是最先从学术研究意义上对阿吒力教的系统研究。④赵寅松:《白族文化研究2008》,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48~249页。侯冲指出:“仅仅从非禅即密、非密即禅的角度来考察史料,所以方国瑜先生对阿吒力教的研究,可以说仅仅局限在从文献到文献的资料归类和机械的考察,错误和疏漏较多。从佛教研究角度重新对云南地方史志资料进行考察,证以现存阿吒力教经典等实物资料,可以看出他研究的大方向并不正确,其结论也大都经不起推敲,更不能为现存诸多阿吒力教经典印证。”⑤赵寅松:《白族文化研究2008》,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68页。“石钟健先生因为先后两次访碑而搜集到一批此前未被大家关注的资料,……佛教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这就决定了他的阿吒力教研究存在着明显的缺陷和失误。”⑥赵寅松:《白族文化研究2008》,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90页。

除上述学者的讨论之外,还有徐嘉瑞、黄惠焜、汪宁生、李霖灿、李家瑞、张锡禄、李东红、蓝吉富、李玉珉、连瑞枝、王海涛等,在有关阿吒力教研究中,都不同程度涉及赞陀崛多的讨论。⑦徐嘉瑞:《南诏后期宗教考》,《东方杂志》1946年5月第9卷,第42~53页;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稿》,李家瑞校,北京:中华书局,1978年,第264~318页;黄惠焜:《佛教中唐入滇考》,《云南社会科学》1982年第6期;汪宁生:《大理白族历史与佛教文化》,《云南大理佛教论文集》,高雄:台湾佛光出版社,1991年,第1~47页;李霖灿:《南诏大理国新资料的综合研究》,南港: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专刊之九,1967年;李家瑞:《南诏以来来云南的天竺僧人》,《学术研究》1962年第1期;张锡禄:《大理白族佛教密宗》,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年;李东红:《白族佛教密宗阿吒力教派研究》,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0年;蓝吉富:《阿吒力教与密教——依现存之大理古代文物所作的考察》,《云南大理佛教论文集》,高雄:台湾佛光出版社,1991年,第149~170页;李玉珉:《南诏大理大黑天图像研究》,《故宫学术季刊》1995年第13卷第2期,第21~40页;李玉珉:《梵像卷中几尊密教观音之我见》,《故宫文物月刊》1986年第4卷第6期;连瑞枝:《隐藏的祖先:妙香国的传说和社会》,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王海涛:《南诏佛教文化的源与流》,载杨仲录等《南诏文化论》,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24~339页。

二、赞陀崛多传播阿吒力教的考察

关于阿吒力教传入南诏的时间,明代云南碑铭有早在唐贞观年间之说。云南文献所见南诏时期阿吒力教的传播者,是来自印度的高僧赞陀崛多 (Candragupta)。云南地方史乘记载唐代佛教在南诏地区的传播,屡屡言及赞陀崛多的传教活动。南诏劝丰祐保和十六年 (839年),赞陀崛多自摩迦陀 (Magadha)到达南诏境内,在永昌、鹤庆、剑川、丽江、腾冲、楚雄、宜良等地修行传教。明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卷13《永昌军民府·仙释》说:

摩伽陀,天竺人。蒙氏时,卓锡于腾冲长洞山,阐瑜伽教,演秘密法,祈祷必应。至今云南土僧名阿叱力者,皆服其教。⑧高国祥:《中国西南文献丛书》第1辑,第21册,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309页。

所述摩伽陀即赞陀崛多,因其来自摩伽陀国(Magadha,今印度比哈尔邦南部),南诏遂以国名称呼其人。而且云南史志所载摩伽陀不止1人,这些号称摩伽陀国的僧人多传播阿吒力教法。

鹤庆是赞陀崛多传教影响最大的地区,云南地方史乘记载其神异事迹最多。明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卷13《鹤庆军民府·仙释》载:

赞陀崛多,神僧,蒙氏保和十六年,自摩伽陀国来,为蒙氏崇信。于郡东峰顶山,结茅入定,慧通而神。晋天启二年,悯郡地大半为湖,即下山以锡杖穿象眠山麓石穴十余孔泄之,湖水遂消,民始获耕种之利,后莫知所终。”⑨高国祥:《中国西南文献丛书》第1辑,第21册,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314页。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的这段记载,是引自元代成书的白文秘籍《白古通记》,又称《白古通玄峰年运志》。

保和为南诏劝丰祐年号,蒙氏保和十六年即公元839年。天启 (840~859年)为南诏劝丰祐的年号,天启二年为841年,赞陀崛多治理鹤庆水灾,泄水而开辟鹤庆坝子为良田的传说,云南地方史乘多有记载。

明陈文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卷5载鹤庆龙珠山说:

