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凯瑟短篇小说的艺术特色
王晶
(安阳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摘要:薇拉·凯瑟出色的现代叙事艺术在其短篇小说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凯瑟短篇小说创作的题材和艺术特色主要表现在重复、象征、反讽、故事中的故事、绘画语言五个方面。虽然凯瑟各个时期的短篇小说题材多样、风格不一,但常常与她的长篇小说互相呼应,在主题、风格、技巧上是一脉相承的。研究凯瑟的短篇小说可以帮助人们更深入的探索其长篇小说的丰富内涵。
关键词:薇拉·凯瑟;短篇小说;艺术特色;艺术手法
收稿日期:2014-11-13
基金项目: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规划课题“薇拉·凯瑟短篇小说研究”(2013-QN-404)
作者简介:王晶,女,安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美国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8
引言
美国现代女作家薇拉·凯瑟(Willa Cather, 1873-1947)与她同时代的作家菲茨杰拉尔德、海明威、福克纳的创作经历非常相似,都是通过长篇小说确立自己的名声,在闲暇之余或为怡情、或为生计、或为练笔而发表了大量的短篇小说。凯瑟是一个才华横溢、勤勉多产的作家,共有12部中长篇小说、62篇短篇小说以及随笔、文评和诗歌等。然而,她最早是凭借短篇小说迈入文坛的。1892年,她在就读内布拉斯加大学期间开始写短篇小说,一直持续了50年,短篇小说约占其创作总量的三分之一。其中的一些足以和她的长篇小说相媲美,因此不能忽视她在短篇小说领域所取得的成就。
长久以来,评论家过多地关注她的长篇小说而忽略了她的短篇小说。缺乏关注的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很多评论家认为短篇小说的含金量不如长篇小说;第二,1912年,凯瑟的第一部小说《亚历山大的桥》(Alexander’sBridge, 1912)问世了。在此之前,她已经创作了40余篇短篇,因此这些短篇被认为是她的练笔之作;第三,凯瑟本人非常重视自己成名之后发表的作品,一直以来强调自己“专职作家”的身份,她通过各种各样的办法限制早期的短篇小说在选集中的重印。不过,她的确收录了一些自认为比较满意的短篇小说。参照马克·麦迪根的《凯瑟和短篇小说》,凯瑟的短篇小说共分为四个集子,分别是《精灵花园》(TheTrollGarden, 1905)、《青春和美艳的美杜莎》(YouthandtheBrightMedusa, 1920)、《无常人生》(ObscureDestinies, 1932)和《美女暮年及其他故事》(TheOldBeautyandOthers, 1948)。虽然凯瑟各个时期的短篇小说题材多样、风格不一,但常常与她的长篇小说互相呼应,从中可以窥见她的创作主题和艺术特色。
一、创作题材的多样性
(一)《精灵花园》——艺术家的写照
《精灵花园》写于1902年至1904年间,当时凯瑟在匹斯堡的一所高中教英语文法。这份工作之所以有吸引力是因为薪水较高,确保她有足够的空闲进行创作。“精灵花园”的题名取自查尔斯·金斯莱(Charles Kingsley, 1819-1875)的寓言故事《森林里的孩子》,讲述的是在一个美丽的花园里住着一群富有想象力但极其凶恶的巨人,它们能创造出异常美丽、世间罕有的东西。在花园围墙之外的森林里住着一群天真无邪的、未开化的孩子们。最终,这群孩子带着骨子里面天生的几分冒险精神,在对森林里的生活感到厌烦之后,开始觊觎巨人住的像仙境一样的花园,并想方设法占领这个花园。经过了很多次失败的进攻,孩子们最终得到了巨人的花园,但被诡计多端的巨人施以魔法,他们之间开始内讧,最后走向自我毁灭。这个寓言故事看似简单,实则寓意丰富:首先,巨人住的花园象征着一个人所追求的生活目标。对一些人来讲,生活目标是为艺术而献身,而对另一些人来讲,生活目标是爱情、婚姻、抑或是金钱。