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比伦时期女祭司“家庭养老”习俗探析

李海峰

养老问题不仅是当今社会关注的一个重要社会问题，在古代社会也同样被高度重视。古代两河流域文明是一个极其信仰宗教的文明，宗教在社会生活中具有重要地位。两河流域的每个城市里都建有规模宏大的神庙，里面供养着数量巨大的男女祭司。女祭司在两河流域文明初期就开始出现，但数量较少，到了古巴比伦时期，女祭司迅速崛起，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阶层。修道院①“修道院”的阿卡德语为gagûm，意为神庙的一部分，是女祭司居住和从事宗教、经济活动的场所。在古巴比伦时期的大城市里都建有规模较大的修道院，据美国学者哈里斯研究，大型的修道院内一般能容纳200～500名女祭司。详见李海峰:《古代两河流域的“修道院”与女祭司》，《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12月28日，宗教学版。是她们进行宗教活动的主要场所，大多数女祭司在修道院里终其一生。根据文献分析，古巴比伦时期的女祭司大体可以分两类:一类终身住在修道院内，不能结婚生育，这类女祭司主要包括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 (nadītu of Šamaš)、②献身于太阳神沙马什的女祭司，此类女祭司数量较多，地位较高。塞克雷图 (sekru)女祭司和乌格巴布图 (ugbabtu)女祭司;第二类女祭司可以不住在修道院内，她们可以选择与世俗男人结婚，但不能生育，也可以选择保持独身，这部分女祭司数量较少，主要包括马尔杜克那迪图 (nadītu of Marduk)女祭司、③献身于巴比伦城的守护神马尔杜克的女祭司。库尔玛什图 (kulmašītu)女祭司和卡迪什图 (qadištu)女祭司等等。④R．Harris，Ancient Sippar，Nederlands＆Te Istanbul:Nederlands Instituut Voor Het Nabije Oosten，1975，pp．302-303．无论是否住在修道院内，这些女祭司多数不能组建家庭、没有生育子女，如何解决年老时的养老问题，是她们必须要考虑的一个现实问题。神庙和政府或许会采取某种措施来帮助女祭司养老，但女祭司主要还是依靠家庭成员的帮助来解决自己的养老问题。⑤养老一般可分为家庭养老和社会养老两种基本方式。由于原始资料的缺乏，目前尚不清楚政府或神庙为解决女祭司养老问题所采取的措施，因此本文的研究重点为女祭司的家庭养老，对于女祭司的社会养老的研究有待于今后考古资料的发掘出土。女祭司无论是否出嫁，从身份上来说都是属于家庭的一个个体，因此女祭司的个人养老在本文中也归于家庭养老的一种方式进行论述，而不再做过细的类型划分。本文试图根据大量新出的原始文献对这一问题进行初步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一、依靠兄弟进行养老

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献身于神庙，不能结婚生育子女，因此依靠兄弟进行养老是这类女祭司最重要的一种养老模式。马尔杜克那迪图女祭司虽然可以与世俗男子结婚，但不能生育，所以这类女祭司也常常会依靠兄弟进行养老。从道义与感情上来说，兄弟们也理应给她们提供养老支持。一般而言，在这种养老模式下，兄弟们对女祭司提供的主要是各种动产，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三种生活必需品:大麦、芝麻油和羊毛。当然也会包括其他一些生活资料与生活用品，如面包、啤酒、肉、椅子、桌子等等。但这些动产也并非是弟兄们无偿提供，他们往往会得到女祭司不动产的继承权，实质是动产与不动产的交换。国家也从法律上对兄弟给予女祭司的养老支持进行了规定，如《汉穆腊比法典》第178条做了如下规定:

如果一个乌格巴布图、那迪图或塞克雷图女祭司，她的父亲赠给她一份遗产，并为她写了泥板文书，……在父亲走到了宿命 (尽头)之后，她的兄弟们可以将她的田地、椰枣园拿回。但是，他们应该根据她的份额的数量，将大麦口粮、芝麻油和羊毛，按月供应给予她，并且使她的心情愉快;如果她的兄弟们没有根据她的份额数量，将大麦口粮、芝麻油和羊毛按月供应给予她，因此，没有使她的心情保持愉快，她可以把她的田地和椰枣园 (租)给她喜欢的农夫，于是，她的农夫应该长期供养她，只要她活着，她可以食用她父亲给她的田地、椰枣园和其他任何东西。①吴宇虹等:《古代两河流域楔形文字经典举要》，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41-143页。