在府南二十里,山后有石穴。土人传云:“昔鹤川水涨,民不奠居,有异僧赞陀崛多者,卓锡成穴,其水远泄。”……今郡民每岁四月,择日诣穴前祭祀,以祈弭水患。①陈 文:《景泰云南图经志书校注》,李春龙等校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年,第303页。

明正德《云南志》卷10《鹤庆军民府·祠庙》对神僧赞陀崛多的记载说:

漾共神祠,在龙珠山下。去府治东南二十里许。相传神僧赞陀崛多能导泄漾共江水以除民患,乃立祠祀焉。②周季凤纂修:(正德)《云南志》,明嘉靖三十二年 (1553年)翻刻正德五年 (1510年)本。

明正德《云南志》卷35《外志·仙释传》说:

赞陀崛多,自摩伽国来。诛茅结庵于鹤庆府治东峰顶山上。悟禅□□妙。初漾共江流为群山环合所阻,水无泄道□□成湖,数为民患。崛多用锡杖卓穿龙珠山麓以泄,湖水遂漏入石穴,至三庄复出,入金沙江,水患遂息。居人德之,为建祠祀焉。③周季凤纂修:(正德)《云南志》,明嘉靖三十二年 (1553年)翻刻正德五年 (1510年)本。

明周季凤明正德《云南志》对赞陀崛多治理鹤庆水患缘由记载较详,因赞陀崛多疏通鹤庆湖水泄洪流入金沙江,有效治理了鹤庆地区的水患,从此开拓出鹤庆坝子的大片良田。上述明代地方志有关赞陀崛多治水的记载,大致都沿袭了元代成书的《白古通记》。《白古通记》说:

神僧赞陀崛多以蒙氏保和十六年,自摩伽国来,结节峰顶。悯郡地大半为湖,以锡杖穿象眠山麓,为百余孔,泄之。湖水既消,民始获平土以居。④王叔武:《云南古佚书钞》,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66页。

《白古通记》,也写作《僰古通记》,尤中先生指出此书“初成于大理国时期,是用僰文(白文)把唐、宋期间南诏、大理国的有关历史传说故事记录了下来”。⑤尤 中校注:《僰古通纪浅述校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页。《僰古通纪浅述·蒙氏世家谱》载赞陀崛多在鹤庆的神异事迹说:“国师往石宝山修道,见谋统地方为水所占,乃以锡杖决其东南隅。水泄涸。”⑥尤 中校注:《僰古通纪浅述校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72页。清乾隆《云南通志》卷25载赞陀啒哆鹤庆治水颇具神异色彩:

郡地旧为泽国,赞陀欲通道莫由,徘徊岸侧,见一女浮匏于水,语陀云:“能呼匏至前,水当得泄。”陀呼之不至,女以为行力未至,言已不见。陀遂入山后石室,面壁十年。女复至曰: “匏可呼矣!”浮匏令呼之,果至。陀乃卓锡象眠山下,掷念珠于水,俄山石迸开,凡百余孔,水遂奔泄。⑦《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70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59页。

此较《白古通记》的记载更为生动,反映赞陀崛多事迹民间传承的丰富。除地方志的有关记载之外,鹤庆明代以来的碑刻更详细记录赞陀崛多治水事迹。明樊巍《水洞祠记》载:

鹤地僻在滇西北陲,平原百余里,东西麓龙泉混混者奚啻数十,以群山环合,水无从泄潴而为海,民居两涯。汉武帝元封二年始置郡。唐德宗时,西方有神僧号赞陀崛多尊者来,止石宝山结茅居之,今庵址尚存。僧一日以鹤皆龙蛇窟,民无所定,举所拽杖柱南山之麓,为洞一,为孔百余,以泄水。于是水由地中行,民得平土而居之。嗣是村落处,就湿为田。⑧张 了,张锡禄:《鹤庆碑刻辑录》,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学会,内部资料,2001年,第102页。

鹤庆碑刻《开漾弓新河记》记载开拓鹤庆则更为具体:

鹤阳古名统部,汉晋以还,半为泽国。至唐长庆初,有圣僧赞陀崛哆,西来白国。行经九鼎诸山顶,览漾弓南北,一带汪洋。土民环居山麓,鸡鸣犬吠相闻,而疆亩寥寥,难于粒食。圣僧定中、慧照见海底宽平,尽可耕种,因而矢愿开疆。自维道力未坚,于东山岩窟,面壁十年,乃掷尼珠象山之阴,顷间通一百八孔,出东南而注金江。从此水落地现,居民得以耕田而食,至今一千三百余年矣。⑨国家民委《民族问题五种丛书》编辑委员会,《中国民族问题资料·档案集成》编辑委员会:《中国民族问题资料·档案集成第5辑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第85卷〈民族问题五种丛书〉及其档案汇编》,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486页。

