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互文性与解构主义

2015-04-02 11:49
关键词:解构主义互文性文本

韩 存 远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论互文性与解构主义

韩 存 远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互文性”是法国学者朱莉亚·克里斯蒂瓦在批判继承前人理论基础上创设的一个文论术语。近年来,围绕互文性所展开的各项研究始终备受瞩目,而解构主义作为后现代思潮的重要分支,自传入我国伊始便引发了学者的激烈论争,且一直备受关注,但将互文性与解构主义联系起来进行的交互性研究却实为少见。以综合性眼光统筹两者间的关系,厘清互文性的基本内涵,进而发掘出其与解构主义思想间的关联,这种“以小见大”的研究方式有益于把握二者的自身特质及相互关系。

互文性;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

互文性,又称文本间性、文本互涉,是法国学者朱莉亚·克里斯蒂瓦在总结前人,如巴赫金“复调”理论的基础之上所创设的一个文论术语,其界限与所指趋于多元,因此很难被赋予某个明晰的概念。由于它的提出者本人所持有的理论立场,故而“互文性”一词被习惯性的划归于解构主义阵营。近年来,尤其自新千年始,“互文性”一词愈加得到国内批评家们的垂青,除了专题性的论著,如王瑾的《互文性》之外,以之为主题的各学术刊物的期刊文章数量一路飙升,直接相关论文多达300余篇,研究的侧重之处也逐渐出现裂变,从而催生出诸如“互文性与网络关系研究”,“中西诗学比较研究”等新的聚焦点。至于解构主义,在被引入我国三十余年后其热度依旧不减,以1980年为节点向后顺衍,几乎每年均有成百乃至上千篇以此为关键词的学术论文相继呈现。相较而言,将互文性与解构主义置于一处所进行的交互性研究却是鲜见,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缺憾,毕竟二者间委实有不少关联。基于此,本文将浅显地探究互文性的几种解读方式并予以简单地分类,同时试图找寻潜藏于这一术语之下的些许解构主义痕迹。

需要指出,本文并非关于互文性或是解构主义的专项研究,相反,本文旨在尝试着将二者串联来看,研究以前者为主,后者辅之,其间虽有落笔轻重,着墨多寡之分,但终究难以对二者任意一个做出太过详尽而系统的评述。譬如,本文不会围绕“互文性”一词展开寻根溯源式的探析,而代之以对其中与解构主义思想有明显交集的特质进行深入挖掘,毕竟本文的视线更多地投射到“关联”,而非“个体”身上;换言之,即以一种联动的视角对二者予以共同审视。

如上所述,对于互文性这一术语,近三十年来已有不少国内外批评家给出了个人化的思考与评注,或直奔主题,或旁敲侧击,但都表达了自己的见解。以西方理论界为例,数位法国学者诸如克里斯蒂瓦、吉拉尔热奈特、里法尔特、蒂费纳萨摩瓦约都在互文性理论的研究中倾注了大量心血,他们的研究成果首推《互文性研究》及《隐迹稿本——二级文学》等几本专门性理论著作。然而,除此之外,一般关于此问题的学术论文大都难以在寥寥数千字中形成严密充实的体系,其余诸多关于“互文性”的论述,则更多地以只言片语的形式散布于一系列作品之中。下文便由此入手,将这些观点按照内涵与立场相近似的原则大致归并为两类。在此,还需指出两点,其一,这种分类方式无关作者的身份,而仅以特定话语中所体现出的倾向性为基准;其二,下文所提及的学者和批评家,某些未见得便是关于互文性研究的主将,而这些零散的片段式语句,也难以囊括众多关于互文性理论的观点。以下言论之所以被引用,终究是因其具有某种与下文分类方式相吻合的代表性,从而为进一步展开论证提供了可能。

我们把目光投向乔纳森·卡勒在新著《文学理论入门》中所简述过的“互文性”概念,即“一部作品通过与其他作品之间的关系而存在于其他作品之中”,[1]36他举例道“比如,把一种语言活动理解为一首诗,是因为之前的诗篇为这首诗的产生创造了可能”,[1]36概言之“作品是由其他作品塑造而来,先前的作品使得它们的存在成为可能”。[1]36上述关于互文性的解读大致可以被归纳为两点:其一,新的文学作品的存在与产生有赖于先前积累下的文学传统、惯例、常识、创作经验等要素的协助;其二,一部作品的意义之产生与升华离不开与其他作品的对照比附等交互作用。

