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东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 海口 571127)
被遗忘的先驱
——陈受颐及其18世纪中西文化接触史研究
梁建东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 海口 571127)
陈受颐是最早对18世纪中西文化的接触进行专门研究的中国学者之一,但在学术界却长期鲜为人知。他在20世纪30年代前期曾活跃于民国的南北学界,但最终淹没于历史当中,其所撰述的数篇重要论文最早涉及一些传统文学作品,如《赵氏孤儿》、《好逑传》等在欧洲的流传情况,以及探险家鲁滨逊的中国文化观和中国园林艺术对西方审美潮流的影响。从历史的视野检视之,重新探讨他的发明与创见,有助于确立他在早期中西文化接触史研究领域中的先驱地位。
陈受颐;中西文化;接触史;研究先驱
作为民国时期学贯中西的人物,陈受颐先生却长期声名冷落,即便是从事比较文学的专业人士也未必知晓他的名字。事实上,他是最早在美国名校获得比较文学博士学位的中国人,也是中国近代研究18世纪中国与欧洲的文学与文化接触和影响的开拓者之一。
陈受颐1899年生于广东省番禺县,为岭南学者陈澧的曾孙。陈澧乃晚清学术大家,一生著述颇丰,在世时却并不为人所注目,只是一个讲学著述终老的普通经生,人称东塾先生,有《东塾读书记》刊布流行。后来,学者钱穆曾在其《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设专章盛赞此书及其个人成就[1]。
陈澧生逢晚清乱世,正值西学东渐、国学倾颓之时,但他并不抱残守缺,而是以一种开放的心态迎接西方文化,其家风亦受此影响。1911年,12岁的陈受颐进入广州基督教会设立的西学堂——岭南学堂学习西学。在上学之前,他已能够识字和背诵唐诗,并在家中长辈的指导下阅读家中丰富的藏书。如此耳濡目染,其旧学修养在早年便有了深厚根袛。
1918年,岭南学堂改为岭南大学。陈受颐继续进入大学学习,在条件优越、风景秀丽的康乐园校区接受了完整的西式教育。1920年,陈受颐大学毕业,校方决定留聘他担任中国文学的教师。同年4月,他与岭南大学的一群志同道合的文艺青年共同创办了一份文学类刊物《南风》。为推进中国文学的研究,他又在1922年与梁宗岱、陈荣捷、叶启芳等人创办了广州文化研究会,该会后来成为“中国文学研究会”的广州分会,是当地最早的现代文学组织。同时,他们还共同创办了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文学旬刊》。
1924年,陈受颐晋升为副教授,年仅24岁,是当时国内大学中少有的青年才俊之一。1925年,他前往美国芝加哥大学留学深造。留学期间,他对近代东西关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该校专治欧洲中世纪历史的著名学者詹姆斯·W·汤普森十分赏识他的才华,邀请他参加学术讨论班。汤普森在西方历史学界享有盛名,主张把历史学的范围从传统的狭窄的政治军事史,扩大到整个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这种研究方法对陈受颐后来的治学思想影响深远。
但陈受颐在芝加哥大学主修的并不是历史而是比较文学,可以说他是最早在美国高校专修比较文学的中国学生。这为他后来从事东西文化关系的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学术基础。经过不懈的努力,他通晓了英、法、德三种语言,在当时的西方大学中,像他这样能兼通中西多种语言的华裔青年学者并不多见。
1928年,即陈受颐来美的第三年,他获得了芝加哥大学比较文学博士学位。同年,他在德国汉堡的一份学术刊物上用德文发表了一篇题为 《理想的中国妇女》的论文,这是他第一次在世界学术界崭露头角。这一年夏天,他返回祖国,立志服务桑梓,在岭南大学担任中国语言文学系主任兼教授。
回到岭南大学之后,陈受颐开始积极推动岭南大学与国立中山大学合作开设中国文学研讨班。同时,他还创办了《岭南学报》,在他的努力下,这份刊物发展成为当时华南地区最重要的学术季刊。1929年12月,该刊的创刊号刊载了他所撰写的《十八世纪欧洲文学里的赵氏孤儿》,主要内容是研究元曲《赵氏孤儿大报仇》这部作品18世纪在欧洲所受到的批评、模仿或改写。
在中国近代学术史上,最早研究这一作品之西传的学人应属王国维,其在1912年写成的《宋元戏曲考》中指出,法国人杜哈德最先于1762年将《赵氏孤儿》译为法文,1834年又由裘利安进行重译[2]。但在仔细考证历史材料之后,陈受颐指出王国维的论述有失偏颇,事实上,这出中国戏最早的法译者不是杜哈德,时间也不是1762年,而是耶稣会教士马若瑟,杜哈德则只是于1732年将马若瑟的译本收入他所编写的《中国志》中,后来的读者就误将他当作了第一译者。陈受颐还发现这部法文译本是最早的一部被翻译成欧洲语言的中国戏剧作品。此前,即17世纪末至18世纪初,欧洲出现的所谓的中国戏剧,如埃尔卡纳·塞特尔的讲述清兵入关故事的《中华征服记》,也只是假借所谓中国角色或题材,通过夸张的表演来取悦观众或读者对东方异域文化的好奇感,内容和形式几乎脱离了中国的历史实际和文学传统,其实际精神仍然是西方本土的。