李家瑞《南诏以来来云南的天竺僧人》指出:“我们要说明这些来云南的天竺僧人在南诏水利上曾出过力,就须先说明古代当地水患的严重。为南诏中心的滇西各县,都是在大山的峡谷里,每当山洪暴发之时,田地房屋,牲畜器物,一冲而去,化为乌有。”①李家瑞:《学术研究》1962年第1期,收录入赵寅松《白族研究百年》3,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第384页。鹤庆碑刻所载赞陀崛多治水故事,其神奇传说可视为鹤庆人的社会记忆。

赞陀崛多在剑川的传教活动,史乘同样记载是治理水患。明李贤《明一统志》卷87剑川州“寺观玄化寺”注称:“在府城西南,昔蒙氏因梵僧赞陀崛多卓锡通水,遂建此寺。”②《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73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833页。清康熙《剑川州志》卷18《方外》载赞陀崛多,“经剑川,遗教民间,悟禅定妙教,曾结庵养道于蒙统东山。晋天启间,漾工江圮,曾以锡杖泄龙珠水洞。后不知所去”。③王世贵,张 伦纂修:(康熙)《剑川州志》,清康熙五十二年 (1713年)刻本。《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44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961页。

而赞陀崛多在宜良传教的成效,则是兴建了宜良著名的法明寺。明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卷13《寺观志·寺观》载: “习仪僧会司法明寺,在宜良县城东隅,唐僧摩伽陀建。”④高国祥:《中国西南文献丛书》第1辑,第21册,第298页。清乾隆《云南通志》卷15《祠祀附寺观》 “宜良县法明寺”注称: “在城北门内,唐僧摩伽陀建。”⑤《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69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458页。清乾隆《宜良县志》载: “法明寺,唐僧摩伽陀建。胡敬德重修,明天启二年重修。”⑥李 淳纂修:(乾隆)《宜良县志》,清乾隆五十一年 (1786年)刊本。明天启二年 (1622年)重修的宜良法明寺,相传该寺大殿为南诏时期赞陀崛多所修。位于宜良县城内的法明寺,相传始建于汉而重修于唐,有“滇境无双寺,宜城第一山”之称。1987年,宜良县文物管理委员会发现法明寺宝塔金刚座基础上镌刻有梵文秘咒。1993年修复法明寺宝塔时,又在塔内发现金刚杵等南诏遗物,足以证明法明寺确乎建于南诏时期。明代宜良县法明寺设立习仪僧会司,明代在县级设立僧会司的僧官机构,习仪僧会司的地位彰显该寺历史悠久。

阿吒力教的创始人赞陀崛多,还在滇西纳西族地区留下传教踪迹。丽江指云寺东南有一个落水洞,落水洞旁有一处摩崖画像,刻有一尊40厘米高的坐佛像。据指云寺《开山喇嘛僧立相遗言碑记》,此坐佛即摩迦陀祖师。⑦王明生:《云南寺庙塔窟》,昆明:云南科技出版社,1996年,第146页。据习煜华的介绍,今丽江拉市乡海西落水洞岩间有赞陀崛多遗迹。丽江指云寺《开山喇嘛僧立相遗言碑记》称:“西土四宝法师前往鸡山进香,过丽江指点拉市里落水洞岩间有摩迦陀祖师的遗迹,应于此倡建刹宇”。⑧郭大烈:《中国少数民族大辞典·纳西族卷》,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2年,第127页。清乾隆《丽江府志略》卷上《山川略》“神僧迹异”条记载指云寺,“在剌是里西南山麓。传曰: ‘昔水涝不通,西僧麽迦陀,趺坐石笋丛中,以杖穿穴,泄其水,留有足印。’今建指云寺于其上”。⑨高国祥:《中国西南文献丛书》第1辑,第25册,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08页。丽江县县志编委会办公室编:《丽江府志略》,第91页。指云寺位于拉市海西南山麓,始建于清雍正五年 (1727年),为丽江五大藏传佛教寺庙。清代选择在剌是里兴建指云寺,与赞陀崛多传教灵迹的社会影响有关。

赞陀崛多传教所到之处广修庙宇,他在鹤庆治水并兴建玄化寺。清倪蜕《滇云历年传》卷四亦说:“僧赞陀建元化寺于鹤庆。”[10]倪 蜕:《滇云历年传》,李 埏校点,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32页。鹤庆玄化寺是鹤庆境内最早建造的佛寺,也是南诏劝丰祐时期三大建筑之一。明代玄化寺设立鹤庆军民府僧纲司,作为明代府级僧官机构所在的寺庙,玄化寺出过不少大德高僧。

