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文学理论观念演进的动因、历程与结构

2015-04-02 07:52谭好哲
山东社会科学 2015年10期
关键词:文学理论文论时期

[摘要]新时期文学理论发展的总结和反思首先需要对一些宏观性问题的整体考察与系统综合,包括新时期文学理论观念的演进动因、历时进程、共时结构等等。新时期文学理论观念的演进是社会历史、文学实践以及理论自身多重因素“合力”作用的结果,有其历时进程与共时结构。就历时进程而言,新时期文学理论观念经历了由新时期之初的一元垄断至八九十年代的多元分化、再到九十年代后期以来走向综合创新的辨证历程。从共时结构来说,则以对文学基本性质的认识为主体和思想轴心,以对具体、局部性问题的研究和对文学理论自身学科性质、学科建设的反思为两翼,形成了一体两翼的整体结构组合。对这些具有内在关联的宏观性问题的考察与综合不可或缺,它们涉及对于新时期文学理论的基本特征、精神风貌和总体轮廓的概括与把握,也是具体性理论问题研究的认知前提与论析参照。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5]10-0048-08

收稿日期:2015-09-05

作者简介:谭好哲(1955—),男,山东栖霞人,文学博士,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美学和文艺理论研究。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时期基本文学理论观念的演进与论争研究”(项目编号:10BZW011)的阶段性成果。

近一二十年来,对新时期文学理论进程的总结和反思构成了当代文论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成果颇多。然而,认真检视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则不难发现,许多研究只是限于对一些具体理论和观念之发展流变的梳理,而缺乏宏观整体性的反思和评说,使人有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感觉。实际上,宏观研究是一个时代的思想观念研究首先要做的课题。没有宏观方面的分析和研讨就难以对各种具体的理论观念、理论命题、理论问题的时代合理性和学术价值给予恰当的学术定位与分析阐发,也不可能对各种相关学术论争作出确切、公允的评判与论断。新时期文学理论的历史总结和反思也是如此。欲全面准确地认识和把握新时期文学理论和观念的发展状况,既需要对具体文学观念演进和论争的梳理和研判,也需要对相关宏观性问题的整体考察与系统综合。这其中,演进动因、演进历程、共时结构等等,即属于首先需要面对的几个大的宏观性问题。这些具有内在关联的宏观性问题的考察与综合不可或缺,它们涉及对于新时期文学理论的基本特征、精神风貌和总体轮廓的概括与把握,也是具体性理论问题研究的认知前提与论析参照。只有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对新时期文学理论进程中各个重要文学观念的流变和论争的辨析与评定才能回到历史语境和理论本体,以符合历史逻辑和理论逻辑的方式有效地加以展开并落到实处。

一、新时期文学理论观念的演进动因

相较于此前也就是新中国建国后的30年,新时期文学观念的发展可以用活跃、开放、进取、创新来加以概括。这种氛围和格局的形成是多种历史因素“合力”作用的结果。这些“合力”因素既有属于文学理论之外之客观方面的,也有属于文学理论自身之主观方面的。文学理论之外的因素主要包括中国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由封闭到渐次开放的历史巨变和中国当代文艺实践的时代变化两个方面。文学理论自身的因素也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西方现当代文艺观念包括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和美学的传播与影响,二是对此前中国文学理论发展之经验、教训的总结和反思,以及由此带来的问题意识的觉醒和强化、学术论争意识的恢复和增强等。脱离这些相关历史因素的分析,就难以说清新时期文学观念何以变动不居,又为何而如此演变。