第一点不难理解。后人为文,总要对先前的文学成品加以一番钻研,深究其技法,揣摩其意义,并做到有所扬弃。诚然,彼此相轻的文人大都试图撇清个人所写文章与他人作品间的关系从而张扬其独创性,但在创作实践中又不可避免地与他人思想观点相碰撞进而导致文中语段词句体现出“他性”的烙印,至于有意识地照搬照用,诸如“引用,暗示,参考,仿作,戏拟,剽窃”等援引方式更可谓不胜枚举。再者,按照索绪尔对“语言”与“言语”二词的细分与界定,前者无疑占据了统摄性的地位,它对于同一民族学习者而言是具有共性的,不同个体所接触和吸收的语言符号系统是别无二致的。因此,纵是不同作者间的创造性的“言语”输出有所差异,这组特定的文字符号也难有资格以此为借口成为某一作者的垄断性产品,毕竟谁也无法断言它的首创性,更难以证明它不会在未来与其他语段文字产生各式各样的联系。“正如一个人和他人建立广泛的联系一样,一片文本不是单独存在,它总是包含着有意无意中取之于人的词和思想,我们能感到文本隐含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们总能从中发掘出一篇“文下之文”这一文学现象在热奈特笔下被表述地更为直白,他说“没有任何一部文学作品中不在某种程度上带有其他作品的痕迹,从这个意义上讲,所有的作品都是超文本的”。[2]16概言之,文本间相互交叉影响的现象在文学界可谓是稀松平常之事。在此问题上,克里斯蒂瓦曾做过数次阐释,强调文本间彼此交织现象的普遍性,这从她对“互文性”术语所下得最初定义中便可见一斑。她在《封闭的文本》一文中指出“我们把产生在同一文本内部的这种文本互动作用叫做互文性”,[3]换言之,一篇文本中交叉出现的其他文本的表述,已有和现有表述的易位是谓“互文性”。后来,克里斯蒂瓦又在《符号学:意义分析研究》一书中进一步展开说明,“任何作品的本文都是象许多引文的镶嵌品那样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4]146菲利普·索尔莱斯而后的阐释与之大致无二,她在《理论全览》一书中这样表述道“每一篇文本都联系着若干篇文本,并且对这些文本起着复读,强调,浓缩,转移和深化的作用”。[2]75就这方面而言,中西方文坛相关的事例均屡见不鲜。譬如,中国古典诗词在此方面就有颇多实践:北宋黄庭坚极力标举的“点铁成金”说,便是以“吸收前人文辞语言以翻新”为宗旨的,甚至整个江西诗派在其影响下均呈现出“拟古蹈袭”及“以故为新”的风尚;再如文天祥所自创的“集杜诗”,就是借助对杜诗词句的重新排列组合而成的,虽有玩弄文字游戏之嫌,却也不失为一种通过“互文性”手段推陈出新的方式;至于辛弃疾,他被后人尊奉为豪放词的集大成者,一定程度上也要归因于其“以文为词”的写作手法,以及对经史子集中各类典故的广泛兼收并蓄,援引力度之大从“掉书袋”的称谓中就有所体现。然其词作也由此催生出了无穷的历史沧桑感与厚重感。

同样,西方的小说创作中也时常出现有意的仿作现象。比如美国当代知名作家迈克尔·坎宁安曾坦言其作品《时时刻刻》是由意识流代表作《达洛维夫人》衍生而来的。他直言,《时时刻刻》是他在模仿《达洛维夫人》一书的基础上而再创作的一部作品。此言不虚,两部作品在人物、主题、叙事等多个方面有着极高的相似度与严丝合缝的承袭性。此外,《时时刻刻》一文中还闪烁着《到十九号房间》以及《黄色糊纸墙》等小说的风采。同样的现象也出现在小说《福》与《鲁滨逊漂流记》身上。同为荒岛小说,《福》在人物、情节等方面也流露出对笛福作品的“临摹”与重构。然而,这种有意为之的借鉴却丝毫无损两部小说作为独立文学作品的魅力,坎宁安凭借《时时刻刻》得到了“普利策”奖评审团的青睐,而《福》的作者约翰·马克斯维尔·库切更是豪夺200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这些成就的取得一方面体现了读者与评论家对易位、变形、转换等文学手法的包容,另一方面也是“互文性”这一名词被广泛认可的结果。应当说,类似的例子在文学世界中可谓俯拾即是,文本间的交流、糅合、转换大可被视为创作的常规手段而不必遮遮掩掩。