腾冲宝峰寺位于腾冲县城西5公里的宝峰山上,因雄奇美丽的宝峰山而得名。清释圆鼎《滇释记》卷1记载赞陀崛多住腾越州宝峰山、长洞山,阐说瑜伽法,传播阿吒力教。明代徐霞客游历云南各地宗教胜迹,曾亲自踏查宝峰山赞陀崛多修道之处。民间传说南诏赞普钟十六年(767年),印度高僧摩伽陀在宝峰山初建草庵,后来逐渐兴建宝峰寺殿宇。作为一代名僧赞陀崛多的修道处,后来逐渐成为信众崇拜的宗教圣地,宝峰寺的兴建和赞陀崛多修道的传说,符合阿吒力教传播兴起的历史实况。

三、梵僧赞陀崛多的密教法术

赞陀崛多致力于在南诏境内传播密教,阐瑜伽教,演秘密法,祈祷必应,其密教有“役使鬼神,召制风雨,降龙制水,救灾禳疫”的神异功能。[11]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卷13大理府《仙释》,载高国祥《中国西南文献丛书》第1辑,第21册,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305页。赞陀崛多先后在鹤庆、蒙化、大理开建五密坛场,在南诏大力弘扬佛教的密宗,云南史乘称其为瑜伽教、瑜伽法、瑜伽密教、瑜伽密典、瑜伽秘密宗。《僰古通纪浅述·蒙氏世家谱》说赞陀崛多“凡诸祈祷镇禳皆有神效”。①尤 中校注:《僰古通纪浅述校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62页。赞陀崛多神异的法术,容易使人视为神话人物。

云南地方史乘记载赞陀崛多传授降伏、资益、爱敬、息灾四业。正统四年 (1439年)杨森《老人赵公寿藏铭》说:“厥后复有赞陀崛多从摩伽陀国至此,大阐瑜伽秘典,著述降伏、资益、爱敬,息灾四术,以资显化。”②杨 森:《老人赵公寿藏铭》,引自《弘圭山碑文摘录》,昆明:云南省社科院图书馆藏档案,白族部分,第192号。史称为赞陀崛多四业,杨森《故宝瓶长老墓志铭》中说宝瓶长老杨德,“能达赞陀崛多源流四业之阃奥,为世所重”。③杨世钰:《大理丛书·金石篇》,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第43页。张锡禄指出明代大理喜洲弘圭山的墓志铭中有“行四业法”,“精通秘典四术”,“能达赞陀屈哆源流四业之阃奥”,这就说明瑜伽部不仅是云南密教的组成成分,而且是云南密教的主要成分。④张锡禄:《大理白族佛教密宗的特点及其在国际佛学界的影响》,载林超民等《南诏大理历史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341~342页。

清胡蔚《增订南诏野史》卷上载赞陀啒哆于劝丰祐天启年间 (840~859年)治理鹤庆水患:

水中得樟木段,刻为佛,咒之忽灵,远近名曰活佛。……祐女至崇圣寺进香,回至城西,为一乘白马人摄去,寻之不得。祐告于西僧赞陀啒哆,哆曰: “此山神也。”乃设灯照之,果在苍山下。哆怒,欲行法,移山于河。山神惧,献宝珠供佛,祐乃已。⑤倪 辂辑,王 崧校理,胡 蔚增订,木 芹会证:《南诏野史会证》,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34~135页。

清胡蔚《增订南诏野史》卷上载劝丰祐以妹越英嫁赞陀崛多:

主妹越英嫌赞陀崛多丑陋,拒不偕和,国师告于主。主曰:凡事师能压镇,此事不能耶?师乃书符,央侍婢贴于越英身上。婢畏不敢近,将符贴在一大石上。是夜,大石来诣师寝。师叱石还 (此石现在小阳和道旁),明朝又央婢将符贴于越英衣,半夜,越英自到师寝,成亲和谐。⑥倪 辂辑,王 崧校理,胡 蔚增订,木 芹会证:《南诏野史会证》,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39~140页。

这些具有神异色彩的传说,折射反映出赞陀崛多密教四业法术的神奇功能。

阿吒力僧都擅长密教法术,云南地方史乘有关阿吒力教神异的记载,就多与赞陀崛哆的事迹有关。清冯甦《滇考》上卷《段氏大理国始末》载:

时云南大旱,素英为民祷雨。或言金轮寺有圆石如磨,高僧摩伽陀所遗,天旱以石浸池,天即雷雨,名曰济旱石。⑦《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64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2页。

清圆鼎《滇释记》卷1载赞陀崛多所遗铜佛像,“沉之水中,立雨;炙之则晴”。⑧《云南丛书》子部之29,《云南丛书》,昆明:云南省图书馆,1914年,第6~7页。腾冲金轮寺的赞陀崛多济旱石,相传天旱以石浸池,天即雷雨。赞陀崛哆的阿吒力教法术,在鹤庆府、姚安府、楚雄府都有传播。清高奣映《鸡足山志》卷八载鹤庆府岁俗说:

以赞陀尊者制祟,用秽迹金刚咒术,故凡醮禳,多用阿吒俐。惟青苗醮,祈晴祷雨辟妖邪为最灵。故地中常得秽迹金刚寸许小像,其铜甚古,像背则有指彄。人得之,祈晴则曝之日下,祷雨则渍之水中,其应如响。⑨高奣映:《鸡足山志》,侯 冲,段晓林点校,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5年,第312页。

滇西各地方志都记载赞陀崛多治水的民间传说,清康熙《鹤庆府志》卷23《古迹》载菩提井、赞陀洞、水洞、崛哆尊者愈疴石、银河、元化寺、观音寺等七处,都是赞陀崛哆传教灵迹,其中载“崛哆尊者愈疴石”曰:

石高四尺许,广如之,文成五色,陆离夺目,在府南观音山梅城石塔后。其地产异草,能疗百病。崛哆尊者因母病,负母至此,于石上以锡杖柱石成臼,取草捣药,复用指指石出泉,合之以进,母病即愈。至今石上池水,不溢不竭,冬夏常温,乡人取水饮之以祛病焉。[10]佟镇修,李倬云,邹启孟纂:(康熙)《鹤庆府志》,清康熙五十三年 (1714年)刻本。

清乾隆《云南通志》卷26《古迹》载鹤庆石宝山顶之阴的赞陀石洞,因他曾修炼栖息于此而为名胜古迹。

南诏时期兴建的阿吒力教坛场,按照密教仪轨举行国家的祭祀仪式。明刘文征天启《滇志》卷17《方外志·大理府》载:“弘圭寺,在府城北四十五里,唐南诏建坛场之一。”[11]刘文征:《滇志》,古永继校点,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561页。弘圭寺位于大理府北五台峰弘圭山北麓,为南诏第四代国王寻阁劝 (778~809年)兴建,是蒙氏家族的家寺及祖庙。弘圭寺是南诏最大的阿吒力坛场,南诏许多重大法会就在这里举行。明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卷13载大理府寺观:“弘圭寺,在府城北四十五里,唐南诏创坛场之一。”①高国祥:《中国西南文献丛书》第1辑,第21册,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303页。清康熙《大理府志》载弘圭寺为南诏摩伽陀所创坛场,是南诏时期阿吒力教八大坛场之一。

传说赞陀崛多母亲死后,他按照阿吒力教仪轨请六位法师超度。《僰古通纪浅述·蒙氏世家谱》载保和年中赞陀崛多之母死,赞陀崛多“葬于弘圭山,依九节荼毗之法,请六师开六道,往生诸佛光明天。取阿皮罗下火,用金箔贴骨为紫金骨。自此僰人效之,但遇亲丧,悉化葬之,谓此也”。②尤 中校注:《僰古通纪浅述校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72页。赞陀崛多创立阿吒力教火葬罐的葬式,可能影响到白族先民的火葬习俗。唐樊绰《蛮书》卷8《蛮夷风俗》亦载:“蒙舍及诸乌蛮不墓葬。凡死后三日焚尸,其余灰烬,掩以土壤,唯收两耳。南诏家则贮以金瓶,又重以银为函盛之,深藏别室。四时将出祭之。”③樊 绰:《云南志校释》,赵吕甫校释,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296~297页。明陈文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卷一载云南府土人,“死则浴尸束缚置方棺中,或坐或侧卧,以布方幅,令有室僧名阿吒力者书咒八字其上,曰‘地水风火,常乐我净’,而饰以五彩,覆之于棺,不问僧俗,皆送之野而焚之。或五日或七日,收骨贮瓶中,择日而葬之”。④陈 文:《景泰云南图经志书校注》,李春龙等校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年,第3页。剑川中科山火葬墓群,相传有赞陀崛哆手造火葬塔。白族文士赵藩《中科山赞陀崛哆手造墖》诗曰:

中科山中矗土阜,曰墖非塔坟非坟。

陀罗尼咒范搏字,草间断铁犹可扪。

相传赞陀崛哆氏,母骨负厝斯焉存。

自古野史记披阅,葬母故在苍山根。⑤王明达:《历代白族作家丛书·赵藩卷》,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251页。

火葬赞陀崛多之母的弘圭山在大理市喜洲,又名红冠山,位于大理苍山十九峰之一的五台峰麓,为五台峰的第一台。喜洲是白族先民的发祥地,弘圭山是南诏大理国时期古墓群所在,历史上很多阿吒力教高僧都埋葬于此。