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新时期文学理论的发展与文学观念的变化首先是由新时期改革开放的客观历史进程所规约所决定的。在文学理论之外的客观时代因素方面,政治、经济和文化三个维度的深刻历史巨变,均在不同时期和不同程度上为新时期文学理论注入了变革与创新的动力,刻下了这个时代特有的精神印记。以政治而论,没有新时期之初政治领域的拨乱反正,就不会有新时期文学理论早期对以往极左政治时期遗留下来的各种错误文学理论和思想观念的清算,就不会有新时期伊始文学与政治关系的大讨论和文艺不再从属于政治的理论调整,也不会有文学与人道、人情、人性和人学关系的理论重建。在当时,政治和思想领域大是大非问题上的拨乱反正和相对自由宽松的政治环境,对于文学领域里的思想解放和观念创新起到了直接促进作用。直至今日,在全球化潮流中的意识形态斗争和话语权力争夺,以及文学创作和批评中不同思想取向和精神价值的冲突与张力背后,其实都或隐或显地存在着政治的影响,因此,面对此类现象和问题时,文学和政治的关系依然是需要加以思考的理论话题,只不过由于具体情势的变化,政治的面目以及文学与政治关系的具体理论呈现会有所变化而已。讳言政治,看不到中国新时期政治领域的进步及其对于文学发展和思想创新的正面价值,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政治之外,经济的因素也不可小觑。可以说,正是新时期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逐渐地直至从根本上改变了当代文学从业者的身份定位及其与社会的关系,也改变了文学的社会属性和文学理论研究的版图。就文学从业者来说,以往按照国家订货来写作与现在按照市场要求来写作是不同的。就是在当下,给传统文学期刊和出版社创作文学作品与网络写手的写作也不可同日而语。以文学的社会属性而言,市场经济的客观规约,使理论研究不能不在文学的精神属性之外还要认可其商品属性,进而又不能不对文学事业和文学产业加以区分。就文学理论研究的版图看,正是经济因素的影响和侵入,文学生产论、文学生产和消费主义文化观念的关系以及日常生活审美化与文艺学研究边界移动、内容扩容以及范式转换等问题,才进入理论堂奥,引发研究关注。至于一般社会文化状况对文学观念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新时期中国的文化状况也处于由宏观格局到价值取向的剧烈变动之中。就宏观格局而言,中国新时期的文化经历了由改革开放之前相对封闭的自我发展到打开国门、在和域外文化的交流对话中走向世界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文化建设的民族性与世界性以及传统性与当代性的关系等问题应然而生。就文化存在的价值取向而论,新时期文化由新时期早期的一体化状态逐渐分流为主流意识形态主导的官方文化、精英文化和市场主导的大众文化三种存在形态。文化状况的这两个方面,都给予新时期文学和文学理论发展以深刻影响,总体理论建设中比较文学学科的崛起、文化研究的风行和西方文学理论的本土化、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或转化、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中国化之“三化”吁求,以及文学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关系、文学与大众文化的关系、文学与民族文化特别是中华美学精神的传承等理论探讨,应该说均与文化的嬗变相呼应。

政治、经济和文化场域的时代动因之外,文学场域里当代文学实践的时代变化也直接或间接地给予新时期文学观念以不同影响。总体而言,理论向当代文学实践的开放、理论与实践的互动是新时期文学理论开放性时代特征的一个具体体现,也是新时期文学理论整体发展态势中的一个新气象。上世纪80年代文学理论和批评由较强的政治化思维到逐渐回归文学本身的演变,与当时文学自身的演变密不可分。新时期文学从最初的“伤痕文学”到“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再到“寻根文学”、“先锋文学”、“新写实主义文学”、“新历史主义文学”等的演进其实就是一个逐渐去政治化而回归文学自身的过程,与此相应,才有了当时文学理论在文学内外关系上由外在论、客观论向内在论、主体论的转向,有了文学反映论、文学意识形态论向审美反映论、审美意识形态论的变迁。同样,近一二十年来,文学理论研究由文学研究到文化研究的拓展甚至泛化,也是以通俗文化、大众文化、消费文化的崛起所带来的文学格局变化,主要是通俗文学、大众性消费文学的大行其道为基础的。理论是实践的产物,是实践的总结和升华,新时期文学理论的发展再次印证了这个道理。理论对于实践的这种依存关系,似乎是理论发展不可逃离的一个“宿命”,探讨新时期文学理论的发展和基本文学观念的演进,不能无视这个客观现实。理论观念的创新当然可以超越具体文学实践的观念营构,从而对其具有引领与指导作用,但却不能完全脱离文学发展的现状,不应无视现实实践的客观需求。新时期从国外传来的文学理论和观念难以计数,中国学者自己提出的理论和观点也不胜枚举,但由于与中国的文学生态不接地气,不能应对中国文学发展的客观需求,其中许多的理论和观念并无现实生命力,这也正从反面说明文学实践是理论发展的基础,理论创新的动力应该孕育于客观现实之中。

客观动因之外,文学理论自身场域的变化,也推动了新时期文学观念的变化和演进。新时期之前的一段时期内,中国的文学理论基本上是在一个相对封闭、停滞的状态下运行的,基本文学理论和批评观念几十年如一日,没有大的变化。但是,随着西方现当代文艺观念包括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和美学的传播与影响,中国的文学理论和文学观念也在东西、新旧理论和观念的交流、碰撞与互动中发生了化学式的交融、化合与裂变。诚如钱中文先生所言:“我国文学理论在反思中,深感我国文学理论在求变、求新的过程中,每个阶段都深受外国文论的影响。” ①且不说中国当代文学理论和观念之整体格局的变化和位移,仅就文学活动的一些重要局部性环节而论,精神分析文论和人本主义心理学文论对文学创作论的补充,形式主义、新批评、现象学、结构主义等文艺理论与批评对传统的内容—形式二分的作品论、文本观的冲击和改造,接受美学理论对传统上以鉴赏和批评为主要内容的接受论的极大丰富,符号学和叙事学理论对文学符号和叙事问题的新颖拓展,相对于新时期以往的理论研究状况而言,可以说都别开生面。这一点,仅从新时期以来特别是新近一些年的文学理论教材中即可窥见一斑。现在的文学理论教材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相比,在基本观念、总体框架和局部论述上,都已不可同日而语。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中,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和美学的传播及其影响与作用不可小觑。由于西方马克思主义中的一些代表性人物——如马尔库塞——的理论是以“试图对马克思主义美学的一些流行的正统观念提出质疑,以期有所贡献” ②的姿态出现的,这就改变了中国学者心目中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定型化前见,从而超越了以往仅仅围绕着少数几位经典作家打转转以致造成“理论的贫困”那样一种局面。西马文论和美学是在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和艺术现实基础上产生的,包含着传统马克思主义文论和美学限于时代条件而不可能具有的大量新的文化信息和理论内容,对西马文论和美学的接纳,形成了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经典形态和当代形态的延续与对接,也使我国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呈现出了多取向、多样性的态势和格局。在新时期文学理论与批评中,人道主义文艺观念的复苏,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文学的关系及其评价,文学生产论的崛起,文化研究、文化批判特别是文化工业和大众文化研究的兴盛,文学本质研究中文学与意识形态关系的再思考等等,以及其他一些文学问题的提出和理论研究的深化,都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和美学的理论旨趣及其中国影响密切相关。