总之,花园代表着人实现自身价值的理想;其次,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一个人会遭遇很多困难和危机。一旦一个人开始追求理想,事情就会变得和预期的不同;再者,孩子们冒险、进取的天性正是获得成功的基本因素,冲动被作者看作是热情、天真的表现,同时带来的后果是野蛮、凶狠、残忍。《精灵花园》印证了和查尔斯·金斯莱《森林里的孩子》主题的一致性,凯瑟借用这个寓言故事意在呈现花园外和花园内的两种不同生存方式的冲突,即实现梦想的潜力和梦想受挫的冲突。 《精灵花园》共收录七篇故事,分别是《弗莱维亚和她的艺术家们》、《雕塑家的葬礼》、《花园小屋》、《魂断荒漠》、《菲德拉的婚姻》、《瓦格纳作品音乐会》和《保罗事件》。乍一看这七篇故事毫无关联,故事背景发生在20世纪初的英国和美国,地点包括伦敦、波士顿、匹斯堡、西部沙漠、内布拉斯加边疆和堪萨斯小镇。尽管这些故事的形式不同,但传达的是同一个主题,即艺术家如何在残酷的现实中实现梦想和梦想受挫的故事。
凯瑟的短篇小说有一半以上都与艺术和艺术家的生活有关。《精灵花园》中刻画的艺术家包括雕塑天才哈维、作曲家阿德里安斯、伦敦画家崔芬格,以及梦想成为艺术家的弗莱维亚、有音乐天分的卡罗琳、为爱情抛弃音乐事业的乔治亚娜婶婶和有艺术特质的高中生保罗。无一例外,这些艺术家或具有艺术特质的人的命运都是悲剧性的:雕刻家哈维英年早逝,死后遗体被运回家乡,然而在一个金钱至上、务实主义的西部小镇上无人认同他的成就,反倒引来了粗鄙人们的质疑和嘲讽。画家崔芬格死于中风,倚靠婚姻跻身于上流社会却不为上流社会所容,他的天才画作被妻子鄙视并变卖;卡罗琳屈从于富足的生活而放弃了自己的音乐梦想,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最终拆除了承载着她欢乐、梦想和憧憬的小屋;乔治亚娜婶婶原本是波士顿音乐学校的一名教员,为了狂热的爱情,和情人私奔到内布拉斯加边疆地区,被柴米油盐的生活磨砺成地道的家庭主妇。三十年后,在聆听了一场音乐会后,她发出了近似哀嚎的呐喊:“我不想走,我不想走!”保罗为了逃离苦闷平淡的中产阶级生活,偷窃公司的钱财,仅仅是为了来到梦寐以求的纽约,过上自己想要的上层阶级的生活,哪怕只是一个星期,哪怕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最后选择卧轨自杀是由于自己和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在这些故事中,凯瑟对艺术家的态度是复杂和矛盾的:她同情艺术家,因为他们经常受挫,不被社会认可,最终被自己的挫败感和社会所摧毁;她又把他们当成一群天才怪人,觉得艺术家让普通人难以接近和认同,这反映出作者本人的矛盾:她既崇尚艺术,又是一个务实的人。
(二)《青春和美艳的美杜莎》——纽约城市生活管窥
《青春与美艳的美杜莎》于1920年9月出版,从《精灵花园》中选录了四篇,《保罗事件》、《瓦格纳音乐会》、《雕塑家的葬礼》和《魂断荒漠》。其他四篇是《摇钱树》、《一只金色的鞋》、《流言蜚语》、《来吧,爱神》。《青春与美艳的美杜莎》是凯瑟向纽约致敬的故事。凯瑟一生都在迁移,9岁从美国南部弗吉尼亚州迁移到西部的内布拉斯加、30岁来到中西部的匹斯堡、之后到了东北部的纽约。这时,她已经在纽约定居15年了。纽约作为美国的文化之都,得到了凯瑟的强烈认同和喜爱。她把纽约的风土人情淋漓尽致地写在了作品之中。仅《来吧,爱神》就囊括了人们所熟知的纽约名胜古迹:坦慕尼厅、华盛顿广场、中央公园、第五大道、布布福特旅馆、小意大利、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纽约艺术学生联盟、大都会歌剧院、列克星顿剧院、科尼岛、长岛。《摇钱树》中也有对纽约的深情描述,美丽动人的女歌星克雷西达就住在纽约十号街。《一只金色的鞋》中基蒂的活动空间是卡内基音乐厅、东自由火车站、申利饭店。《流言蜚语》中艾尔夏住在纽约市一栋十层的公寓里,从窗外望去就是美丽的中央公园。凯瑟不再是一位带有“西部标签”的地域性作家,更得到了当时最重要的评论家埃德蒙·皮尔逊的称赞,他在《纽约时代书评》杂志上写道,“即便凯瑟只写了一篇《来吧,爱神》,足以证明她是当今最有创作力的作家之一”[1]。