提及第二点,即文本意义的产生有赖于该文本与其他文本的对比,我们不妨先借助雅各布森的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加以考察。雅各布森人为地将语句的构成划分为选择与组合两轴。所谓“选择”,就是从一些可用以互换的对等词中挑选出某一个,这往往是最能体现作者之匠心独运的那一个;而“组合”不单指将所选取的对象与此前后邻接,彼此贯通,它的至高境界在于造成“前后相邻的组合中出现对等词语”的效果,[4]113从而把“类似性添加在邻接性上”。在此,雅各布森抛出的两轴理论带有明显的“结构主义”式的印痕,他的意旨当然不在互文性,而在于强化文学语言的自指性,打造其诗性功能,进而实现“语言”的突显性。即便如此,这一理论对于我们理解“互文性”的第二重含义仍是有所启迪的。因为,任何语言符号的突出都不得不以与其他外在的符号相对照为基础,某些语词被精心遴选出来当作足以提升作品“文学性”的因素,这一工作当然是在经过比较之后方才得以完成的。这样,追索文学性的道路与探寻互文性的途径便在不经意间汇聚出了交集。耶鲁四君子之一的哈罗德·布鲁姆在阐发其“误读”理论时也曾表达过类似的文本的意义就在于与其他众多文本的影响与关照之中的观点。下面,我们便以一唐诗名句为例来做简单阐示,该诗句因其中“所炼之字”而被后人广泛传颂并经久不息,这便是王安石《泊船瓜洲》中的那一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据传,此联前半句中的“绿”字,先前曾被“到,入,过,满”等意义相近的对等词所替换,后经诗人苦心孤诣地反复推敲之后“绿”字才脱颖而出,凭借巧妙地使动用法一语双关式地勾勒出一幅春意盎然的希冀之景,并被后人尊奉为全诗之诗眼。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切赞誉在涌向那个“绿”字的同时,也指向了它与之前被使用并抛弃了的诸多对等词在比照中所显现出的无与伦比的优势。再者,上述雅各布森提出的“组合”一轴的内涵在中国古代诗学的实例中同样足以呈现。譬如,对仗手法的效果之体现,便需仰仗上下联间的有机呼应,诸多“绝对”的生成都是前后二项对立统一的结果,任意一项的剥离都会导致整个对仗现象的难以为继。另如,许多作品,如《木兰辞》《赤壁》中的“互文”修辞的成功运用,同样得益于貌似“各说各话”的前后二句或是数句之间的相互交错与渗透。诚然,诗歌中的前后句与上下联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的文本,但考虑到他们在构成整体文本中的作用,其“亚文本”的地位却也是不可被抹杀的。由此便不难看出,某些语言符号的意义与价值之进一步彰显,一定程度上有赖于文本之外的其他符号发挥作用,使得二者间构成一种鲜明而刺眼的反差,进而凸现其审美效果。

由此可见,文本或文学作品间相互借鉴与沾溉的现象可谓司空见惯。身处文学圈这一大环境之下,任何作品都难以超然事外而完全独立地存在。任何一部文本或文学作品,从构思、创作直至被批评家与读者予以分析和阐释,这一完整过程中的每一步都离不了相关文本的介入。没有哪一部作品能够采取静止的姿态拒绝融入这一开放的文学活动中去,因为其中的任意语段词章都可能被人为地剥离开来并用以再造,比较、评判其他作品。毫无疑问,这一过程自身也必将是延续性的。换言之,任何单一文本都再难以构成有机统一的封闭系统,形式主义者所赋予它的独立自足的特性被完全消弥,对其中任意成分的孤立考察都变得徒劳。这一思想在结构主义那里达至顶峰,列维·斯特劳斯以及格雷马斯等学者都持类似的观点并竭力构筑一种凌驾于一切文本之上的恒定不变的结构。在此,“互文性”概念部分地吸取了这一理论,至于它所反拨之处,下文将有所提及。以上这便是由乔纳森·卡勒的论述所延伸出的对“互文性”的两点解读,其共通之处即在于对文本间的开放与流动关系的高扬。若就此做深层次的探究,它甚至指涉了一种事物间千丝万缕的关联性,以及一种承认万事万物皆处于变动不居的格局的观念。当然,这种改变与关联最终会呈现出“差异性”。这样,一种“开放性与流动性的”的倾向在此已尽情地显现。