从这条规定可以看出，兄弟要供养女祭司，而兄弟可以因此获得女祭司继承的田园等不动产;如果兄弟不供养女祭司，那么女祭司可以把她的田园租给其他农夫耕种使用，但农夫要供养她。

国家从法律层面对女祭司获得兄弟的供养提供了支持，在现实生活中也的确如此。这种供养关系一般双方要签订契约，写在泥板上，具有法律效力。在西帕尔地区出土了众多的供养契约，显示了兄弟对女祭司提供的养老支持。如:

2伊库②古巴比伦时期的面积单位，苏美尔语为iku，1 iku约等于3600平方米。土地，位于埃布里 (灌溉区)，一面邻接提齐吞之子沙马什伊里的土地，另一面邻接伊里采鲁里 (的土地)。2/3沙尔③古巴比伦时期的面积单位，苏美尔语为sar，1 sar约等于36平方米。房子，位于修道院内。一面邻接伊里巴尼之女提哈吞的房子，另一面邻接沙马什乌采阿姆之女胡扎拉吞的房子。上述财产是那迪图女祭司贝勒塔尼的遗产份额，是她父亲伊皮沙遗赠给她的。她的兄弟普朱尔韩米亚，每年要提供给她10升大麦面粉、3块肉和6升芝麻油。(证人略)日期:汉穆腊比第14年。④Luc 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2:Documents from the Reign of Hammurabi，Ghent:Ghent University Press，1994，p．61．

上面的契约显示，只要女祭司活着，兄弟就必须提供生活用品;当女祭司去世后，兄弟可以获得她的遗产。双方需要签订契约，不能反悔。有时如果女祭司的兄弟先于女祭司去世了，那么她兄弟的儿子可以代替父亲对女祭司进行养老，同样可以获得女祭司不动产的继承权。但如果他们不尽养老义务，那么就会失去女祭司的财产。如:

阿潘伊里之女，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尼西尼舒，她的泥板文件上提到的土地、果园、房屋、女奴隶、男奴隶和……等遗产份额，只要她的哥哥辛伊丁楠活着，她的哥哥对这些财产拥有所有权。……当她的哥哥辛伊丁楠走到生命的尽头后，她的继承泥板契约上提到的土地、果园、房屋、女奴隶和男奴隶，她拥有的这一切，尼西尼舒给了她哥哥辛伊丁楠的四个儿子:伊里苏那希尔、比吞伊邓安那舍美、贝拉奴温和辛穆沙林，这四人要给她提供生活用品。但他们使她挨饿了两年，并且……。阿潘伊里之女、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尼西尼舒来到了西帕尔长官金瑞阿腊赫和法官们的面前，他们派她来到城区，她使伊里苏那希尔、比吞伊邓安那舍美、贝拉奴温、辛穆沙林同意她的要求。他们宣称:“我们并没有切断她的口粮，但是她把土地给了她喜欢的佃农，把果园给了她喜欢的椰枣园丁，她把房子给了……，女奴隶和男奴隶给了……”法官们 (判决如下):只要阿潘伊里之女尼西尼舒活着，她可以把土地给予佃农，把她的果园给予椰枣承包人，房子、女奴隶、男奴隶给予社区长官。只要她活着，她就可以享用这些财产。……他们以沙马什神、阿亚神、马尔杜克神和国王叁苏伊鲁那的名义起誓。(证人略)日期:某某月20日。①Luc 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3:Document from the Reign of Samsu-Iluna，Ghent:Ghent University Press，1995，pp．142-143．