此时的凯瑟已经品尝到了成功的滋味,早前已经是《麦克卢尔》杂志的主编。1918年,《我的安东妮亚》的出版使她名利双收。在1920年左右,凯瑟开始思索名利、财富给人带来的意义以及成功给人带来的喜悦。《摇钱树》、《一只金色的鞋》、《流言蜚语》、《来吧,爱神》刻画的都是女歌星的成名史。克雷西达、基蒂、艾尔夏、伊登漂亮、聪明、富有激情,她们虽出身于贫寒之家,却凭着天生的一副好嗓子,经过自己不懈的努力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通过对她们个人成功的描写,可找到凯瑟在个人经验上对她们“职业身份”的认同和肯定。
然而,艺术有流行艺术与严肃艺术之分,艺术家也有流行艺术家和严肃艺术家之分,歌星永远活动在闪光灯下、接受观众的膜拜与赞美,而画家、作家要甘于寂寞,努力一辈子或许不为人知。《来吧,爱神》是关于画家唐·赫杰和歌唱家伊登·鲍尔的爱情故事,被视为凯瑟的艺术宣言[2]125。故事刻画了两种不同类型的艺术家:伊登是一位从西部来的女歌手,渴望成功,追求名利,喜欢观众的掌声,为了快速成名不惜降低自己的身价,嫁给一个从芝加哥来的病怏怏的百万富翁,因为他将会带她到巴黎学习深造。赫杰是一位没钱、没名望的画家,他画画不是为了取悦观众,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不想通过广告宣传实现自己的艺术理想。凯瑟通过赫杰的口表述了自己的艺术宣言,“我是在为画家——还没有诞生的画家——绘画”[3]178。虽然他们对艺术追求不同却被对方深深吸引,坠入爱河,但是他们不同的艺术观和生活价值观最终导致了两个人之间劳燕分飞。在故事的结尾,二十年后,成为首席女演唱家的伊登从巴黎返回纽约,坐在豪华轿车上重游故地,向人打听赫杰的近况,得知他成为现代派画家的翘楚,不过总在创作一些独特的东西,依然得不到那些唯钱是图的艺术赞助者的青睐。小说中“成功”(success)一词被使用不下十次。何为成功?成功可以有很多种。赫杰和伊登都获得了成功,只不过成功的途径和方式不同。可见,凯瑟在这段时间徘徊在两个阵营当中,但逐渐从流行艺术转向严肃艺术。
(三)《无常人生》——美国西部生活的写实
《无常人生》共收录三篇,《邻居罗西基》、《哈里斯老太太》和《两个朋友》是凯瑟在1928-1931年间创作的,写的是美国西部生活。在此期间,凯瑟的家庭发生了很大的变故:父亲因病去世,母亲长时间生病,凯瑟不得不抽出大部分时间照看母亲。这些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她的思绪重新回到西部,刻画温暖的家庭生活,思念年轻时的朋友,在《无常人生》里随处可以找到相关的事实依据。罗西基的原型最有可能是凯瑟死去的父亲,也可能是安东尼亚的丈夫库扎克老年的翻版。故事的开头罗西基被诊断出有心脏病,他以追忆的方式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生在捷克,在伦敦度过最穷困的青少年,在纽约当过技工,之后移居西部农村,享受土地给他带来的安稳和平静。罗西基平静安详的死去,在他的医生看来,罗西基的生命是完整和美好的。《哈里斯老太太》描述的是祖孙三代的冲突和代沟。哈里斯老太太的原型很可能是凯瑟的外曾祖母雷切尔·布克。来自南方的外祖母到女儿家帮忙照顾外孙女,还做繁重的家务。女儿维多利亚毫无愧疚很自然地接受了年迈母亲的这种自我牺牲,她认为这是南方家庭的传统,就把这种传承带到了西部。邻居罗森夫人不满哈里斯老太太在女儿家当牛做马,认为维多利亚自私,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维琪是维多利亚的长女,想去密西根大学读书,哈里斯太太无私的出钱资助她上学。故事中的年轻人似乎没心没肺,老年人则为之掏心掏肺。随着故事发展,证明这一家人是有真爱的,是镇上的人们误解了他们。《两个朋友》是小镇上的两个商人夜间的对话,人物原型是凯瑟早年在红云镇认识的人。狄龙和特鲁曼本是一对挚友,在一次彻夜畅谈之后,两人因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多年以后一个病死,而另一个怀着对朋友的深深怀念,离开他们共同生存的地方,独自在他乡度过余生。