1741年,英国伦敦出现了《赵氏孤儿》的第一篇仿作。后来又出现了三个法文译本。德国大文豪歌德曾经另有一改写本。陈受颐综合这五篇译述指出:这一件“比较文学”重案,其中有四人都是当时各国的代表性人物,五个改写文本都尽量遵守当时欧洲戏剧的“三一律”,因此原作中的很多情节,如孤儿的成长和少年时期在翻译后都被删除。此外,这五种改写都有其特别的原故与动机,或攻击政府,或烘托歌剧的域外情调,或宣传思想,或借此辩难论敌,或用来取悦同好,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好逑传〉之最早的欧译本》是1930年陈受颐在《岭南学报》发表的第二篇有关中西文学的论文,也是他从比较文学的视角来研究中西关系的又一力作。陈受颐认为《赵氏孤儿》在欧洲文坛出现之后,曾产生过不少影响,而《好逑传》在欧洲的接受毫不逊色。1761年,长篇小说《好逑传》的英译本出现于伦敦,是欧洲最早的译述。五年后,法文及德文的重译本出现。一年后,荷兰文重译本在阿姆斯特丹出版。陈受颐发现,这几种重译本都曾风行一时,但在文学风味上有着明显的欠缺,以致引起歌德的好友席勒的注意,并有重译的想法。席勒曾经翻译过一部分《论语》的内容,对中国文学有一定的了解,但他最后只重译了《好逑传》的前部分内容,其余部分最后不了了之,没有下文。
作为中国学者,陈受颐的立场却是国际性的。凭借自己对欧洲文学的了解,他坦承,“才子佳人”式的《好逑传》与当时的欧洲小说相比,其实要逊色很多,原因是:“欧洲自十七世纪末叶,小说的近代化已逐渐进展,至十八世纪而愈盛,描写和叙述的手段,都远超好逑传……”[3](P190)。而何以此书竟有三种文字译本,陈受颐对这一现象的解释是:《好逑传》的幸运;篇幅较短;绚丽的中国风情。
陈受颐在上述两篇论文中考订事实、追溯源流、比较得失,对后来的学者探索中西文学关系颇多助益,尤其是对中国后来的比较文学的发展影响甚远[4]。在他发表了上述两篇论文之后,方重的《18世纪的英国文学与中国》(1931年),张沅长的《英国16、17世纪文学中之契丹人》(1931年),范存忠的《17、18世纪英国流行的中国戏》(1941年)等重要论文对中英文学关系的研究才进入到更深入的阶段。
1719年4月,59岁的新闻记者及小说家丹尼尔·笛福在伦敦出版了他的旅行与历险小说《鲁滨逊飘流记》。此书一出版,即大受读者欢迎,笛福更是坐稳了18世纪英国文坛最杰出小说家之一的宝座。
同年稍晚,他马上又出版了《鲁滨逊飘流续记》(以下简称《续记》),其中有不少篇幅记载鲁滨逊从澳门登陆,到南京,再到北京,然后通过沙漠进入俄罗斯的行程和观感。他的这一次旅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叙述的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对中国文化的观点却很耐人寻味。陈受颐1930年6月在《岭南学报》上发表的《鲁滨逊的中国文化观》是最早对其中所蕴含的近似东方主义的叙事视角进行审视和分析的学术成果。
《续记》中的鲁滨逊喜欢比较各个民族之间的优劣,他在南京时曾称“此地甚有一看的价值”,但马上又表示中国人骄傲而懒惰,总的看来只不过是一班乞儿和贱工而已。此外,与英国人民相比,中国人引以为傲的器用、生活方式、政府组织、宗教信仰等所谓荣耀的东西其实都没有什么值得记叙的。他同时还以非常轻蔑的语气描述了他从南京前往北京途中所见到的一些中国官僚及绅士。陈受颐指出,这两类人在18世纪早期曾被西方文士们称许为理想化的政治开明人士和渴慕真理者,但在笛福的笔下,他们无不显得肮脏、自大、无知甚至浮夸,毫无耶稣会士向欧洲人所描述的那种开明与智慧的风范。
1660年后,耶稣会士和其他欧洲游客或使臣们所撰写的描写中国的著作开始先后被翻译成英文。陈受颐发现从当时英国文人的一些文字中可以看到,中国的形象还是比较正面的,如在斯威福特的《格列佛游记》和伯纳德·曼德维尔的《蜂的譬喻》等书中都表现出对中国的特殊兴趣。《鲁滨逊飘流记》出版于中英交恶之前,书中痛批与中国相关的一切事物,让陈受颐觉得有些异乎寻常。为了探索这一问题的深层原因,他不厌其烦,先后挑选了十位在英国当时的生活和思想界中有一定影响力的作家所撰写的中国题材作品逐一进行分析,然后总结他们对中国的感受和印象,即他们的中国文化观。