2010年12月6日下午,笔者参观云南红河州博物馆,见该馆收藏不少阿吒力教火葬罐展品,是红河州石屏小亭子、黑龙潭、红河县牛皮寨、旧王林寨、泸西和尚塔、蒙自瓦渣地、建水苏家坡、元阳六逢渡等地元明时期古墓葬的火葬罐。其中泸西和尚塔火葬墓考古发现的塔形罐、莲花、金刚杵、法轮、紫金骨、梵文经咒、卍铜片等器物与随葬品,是佛教密宗在红河彝族地区盛行的历史见证。⑥李朝春:《泸西和尚塔火葬墓的几个问题》,载民族文化宫博物馆《中国民族文博》,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548~549页。泸西和尚塔火葬罐的梵文经咒和骨殖贴金,即所谓“紫金骨”,就是赞陀崛多葬母亲用金箔贴骨的习俗。红河州出土元明时期古墓葬的火葬罐,与曲靖八塔台、腾冲来凤山、剑川中科山、大理大丰乐村火葬墓群,保山市隆阳区、腾冲县干峨山火葬墓,云龙县果郎火葬墓群的考古发现,都说明阿吒力教火葬习俗在南诏大理国境内长期的影响。

四、关于赞陀崛多事迹真实性的思考

唐代佛教传入南诏,史称来自3个方向:一是从印度经西藏传入,二是从印度经缅甸传入,三是从中原汉地经巴蜀传入。当时天竺梵僧菩提巴波、菩立陁诃、赞陀崛多、禅陀子、逻罗倚、李成眉圣者等纷纷前来南诏传教。菩提巴波为蒙氏乐诚魁 (712~728年)时自天竺至南诏,菩立陁诃到南诏的保和二年为公元825年,赞陀崛多来南诏的保和十六年为公元839年。云南史乘所谓“南诏七师”的张子辰、罗逻倚、杨法律、董奖疋、蒙阁陂、李畤富、段道超,皆是西天竺梵僧。李家瑞《南诏以来来云南的天竺僧人》指出来云南的天竺僧人的一些共同特征,“大概是深目长鼻,披袈裟,持拐杖,身旁带一只狗”。⑦赵寅松:《白族研究百年》3,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第377页。我们从传世的南诏《中兴图卷》的图像,不难看出南诏梵僧形象确乎如此。

1956年在云南大理凤仪北荡天法藏寺发现近3 000余卷南诏佛教经卷,其中有1册《大灌顶仪》卷第七,题录为“大理摩迦陀赞那曲哆译”,⑧《云南大理弘圣寺塔清理报告》,载李家瑞等《大理白族自治州历史文物调查资料》,蒋庆芝校,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6页。被认为是赞陀崛多翻译的佛经,赞陀崛多,又译为赞陀崛哆、赞那曲哆。赞陀崛多在永昌、鹤庆、剑川、丽江、腾冲等地传教的遗迹最多,这与云南地方文献称其是来自西域的梵僧相吻合。云南史志所称“西域”、“西天”、“西竺”,其实都是指天竺,汪宁生认为“西域”一词一般乃指陆上丝绸之路而言。⑨汪宁生:《汪宁生论著萃编》上卷,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1年,第732页。

赞陀崛多 (Candragupta)因其来自摩迦陀国,又号摩迦陀。在云南地方史乘中的梵僧室利达多 (Sridatta),被认为是赞陀崛多的异译,《滇释纪》所载室利达多事迹就与赞陀崛多相同。中甸白地村白水台摩崖诗落款为“嘉靖甲寅长江主人题释哩达多禅定处”,此诗是丽江土知府“长江主人”木高于明嘉靖甲寅年 (1554年)题写。1935年人类学家陶云逵在白水台考察发现,并首先将摩崖诗披露于世。诗称“五百年前一行僧,曾居佛地守弘能”。①和志武:《东巴教和东巴文化》,载郭大烈,杨世光《东巴文化论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6页。和泰华曾经考证摩崖所称“五百年前一行僧”,是指来南诏传教的摩揭陀 (Magadha)国僧人室利达多,并且认为此室利达多就是赞陀崛多。②和泰华:《白水台摩岩诗辨正引玉》,《中甸县志通讯》1994年第2期。关于摩崖诗落款的“释哩达多”,段绶滋《中甸县志稿》认为,“释”为佛教,“哩达多”为人名。③《 纳西族东巴教调查》,载国家民委《民族问题五种丛书》编辑委员会,《中国民族问题资料·档案集成》编辑委员会《中国民族问题资料·档案集成第5辑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第97卷〈民族问题五种丛书〉及其档案汇编》,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603页。则“释哩达多”并非指赞陀崛多,也可能为另一梵僧。《僰古通纪浅述·蒙氏世家谱》载南诏第十一主劝丰祐时期:

赞陀崛多为瑜珈教主,其师利达多先入僰国,主不识其智,恒慢易之,至是闻国师路经吐蕃,将至。主令利达多负鼓随众而行。行至蒲陀崆,崛多见其师利达多,遽下车。其师止之曰: “吾道不行,世莫我知,切勿泄言。”二人正相问安,溪声如雷。达多以一符掷水上,响遂止。即今石牛卧处之下,水静无声者此也。利达多自此相别,路指喇麻而去,其教传于喇麻尤异。④尤 中校注:《僰古通纪浅述校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62页。

