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莎莎
从《表征》看斯图亚特·霍尔的文化表征理论
□ 来莎莎
“表征”(representation)一词是西方后殖民文学和文化研究的关键词,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当代文化研究之父”斯图亚特·霍尔的表征理论在文化研究理论中极具代表性。在他编著的《表征——文化表征和意指实践》一书中,霍尔对文化表征理论进行了比较全面和系统的梳理。他将表征与意义和语言紧密联系,认为表征是人们通过语言对各种概念的意义的生产,是各种概念与语言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使人们能够指称“真实”的以及想象虚构的世界。①他将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巴特的符号学以及福柯的知识话语理论融入“表征”的概念,形成了独特的文化表征理论。
有关语言如何表征世界主要有三种理论,分别为反映论、意向性理论和结构主义理论,霍尔在《表征》中选择了结构主义途径,认为意义是在我们使用概念系统和符号系统的过程中建构的,而不是自然地存在于事物中。霍尔指出,在意义生产过程中有两个不同但相关的表征系统:第一个将物与我们头脑中的概念联系起来,使我们能赋予世界以意义;第二个系统,将我们头脑中的概念与符号联系起来,传达意义。
霍尔首先从语言符号的视角考察表征的运作原理。索绪尔认为意义的生产依赖于语言,并将符号分为更小的因素,即能指和所指;此外,索绪尔将语言分为“语言系统”和“言语”两部分。巴特的神话学其实是运用语言学观点来说明符号化的过程,他认为符号可以分级构造,提出了直接意指和含蓄意指的概念。
另一方面,霍尔也从权力话语的视角考察表征的运用方式。霍尔通过话语概念、权力与知识的话题和主体问题这三个主要观念介绍福柯的话语理论。福柯把话语当做一个表征体系看待,用话语表示“一组陈述,这组陈述为谈论或表征有关某一历史时刻的特有话题提供一种语言或方法。……话语涉及的是通过语言对知识的生产。”②福柯认为,正是话语制造了人们谈论的议题,规定和创造了知识的内容。与符号学关注语言本身不同,福柯的研究更深地奠基于历史,更加关注权力关系而不是意义关系。
在《表征》对法国战后平民主义摄影、他种文化展览、“他者”的文化景观、展示男人味和肥皂剧个案五个专题进行的分析中,本文最感兴趣的是大众媒体对“他者”的呈现,主要是西方媒体对黑人的表征。“他者”(the other)是在西方后殖民理论中经常能见到的术语。西方人将“自我”以外的非西方人均视为“他者”,将“他者”和“自我”截然对立,体现了西方中心的意识形态。③霍尔介绍了在特定时期和文化中占主导位置的文化观念和意识形态是如何将与自身存在差异的群体隔离排斥,使其成为“他者”的。
首先,他通过西方媒体中的黑人形象引出了“差异”和“他性”的概念;接着他对西方有关“种族”和种族差异形象的各种观念进行了考察,主要研究了19世纪末各种种族差异形象是如何充斥英国大众文化以及种植园奴隶制及其造成恶果时期的种族化话语为例,来说明当时的种族理论是如何构建起白人与黑人之间的差异和对立。这一种族话语由一套二元对立组建构,“文明”(白人)和“野蛮”(黑人)之间存在强大对立,而且这种种族化的表征方式的典型做法就是把各种黑人文化还原为本性,④并且将本应随时代和地域的改变而改变的、作为文化领域的“差异”固定化、自然化,这就涉及到了福柯所谓的“权力/知识”游戏,人为地根据某一标准区分人群,将被排斥者作为“他者”构造出来。