在文学理论自身场域中,对此前中国文学理论发展之经验、教训的总结和反思,也是新时期文学观念演进的一个重要动力。因为这种总结和反思不仅仅是重温了已经走过的历程,为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的学术史书写留下了一篇篇一部部前史、前传,更重要的是令人从中意识到了以往存在的不足、局限和问题,明确了制约中国文学理论发展的整体性问题和具体理论观念创新发展的症结性问题所在,由此催生了问题意识的觉醒和强化。问题意识本是一切理论创新的助推器,但是由于我们以往的文学理论研究深深囿于注经式的思维定势之中,所以问题意识是极度欠缺的。问题意识的觉醒和强化对文学观念的推进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从宏观层面上促成了文学理论的哲学基础、主导观念和基本理论命题与理论关系设定上的多样化甚至多元化思考与探索,为新时期文艺理论不同学派和学说的理论建构打下了基础,也造成了不同学派与观念之间相互碰撞与激荡的热闹与活跃局面;二是在众多具体性理论命题和观念上,打破了以往基于一种哲学理论或某个经典论述而定于一尊的局面,具体文学问题的学术认知和论断不再为某一理论或某一学说所垄断,文学理论研究真正显示出了基于鲜活的文学存在现实而本应具有的丰富性、复杂性,以及由此而来的再认识再阐发的可能性、诱惑性。这种变化,不仅带来了文学理论研究的多样化,也使得文学理论研究有了与众不同的个性,有了花样翻新的魅力。

与问题意识的觉醒和强化相伴随着的,是学术论争意识的恢复和增强。中国新时期的历史进程是以思想解放为先导的,思想解放意味着对国家发展指导思想层面上的某些既有思想观念和条条框框都可以纠偏与突破,更不用说在具体思想和实践领域了,这就大大释放了整个社会的活力,也释放了文学理论研究中思想创新、观念突破的活力,从而为学术争鸣的出场奠定了良好的社会和精神氛围。学术争鸣的出场使得一个又一个学术理论问题得以聚焦,受到关注,甚至成为热点话题,致使问题意识的觉醒和强化落到实处,转化为文学理论研究的具体话语行为。回顾新时期文学理论和文学观念的演进历程即不难发现,几乎所有较为重要的理论问题的研讨都伴随着学术争鸣。从新时期之初整个社会拨乱反正时期写真实问题、文学与政治关系问题、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哲学基础以及文学与人性、人情、人道主义关系等问题的讨论,到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文学反映论、文学方法论、文学主体性、文学形式论、文学审美论等问题的讨论,再到90年代至今围绕文学生产论、文学价值论、文学本体论、文学与文化的关系、文学与市场的关系以及大众文化、消费文化、网络文学等的讨论,特别是围绕文艺本质问题先后依次展开的三次讨论,即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围绕文艺与上层建筑关系问题的讨论,其后展开的文艺与意识研究关系问题的讨论,以及近十多年来关于文艺是否意识形态、是否审美意识形态的讨论,都是在学术争鸣中展开的。新时期不同阶段的学术争鸣体现了不同的历史境遇,凸显出了不同阶段文艺理论界当下性的特殊问题意识,也推动着新时期文学理论和文学观念一步步走向进取和多样、丰厚和深广。

二、新时期文学理论观念的历时进程

就历时进程来看,新时期文学理论和批评的发展大致可以分为三个依次接续、辨证推进的阶段:从“文革”后的1978年到80年代初期是新时期文学理论和批评发展的第一个阶段;从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是其第二个阶段;从90年代后期以来,则是其第三个阶段。由于具体社会语境的不断变化,新时期文学理论和批评在每一个新的阶段都遭遇新的问题,同时又都在应对和解决新问题中走向观念的创新和理论上的新发展。三个阶段文学观念的建构,在历史发展的经线上串连起来,前后相续,环环相扣,经历了由新时期之初的一元垄断至八九十年代的多元分化、再到九十年代后期以来在马克思主义基本文学观念指导下走向综合创新的辨证历程。