这一倾向体现在解构主义思想中即是一种对原先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挑战,矛头直指结构主义者们那早已固化不堪了的思维,及其在社会思想诸多领域所营造的“一潭死水”式的秩序与范式,其鲜明的表征就是对诸多传统二元对立式子的颠覆。“解构首先与系统有关,这并不意味着解构击垮了系统,而是它敞开了排列或组合的可能性”。[5]19解构主义一贯主张现有等级秩序的人造性,即一切所谓已被建构的模式与秩序都并非先天存在的,而是人为地在它们之间搭建关联的产物,一如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对能指与所指结合的任意性的论述。倘如我们刨除这种根深蒂固的“约定俗成思维”,以一种开放的态度将原有的模式进行重新组合,对先前的对立项予以再度排列,就像不同文本间各种成分的相互吸纳与拼接一般,那么,一个崭新的秩序与结构随即便会显现。卡勒所说的“要解构一组对立就是要表明它原本不是自然的和不可避免的,而是一种建构”大概就是类似的意思。[1]131于是,解构主义者声称,所谓的对立项之间并无绝对的界限与不可逾越的鸿沟,伫立于二者间的只是或多或少的差异,这便为它们彼此的双向流动、相互渗透提供了可能。如此一来,诸如本质/现象,直观/表达,文字/隐喻,先验/经验等一系列经典的形而上学二元对立式子便不再显得那般理所当然,因为这前后二项的主从地位均是由人类主体给定,而非先天所成,则要拆解这人造的结构便有了不少的可行性。解构主义者在驳斥原有的对立模式的同时,并不急于僵化地重构一个新的等级秩序,因为在开放的流动的体系之下,再难归纳出所谓亘古不变的范式,一切变化皆有可能。而那些看似稳定、保守的事物,则是处于其生命过程中的一种暂时状态而已,这一瞬必然不会成为定格。总之,解构无限定,亦无止境,一切都指向具体,特定,而非永恒。

我们把目光转向伊格尔顿在介绍后结构主义时对“互文性”所做的些许说明。他这样写道“没有什么文学‘独创性’,也没有什么‘第一部’文学作品: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是“互文的”。因此一部特定的作品并没有任何明确规定下来的边界,它不断地一如簇集于其周围的作品,以至于“诉诸作者也不能使作品的意义得到确定”。[6]133这段文字是伊格尔顿在提及巴尔特的具有解构主义转向意义的作品《S/Z》时是所做的论评,其中基本涵盖了两种思想,即文学作品之间的关联性与作品意义的不确定性。前者与上文所述的内容大体吻合,即强调作品之间交叉换位频繁,几乎难觅所谓固定的界限。任意一部作品都可能在其他某部作品之上窥见自己的“影子”。然而,这里的出发点与落脚点显然不在于此,而在于对后者的强调,或许二者的关系可被看作是一种因果式的,由于作品间的联系紧密从而造成了意义注解的飘忽,亦即“符号的动态延伸使意义的终结成为虚构”。当然,其侧重点应当是指向后者的。如此说来,这段文字有着承启性的意义。如果说先前乔纳森卡勒的表述意在强调文本间的关联性与流动性,那么此处伊格尔顿则是把我们引向探寻文学解读的多样化以及文学独创的“虚无”的道路。