《无常人生》被看做是凯瑟早期作品的续篇,凯瑟有意利用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的重版目录,在她的七部拓荒小说提名的前面写上一句话:“你读过这些吗”?《纽约时代书评》杂志评论道,“凯瑟回归了”[4]。虽然美国正遭遇经济危机,读者们不愿意为一本很薄的书花高价钱买单,事实证明《无常人生》很受读者的喜爱。1932年8月第一次发行了25 000本,当月月末又发行了5 000本,九月份发行了3 000本。人们对此书的热忱是由于在经济大萧条时期,它使人感受到家庭生活的温暖和温情、鼓舞家庭成员团结起来一同对抗经济危机。此时凯瑟更加注重人物的刻画,不再刻意在情节上下功夫,使得笔下的罗西基和哈里斯老太太等人物内涵更加有深度,这也标志了凯瑟写作水平的提升。
(四)《美女暮年及其他故事》——逝去的青春、衰老和死亡
《美女暮年及其他故事》在凯瑟去世一年之后才出版,收录的是她最后三部短篇,《美女暮年》、《早餐之前》和《最好的年月》。这些是凯瑟在1936年秋天到1945年夏天所创作的,描写的是逝去的青春、衰老和死亡的主题,也是凯瑟长篇小说重复出现的主题。《美女暮年》是关于一位英国社交名媛容颜不再,日益衰老的故事。三十年后在法国的东南部阿尔卑斯山,一位老朋友甚至都认不出她来。《早餐之前》是一个商人在加拿大大马南岛离群索居时的一些病态的回忆。大马南岛也是凯瑟晚年度假的地方。《最好的年代》讲述的是一位新入职的老师在一场暴风雪中被困在一个内布拉斯加的学校宿舍里死于肺炎的故事。此时的凯瑟已经步入老年,面对自己手腕伤病、健康恶化的问题,看着身边的老朋友伊莎贝尔·麦克隆(Isabelle Mcclung)饱受肾病的折磨而痛苦,加上第二次世界大战,使她产生灰心、沮丧、失望、悲观的情绪,这些都被写进她的故事里。
二、艺术手法的多重性
(一)重复
重复指的是主题和人物的重复。凯瑟短篇小说的主题一直重复出现在长篇小说中,如艺术、艺术家、西部拓荒者、逝去的青春、衰老和死亡的主题。人物的重复指的是短篇小说中的次要人物经常会被凯瑟运用到长篇小说中,能找到其相对应的人物。例如,《来吧,爱神》中的伊登是《云雀之歌》的西娅的翻版;《内莉·迪恩的欢乐》中的内莉命运和露西·盖哈特一样悲惨;《邻居罗西基》是《我的安东尼亚》的续篇,两者风格一致,罗西基被认为是安东尼娅的丈夫库扎克老年的写照。而规律是:凯瑟在第二次使用同一个角色的时候,她对人物命运的处理更加温和,更富有同情心。对人性弱点的揭露不像早期时候的讥讽和嘲弄,而带有一种幽默的性质。这也反映了凯瑟对人生的态度趋于成熟。
(二)象征
象征是通过具体的形象来暗示某种抽象的观念或思想感情的艺术表现方法,目的是通过某种形象的暗示来激发读者的想象力,让他们去捕捉和探讨形象的深层寓意[5]204。凯瑟的象征不仅仅是作为一种手法和技巧,常常具有主题性和结构性。她常常在一部作品中选用一个象征物作为核心象征,与作品的主题发生密切的联系,在情节的更迭中不断出现,构成了小说发展的重要线索。如《花园小屋》中的“花园小屋”、《一只金色的鞋》中的“金色的鞋”、《摇钱树》中的“摇钱树”构成了故事的核心象征。
《保罗事件》中的“红色康乃馨”贯穿故事的始终,象征着保罗本人。保罗就等同于花一般的脆弱、易枯萎、易凋谢。故事的开始,他刚出场的时候在衣服的翻领上别着一朵红色的康乃馨,故事的结尾,他别着两朵康乃馨。他在雪地里踉踉跄跄地前行,从大衣上取下在寒风中枯萎的康乃馨把它埋在了雪里,接着卧轨自杀。保罗为了逃离苦闷平淡的小城市生活,偷窃公司的一千美元,来到梦寐已久的大城市纽约。此时的纽约就像玻璃柜外的寒冬。他并不归属这里,就像一支根被剪断的花,只能在纽约的玻璃柜中抵御严寒一阵子,拥有的是一刹那花开的灿烂,注定走向死亡。玻璃柜、窗户和保罗的联系在全篇不下12次,玻璃柜不仅象征着保罗和花的联系,同时代表着他自负浮夸的性格。作者希望保罗看到镜子里反射的是他的真正自我和世界的影像。