新时期文学理论发展的第一阶段是对先前时期文学理论和观念的批判、反思阶段,同时也是新理论新观念创生的阶段。这一时期,伴随着整个社会的拨乱反正,文学理论与批评界先是对长期极左政治背景下形成的一些错误文学观念进行了理论批判与思想清算,进而借助于历史反思将被极左思潮严重颠倒、弄乱了的一些理论观念再颠倒与反正过来。当时文学与政治关系问题讨论中对长期以来“文学从属于政治”提法和做法的纠偏,现实主义问题讨论中对文学“写真实”的再肯定及“写真实”与“写本质”关系的争论、对“两结合”创作方法和典型问题的再研讨,文学与异化、人性和人道主义关系问题的热烈争鸣中对“文学是人学”命题的再肯定、再阐发,都属于这一方面的工作。在拨乱反正的基础上,新的理论形态和新的文学观念也开始萌动,这主要表现在:随着西方现代派文学和艺术的引进,文艺形式问题开始受到重新审视和重视;占主导地位的反映论文学观开始受到质疑或理论上的补充,文学的认识本性之外,又产生了情感本质论、审美本质论,与此同时,文学与上层建筑的关系、文学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也相继展开讨论与争鸣;随着美学热的再度兴起,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哲学基础问题引起讨论,在传统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之外,实践论的观点异军突起;在理论研究形态上,先是文艺心理学,而后是文艺社会学、比较文学等依次登场,开始打破以往哲学思辨范式一统文论研究的格局;如此等等。至于局部性观念的变动就更多了,比如现代派文学和艺术的引进、精神分析和存在主义的传播,对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观、文学创作论以及文学与异化、人性关系的讨论等,都发生了极为显明的影响。

新时期文学理论第二阶段的开启以1984年“方法论热”的形成为标志,自此之后的数年之间,中国当代文学理论和批评几乎进入一个难得的“黄金时代”。当时,伴随着进一步改革开放的时代潮流,新术语、新方法、新观念、新理论、新批评纷纷涌现,合力推动中国文学理论与批评走向观念创新、多元探索的新境界,并积淀下诸多创新性理论成果。多元探索意味着多元分化与多元共存。这一时期在基本文学观念上的变化有六个方面特别引人注目:一是“方法论热”在突破以往研究方法上的单一和局限的同时,也在学术视野和思维心态的扩展与改变上起到了解放性作用,从而推动了观念创新意识的觉醒;二是紧接“方法论热”之后以刘再复“文学主体性”理论为代表、与传统相比具有一定异质性的理论观念对传统文学观和理论研究格局的极大冲击和挑战,这种冲击和挑战在当时引发激烈的回应和争鸣;三是80年代中期文学审美属性和价值的确立,传统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一直信守的文学反映论、文学意识形态论在这一时期被发展为审美反映论、审美意识形态论,尤其是审美意识形态论成为当时具有相当共识性的主流观点和提法,钱中文、王元骧、童庆炳等是其中的代表性学者;四是在张扬文学审美属性和价值的审美反映论、审美意识形态论之外,文学象征论、文学生产论、文学价值论、形式本体论、人类学本体论等新的理论观点和学说也竞相登场,文学的本质、属性、价值和功能获得了多侧面、多向度的认识和发掘;五是从1988年开始,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界围绕董学文率先提出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当代形态”建设问题展开讨论和争鸣 ①,这场延续多年的讨论和争鸣事实上是在有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建设的目标诉求之下,提出了如何在新的时代语境下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为其注入新的时代内容的问题,这对于在中国占主导地位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进一步解放思想、创新观念起到了推进作用;六是在经历了80年代末期政治风向的变化和奔涌的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之后,面对文学日益世俗化、通俗化甚至鄙俗化的境况,文学理论和批评于1993年开始以一场持续数年的人文精神问题的讨论,将文学与人文精神的时代危机提到国人尤其是文学界面前。随着这场讨论的深入,文学理论界又在1995年之后围绕钱中文先生的“新理性精神”论展开了文学与新理性精神问题的争鸣。 ①人文精神讨论由上海的王晓明等学者发起,而新理性精神争鸣围绕北京的钱中文先生的论述展开,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深度触动并有力激发了对于文学的价值指向和人文关怀的理论聚焦,进一步深化了文学是人学的理论内涵和文学社会精神价值与功能的再思考。如果说80年代中后期文学理论和批评的主导倾向是回到文学本身,是寻求文学的自律,是文学观念上的“向内转”,那么,人文精神的讨论和新理性精神的争鸣则是回到文学与社会、人生的现世关联和价值关怀,是文学观念上的“向外转”,这就使先前一个时期一味追求的文学审美自律性调适到文学审美自律与社会他律的统一上来。

