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
西盟是普洱最西南方的一个小县,人口不足8万,与缅甸接壤。佤族占全县人口的60%,是一个敬畏自然、崇尚自然、顺应自然的民族。他勇敢、彪悍,是真正的自然之子。
对佤族,我不陌生,那首耳熟能详的《阿佤人民唱新歌》,让我对佤族有了一个美好的记忆。歌曲中的“江山木罗”当时以为是一个感叹词,亲历过才知 “江山木罗”其实是佤族一个远古的英雄。佤族人向男性朋友献歌时都喜欢加上“江山木罗”,这意味着把你当作英雄来看待。
带着一份憧憬,我走进了勐梭龙潭公园。
这是一个天然热带雨林淡水湖泊,位居于原始森林旁,林中茂密的植被是她不竭的源泉。湖面四周布满了古树青藤,东边有块宽大的湿地,湿地里丰茂的水草成为鸟类栖息的理想之地。东面环山,全被青翠植被所覆盖。进入林中,空气里充溢着枯叶、草木、山石等杂糅混合成的一种味道,偶尔还能见到哺乳类动物穿行留下的粪便。
龙潭湖面漂浮着枯萎的草叶,湖边横七八竖地倒着些早已沉睡的枯木,各种奇形怪状的枯枝弯曲地裸露出水面,远远看去,像一只只怪兽。水中,腐烂的枯树将湖水变得蓝中带黑,与这里的山林、天空共同构成了一幅云南边疆风情的水墨画。零距离接触,才体会出原始森林的神秘、阴森和恐怖,说不准啥时候,某种食肉动物就会突然站到你面前,如果一个人,无论如何我也不敢贸然进山。行走在湖边纯木打造的栈道上,不时有人指向远处的湖面,发出一声声惊叫。抬头,见湖面泛起道道白色的波纹。据说,湖水深,加之四周森林茂密,常有动物出没,水中还潜藏有水怪。不管有无,这一说,更增添了龙潭湖的神秘。吸引我的不是水怪,而是这片一直保持古朴、原始状态的森林和这方静如处子的土地。在通往山上的石板路上,长满了青幽幽的苔藓,这的确是一方圣洁的净土。
丛林中,藤类植物攀附在参天的古树干上,向高处延伸,树成为它们攀沿的最好载体,虽弱小,但它们以树为阶梯,爬到了巨树身上,与高大乔木一起争夺林中有限的阳光,进而在激烈的竞争中获得一席之地。杂草也不示弱,从被树叶过滤过的点滴阳光中,依然获得了自己的所得。森林中,各类植物特殊的生存方式让人惊叹!它们将生存的技能展示得淋漓尽致。竞争,不仅只是人类社会的专利,在这无声的植物中,强者存,弱者亡的竞争局面依然无处不在。
行走在湖边,嗅着湖中飘来的腥味,看水中清晰倒影,听林里鸟儿鸣唱,感受清新润湿的空气,那一刻,是心灵的洗涤,听觉的福音,视觉的跃动,嗅觉的回味,感觉的驿动。总觉得连细胞都被漂洗过,一尘不染,身体轻飘飘的,想飞。人工林没有这样的感觉,那完全就是一座天然氧吧,是深藏于山野之中的清纯女子,清新、自然,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原始美感。在利用自然,维护环境,与自然和谐相处方面,佤山人是榜样。
佤族人崇尚自然的敬畏之情也一览无余。龙摩爷圣地位于佤山原始森林入口处。在佤族语中,龙摩爷是众神聚集的地方。那里放置佤族人心目中的神器——木鼓。它是佤族与上天神灵对话与沟通的器物和媒介。