陈受颐认为,在这十位作家当中,威廉姆·坦普尔爵士、马修·廷得尔、李明、约瑟夫·艾迪生、亚历山大·蒲伯等五人都对中国文明表现出倾慕之意,其余如威廉·沃顿、威廉·尼可斯、《支那故事》一书的匿名译者、弗朗西斯·洛基尔、维廉·丹皮尔等人则对中国不抱好感。在这些人物当中,但凡亲善中国文化者,往往是提倡古代学术、信仰自然宗教的人;而反对者都是正统或狭隘的新教徒,是主张近代学术优于古代学术的人,以及从事过投资或本人曾到外国参与贸易的商人。
陈受颐从笛福的生活环境与思想背景来探索他此书写作的真实原因。他认为,笛福首先是一个正统的主张进化论的新教徒,其次是一个维护国家利益的国家主义者,最后是一个重利轻义的商人。而且此人崇尚武力,加以他是一个“报章家”,知晓怎样渲染他的文字,怎样用似是而非、标新立异的言论来博人眼球。最后,陈受颐总结道:“中国既然是不奉基督教而又祀天祭祖,既然名声扬溢,在书卷的记载上要压倒英伦,即若在使臣和商人的记载内又不见得有强健的军备,既然商船从没到过欧洲,既然在英国但有传闻而差不多没有绝对可靠的文献,则狄弗的言论,自然可以随便歪曲,不会为中国赞扬了”[3](P143)。
在18世纪中叶以后,欧洲人崇尚的整齐工致的园林艺术开始衰退,代之以中国式园林风靡各处,陈受颐是最早注意到这一点的中国学人。在他看来,这是中欧近代接触中所产生的最为兴味隽永的文化交流的现象,只可惜持续时间较短。
陈受颐很早就对这一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非常敏锐地指出:“这个问题所关颇大,于西欧思想的嬗变极有因缘,其较深的意味,也须重新指出;因为中国园林的风气,并不同一种普通的皮毛上的模拟华风,即当时所谓Chinoiserie”[5]。陈受颐最早注意到前因后果,他检读书刊四五年,收集各种资料,后来才将自己较成熟、完整的思考撰写成文——《十八世纪欧洲之中国园林》,并刊载于1931年7月的《岭南学报》上。
陈受颐认为,中国式园林之所以能够取代法国派和荷兰派的地位流行于18世纪的欧洲,不全是这种中国风味所带来的异国情趣,更深层的原因实为欧洲大陆内部变动的时代精神所致。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完美体现中国传统审美观念的园林艺术,在某种程度上契合了当时的欧洲社会对一种不染俗尘的天然美丽的狂热追求,而在1743年由天主教耶稣会士巴德尼(中文名王致诚)寄回欧洲的书信是这一潮流兴趣的根源。
作为乾隆皇帝的御用画师,巴德尼可以在皇家园林圆明园中自由往来和作画,因此,他有充裕的时间来观察和揣摩这座伟大的园林。他在信中说:“朴野的风趣和中国人所给予他们的建筑物的变化,是我最佩服他们的聪慧的地方;我几乎不能不相信,我们是笨拙而平平无奇的了”。“凡是艺术与优美的鉴赏口味之所能融合天然者,他们都已圆满做到了”[6]。
巴德尼的书信经刊布后,1752年、1762年两次被译成英文。陈受颐指出,这是将中国的园艺介绍给西方人的最早的文字,也是西欧人所具有的关于中国园林知识的真正渊源。18世纪中叶,另一位也曾经到过中国的英国人维廉·钱伯斯爵士,与巴德尼一样对中国园林表达了由衷的倾慕之情。同时,他还称中国的园艺师都有大才,除资质之外,尚有学问、旅行、经验三样来丰富他们的素养。因此,他们所营造的园林最为可贵之处在于其多维变化和整体和谐的完美结合。此外,就是能够给人以知识的和情感的满足……同时又能唤起欣赏者心中的多种的情感,并增加他们的想象力[3](P212)。
巴德尼的书信和钱伯斯爵士的文章出版之后,在欧洲产生了巨大的反响,促进了欧洲人,尤其是英国人对中国园林艺术的喜好,并使欧洲对中国的建筑和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陈受颐不仅从浩繁的文史典籍中找出了英国作家的诗文中与中国园林有关的珍贵证据,更是寻找到了众多中国式园林在英国产生影响的实际范例,如18世纪中叶英国社交名媛第兰尼夫人的园艺兴味的变迁,钱伯斯爵士自己对威尔士王子的孀妃奥古斯塔的逑园的中国式改造。
陈受颐指出中国园林之于欧洲,并不是一种孤立的兴味,建筑、绘画、动植物的研究等其他的中国事物也曾唤起欧洲人的极大热忱。因此,在18世纪中叶,中国园林所唤起的实际上是欧洲大陆的一种欣赏自然的思想和艺术运动。他的这一论述摆脱了关于西方艺术的陈见,充分注意到中国文化对推动西方艺术的发展曾经发挥过的重要作用,而这一点往往是后来中国甚至西方学者有意或无意忽视的。
但不久之后,欧洲人对中国园林的兴趣就开始减退,最终成了一种寿命短促的时尚。陈受颐认为,这一迅速衰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所谓“中国派的造园艺术”缺乏系统、理论的说明,基础不稳固;其次是中国派的园艺只适宜于过渡时期的精神需要;最后是欧洲人对异质文化的兴趣发生了转移,近东、印度,尤其是北欧的文化开始更加吸引欧洲人的注意。