上述契约中，女祭司尼西尼舒得到了许多遗产，她的兄弟要供养她，同时拥有她遗产的继承权。当她的兄弟死后，她的四个侄子并没有继续给她提供养老支持，使她挨饿两年，那么她就可以把她的土地、田园等给其他人耕种，这些人给她提供生活用品，她的做法也得到了法官的支持。

尼普尔 (Nippur)地区也出土了众多兄弟供养女祭司的契约。在一个契约中，兄弟每年要给女祭司姐妹提供720升大麦、12升油和10马那羊毛。②古巴比伦时期的重量单位，苏美尔语为mana，1 mana约等于500克。Yale Oriental Series，Babylonian Collection，Vol．8，71．在出土于迪尔巴特 (Dilbat)的一个契约中，两个兄弟每年要给女祭司姐妹240升大麦、6升油和3马那羊毛。③The Babylonian Expedition of the University of Pennslvania，Vol．6/2，70．此外，在许多信件中也显示了兄弟们对女祭司姐妹的供养。众多证据表明，兄弟的供养是女祭司养老的一种重要方式。

二、收养子女来进行养老

女祭司大多生活在修道院这种相对封闭的环境中，从而避免了感染社会上的一些流行疾病，加上避免了生孩子时的难产风险及养育孩子等生活上的艰辛，使得女祭司的寿命会比普通人更长一些。这样在她们年老的时候，她们的兄弟们或许已经不在人世，因此，女祭司往往会考虑采取其他方式进行养老。虽然马尔杜克那迪图女祭司可以和世俗男子结婚，但没有生育权，所以这类女祭司经常通过收养的方式来获得儿女进行养老。因此收养子女，让养子女来提供生活资料和日常的生活照料是女祭司家庭养老的另外一种重要方式。在这种模式下，女祭司大多是收养年龄已大的成年人，养子女为女祭司提供大麦、油、羊毛等生活用品及生活上的照顾，而女祭司则付出土地、房屋等不动产，把财产的继承权赠给养子女，其实质也是不动产与动产的交换。理论上，女祭司可以收养她任何人，但在实践中，女祭司一般会收养与她居住较近的年轻女祭司，或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侄女、侄子，或者是一般自由人、奴隶等等。

(一)收养年轻的女祭司

收养年轻的女祭司是住在修道院内的那迪图女祭司最常见的收养方式，因为这些年轻的女祭司与她们共同住在修道院内，接触的机会更多，有共同的信仰和相似的生活习惯，有利于沟通、交流以及对她们生活起居上的照顾。当然，这些年轻的女祭司中有一些就是她们的侄女。在考古中，出土了众多年迈的那迪图女祭司收养年轻女祭司的契约。如:

关于穆吞埃勒之女、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贝里苏奴被继承权的文件，辛马吉尔之女、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贝勒塔尼继承了它。9伊库土地在喀布里……灌溉区，一面邻接着王宫的土地，一面邻接着伊勒皮舒地区的土地。……沙尔房子在修道院，一面邻接基孜亚之女伊勒塔尼的房子，一面邻接着埃里埃瑞萨的房子。1个女奴隶，名叫提赫扎马苏伊巴希;1个男奴隶，名叫贝里阿比;1个男奴隶，名叫贝里皮黑腊瑞;1个男奴隶，名叫鲁什塔马贝里;1个女奴隶，名叫埃里比达亚比，这都是她 (贝里苏奴)的财产。现存的以及将来的一切，所有的这些东西，穆吞埃勒之女、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贝里苏奴把它们给了辛马吉尔之女、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贝勒塔尼。……只要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贝里苏奴活着，她 (贝勒塔尼)的哥哥辛马吉尔，每年给她提供6古尔④古巴比伦时期的容量单位，苏美尔语为gur，1 gur约等于300升。大麦、6升芝麻油。在6个宗教节日里，每次要提供2升面粉和1块肉。她们以沙马什神、马尔杜克神和国王汉穆腊比的名义起誓。(证人略)⑤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2，pp．70-71．