从90年代后期至今,新时期文学理论进入第三个阶段,这是在全球化语境下走向中国文学理论综合创新的阶段。中国新时期开启之后,经过第一阶段政治上的的拨乱反正和第二阶段政治领域里的体制变革和市场经济的大发展,至90代后期以来,综合国力得到极大发展,同时国家的发展也不再完全沿着自主、自控的轨道前行,而是深深卷入全球化的滚滚浪潮之中,此时,整个国家在政治、经济、文化各领域所面对的时代问题与先前两个阶段相比均已大不相同,这不能不深深影响到文学理论和批评观念的发展。在急剧全球化和国家快速发展的语境之下,文学理论和批评领域在整体态势与观念趋向上均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这种变化主要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首先,在经历了前两个阶段西方文学和批评理论观念的巨量引进以及自身文学理论和批评观念的多样性以至多元化发展之后,主流文学理论界越来越把综合创新作为中国文学理论发展的自觉选择和追求。自80年代前期开始,一些学者如吴元迈、刘宁、钱中文等就介绍了前苏联和欧洲文论界关于开展文学综合研究的一些理论主张和具体做法,从事中国文学研究的一些学者如刘再复等也在加强宏观研究的名义下发出了开展综合研究的呼吁,认为文学综合研究已提上议事日程。不过,当时一般论者大多还是将综合研究作为众多新兴研究方法的一种来看待的。1989年,狄其骢先生在一篇文章中率先从文艺理论研究的整体态势和格局上提出了“面向新的综合”的主张,认为新时期文艺理论在经历了分化、多元的发展之后,关键已不在量的增多和翻新,而在质的提高和落实,也就是说,不在分化而在综合,分化的深入需要综合,综合是分化的深入,新时期文艺理论“正面临着一种新的综合的趋势” ②。狄其骢先生之外,钱中文、王元骧、陆贵山等文论界领军人物均为文学理论综合创新的大力倡导者与践行者,王元骧先生还直接将自己的一部代表性文论选集名之为《走向综合创造之路》,可见,进入第三个阶段之后,综合创新的思路和主张的确已经成为主流文论界的理论共识和追求目标。近20多年来的许多理论成果,应该说都是这种共识和追求的产物,其创新思路和理论品格大多可以于“综合”二字中获得解释。

其次,与文学理论综合创新的主张和追求相联系,新时期第三阶段的学术界对于中、外文化和文论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向。全球化的加剧使文化和文论建设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关系更加突出,80年代那种睁大眼睛看西方,唯欧美的新理论、新学说、新观点、新方法马首是瞻的做法得以改观。在民族本位日趋自觉的背景之下,先是有的学者通过近百年来的文化和文论反思,得出中国文论界患上了“文论失语症”的沉痛论断,认为中国近百年来的文论都是借用了他人的话语,已经不会说自己的话了,因此之故需要重建中国文论话语。 ③随后,在50年代即已提出的建设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文论即马克思主义文论的中国化主张之外,学界又提出了西方文论的本土化和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或转化两大宏观性理论建设主张。马克思主义文论中国化、西方文论本土化、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化,被学界简称为中国文学理论建设的“三化”工程,其实正是中国文学理论综合创新在不同理论领域和向度上的具体延伸。马克思主义文论中国化侧重强调的是中国文学理论研究要把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原则与中国的具体实践有机结合起来,在中国当代文艺实践的基础上运用马克思主义文论,并创造性地发展融汇着中国经验的当代形态的马克思主义文论。西方文论本土化侧重强调的是中外文论的有机融通,强调对外来文论基于中国需要、中国立场、中国发展的自主选择、批判扬弃与合理取用。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化强调的重点则在于将自身传统的继承与新的时代创造贯通起来,吸取中国传统文论的精华,结合当代的文学实际和审美需求,将古代优秀文论加以创造性转化,在古与今的对话中,用当代的现实去激活传统的精华,又用传统的精华来丰富当代的创造,在这样的激活与创造中使中华文化精神、中华美学精神得以传承,并获得现实的生命活力。不难看出,“三化”工程都是强调在不同文学理论与实践话语的交流、对话与碰撞、融通中走向文学理论与观念的辨证综合,但这种辨证综合有一个共同的落脚点,就是中国当代文论和观念的发展与创新。中国性、当代性的凸显,标示着古今特别是中外文论关系格局的新变化,民族本位立场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研究的自觉站位,中国特色的追求也成为全球化语境中中国学者身份认同的重要理论表征。