《僰古通纪浅述》说室利达多为赞陀崛多之师,与其他云南地方志乘的记载不同。但我们认为,木高摩崖诗所谓释哩达多,应指梵僧室利达多。云南地方史乘中有关赞陀崛多的记载,常综合南诏梵僧诸多事迹于其身,此类例证兹不一一列举。

赞陀崛多为南诏时期传播阿吒力教的梵僧,而不是虚拟的神话人物,我们至少可以从以下3方面认识。

1.云南民间的赞陀崛多传说,是赞陀崛多南诏传教的历史记忆。赞陀崛多组织民众穿象鼻山导水入金沙江,滇西各地都有赞陀崛多治水的神奇传说,这些神奇传说可视为南诏时期滇西人的集体记忆。清乾隆鹤庆人赵士圻撰《西方圣僧牟伽陀祖师开辟鹤庆掷珠记》,略称《掷珠记》,是清代神化赞陀崛多的著述,既汲取了前代有关著述的记载,又采撷了民间的各种传说。《掷珠记》讲赞陀崛多在石宝山顶洞中10年面壁,历尽艰辛,开辟出鹤庆坝的故事。《西方圣僧牟伽陀祖师开辟鹤庆掷珠记》、《牟伽陀祖师》等神话故事,以象征的叙事表达白族先民的阿吒力教信仰。⑤叶舒宪概括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 (Frazer)《金枝》关于神话发生学的经典论述:“神话是文化的有机成分,它以象征的叙述故事的形式表达着一个民族或一种文化的基本价值观。”叶舒宪:《神话——原形批评》,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2页。赞陀崛多曾云游到垅圩山云隐寺讲经说法,又曾在鹤庆掘菩提井而修菩提寺。民国王懋程《菩提寺碑记》载:“赞陀崛多尊者自天竺来此,村人建弥勒殿以居之。”⑥张 了,张锡禄:《鹤庆碑刻辑录》,大理白族自治州南诏史研究学会,内部资料,2001年,第163页。石宝山佛寺塑赞陀崛多神像,其面朝西方象征他来自天竺。赞陀崛多被云南白族尊为本主神,白族本主神话《丰祐公主与段苴——城郊区塔桥村本主》,讲述赞陀崛多点燃神灯施法,照见南诏公主被蟒蛇掠在苍山中和峰麓的无底洞中,遂推荐武艺出众的段苴去无底洞救出公主的神话故事。⑦大理市文化局:《白族本主神话》,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8年,第130页。

2.图像石刻有关赞陀崛多的记载,说明他非虚拟的历史人物。对传播阿吒力教的神僧赞陀崛多,大理国时期有画工专门描绘其形象,这在文字记载之外留下了可资研究的图像资料。《宋时大理国描工张胜温画梵像》第56号画像,绘一位着圆领华丽僧服的盘坐梵僧,上方文字标明是“赞陀□多和尚”。图像所见的赞陀崛多正身盘坐,是深目、高鼻、络腮胡须的异域人形象。《宋时大理国描工张胜温画梵像》对研究南诏梵僧极具价值。其中第51(和尚张惟中)、第52(贤者买□嵯)、第53(纯陀大师).、第54(法光和尚).、第55(摩诃罗嵯)、第56(赞陀崛多和尚)、第57(沙门□□)、第58(梵僧观世音菩萨),⑧邱宣充:《张胜温画卷及其摹本的研究》,载杨仲录等《南诏文化论》,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98页。此8人即所谓开创南诏密教的8大高僧。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弯长乡博什瓦黑石刻画像中,有《南诏王出巡图》 (编号81409),还有《赞陀崛多》 (编号81405·3),石刻画像中的人物卷发、宽额方脸、着长袍、左手执扇,年代在南诏晚期至大理国时期。⑨李昆声:《云南艺术史》,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01~202页。博什瓦黑石刻画像中的这位长老,李绍明先生考证就是天竺梵僧赞陀崛多。[10]李绍明:《凉山博什瓦黑南诏大理石刻中“梵僧”画像考》,《思想战线》1988年第2期。