在这个契约中，女祭司贝里苏奴收养了另一个女祭司贝勒塔尼。贝勒塔尼可以继承贝里苏奴的一块面积为9伊库的土地、1处房产、5个奴隶以及其他一切财产，养女贝勒塔尼 (实际上由她哥哥代替她)每年要提供大麦、芝麻油等，此外在宗教节日里还要提供面粉和肉等等。女祭司和修道院的管理人员对神庙负有一定的宗教义务，她们必须在宗教节日里向祖庙进献一定的祭品，这些祭品一般包括大麦面粉、肉、啤酒和面包等。但女祭司往往把这种义务转嫁到她的养子或养女身上，在女祭司收养契约文献中，常常可以看到被收养人承担进献祭品义务的条款。这个契约稍微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些生活用品是由养女的哥哥替她提供的，或许是养女现在年龄稍小，没有多少财力，暂由她哥哥代为提供。

(二)收养有血缘关系的侄女或侄子

一般来说，女祭司的侄女或侄子可以通过签订契约的方式来给女祭司养老，并获得财产继承权，但女祭司常常也会采取收养的方法，把侄女或侄子收养成为自己的子女来为自己养老。不住在修道院内的女祭司，如马尔杜克那迪图女祭司是收养有血缘关系的侄子、侄女进行养老的主要人群。如:

关于那比辛之女塔布尼埃什塔的财产继承权文件。她的哥哥奴瑞里舒之女贝莱苏奴继承了它。只要塔布尼埃什塔活着，贝莱苏奴 (应)敬畏和尊敬塔布尼埃什塔。如果敬畏她，修道院的房子和她 (塔布尼埃什塔)的动产，在修道院存有的所有财产，都属于贝莱苏奴。她们以沙马什神、马尔杜克神和国王苏穆拉埃勒的名义起誓。这块泥板契约上的条款不得改变。(证人略)①Cuneiform Texts from Babylonian Tablets in the British Museum，Vol．2，35．

在这个契约中，虽然没有直接出现收养的字眼，但贝莱苏奴可以继承女祭司的所有财产，那么应该是女祭司收养了贝莱苏奴。契约中，贝莱苏奴应该尊敬女祭司，这显示了贝莱苏奴的养女地位及具有的赡养职责。在另一个契约中，女祭司沙特阿亚收养了三个侄女，分属于她的三个哥哥，并且给每一个养女5伊库土地。②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3，p．61．

马尔杜克那迪图女祭司也经常会收养侄子或侄女来供养她。在一个契约中，马尔杜克那迪图女祭司贝勒塔尼收养了她的侄子，她的侄子每年要向她提供1800③这个数额较大，有可能是书吏写错了。升大麦、12升油和10马那银子，而他能够得到的遗产是22伊库的大块土地、1座房子及3个女奴隶。④Cuneiform Texts from Babylonian Tablets in the British Museum，Vol．45，34．

(三)收养一般自由人或奴隶

女祭司有时也会收养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其他自由人来解决自己的养老问题。如:

关于沙马什的那迪图女祭司阿马特沙马什财产继承权的文件，埃里埃瑞萨成为她的继承人。6伊库土地，位于哈巴城内的灌溉区，一面邻接沙马什那采尔之女贝拉亚的土地，它的前面是舒簇吞 (的土地)，后面是渠坝。x伊库土地，位于……内，一面邻接某某之子阿皮勒伊里舒 (的土地)。5/6沙尔房子在……硬地，一面邻接尼德奴舒之女阿马特沙马什的房子，一面邻接伊布尼……之女阿马特沙马什 (的房子)。上述不动产是辛伊迪楠之女沙马什的那迪图女祭司阿马特沙马什赠给奴尔……之子埃里埃瑞萨的财产。只要辛伊迪楠之女阿马特沙马什活着，(埃里埃瑞萨)每年要给她提供2古尔大麦、价值1舍凯勒⑤古巴比伦时期的重量单位，阿卡德语为šiqlum，1šiqlum约等于8．3克。银子的羊毛和6希拉⑥古巴比伦时期的容量单位，苏美尔语为sìla，1 sila约等于1升。芝麻油，在3个沙马什的节日里，每次还要给她提供10希拉面粉和1块肉。此外，5古尔大麦 (作为首付)。他们以沙马什神、阿亚神、马尔杜克神和汉穆腊比的名义起誓。 (证人略)时间:8月汉穆腊比第41年。⑦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2，p．190．