《来吧,爱神》中的名叫“西泽三世”的狗不仅是故事里的重要的存在,而且是一种象征,象征赫杰的艺术想象力和创造力。在故事的开头,赫杰和他的狗关系密切,同吃同住在华盛顿广场一所老宅子四层的画室里。狗和主人习惯了彼此的陪伴,整日形影不离,以至于狗和主人在外表、品味上非常的相似,他们都有强壮有力的下巴,都对发霉的大厅地毯的气味情有独钟。有时候作者会把两人的身份混淆,用人称代词“he”同时指代赫杰和狗,例如“它(西泽三世)一动不动的站着,同时赫杰看着那个穿淡紫色衣服的姑娘走上他(赫杰或者西泽)居住的那所宅子的台阶走进门去了”。作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赫杰对狗比自己还好。定期给它洗澡,午饭后带它去散步,给狗买昂贵的项圈而自己穿的很邋遢。随着故事的发展,赫杰对狗的态度有所转变,因为伊登搬来成为他们的邻居。这位肤浅的、有诱惑力的未来的歌星打乱了他们离群索居的生活,狗对她的到来明显不友好,首先不信任,其次敌对,它就像赫杰的守护神,告诫主人离她远点,但是没用。赫杰从衣柜缝隙里偷窥裸体的伊登做体操,那个洞眼的吸引力比他的意志还要强,以前他会画上八个小时,现在他压根不画画了,陷入了一种懒散麻木的状态。狗知道自己主人准是出了什么毛病,总来死劲儿扯他的衣袖,赫杰就用手扼住它的喉咙。伊登知道狗敌视自己,让他在狗和她之间做出选择,赫杰只好把狗留在家里,陪她去科尼岛游玩。从岛上回来的那晚,伊登来到了赫杰经常睡觉的房顶上,之前没有人来过,狗就咬了伊登一口,要保护他的主人不受伊登的诱惑,赫杰把狗从屋顶拉了下来,狠狠的揍了一顿。赫杰和伊登的恋爱是短暂的,因为对艺术和成功的看法不同导致了两人分手,赫杰在故事结尾和狗相依为命。西泽把头伏在主人的一只膝盖上,他们抬脸望着星星。星星象征着对成功的渴望,从狗和主人的肢体语言得知他们已经和解。狗和主人的关系具有象征意义,他们相互依存,彼此依靠。
(三)反讽
反讽是一种所指含义和字面含义相反的修辞方法,即作者避免直接把想法和态度强加给读者,将自己的真实意图和情感倾向暗含在陈述中,以曲折的方式传达给读者,使小说显得深沉含蓄。反讽的魅力在于“既有表面又有深度,既暧昧又透明,既使我们的注意力关注形式层次,又引导它投向内容层次”[6]35。 《菲德拉的婚姻》中麦克马斯特的名字构成反讽。“MacMaster”是“大师”的意思。然而麦克马斯特人非其名,并不是技艺高超的艺术大师,而是一位对艺术认识浅薄的美国画家,本人矫揉造作,举手投足之间彰显小资情调,对艺术和人生看法很传统。和麦克马斯形成对照的人物是詹姆斯。作为特雷芬尔画室的看守人,詹姆斯和特雷芬尔的关系是主仆、也是朋友、又是志同道合的艺术追随者。特雷芬尔死后,妥善保管遗作《婚姻》成为詹姆斯的天职。当得知艾伦以高价卖掉《婚姻》时,他异常悲伤、沮丧。冒着坐牢的危险偷走了画,雇了一辆马车穿越浓雾笼罩的伦敦,深夜来到麦克马斯特所住的旅馆,恳求美国人把画藏到巴黎,因为他不愿意主人呕心沥血的画被卖给对艺术无知的犹太画商。凯瑟运用反讽和对比的手法通过詹姆斯盗画把平淡的娓娓述来的故事推向了高潮。试想一个局外人,居然是故事中唯一真正关心画的人,他对真正艺术的热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形成强烈对照的是麦克马斯特对《婚姻》的珍视度和保护意识远不及詹姆斯。他劝说艾伦改变主意的言语远不如詹姆斯偷画的行动那么真切、那么自然、那么有力。
《摇钱树》中女歌星克雷西达被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姐妹们看做是一颗摇钱树。当她乘坐泰坦尼克号不幸沉船遇难时,这些人无暇对她的死伤感,反而忙着争夺她的私人财产。他们在屋子里楼上楼下的乱跑,抢夺她的首饰、毛皮、披肩、衣服直到最后一张鼹鼠皮。凯瑟用反讽的方式间接地指责这些人的冷血。正所谓亲密和忠诚只在深邃的心里,而虚伪和懦弱却在狂欢的那边。
(四)故事中的故事