佤族特别爱惜山林及树木,不会随意滥砍滥伐。在佤族创世史诗《司岗里》中记载,赐予人类雨水的是龙之女即小龙女,她与其丈夫广罗相爱后,遭男方家长的反对,两人相爱的真情打动了所有的族人,但最终还是没能赢得家庭的支持,两人死后就埋在森林的河谷旁。演绎出一段感人、凄美的爱情故事。小龙女在生前曾立下遗嘱:人类啊,位于谷中与河旁的林地是我与丈夫安息、停顿的地方,所以这些地方不可随便乱砍伐。若有一天你们砍了这些树木,将会多灾多难,自食其果。佤族历来注重保护大树和森林,就是为了表达对小龙女夫妇的敬重。若对大家有益而非砍伐不可的树,都只能选择远离河谷。所以,砍伐前,都会举行一个隆重的祈祷仪式。对着要伐的大树忏悔一番,大意是:树神啊!为了全寨后人生活得更美好,不得不如此,在大家的真诚面前忍耐点吧,后人会记住你们的大恩大德的。传说也好、历史也罢,这种敬畏自然,尊重自然的观念,在今天看来,有一种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互相发展的思想贯穿其中,包含了朴素的自然观。看看当下的现实,其积极作用不言而喻。
制作木鼓也是件非常神圣的事。佤族人从山林中选择好材质,拉回住地,途中都要在露天放置一夜,并派专人守护通夜。夜晚,还要在大树旁点燃篝火,男男女女围火而坐,伴火而歌。彪悍、粗犷的佤族男子唱起本民族特有的《加林调》,黑珍珠般的佤族女子载歌载舞,扭动腰身,甩动长发,人火相伴,以酒为友,以歌言志,彻夜狂欢,人神共舞,直至天明。天、地、树在佤族人的虔诚与欢歌中,已幻化成一种对自然的图腾。
据佤族创世史诗《司岗里》记载,木鼓是女首领安木拐派人将砍好的树木仿照女性生殖器而制作的,此后,木鼓成为佤族生殖崇拜的象征,是他们心中的女神。
佤族还有两个节日与木鼓有关,一是农历11月(佤历的1月)。这时,隆重盛大的迎新水节拉开帷幕,第一杯水,敬奉木鼓。每年8月12至16日的欢庆新米节,头一碗新米饭,依然最先敬给木鼓。可见木鼓在佤族人心目中的位置。佤族特有的习俗还很多,像祭祀的牛头、红黑相间的服饰、妇女装饰的大耳筒,宽手镯、细藤圈、木鼓舞、甩发舞、佤山草屋等,都是这个民族特有的标志。由于佤寨远离闹市,民风习俗代代相传,都以传统为荣,许多特有的风俗便得以延续。
木鼓敲响之时,就是佤族人表达对自然感激之日。当年收成的喜悦,来年丰收的期盼,伴随佤族对自然的一腔虔诚,化为无声的语言,通过通天神器——木鼓,一一传达给主管谷物的天神。歌舞、祭祀,只是他们表达敬畏自然的一种外在形式,崇尚自然、顺应自然才是他们内心不变的信念。敬畏自然,就是对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无私回馈给予的敬重。一个不懂得敬畏、只想一味索取的民族是可怕的。佤山,让我看到了一个深居一隅民族的未来。当我们四处翻遍历史典籍,费尽心思探寻史前先祖生活轨迹仍无答案时,不妨走进佤山寨子,也许,在他们身上,还能寻觅人类先祖原始淳朴的生活足迹。
四季更替、时代变迁。一个种族的繁衍和传承重要的是文化传承。有些民族古老的习俗早被当代通俗、便捷的生活方式所淡化。人们在享受现代生活的同时,又将本民族千百来的传统淡忘,当心灵回归,又只好去历史和记忆中找寻。佤族对自然的崇尚和鲜明的个性特征,已固化成生命轨迹且代代相传。当许多传统与文明渐行渐远,一去不复返,才发觉它的珍贵,也因如此,人类才会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五四以来,特别是文革,中华民族的部分传统非但没继承,反而被淡化、遗忘以至丢弃。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如何在改革与保留,发展与传承中延续民族的血脉,保持一个种族生命的原始胎记?就这一点,我认为佤族走到了许多民族前列。
走出勐梭龙潭公园,我深切感受到,佤族兄弟是真正的“江山木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