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科举考试中的“文武分途”

2015-04-02 07:07田建荣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武举文武武学

田建荣(陕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论科举考试中的“文武分途”

田建荣
(陕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武举自武则天长安二年(702)创设,至光绪二十七年(1901)先于文举被废止,与文举相伴推进、单独举行,持续了1200年之久,形成了我国科举考试发展史上“文武分途”的重要特点。这虽然有助于发展和完善科举制度,推进武艺人才的选拔和形成尚武的社会风气。但“文武分途”长期存在,进一步强化了“重文轻武”的社会风气,给我国古代社会的科学选才和引领社会职业发展带来不利影响。究其原因,主要是统治者对武人的担忧以及由此形成的崇文抑武的社会环境,还有文武本身巨大的差异性和古代武学教育的极端落后。当然,“文武兼备”“文武并举”一直都是中国古代士人追求的理想人格模式和推进科举考试制度改革的愿景目标。今天研究科举考试“文武分途”现象,对于正在进行的“文理不分科”、自主招生联考的分与合,以及将“高职院校考试招生与普通高校相对分开”等高考改革都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科举考试;文武分途;重文轻武;武学教育;文武并重;高职分类考试

科举考试是指我国封建社会后期朝廷为选拔人才设立的考试形式,通过定期的、相同科目的统一考试,来选拔文官武将。而常年举行的科举考试主要是“文举”和“武举”,或曰“进士科”和“武科”。作为古代主流的人才选拔制度,科举制一般以隋炀帝大业元年(605)设立文进士科为开端。武举从科举体系中独立出来始创于武则天长安二年(702),至宋代形成比较完善的制度,金、明、清时期得以继续和发展,并逐渐趋于完备。五代十国和元朝不设武举,专事承袭。当然,在实行武举考试的朝代,武举也是经常迟于文举而恢复,或废兴无常,甚至围绕武举的存废朝野上下经常争论不休,更有很多人质疑武举存在的必要性,历代皇帝也曾多次下令停废过武举,但总是旋罢即复,中国封建时代的人才选拔始终在文、武同时开科取士的科举老路上运行,并渐次形成和始终保持着“文武分途”的科举局面。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科举考试“文武分途”能够长期存在?以往人们更多专注于对武举本身的研究,将文举和武举联系起来思考的还很有限。值此科举考试废除110周年纪念,本文试对此问题加以梳理和探讨,试图从中获得一些现实启示。

一、科举考试“文武分途”的历史演进

文举和武举是我国古代科举的两条基本仕进途径。文举创设于隋炀帝大业元年(605),武举直到武则天长安二年(702)才设立,属军事性常科科目,其法旨在选拔军谋宏远,堪任将帅之武艺人才,比文举建立晚了近一百年。而1901年武举被废除,又比文举早废除四年,在这一千二百年时间里,武举基本上和文举并进,单独举行。

建立武举制度,用考试的方法把选拔武艺人才纳入科举的轨道,这既是武则天的一项创举,也是科举考试制度进一步完善的客观要求。据杜佑《通典》卷十五《选举三》记载:“长安二年,教人习武艺。其后每岁如明经、进士之法,行乡饮酒礼,送于兵部。其课试之制,画帛为五规,置之于垛,去之百有五步,列坐引射,名曰‘长垛’。又穿土为埒,其长与垛均,缀皮为两鹿,历置其上,驰马射之,名曰‘马射’。又断木为人,戴方版于顶,凡四偶人,互列埒上,驰马入埒,运枪左右触,必版落而人不踣,名曰‘马枪’,皆以儇好不失者为上。兼有步射、穿札、翘关、负重、身材、言语之选,通得五上者为第。”[1]354-355由此可见,初建时期的武举考试就是一种和进士科考试不同的选拔人才的办法,其内容有两个方面:一是骑射及运用武器的本领;二是身材、体力和体能等身体素质与条件。结果创办不到百年,贞元十四年(798)唐德宗诏令停废武举,这是武举自创立后第一次见诸史载的废止。不过很快于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又恢复了。因为武举的废除导致“别趋倖门,渐绝根本”的严重后果。可见,武举从创立就不是一帆风顺。

宋代“重文轻武”是基本国策,而当时强邻交逼,战事连绵,周边环境恶劣,外患频仍,急需文臣武将以卫国。这样,进士科很快便开科取士,且名额大幅增加。但是否恢复设立武举却议论未定,犹豫不决。直到宋仁宗天圣七年(1029),才正式恢复了自五代以来停废了的武举考试,以待方略智勇之才。天圣八年(1030),仁宗还“亲试武举十二人,先阅其骑射而试之,以策为去留,弓马为高下”[2]3679。武举殿试自此开始。但宋仁宗皇佑元年(1049)又诏命停止武举,仁宗嘉佑八年(1063)再复置武举,并对考试方法和如何授官等作了新的规定。从此以后直到南宋中叶,基本上都实施武举考试。但武举却未见如同文进士那样如期举行,而是时开时停,并无定规。至神宗时,枢密院修撰《武举试法》,才逐步确立了和文举同等的三岁一贡举的三级考试制。到孝宗乾道五年(1169)才和文举一样,殿试后第一名赐武举及第,其余并赐武举出身。

元朝统治时期为了防止汉人的反元斗争,《元律》规定不许汉人拥有武器,不得集会,更不得研习武艺。因此,在元朝统治时期,武举制度一直处于停滞状态。当然,元代文举还是勉强复设了,只是武举则一朝不曾设置,武备官员的选拔任用主要是靠世袭和推荐。