而黑人在摆脱刻板印象时陷入了困境。在奴隶制时期,白人通过剥夺黑人男性奴隶的所有责任性标志,作为父亲的和在家庭中的权力,把他们当作小孩对待,“幼儿化”黑人男奴。作为回应,黑人有时反向夸张地表现别人用来认定他们的那种过度的男性化和过度的性欲,即采用一种“大男子”的、侵略性的男性风格。但是这只会进一步巩固白人有关他们放肆和过分的性本质的幻象,这反而增强了白人对黑人的刻板印象。因此,黑人就陷入了刻板印象的二元结构的圈套,这种刻板印象被分为两个极端对立面,而他们被迫在两者间不停地穿梭往返,有时被同时表征为它们二者,黑人既是“孩子般”的,又是性欲“过度”的。⑤这一表征过程不仅适用于不同的种族,对于性别、阶级等领域也是同样适用的。
斯图亚特·霍尔的文化表征理论存在以下两个主要特点:
首先,关注边缘人群。霍尔在《表征》中重点介绍了殖民地居住者、黑人、女性等边缘和弱势人群在西方大众文化中的表征。这可能与霍尔比较复杂的家庭背景和移民的经历有关。霍尔生于牙买加,父亲是黑人,母亲有白人血统,而且对英国有着复杂的情感,复杂的家庭组成使他充满了种族认识矛盾,而其父母对黑人的排斥导致了他的姐姐与黑人恋爱未果,并最终酿成了悲剧。⑥这或许是他进入文化研究的最初动因。霍尔从小接受了古典英语教育,但又有很强的反殖民独立倾向。1951年他以罗氏奖学金逃离加勒比海,到英国牛津大学学习,但他最终意识到自己的黑人身份在主流英国社会中处于弱势和边缘地位,所以他一直追究“文化身份”的问题,试图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同时研究西方的大众文化如何呈现边缘和弱势人群。
其次,意义的开放性。虽然在《表征》一书中他对西方媒体刻板印象的表征进行了批判,但作者对此并没有采取完全悲观的态度。《表征》一书呈现了西方大众文化对“他者”,如黑人、女性等的刻板印象,揭露他
们在对黑人和女性等进行表征时陷入了权力的游戏,试图将种族和性别的一些特点固定化、本质化、自然化,保证“霸权”的合法性。在另一方面,霍尔在本书中一直贯穿的一个论点是意义随语境、用法和历史境遇的变化而变化,从不最终固定下来。它始终处在协商和改变状态,以对新的境遇作出反应。⑦尽管企图固定意义正是权力要干预话语的原因,意义的不固定性提供了构建新意义的空间,例如“黑的就是美的”试图对凄惨处境给予一种积极的认证,极大地拓展了种族表象的范围和“成为黑人”的意味的复杂性,因此对早期各种简化的刻板印象提出了挑战。⑧如今,西方文化对黑人的看法逐渐改变,女性的地位也在逐步提高,虽然要试图改变刻板印象非常困难,但霍尔认为历史总是开放的,意义是可以改变的。
斯图亚特·霍尔对于其表征理论的介绍通过生动形象的案例使深奥的理论变得清晰易懂。本文也试图从霍尔的文化表征理论解释中国的一个案例,即大众对“女司机”的态度。前不久媒体上炒得沸沸扬扬的“女司机”被打事件再次将女司机这一群体推向了风口浪尖。在大众媒体的报道中,“女司机”“女博士”“剩女”等词似乎呈现了另一种女性,并且以一种嘲笑的口吻,这体现了对女性不友好的态度。按照霍尔文化表征的理论,意义是在构建的过程中形成的,“意义是一种对话——永远只能部分地被理解,永远是不平等的交换”。⑨因此,性别差异也是构建出来的。性领域显然不是一个无权力的世界。
虽然,男性和女性在生理上存在一定的差异,但当今社会中男性和女性从心理气质到性别角色乃至到社会地位等种种差别,主要由后天的文化构成,并不是全由先天造成,与生俱来的。由于在父系社会中,构建意义的权力主要掌握在男性手中,因此这些文化精心维护着父权制度,使其合理化、内在化,从而实现对女性的长久统治。⑩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大众传媒上,女司机会被污名化,因为女司机、女博士进入到了传统上由男性主导、控制的领域。“从意识形态上看,传统文化认为女性胆小、依赖、脆弱、不成熟、感情用事、智力相对低下、逻辑推理能力不强,只适合于从事家务劳动,不适合从事具有领导性、挑战性的工作。”人们的刻板印象就是司机、博士这些领域男性才擅长,所以当女性进入后便受到排斥,出现了女性方向感不如男性、逻辑思维不好等论调。