20世纪的20~30年代,正值中国学术界人才辈出之时。1930年12月,蒋梦麟正式出任北大校长并力图重新振兴北大。1931年1月,用美国退还的“庚子赔偿”建立起来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决定每年与北京大学各拨款20万元,以5年为期,专门选聘研究讲座教授若干名到北大任教。同年9月,北大先期聘订文、理、法三学院研究讲座教授5人。文学院最初聘请的第一批5人“研究教授”,分别代表当时史学、外文、中文、哲学等领域的杰出学者,陈受颐作为史学方面的学者入选,其他4人分别是周作人(46岁)、刘半农(40岁)、徐志摩(34岁)和汤用彤(38岁),陈受颐年龄最小,只有31岁。
在接到北大聘函之后,他最初并不愿北上。时任中央研究院历史所所长的傅斯年此时也兼任北大史学系教授,他几次致信陈受颐,开出600大洋的月薪,但陈不为所动。最后,由蒋梦麟亲自致信邀请,许诺除继续担任教授之外,还委以历史系主任头衔为条件。经过几番考虑,陈受颐最终接受北大的聘约,前往北大任教。除主持系务外,他在北大开设了“西洋中古史”、“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欧洲十八世纪史”、“中欧文化接触史”等四门课程。北大校方每年为每位讲座教授提供1500元的设备费,他用这笔经费购置了各种中外书籍杂志充实系所的研究资料。从1931~1936年的6年的时间里,北大史学系取得了较大的发展。担任北大文学院院长的胡适后来认为,北大史学系最好的时期,便是陈受颐主事之际[7]。
尽管陈受颐离开了岭南大学,但他与好友陈序经一直保持着联系。1928年夏天,他获得博士学位回到祖国,与其一同乘船回国的人就有陈序经,后者也正好于当年在美国伊利诺州立大学获得政治学和社会学博士学位。他们二人相识多年,形同手足,在学问上互相切磋,彼此关于社会和政治的见解也非常接近。两人共同回到岭南大学任教后,更是互相支持。
1934年,此时已在南开大学任教的陈序经发表《中国文化的出路》一书,断言:“我们的惟一办法,是全盘接受西化”[8]。这一观点,立即获得了胡适的认可并大加宣扬,从而引起广泛的大争论。陈序经在《中国文化的出路》一书的“代序”中坦承自己的信仰和该书的主要结论受到过陈受颐的影响,并得到了后者的认可。从他们二人的密切交往来看,陈受颐其实是曾经造成长期影响的“全盘西化之争”的重要推手。
1936年夏,陈受颐离开北大赴美休假一年。1937年,卢沟桥事变发生时,他正好从美国回到上海,准备北上。但此时北京已被日军占领,北京大学成为日军营地。北大师生仓促南下,在长沙与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的师生组建临时大学,但开学之日即遭日军飞机轰炸。不久之后,国民政府教育部决议将三校西迁至云南成立西南联合大学。陈受颐一再试图联系同仁,欲与他们共患国难,但校方惜才,极力劝阻他南下并主动延长其休假时间。陈受颐只得重返美国,从此漂泊他乡,再无归期。
陈受颐到美国后,先在夏威夷大学执教4年,后又接受波摩纳学院的聘约前往任教,不久又应克莱蒙研究生院聘请讲授研究生班课程。波摩纳学院是美国各大学中最早开设亚洲课程的学校。陈受颐也成为第一位在美国私立大学讲授汉学的中国学者。哈佛、耶鲁大学都是在1945年后才开始有讲授汉学的中国学者。直到20世纪50年代初期,他仍然是美国仅有的三名有中国背景的全职教授之一。值得一提的是,他自1937年之后离开祖国,但在1948年国民政府时期的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选举中,他仍然入选55人的全国候选人名单,与金岳霖、陈垣、陈寅恪、顾颉刚、王力等第一流的人文学者并列,可见其学术能力在当时学界是获得充分认可的[9]。
从1941年开始,陈受颐在波摩纳学院任教26年,在克莱蒙研究生院指导研究生班14学年,培养研习中国文化的学生众多,甚至一些其他国家的学子也曾受教于他。
1961年,陈受颐完成了他最为重要的英文著作《中国文学: 历史导论》(Chinese Literature:A Historical Introduction)。在此之前,英语学界还没有由华裔学者撰写的完整的中国文学史。此书出版之后,林语堂曾经发表书评,认为该书在短期内很难被超越。
陈受颐退休之后,每日仍照常到自己的研究室工作,后不幸遭遇车祸,康复后不久又患病,1977年逝世,其子嗣将他平生所读之书以及书信全部捐赠给波摩纳学院东亚图书馆,40多年来几乎被人遗忘。
陈受颐在其学术生涯的早期非常关注18世纪欧洲与中国在文化上的彼此影响,他研究中国文学在欧洲语境中的翻译和流传,研究中国人最初在西方文学中的形象,研究中国式园林对西方艺术的推波助澜等等,无不深入精当,并为后学奠定深厚的基础。但他本人在历史长河中却长期湮没而无闻。这一方面是因为他长年深居国外高校,且去世已久;另一方面则缘于他淡泊的心性和朴实的家风,如其曾祖陈澧博学多才,但一生除了文章,也别无踪迹。他的很多研究成果在今天看来,有些已经有重写的必要,有些也需要作必要的补正。但在中国20世纪早期的学术环境下,他所达到的学术高度与丰度,仍然值得后辈学人敬仰,其开创的事业也需要今日好学之人克绍箕裘。