再次,伴随着大众性、消费性文化的急剧膨胀性发展和“日常生活审美化”现象的滋生与蔓延,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降,传统的思辨型哲学美学研究受到强大冲击甚至质疑,文学审美研究转向泛审美文化现象的研究。这一时期,像80年中前期关于美和美感的本质与根源之类问题的探讨以及反映论美学与实践论美学的论争以及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中前期的生命美学、超越美学等,都不再吸引学者们的注意力,代之而起的是审美文化特别是大众审美文化的研究渐成风潮,成为美学研究的热门,也成为文学理论研究不可忽视和回避的问题。在此基础上,文学与审美的关系也日渐成为理论界关注的一个热点问题,这种关注主要体现于新世纪以来两个理论讨论和争鸣之中:一是围绕“日常生活审美化”现象的讨论和争鸣。当代日常生活中审美化现象的蔓延打破了审美与非审美、文艺与非文艺的界限,于是一些学者如王德胜、陶东风等人便敏锐地提出了美学、文学研究的内容要不要扩容,日常生活中的审美现象应不应该进入美学和文学理论研究视野之中成为研究对象的问题。尽管在这一讨论中学界存在很不相同的观点,但这个讨论对于推动中国当代美学、文艺学走出精英主义的纯艺术研究立场和思路,并由玄学思辨转向关注审美文化的现实发展与语境起到了推进作用。二是围绕文学是否审美意识形态问题展开的讨论和争鸣。如前所述,在新时期文学理论发展的第一个阶段,主流学界形成了“文学是审美意识形态”的文学本质观和理论命题。新世纪以来,这种文学本质观和理论命题遭遇到以董学文先生为代表的一批学者的质疑和批评,他们认为根据马克思主义的经典文献,只能说文学是意识形态的形式,或者说是特殊的意识形态的形式,而不能说是审美意识形态,甚至不能说是意识形态。这场争论历时十余年,至今尚未完全停息,中国文艺理论界的主要学者大多都参与其中,就其延续时间之长、参与人数之众、取得成果之丰而言,堪称新时期文学理论论争的一个典型事件。文学本质是文学观念的核心,也是体系化文学理论建构的逻辑前提,因此这场论争的学术价值和意义是不言自明的,论争将新时期文学理论发展第一阶段已经展开的文艺与意识形态关系的讨论提升至一个新的境界,也为新世纪中国文学理论的反思与前行奠定了一个良好的开局和基础。

三、新时期文学理论观念演进的共时结构

从上述历时角度的简略分析中已不难看出,新时期文学观念是极其丰富多样的。那么,从共时态的角度来看,这些丰富多样的文学观念又是如何共生,如何结合为一个整体性存在的呢?这便涉及新时期文学观念的共时结构组合问题。就观念自身的关系组合来看,新时期文学观念的发展包含三个有机相连的部分:一是对文学基本性质的认识,包括文学的本质、特性、社会功能等;二是对文学活动系统各个构成部分、环节和重要理论关系与问题的认识;三是对文学理论的学科性质、研究方法等学科自身相关理论问题的研究和反思,以及由此而来的学科建设意识的自觉。三个部分以对文学基本性质的认识为主体和思想轴心,既相互依存又相互促进,共同组成了新时期文学观念创新一体两翼的整体结构组合。

对文学基本性质的研讨贯穿了新时期文学理论发展的始终。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发展中,最初是从文学在总体社会结构中的位置来界定其社会本质和功能的,这就是依据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把文学作为矗立于社会经济基础之上的“意识形态”或“观念的上层建筑”。20世纪20年代后期“革命文学”运动兴起之后,中国左翼文学界最先接受的也是这种观念。20世纪30年代之后,前苏联学界在反对庸俗文艺社会学对文学意识形态性特别是其阶级性的机械理解的时候,又以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论关于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辩证关系理论特别是列宁的哲学反映论为基础,将文学界定为社会生活的反映,并将文学的基本理论关系和问题规定为文学与生活的关系。“从此,马克思主义文艺学家们开始转变自己的方法论立场,把生活的一般规律性及其在艺术家社会意识中的反映提到首位。与此同时,则开始尽量少谈艺术作品的思想倾向性和表现于其中的艺术家的社会观点。至四五十年代,‘艺术是反映现实的形式’的观点,也就是艺术的认识本性说成为原苏联文艺理论和美学界的主导学说,并给予中国文艺学和美学界以决定性影响。” ①文学反映论强调文学对社会生活的认识作用,同时又以形象性解说文学的特征,因而一般被概括为形象认识说,我国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文学理论教科书都是以形象认识说为核心建构体系的。文学意识形态论和文学反映论这两种文学本质论,在基本内涵上互有交叉和包容,又在具体理论内容上稍有差异,在中国两种提法其实一直共存并行。虽然由于受原苏联影响,文学理论界当时更多使用文学反映论的提法,而在内涵界定上却并没有对两种提法作非此即彼的取舍,蔡仪先生主编的《文学概论》以“文学是反映社会生活的特殊意识形态”的提法而将两种提法合而为一就是一个典型例证。由于历史的原因,在前苏联和我国,文学意识形态论曾流入一味贴阶级、政治标签的庸俗文艺社会学,文学反映论则陷于片面强调认识而忽视文艺能动社会作用和文学审美特性的机械反映论,对文学事业的发展造成了不同程度的负面影响和伤害。新时期开始之后,随着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文艺与人道主义的关系等的讨论和争鸣以及对“文学是人学”命题的再确认和对中外非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再认识再评价,以往流行的的文学本质观对文学的解释受到重新检视,其实践效果也开始受到质疑、反思直至批判。于是,我们看到,作为对机械反映论的反思和超越,而有了能动反映论、审美反映论的理论思考和建构;作为对庸俗文艺社会学的反思和超越,而有了文学与上层建筑的关系、文学与意识形态的关系、文学与审美意识形态的关系等的讨论和争鸣,有了“文学是审美意识形态”、“文学是意识形态的形式”等新的理论提法和表述。概括而言,以审美论对传统文学本质观加以补充和拓展,以审美反映论取代文学反映论、以审美意识形态论取代文学意识形态论,是80年代中期之后文学本质论研究的主流观点。这些新的理论观念的产生,与经历了长期极左思潮的蹂躏之后文学由从属于政治向自身的回归,即“回到文学本身”的追求与趋向是一致的。相对于以往而言,这是在文学本质论这一文学观念的核心层面上实现的文学范式革命,至今为止,中国文学理论总体上还处于这一基本观念和理论范式的统摄之下。与文学本质论的研究密切相关,80年代中后期以来的文学主体论、文学形式论、文学价值论、文学生产论、文学本体论等的理论研讨和建构,也都在不同维度、不同层面上对文学的社会属性、社会功能和存在特性作出了理论上的深入开掘,提出的大量新观点、新方法都是此前的文学研究中少见或未曾见到的,其理论创新意义显而易见。