法国结构主义叙事学的代表人热奈特把叙述层次定义为“叙事文中所讲述的任何事件都处于一个故事层, 其下紧接着产生这一叙事的叙述行为所处的故事层”[7]197。在这一叙述框架之下,一个或多个不同的故事被讲述着,即故事中有故事。《来吧,爱神》采用的是第三人称全知的视角,叙事者讲述的是赫杰和伊登之间的爱情故事,在主叙述层中充斥着次叙述层。随着情节的发展,故事中的人物开始讲述故事,在第三章赫杰向伊登讲述了在他在法国学画的经历,在第五章赫杰向伊登转述了《女王的四十个情人》。故事出于不同人的口中,存在不确定性,是一个关于性、野蛮和暴力的故事。他从一位墨西哥教士那里听来的,这位墨西哥教士从修道院中的一本手稿上看的,写稿子的人是一位西班牙传教士。印第安阿兹台克部落的一个公主天生有求雨的本领,在她18岁那年,国王歼灭了入侵者,带回来很多俘虏,其中一个年轻的头领身上的纹身深深地吸引了公主,她要求俘虏在她皮肤上刺上花纹,结果遭到了俘虏的强暴。俘虏被阉割,还被割掉舌头。后来公主嫁给临近部落的国王,每天让奴隶带一个情人和她过夜,完事之后把情人杀死。结果到了第四十个情人的时候,公主爱上了他。俘虏为了报复出卖了公主,公主的丈夫把他们两个放火烧死了。赫杰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为了试探伊登对自己的爱。作者把民间故事匀称地编织进了看似松散、实则紧凑的叙事结构里,赋予了文本多层的含义。
(五)绘画语言
凯瑟在作品中经常使用表现色彩的饰词或组合饰词描述自然景物,构成强烈的画面感。她重视光线的强弱对色调的影响,像印象派画家那样着意于颜色的重叠,借助光合作用表现色度微妙的变幻,取得以含糊衬托鲜明的透视效果。在《瓦格纳作品音乐会》,凯瑟如实地记述了对色彩的感受:“只看见无数的女背心色彩缤纷,各式各样的衣服——柔软的,结实的,光滑的,透明的等等——微光闪烁。红、紫红、粉、蓝、丁香紫、深紫、淡褐、玫瑰红、黄、乳白、白,总之,印象派画家在一片阳光明媚的风景中所能发现的一切色彩,这里是应有尽有”。五颜六色的衣服象征着都市人生活的多姿多彩,反衬婶婶在西部农庄生活的单调和凄凉,城市和农村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震撼人心的对比。通过绘画语言,凯瑟试图在读者的面前营造出比真实更美更简单的图画。
三、结束语
凯瑟短篇小说创作的时间跨度较长,经历了一个从不成熟到成熟的过程。她的风格也是逐步形成并日渐凸显出来的。应该说,凯瑟早期创作的短篇小说还带有一定的模仿性和试验性,个性特色不够鲜明。后期的短篇小说不再刻意地营造故事情节,转而刻画人物的心理,注重语言,风格趋于成熟。这四部集子反映了凯瑟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对人生的不同的感悟,可以被看做是春、夏、秋、冬四卷。从时间上看,凯瑟的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的写作是并行的,因此她的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在主题、风格、技巧上是一脉相承的。研究凯瑟的短篇小说可以帮助我们更深入的探索其长篇小说的丰富内涵。
参考文献:
[1]Edmund Lester Pearson. Latest Works of Fiction: Miss Cather’s Stories [J].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1920 (3): 24-26.
[2]James Woodress. Willa Cather: A Literary Life [M].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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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美]R. 韦勒克,A. 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北京:三联书店, 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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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张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