污名化也体现了男性的“霸权”,这是惩罚女性“违反”文化规范对其设定位置的手段,通过污蔑和排斥,将女性赶出这一领域。而当男性群体中出现了男人味不强,不符合社会传统定义的刚性的男性角色时,就出现了“伪娘”等词汇区分并排除这些男性,这也是固定化、模型化、本质化男性特点的一种方式,其中的内在逻辑就是男性应当刚性、坚强、硬朗,不符合这些特征的就不是“真正”的男性,没有男人味。在分析男人味的表征时,霍尔认为应当用联系的方法思考男人味,既要通过各种男人味之间的关系,又要通过男人味和女人味之间的关系来思考,这样我们就会去考虑在这些联系中并通过这些联系而起作用的权力关系。如今,在中国社会,对于男性气质减少,男性越来越女性化,女性越来越强势的担忧或许也是男性霸权受到挑战所表达的焦虑。
虽然文化研究理论者提出了大众文化中呈现的权力问题,但他们并没有提供相应的解决方案来处理这一问题。例如,霍尔认为西方大众媒体,如广播、电视、报纸等对黑人、女性等“他者”的表征充满偏见,以白人、男性的视角定义西方文化,但以他为首的文化研究者并没有提出如何处理这些问题,弱势和边缘人群如何改善自己的处境;此外,霍尔过于强调意义的不稳定性,认为意义随时间的不同而不同,永远不可能固定下来,但实际现实中,意义的改变非常困难,因为意义经过长时间的表征实践积累形成而相对固定下来,要改变它难度太大,而且变化一般不会太大。例如,虽然女性在现代社会中的地位已经得到很大的提高,但不管在上学、就业还是日常生活中,女性仍然处于劣势,仍然是“弱者”代名词,而且极少数成功女性在大众文化中的呈现掩盖了大多数女性受压迫的现象。因此,通过分析当代仍然出现的污名化“女司机”“女博士”等现象,可以看出意义的改变是非常困难和漫长的。我们需要保持一定的乐观态度,但同时也应试图处理和解决这些问题。
综上所述,霍尔的文化表征理论把人类现有的文明看作表象性的文化,揭示其任意性以及由此引起的权力争斗。在批判吸收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巴特的符号学和福柯的话语理论等基础上,他提出文化就是表征和指意实践,并且通过一系列案例对这些理论进行阐释,本文重点分析了对“他者”和异己者的表征的案例。从中可以发现,霍尔比较关注西方大众文化如何表征边缘人群,而且他认为意义始终处在协商和改变状态,会随着历史的改变而改变,意义是开放的,因此他对于种族等问题还是持一定的乐观态度。
注释:
①斯图亚特·霍尔编.徐亮,陆兴华译.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22
②同上书, 64页
③孙越.斯图亚特·霍尔的文化表征理论探究[D].济南:山东大学,2012:04
④斯图亚特·霍尔编.徐亮,陆兴华译.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362
⑤同上,389页
⑥孙越.斯图亚特·霍尔的文化表征理论探究[D].济南:山东大学,2012:04
⑦斯图亚特·霍尔编.徐亮,陆兴华译.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14
⑧同上, 273页
⑨同上,06页
⑩吴丽丹.关于两性关系的探讨——谈凯特·米利特《性政治》[J].职大学报,2010:01
1.吴丽丹.关于两性关系的探讨——谈凯特·米利特《性政治》[J].职大学报,2010:01
2.许晔.女权学者:“女司机”是如何被污名化的?http://news.ifeng.com/a/20150506/43701657_0.shtml, 2015-6-6
3.斯图亚特·霍尔编.徐亮,陆兴华译.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448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