对文学基本性质的反思和建构,是新时期文学观念演进的主体与核心部分,其对新时期文学观念的整体演进格局和方向也起到了主要的、主导性的推进和带动作用。随着基本文学性质认识上的改观,对文学活动系统中的重要环节和重要文学问题的研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此一时期,对文学活动系统中三大构成板块——文学创作论、文学作品论、文学接受论的认识与此前相比均有了很大不同。文学创作论中,以弗洛伊德的本能欲望升华说为代表的精神分析理论和以马斯洛的自我实现说为主要代表的人本主义心理学的影响,可谓众所周知;文学作品论中,以往教科书写作中内容与形式的二分法被现象学文论的层次分析方法以及形式主义、新批评、结构主义、叙事学等的文本观所补充或者改写;文学接受论中,传统的欣赏加批评的内容安排被来自西方解释学文论、接受理论和读者反应批评的诸多观念和提法重新整合与扩展。与这些变化相适应,在文学活动构成要素的认识上,学界几乎普遍重视艾布拉姆斯以文本为中心的作品、世界、作者、读者四构成要素说,受此启发重新思考文学构成要素以及不同要素的组合所构成的文学关系和理论问题,并且亦如同西方文论发展一样,大致经历了由注重文本与世界和读者的关系逐渐转向注重文本自身以及读者方面。在将西方现当代文论中有价值和启示意义的各种观点和方法引入文学活动系统的认识和阐发的同时,文论界也开始从新的视野审视中国传统文论资源。比如,古代的文学“怨愤”论、“不平则鸣”说以及“童心”说等重新受到重视,传统“言象意”关系理论之于文学作品论的意义以及刘勰文学“知音”论为代表的中国古代文论中丰富的文学接受思想受到重新估量、重新阐发,如此等等。在打通并综合中西古今文学活动论研究的基础上,新时期以来,学界在文学创作、文学文本、文学意象、文学象征、文学形式、文学语言、文学修辞、文学叙事、文学接受等方面,均取得了众多引人瞩目的研究成果,在文学活动系统的观念世界里滋长出一片片生意盎然的茂密丛林。

与文学活动系统中的观念更新与发展相呼应,学科建设意识的自觉和学科理论性质的反思也充分显示出新时期文学观念创新的冲动与活力。新时期学科建设意识的自觉启动于20世纪80年代美学和文论研究的“方法论热”。建国以来,中国当代美学和文论研究一直存在重观念轻方法、以观念代替方法的缺陷。进入新时期之后,在思想解放的浪潮中,在崇尚科学因而必须讲究方法的历史语境下,在人文学科陡然获得松动之后开始努力谋求新空间与新思维向度之时,美学和文论研究界充满填补方法论缺失的渴望和冲动,人们试图通过各种科学方法的引入与借鉴,寻找美学和文论转型的契机,并进而在科学方法论中,获得思想创新的可能性。来自于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领域里的诸多理论和方法的移植、运用和借鉴,一方面造成了美学文艺学研究中新名词、新概念的“术语大爆炸”,从理论语汇和外观上改变着人们对于美学和文论研究的印象,另一方面这些新名词、新概念携带其原生学科的理论观念和研究方法意气风发地突入美学文艺学研究,对美学文艺学研究领域和学科形态的多样性拓展以及学术思想和价值理想的多维度生成发挥了推动作用。可以说,新时期以来心理学美学、系统论美学、控制论美学、模糊美学、技术美学以及比较文学、比较诗学、文学心理学、文学社会学、文学文化学、文艺传播学、文艺经济学、文艺美学等新兴学科和研究领域的拓展,无不与方法论热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联。