当然,为了避免断章取义,我们不妨结合前文一并来看。在结构主义者的视域中,批评是种“关于另一种语言的语言,亦即“元语言”。然而,对于思想上已发生剧烈转变,并朝向后结构主义倾斜的罗兰.巴特而言,却是“不可能有终极的元语言”的,诚如他在《时装体系》中所提到的“另一个批评家总可以跟在你后面把你的批评作为他的研究对象,而这样的倒推过程是无穷无尽的”,将前后两段文字并置来看,[6]134一种“无始源性”的观念尽显。这一方面是由于前文所提及的文本间的相互剪接拼凑现象,另一方面也与语言自身的修辞性与隐喻性有关,譬如,尼采便曾提出过“修辞是语言最真实的本质”的观点。既然元语言的存在被无情的否定了,那么所谓的文学本质与作品的终极意义同样是无从谈起的,这点从读者审美趣味之转移上可见一斑。正如伊格尔顿所言,那些最能让批评激动的是那些让人可以改写的文本。因为面对这样一个阅读客体,读者便顺理成章的完成了由消费者向生产者的角色转变,同时完成了个人的审美理解力与想象力的意恣驰骋。相应地,巴特振臂高呼“作者死了”,而作者也随即在此种喧嚣声中颓唐地丧失了原本理所应当的主体性地位,与传统释义学所张扬的通过科学方法来判断正误的手段一道默默地隐遁。文本终极意义已被打碎,成为幻象,那么对其理解的是非对错、精确抑或偏差,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一言以蔽之,“作者不再是中心舞台”。

以上的思想观念最终导向了一个奇特的文学现象,即作品或文本丧失了原初具有时空稳定性的客观意义,而演变为一个“无中心的系统”。在巴特的笔下,它被描绘成一颗葱头,“是许多层(或层次,系统)构成,里边到头来并没有心,没有内核,没有隐秘,没有不能再简约的本原,唯有无穷层的包膜,其中包着的只是它本身表层的统一”。[4]159-160如此看来,一切文本均被剥除了意义内核,降阶为“供读者发现和追溯的一组踪迹”而已,对它的任何解读与阐释便在于读者或批评家的主观享乐,全然无关对错。所谓“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伟大如《哈姆雷特》,其价值也会因中心意义与稳定结构的消解而稍显失色,只得伴随不同读者的不同意识流动发生无定性的游移,不知所踪。如此一来,结构主义者们苦心经营的所有文本间的恒定结构与模式俱已成空,无论是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抑或是托多洛夫的“主谓宾叙述句式”乃至弗莱的“文学循环发展论”都被无情地弃之如敝屣。否定一切本原性的东西,肢解所有稳定的体系,上文提及的解构主义者对结构主义的逆反之处即在于此。它恰好通过对“互文性”术语的解剖而体现得淋漓尽致。于是,一种“无始源性”的观念呼之欲出。这便是解构主义透过“互文性”术语的第二重显现。

一般而言,“无始源性”必然滑向“虚无性”,而这也是解构主义为人诟病最甚之处。因为“虚无性”自然而然地裹挟了否定一切的摧毁力,肆无忌惮地朝着一向信奉“本质主义”的人们发起全方位的攻击,它所造成的思想上的恐慌与迷惘当然是不言而喻。对于解构主义的弊病,本文在此无意落着太多笔墨,针对其是非功过在文论史上已有过不少评说。然而,这种由“互文性”所表露出的“无始源性”之开拓意义确是值得关注。德里达从解构语音与文字的传统二元对立入手,着力将人类思维从对始于柏拉图的“逻各斯中心主义”的盲从中“解救”出来,抵制所谓君临天下的“决定性因素”,拒绝接受一切已然建立起的思想权威,渗透出对以绝对主义、基础主义、科学主义为首的本质主义的猛烈反抗。换言之,一切皆不知所起,所谓的超验因素的统治神话应予以打碎,故而再不必以近似迷信的心态尊奉某物为圭臬或是本源,一种朝圣者式的敬畏与恐怖便伴着这股怀疑之风化作无物;相应的,万物亦随处可栖,因此其归宿便充满着无尽的可能性。这样,长期存留于人类思维中的“本质主义”定式虽难以被彻底移除,却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弱化,代之以更为果敢大胆的质询与发散无际的想象。这对于革除思想上的“形而上学”桎梏有着弥足珍贵的启示性。鉴于德里达本人的偏好与兴致,这些思维被一并移植进文学领域,主要体现为两点,其一,理论家与批评家开始重新审视那些原本被人习焉不察的概念与定义,譬如对“什么是理论,什么是文学”等看似无可争辩的问题的再思考,都表明学者们在试图冲破形而上的条条框框,激活那略显麻木的思维敏感度。其二,是为作者与读者的地位互换以及文本意义理解的多元化。对任意作品的情节、人物、叙述等要素的感知与体悟已不再有明确的对错界定,回归文本固然无用,诉诸作者亦是枉然,惟有读者才主宰这一评判权。