女祭司还经常会收养她所喜欢的奴隶为养子 (女)来进行养老。女祭司和奴隶之间特别的感情和信任是形成收养关系的关键所在。被收养者必须给予女祭司精心的照顾，而他们获得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摆脱奴隶的身份，变成自由人。当女祭司去世后，她的家人不再对这些养子 (女)享有主权，不得再把他们降为奴隶。同自由人养子相比，这些被收养的奴隶不能继承女祭司的遗产，女祭司的遗产回到她原来的家庭，被她的兄弟或侄子所继承。①Harris，Ancient Sippar，p．347．如:

卡勒卡勒巴里忒是伊勒苏伊比苏之女、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阿亚旦喀特的养子。他的母亲使他获得了自由。他决定面向东方。只要他的母亲活着，卡勒卡勒巴里忒就应该赡养她。在将来，卡勒卡勒巴里忒不能继承她母亲的财产，他获得了自由。伊勒苏伊比苏的儿子们和布尔奴奴的儿子们中的任何人不得向他提出要求。他们以沙马什神、阿亚神、马尔杜克神和国王汉穆腊比的名义起誓。(证人略)②Cuneiform Texts from Babylonian Tablets in the British Museum，Vol．8，48a．

此外，由于马尔杜克那迪图女祭司不能生育，她的丈夫可以娶一个女奴隶为第二个妻子，但女奴隶所生的孩子必须经过女祭司和丈夫的收养才能成为真正的子女，享有各种合法的权利。这样，马尔杜克那迪图女祭司就可以通过收养丈夫第二任妻子所生育的子女来获得养老所需的照顾和生活资料的供给。

三、依靠来自父母的财产进行养老

除了藉由上述两种方式获得养老资源外，女祭司还可以通过获得父母的财产来进行养老。女祭司得到父母财产的途径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当父亲去世后继承父亲的遗产，二是接受父母生前的赠与。女祭司通过这两种方式获得了原始的物质财富，这是女祭司养老的最初经济来源。

(一)继承父亲的遗产

女祭司由于献身于神，从事宗教活动，为家庭祈福，所以女祭司享有财产继承权，可以继承父母的遗产。女祭司继承的财产份额等同于男性继承人继承的财产份额，由此可见，女祭司具有同男子同等的社会地位。《汉穆腊比法典》第180条对此做了如下规定:

如果父亲向他的女儿——一个女观院的那迪图或塞克雷图的宗教妇女——没有把一份增产赠予，在父亲走到宿命 (尽头)以后，她可以从她父亲的家产中分得一份相当于一个继承人的份额，而且，只要她活着，她可以食用 (份额)，但是，她的遗产属于她的兄弟们。③吴宇虹等:《古代两河流域楔形文字经典举要》，第144-145页。

从该规定中可以看出父亲生前没有给女祭司女儿提供财产，那么当父亲去世后，她可以继承一份遗产，并享用这些遗产。为了保护家族的财产不外流，当女祭司死后，她所继承的家族财产由她的兄弟继承。但有时，父亲出于对女儿特别的爱，会在遗嘱中授权女儿可以自由地处理这部分遗产，那么女祭司就可以自由选择遗产继承人。《汉穆腊比法典》第179条做了规定:

如果一个乌格巴布图、那迪图或者塞克雷图女祭司，她的父亲赠给她一份增产，将一个加印文件为她写了，在他为她写的泥板中，他为她写明她可以把她的遗产给予她喜欢的任何人，因此，他授予了她随心所欲的处置权。在父亲走到宿命 (尽头)之后，她可以将她的遗产 (嫁妆)给予她喜欢的任何 (人)，她的兄弟们不能向她提出财产要求。④吴宇虹等:《古代两河流域楔形文字经典具要》，第143-144页。

国家从法律上保障了女祭司有继承家族财产的权利，当父亲去世后，女祭司和他的兄弟平分遗产，并签订契约，双方不得反悔。西帕尔地区出现了众多女祭司继承、分割父亲遗产的契约，如:

……伊库土地，在腊奔的房子中间，邻接沙马什巴尼 (的土地)。……伊库土地，位于河中间，邻接黑埃林之女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格美沙马什和苏穆埃腊赫之女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胡扎拉吞的土地。1个女奴隶，名叫阿舒米亚里布尔;1个女奴隶，名叫马米瑞美尼。1张床，……椅子，4个大木勺，2个木勺，1个理发师的篮筐，1个线面粉磨石，这是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尼西伊尼舒的遗产份额。4伊库土地在12伊库土地中间，位于马什马什地区。6沙尔房子，属于比瑞舒奴马。1个男奴隶，名叫鲁穆尔吉米勒沙马什;1个女奴隶，名叫哈比拉比。1头母牛，1张床，2把椅子，1个理发师的篮筐，2个青铜……，1把青铜柳叶刀。4沙尔房子，属于比瑞舒奴马。……椅子，属于比瑞舒奴马。1个男奴隶，名叫鲁穆尔沙埃阿，2把椅子，4个篮筐，……柳叶刀，1座谷仓。(上述财产属于)那冉伊里舒。①Luc 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6:Documents from the Series(1902-10-11)，Ghent:Ghent University Press，1997，p．108．

从这个契约来看，女祭司在父亲遗产分割中与她的两个哥哥相比，她分得的遗产份额并不少，可见女祭司具有同男性相同的继承权。

(二)接受父母生前的赠与

女祭司有财产继承权，可以继承父母的遗产，不过为了保证女祭司的生活，女祭司的父母往往会在生前就把一定数额的财产赠给女儿，这部分财产相当于送给女儿的嫁妆。古巴比伦时期女儿有获得嫁妆的权利，女祭司献身于神，与神结婚，所以女祭司也应该获得一定数额的嫁妆。父母常常在女儿去做女祭司的时候就把自己的部分财产当做礼物赠与女儿，女儿可以享用这部分财产。在考古中出土了大量父母赠与女祭司女儿财产的契约。如:

2伊库土地，在台奴那姆灌溉区，一面邻接宁舒布尔图库勒提的土地。一个女奴隶，名叫阿亚舍美提。上述一切财产，奴斯库拉沙楠和宁旮勒塔里克给予了他们的女儿、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穆那维尔吞。他们以神沙马什、阿亚、马尔杜克及国王苏穆拉埃勒的名义起誓。(证人略)②Luc 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1:Pre-Hammurabi Documents，Ghent:Ghent University Press，1994，p．44．

9伊库土地，一面临接辛……的土地，一面临接伊姆瑞吞之子腊巴巴尼西的土地。3伊库土地在乌皮灌溉区，一面临接伊里埃瑞巴的土地，一面临接舒伊什塔尔的土地。1/2沙尔房子，一面邻接贝拉坤的房子。5舍凯勒银子、2……、1个线面粉磨石、1个大麦面粉磨石、1个……、1个……、1个……、1个……，上述所有财产，她的父亲马尔提舒给了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曼那沙。(证人略)③Luc 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4:Post Samsu-Iluna Documents，Ghent:Ghent University Press，1995，pp．128-129．

在上述两个契约中，无论是土地、房屋等不动产，还是奴隶、银钱及生活用品，父母都可以大量地赠与女儿，满足女儿的生活需要。并且在这两个契约中，都没有写明女祭司的财产继承人当为家族兄弟，可能这部分父亲赠与的财产，女祭司可以自由处置。有时，父亲为了防止家族财产外流，在财产赠与的同时，指定了女祭司的兄弟是这部分赠与财产的继承人，这样可以保证这部分家族财产在女祭司去世后能重新回到自己家族手中。大量的财产赠与契约都有指定女祭司财产继承人的相关条款。如:

9伊库土地，在比奴灌溉区，一面邻接辛腊比之女采瑞哈吞的土地。它的前面是伊皮库沙女儿们的土地，它的后面是阿巴吞的土地。阿维勒伊里把土地赠给了他女儿阿马特沙马什。只要她活着，她就可以享用这块土地，任何人不得提出争议。她的继承人是她的兄弟。(证人略)④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4，p．53．