20世纪后期以来,对文论研究学科建设的思考与学科性质的反思在三个方面的讨论和争鸣中得以延续和深化。其一,是关于文艺学研究范式的讨论。受西方当代文化研究思潮的影响,同时也基于对中国当代文化和文学、艺术发展现状的判断,金元浦等学者提出中国当代文论应该实现由文学研究向文化研究范式的转换。而多数学者并不同意这个提法,认为虽然当代社会的文化生活中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有所模糊,但文化研究还是不能代替文学研究,文论研究应该具有自己特定的文学对象,而不应该是泛化的文化现象。也有的学者认为文论研究范式的转换需要哲学理论和方法的支撑,我们今天的文论研究还是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文化研究的方法还不能取而代之,因此也就谈不上范式的转换问题。其二是新世纪初期由“日常生活审美化”所引发的当代文论研究要不要扩容问题的讨论。同样是基于当代文学、艺术在日常生活领域的泛化现实,陶东风等学者提出当代文论研究应该从以往本质主义、精英主义的文学观念中走出来,扩展理论研究的边界,将类文学、艺术的文化现实纳入研究对象之中。应该说,在对当代文学现实的认知和文论研究语境的体认、研判上,文论研究的扩容要求有其现实针对性与一定的合理性,但是把这一问题的讨论与文论研究应不应该走出本质主义思路联系起来,就使得问题更显复杂,学界的认识差别也就更难统一。本质主义文论研究思路容易将丰富多彩的文学世界化约为抽象的理论教条,对文学研究带来一些负面影响,但是将丰富的对象抽象化、简约化正是理论研究的本分,也是人类更好地把握世界的客观需要。中外文学史上各种文学本质的抽象论说,构成了人类认识文学世界的重要思想历程,从不同的方面和层次上丰富、深化了对文学的认识和理解,这种文学认知思路是不应该轻易摒弃的。其三,是在整体发展思路上对中国文论学科发展、观念创新的探讨。学科建设和观念的发展,如同人类思想领域的一切创新一样,都是以此前的思想资源为前提的,这就有一个如何处理新的发展和创新与先前理论资源的关系问题,同时又都必须适应和满足当下实践的需要,因而又有一个理论与当代实践的关系。这些问题的解决无不关联着理论的整体发展和未来。这方面的思考和探讨体现出理论和观念的时代特性、价值理想,因而比起在具体学科领域和具体理论问题上的思考和研讨更加重要,更加不可缺少。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关于文学理论的科学性、历史性、人文性等问题的研讨,以及如前所述马克思主义文论中国化、西方文论本土化、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化等的提法,均超出了一般学科建设中关于学科对象、逻辑起点、问题框架、研究方法等的思考范围,从中国文论建设的马克思主义主体性以及精神气质和文学经验上的民族性的双重高度,将新时期文学理论和观念创新的追求推进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同时也更加显示出了中国当代文学理论和观念创新包容、阔大的风貌与气象。

(责任编辑:陆晓芳)

钱中文:《文学理论:在新世纪的晨曦中》,《文学评论》1999年第6期。

[美]赫伯特·马尔库塞:《美学方面》,载《现代美学析疑》,绿原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版,第1页。

这方面讨论中的主要文章包括董学文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当代形态论纲》(《文艺研究》1988年第2期)、《从“经典形态”到“当代形态”——关于马克思主义文艺学改革的思考》(《求是》1988年第2期)、《关于有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研究的几个问题》(《甘肃社会科学》1996年第1期),李准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的新发展与新课题》(《学习与探索》1988年第5期),狄其骢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建设的当代形态》(《高校理论战线》1992年第6期)等。

关于“人文精神”讨论和“新理性精神”讨论的具体情况,参见朱立元主编:《新时期以来文学理论和批评发展概况的调查报告》,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31-152页。

狄其骢:《面向新的综合——探讨文艺理论发展的趋向和问题》,《文史哲》1989年第2期。

参见曹顺庆:《21世纪中国文论发展战略与重建中国文论话语》(《东方丛刊》1995年第3辑)、《文论失语症与文化病态》(《文艺争鸣》1996年第2期)、《从“失语症”、“话语重建”到“异质性”》(《文艺研究》1999年第4期)、《再说“失语症”》(《渐江大学学报》2006年第1期)。

谭好哲:《文艺与意识形态》,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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