3.南诏佛经中的写经题记,可以说明赞陀崛多的真实存在。1956年在云南大理凤仪北荡天法藏寺内发现的近3 000余卷经卷,其中的一册“大灌顶仪卷第七”,题“大理摩迦陀赞那曲哆译”,所记为南诏大理国国王灌顶的仪式,内有《圣上灌顶愿文》一段,可以看出南诏大理国统治者信仰阿吒力教。①《云南大理弘圣寺塔清理报告》,载李家瑞等《大理白族自治州历史文物调查资料》,蒋庆芝校,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6页。此赞那曲哆,就是云南史乘的赞陀崛多。同时发现的南诏时期写经《护国司南抄》卷第一,经后有题记:“内供奉僧崇圣寺主密宗教主赐紫沙门玄鉴集,时安国圣治六载甲寅岁末未夏二月抄。”②《大理白族自治州王陵调查课题组》李光荣等:《20世纪大理考古文集》,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528页。安国圣治乃南诏隆舜年号,当为唐明宗乾宁元年 (894年)。由此可见佛教密宗在南诏王室的尊崇地位。1982年,在维修大理下关南诏时期的佛图塔时,出土的经卷中有许多禅宗,华严宗的经典,如《大方广佛华严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③张 楠:《南诏大理的宗教与佛教艺术》,载《大理白族自治州王陵调查课题组》李光荣等《20世纪大理考古文集》,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529页。这又说明佛教各宗派在南诏大理国的多元共存。

讨论南诏梵僧及阿吒力教的来源,南诏时期的一段记载值得充分重视。初撰于南诏中兴二年(898年)的《南诏图传·文字卷》载佛教传入南诏的路线说:

大封民国圣教兴行,其来有上,或从胡梵而至,或于蕃汉而来,奕代相传,敬仰无异。④李霖灿:《日本京都有邻馆中的南诏图传》,载李霖灿《南诏大理国新资料的综合研究》,南港: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专刊之九,1967年,第43页。

此记载明确宣称佛教传入南诏,分别有天竺、吐蕃、中原三条路径。⑤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稿》,亦认为佛教传入大理有三条路线,“其一为汉代直由中原内地输入,其二为由印度缅甸输入,其三为由西藏输入。”则指佛教不同流派的传播路径。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稿》,李家瑞校,北京:中华书局,1978年,第294页。唐代从天竺来南诏传教的梵僧,应就近从骠国或经吐蕃进入南诏。《大理古佚书钞》之《开山赞陀崛多传》载赞陀崛多曾在吐蕃雪山圣峰寺修行,⑥大理白族自治州文联:《大理古佚书钞》,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4~35页。《僰古通纪浅述·蒙氏世家谱》说赞陀崛多路经吐蕃入南诏。《南诏图传·文字卷》称莲花部尊阿嵯耶观音,是从蕃国中行化至南诏。《僰古通纪浅述·云南国记》说:“观音菩萨悯诸生命,在贞观三年己丑,自西天来,化为梵僧,道经吐蕃,至于僰国喜州城北村,主于张敬家。”⑦尤 中校注:《僰古通纪浅述校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7页。这些记载大致符合唐代阿吒力教传入南诏的历史实况。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卷1列举元郭松年《大理行纪》关于大理佛教之描述后说:“读此可略知滇南佛教之盛。其始自西传入,多属密教,其继自东传入,遂广有诸宗。”⑧陈 垣:《明季滇黔佛教考》,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页。我们认为阿吒力教传入南诏,是沿南方丝绸之路的天竺道和吐蕃道。史籍记载和学界已有研究都表明,唐宋时期天竺、骠国与南诏的交通畅通无阻,⑨南诏西接骠国 (今缅甸),唐樊绰《蛮书》卷10《南蛮疆界接连诸蕃夷国名》载:“骠国在蛮永昌城南七十五日程,阁罗凤所通也。”樊 绰:《云南志校释》,赵吕甫校释,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312页。吐蕃与南诏之间的联系亦十分密切。

早在秦汉时期,联结今四川、云南和中印半岛诸国的南方丝绸之路就已开通。这条又称之为西南丝绸之路的通道,由灵关道、五尺道、黔中古道、永昌道等4条古道组成,由于它以沿途的丝绸商贸著称,因此也被学界称为“南方丝绸之路”。这条连接蜀中与天竺的贸易通道,司马迁称之为蜀身毒道,汉晋时期的蜀身毒道,唐代已发展为安南通天竺道,或称西洱河天竺道,唐代史籍所称的西洱河天竺道,是大唐与五天竺险路之捷径。阿吒力教梵僧是“蜀身毒道”和“茶马古道”的文化传播者。阿吒力教僧人沿天竺道和吐蕃道进入南诏传法,唐代的西南丝绸之路也是阿吒力教传播之路。总之,西域梵僧赞陀崛多来南诏传教,从骠国或经吐蕃进入南诏皆有可能。

五、结 语

据上述有关赞陀崛多南诏传教的考察,我们认为,南诏时期阿吒力教是客观存在的教派。而梵僧赞陀崛多应是南诏传教的真实人物,但在云南地方文献有关他的叙事中,集南诏梵僧神异事迹于一身。因此,赞陀崛多既不能视为神话人物,但有关其事迹的记载也并非全属历史真实,云南地方文献中的赞陀崛多,是一位虚实结合而颇具神异色彩的梵僧,这是宗教人物神圣化塑模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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