如果女儿不接受父亲为她指定的财产继承人，那么她便会失去父亲赠与的财产。如:

3伊库土地，一面邻接辛亚吞的土地，一面邻接贝勒苏奴的土地。2/3沙尔房子，1个女奴隶，叫萨提沙马什，所有的这些东西，她的父亲卡沙马什给了他的女儿、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阿吞沙马什。沙马什瑞比是她的继承人，如果她 (阿吞沙马什)对他说:“你不是我的继承人。”那么她将失去这些东西。(证人略)⑤Luc 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5:Documents without Date or with Date Lost，Ghent:Ghent University Press，1996，pp．225-226．

在这个契约中，虽然没有明确说明沙马什瑞比是女祭司的兄弟，但由父亲指定的继承人应该就是女祭司的兄弟或她的侄子等家族里的亲属。根据契约，如果她不承认沙马什瑞比是她的继承人，她将会失去父亲赠与的全部财产。

综上所述，女祭司可以通过继承父母遗产或者接受父母的财产赠与来获得数额较大的养老资源。父亲赠与的财产中大都包含了面积较大的土地及房屋等不动产，这些不动产女祭司可以享用终身，不受他人干扰。同时父亲的遗产或赠与的财产中还常常包括男、女奴隶，这些奴隶既可以为女祭司进行农业生产也可以在生活上照顾女祭司，因此女祭司的养老一般都会有所保障。

四、通过个人经济活动的收入进行养老

在接受父亲的赠与及继承父亲的遗产之后，有些女祭司利用手中掌握的资源积极地进行各种商业交易，通过商业交易来获得更多的财富。由于女祭司具有和男子同样的社会地位，她们有权利进行各种不动产的买卖和租赁活动以及各种动产的借贷活动，通过商业交易她们获得了更多的养老资金。

(一)出租土地，获得生活资料

由于女祭司主要居住在修道院内从事宗教活动，一般不会从事农业生产，因此她们的土地主要用来向外出租以收取地租，从而获得大麦、油等生活用品。在西帕尔地区出土的376个土地出租契约中，女祭司为出租人的契约有208个，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等各类女祭司都以出租人的身份出现在土地租赁活动中。如:

一块“全部面积的”(mala masu)①在一些土地及房屋的出租契约中，短语mala masu用来表示面积，这个短语表示的具体面积目前还不清楚，本文按照字面的意思翻译为“全部面积的”。土地，在伊采阿吞灌溉区。这块土地属于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阿布姆瓦喀尔之女拉马萨尼。从土地的主人、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拉马萨尼手中，乌图勒伊什塔尔之子、神庙主持贝勒舒奴用租金租下了它，用来耕种，租期为1年。在收获的季节里，他要根据地里庄稼的面积重新测量土地。他要按照1布尔②古巴比伦时期的面积单位，苏美尔语为bur，1 bur等于18 iku，约等于648000平方米。土地6古尔大麦的标准用沙马什的斗在修道院的门口量出大麦。在3个沙马什节日里，他每次要提供20希拉啤酒和5希拉面包。(证人略)日期:2月15日，阿米嚓杜喀第15年。③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6，p．92．

在这个契约中，女祭司拉马萨尼向外出租土地不仅获得了大麦，并且在宗教节日里，土地的承租人还要为她提供啤酒和大麦。可见女祭司通过出租土地可以获得基本的生活用品，自己的生活会得到基本保障。女祭司的土地除了来自父母的赠与和继承之外，她们还会利用手中的金钱大量购买土地，然后向外出租获取地租。在西帕尔地区93个土地买卖契约中，女祭司作为买主的契约有35个，约占了总数的38%。

(二)出租房屋，获得银钱

除了出租土地外，女祭司还常常会把多余的房子向外出租以获得租金。在西帕尔地区发现的40个房屋租赁契约中，女祭司作为出租人的契约达到了30个。与女祭司土地的承租人一样，女祭司房屋的承租人除了付出租金之外，同样需要承担女祭司宗教节日的祭品。如:

一座“全部面积的”房子。从沙马什那迪图女祭司、伊孜旮塔尔之女如图姆手中，阿布哈里之子马尔伊尔采汀租下了它，为期1年。他要称出1年的租金3舍凯勒银子。1年的首批租金(得到了)。在4个沙马什节日里，每次他要提供1块肉和 (啤酒)。7月15日，他将搬入该房，当6月结束时，他将搬出。证人:瓦腊德萨、南那吞在修道院门口。日期:7月15日，汉穆腊比第33年。④Dekiere，Old Babylonian Real Documents from Sippar in the British Museum，MHET Vol．II，Part 2，pp．146-147．

(三)贷出银钱、大麦等赚取利息

在动产的借贷活动中，女祭司也是积极的参与者。她们把手中多余的银钱、大麦放贷给需要的穷人，赚取高额利息。在西帕尔出土的76个大麦借贷契约中，41个契约的借贷人是女祭司，在83个银钱借贷契约中，有37个借贷人是女祭司。①Harris，Ancient Sippar，p．311．其中女祭司库马吞在汉穆腊比第42年的一年时间里，以债权人的身份出现在6个大麦借贷契约里，借出的大麦达到了古尔 (2550升)，该女祭司拥有的大麦数量可见一斑。②M．Sigrist，Old Babylonian Account Texts in the Horn Archaeological Museum，Berrien Springs，Mich:Andrew University Press，2003，pp．79-86．在一些银钱和大麦借贷契约中，虽然没有直接指出债权人的身份，但从债权人的女性身份及“沙马什利率”(mášdUtu)等信息仍可断定债权人的女祭司身份。如:

1/2舍凯勒银子，“沙马什利率”将被加上。从贝莱吞舒……之女手中，阿胡瓦喀尔和伊隆达米喀?借下了。在收获的季节，他们将归还银子和利息。证人:舒阿亚?……之子?……③F．N．H．Al-Rawi and S．Dalley，Old Babylonian Texts from Private Houses at Abu Habbah Ancient Sippar，London:Nabu Publications，2000，p．36．

2古尔有息大麦，1古尔大麦1尼基达4班④古巴比伦时期的容量单位，苏美尔语为bán，1 bán约等于10升。的利率，1舍凯勒银子，“沙马什利率”将被加上，从拉马希手中，达米喀吞、……之女，(借下了)。(在收获的季节)，大麦、银子和利息，她将归还。证人:马塔吞、贝勒苏奴、拉马萨吞、马娜?(女书吏)。⑤Al-Rawi and Dalley，Old Babylonian Texts from Private Houses at Abu Habbah Ancient Sippar，p．128．

在上面两个契约中，放贷人都是女性，且两个契约的利率都是“沙马什利率”。虽然目前我们还不知道以神的名字命名的利率“沙马什利率”具体的比率是多少，但这个利率是神庙祭司借贷时常用的利率，而且古巴比伦时期两河流域世俗妇女的地位较低，她们不能单独从事不动产及动产的买卖或借贷活动，因此可以断定这两位放贷人的身份都是女祭司。

五、结 语

综上所述，古巴比伦时期的女祭司通过法律规定或习惯法形成了比较固定的四种家庭养老模式，即依靠兄弟养老、收养子女养老、依靠来自父母的财产养老和个人养老。这四种收养方式并非是彼此独立、非此即彼的关系。首先女祭司们通过法律继承或遗嘱继承的方式得到了土地、房屋及奴隶等原始的养老资源，然后她们再通过出租或借贷等各种商业交易活动进一步扩大自己的财富进行个人养老。当她们年老体衰，无力经营她们的不动产时，她们一方面可以通过授予财产继承权的方法来获得家族兄弟的赡养;另一方面，她们还可以通过收养子女的方式，用自己的房屋、土地等不动产来换取养子 (女)提供的生活必需品，同时也获得了养子 (女)对自己生活起居的照顾。可见，在古巴比伦时期，具有较高社会地位的女祭司通过多种家庭养老方式较好地解决了自己晚年的养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