[1]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2]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3]陈受颐.中欧文化交流史事论丛[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0.
[4]陈悙,刘象愚.中国比较文学概论 [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5]吴相湘.民国人物列传(上册)[M].台北: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86.196.
[6]布立赛.1860:圆明园大劫难[M].高发明,丽泉等译.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384.
[7]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下册)[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04. [8]邱志华编.陈序经学术论著[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71.
[9]谢泳.1949年后知识精英与国家的关系——从院士到学部委员[J].开放时代,2005,(6):54.
【责任编辑:来小乔】
The Forgotten Pioneer——CHEN Shou-yi and His study on History of Sino-Western Cultural Contact in the 18th Century
LIANG Jian-do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ainan Normal University,Hainan,571127)
CHEN S.Y.was one of the earliest contemporary Chinese scholars specializing in the history of Sino-Western cultural contact in the 18th Century,but few people knew about his contribution in academic circles until recently.In the early 1930s,he has written a few important papers concerning various topics, including the spread of some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ry works,such asThe Orphan of ZhaoandHau Kiou Choaanin the West;the great explorer,Robinson’s view on Chinese culture;and how the ar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garden influenced the Western aesthetics.His research findings have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China.This article explores CHEN S.Y.’s academic experience and significant academic achievements,hoping to establish his pioneering status in the field of earlier Sino-Western cultural contact.
CHEN Shou-yi;Sino-Western cultural;history of contact;pioneer
G 04
A
1000-260X(2015)02-0118-06
2014-10-09
梁建东(1978-2015),湖南人,深圳大学比较文学硕士,苏州大学比较文学博士,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外文学关系史、西方思想史、影视文化等方面的研究。出版专著2部,译著1部,主持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省级社科项目各1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