开放性与无始源性同属解构主义的两大主导特征,而这又可以借助对“互文性”术语的剖析与阐述得以显露,二者的联系遂不难被发现。细察之下,其实这两大特性之间亦有共通之处。还是以文学作品为例,作品中任意构成元素都指向外部更广阔的文学世界,文本之间遂呈现出鲜活的开放性,诸多文本的交织与杂糅为读者提供了远超以往的阅读之可能性从而取代过往的单一“终极意义”,这也间接导致了作者的失势,当然,还有作品本源的虚无。类似地,作品的“无始源性”直接动摇了创作者的权威,并引领读者奋勇争先似的“抢班夺权”,积极地给文本注入个性化的解读;同时,也极大地鼓舞着后来人从预先存在的作品中“分一杯羹”从而为我所用,进行林林总总的拼接重组的实验。可见,这两大特性是可以相互转化的。然而,二者间毕竟还是略有差异。窃以为,无始源性侧重强调事物间关系的不确定性,以及由此引发的多元化之现象,并吁请彼此包容,求同存异。而开放性则更多指涉关联与变化,主张以更为宽广的视角来对这个流动不居的社会予以观照。

笔者认为,透过“互文性”这一术语,我们应当给予解构主义以新的观照与定位。如上所述,解构主义者的言论以其“虚无主义”的倾向曾在社会上引发过一阵不小的惶恐,它那份质疑一切的执着也被看作是与过往一切习以为常的规范、秩序、观念划清界限的举动,随之而来的责难自是可想而知。有学者明确提出“断裂”一词来界说解构主义乃至整个后现代思潮的主流观念。在他们看来,历史的深度在这里被填平,曾经被广为接受的学说、理论、主张而今都成为解构主义者们肆意嘲弄与戏谑的对象。这种对过去全盘否定的思想因一时难以为大多数人所认可,遂被过度“妖魔化”。然而,随着“互文性”一词的出现和其意义的逐步外延,我们不妨以此为契机来重新审视解构主义对待历史的态度。互文性强调文本的间性,即诸多文本间的关联,这种间性的思想本身便包含着对交流、对话、理解等交往模式的认同。具体到文学实践中,即是当代文本与前代文本,抑或是同代文本之间相互交融、转换、修正。这一思想在解构主义主将布鲁姆、卡勒等人的相关言论中均有所体现。照此看来,倘若当真割裂事物间、时代间的联系,那么这互文性的阅读与写作行为的实施乃至完成都将是不可想象的。因此,至少从这个层面上讲,解构主义绝非一种试图盲目否定并鼓吹“断裂论”的哲学思想。诚然,它存有诸多反传统的叛逆意味,但不该被扣上“历史虚无主义”的帽子。

“互文性”这一术语的提出距今虽不过四十余年,但其所内蕴的多重所指作为特定的文学现象在浩瀚的文学发展进程中的存在却是由来已久,并以参与者的身份见证了数千年文学史长河的奔涌不息。因此,对于克里斯蒂瓦于1967年提出的“互文性”概念,我们没有必要将其过分神化。当然,这一术语的多重内涵与极强的适应性使得它被广泛而频繁地运用于各类研究领域,这也是本文对之进行剖析阐释的原因所在。此外,由于出现并繁荣的时间相近,“互文性”与后现代主义的分支——解构主义总会不可避免地被一起提及,因此,理顺它们之间繁杂的关系对于更好地了解二者将是有所裨益的。本文即是遵循这一逻辑思路而进行的一次尝试,力求从对互文性的读解入手,架构起其与解构主义之间的些许联系,从而实现关于二者的交互性研究。倘若将互文性视为一种现象或是手段,将解构主义看作一次思潮乃至风尚,则透过前者来看待后者无疑体现了一种“以小见大”的视角。在笔者看来,这一切入点之于本次研究还是有一定的可行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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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杨 爽)

2015-01-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课题“新时期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的逻辑起点研究”(12BZW003)。

韩存远,男,山东淄博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文艺美学研究基地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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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0040(2015)03-005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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