至明清两代,武举达到了中国科举考试发展的巅峰,考试体系日趋成熟,自明英宗天顺八年(1464)诏令设置武举以后,明清武考,三年一试,基本未断,并且在考试规制、内容和方法等方面更加严密、规范和完备。

明代的科举考试早在朱元璋起事之初就已提出,但文举很快设立,武科并未速建,战争期间,武艺人才主要是从行伍中挑选。直到洪武二十年(1387)才诏令“立武学,用武举。武臣子弟于各直省应试”[3]1708。但根据《明会典》卷一三五《兵部》十八《武举》记载,“累朝选试升用法各不同”[4]695。明英宗天顺八年(1464),令天下文武衙门从公保举“通晓兵法谋勇出众”的人才,各省由巡抚、巡按会同三司官考试,直隶由巡按御史考试,合格者送兵部会同总兵官,于帅府内试“策略”,教场内试“弓马”,凡能“答策二问,骑中四矢,步中二矢以上者,为中式”并给予相应的武职和待遇。明宪宗成化十四年(1478),根据太监汪直的建议,依文科之例设武科乡、会试。孝宗弘治六年(1493)定武举考试为六年一次,先策略,后弓马,策不中者不许骑射。成化十七年(1504)改定三年一试,一日答策,次日射箭,仿文举事例,出榜赐宴,渐趋荣耀。明武宗正德十四年(1519)定武科考试与文科同时举行乡试,也分三场,“初场试马上箭,以三十五步为则;二场试步下箭,以八十步为则;三场试策一道”[3]1708。子、卯、午、酉年与文科同时进行乡试。

明嘉靖元年(1522),武举考试进一步完善和制度化。各省应武举者,由巡抚御史于十月考试,两京武学于兵部选取,合格者俱送兵部参加第二年四月的武会试。会试以翰林二员为考试官,给事中、部曹四员为同考官,监察御史二员,为监试官。乡、会试场期均在月之初九、十二、十五日,与文试场期完全相同。初场考骑射,二场试步射,三场试策二道、论一道。其答策有能洞识韬略,作论有精通义理,参以弓马俱优者为中式。中式官生,照文举事例,题名赐宴,仍俱升署职三级,月支米三石,指挥以上,斟酌推用。嘉靖十七年(1538)又改武乡试于九月。十九年(1540)罢武科乡试,次年恢复。嘉靖二十二年(1543)议准武举开设,并仿文科南北卷,按区域定额录取,如每科五十名,则“边方”三十名,“腹里”取二十名。明神宗万历末年,曾议设“将材”武科,初场试马步箭及枪、刀、剑、戟、拳博、击刺等法;二场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三场各就其兵法、天文、地理所熟知者言之,体现出军事人才选拔与培养开始逐步近代化。

清代武举多仿明朝,武科考试程序和文举一样,也分为三级,即武乡试、武会试和武殿试。每试均分三场。“首场马箭射毡球,二场步箭射布侯,均发九矢。马射中二,步射中三为合式,再开弓、舞刀、掇石试技勇。”[5]3172到顺治十七年(1660),停试技勇,康熙十三年(1674)复之,并“更定马射树的距三十五步,中三矢为合式,不合式不得试二场。步射距八十步,中二矢为合式。再试以八力、十力、十二力之弓,八十斤、百斤、百二十斤之刀,二百斤、二百五十斤、三百斤之石。弓开满,刀舞花,掇石去地尺,三项能一、二者为合式,不合式不得试三场”[5]3172。后因距离太远,“善射者不能多中,人材或致遗弃”,又在要求上作了相应的调整。至于三场的内场试题,初定策二问,论一篇。康熙四十八年(1709)改论二篇,首题从《论语》《孟子》中出题,第二篇从《孙子》《吴子》或《司马法》中出题。乾隆二十四年(1759),改为论、策各一篇,均从《武经》中出题。至嘉庆十二年(1807),终因应试者多不能文,干脆将内场策论改为默写《武经》一段百余字,有不能书写或涂写错乱者才判为违式。难怪马端临在《文献通考》卷三十四《选举考七》就曾认为,武举“其选用之法,不足道”[6]322。

总之,武举是在文举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创立的,大量借鉴了文举相对比较成熟的经验,同文举有着天然的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虽然武举在地位上略低于文举,但作为科举考试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机构设置、铨选程序以及在维护国家统一与安全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与文举是完全相同的。同时,作为一种类型而存在的武举考试制度,和文举相比,也体现出一些自己在考试内容和方式上的特色,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作用。所以,科举时代的历代统治者一般都能把武举和文举同等看待,故武举和文举长期同时举行,授官也多仿文举。特别是到明清时期,武科所有名目和规制如生员、举人、进士、状元、考官等,均与文科相同,但加“武”字以别之。甚至清代的文科和武科会试场次都是举行了109次,进而也基本形成了与文举大致相同的考选体制和录取机制,文科进士和武科进士,都被世人视为科举正途。

二、“文武分途”长期存在的原因分析

的确,与文举相比,武举的发展历程可谓跌宕起伏,几经风雨。但无论是统治者的压制和文官的排挤,还是短暂和平局面来临使人们对武举存在的重要性产生怀疑,武举及其武学教育始终从未完全中断过。衰歇之时,其实人们的武艺比试和武学养成仍在持续。特别是战乱年代,武举考试更以极具实践性的特征存在于行伍和民间,并不断地得到发展。可见,科举考试中的“文武分途”现象能够长期存在有着多方面的原因。

(一)统治者“重文轻武”的历史性选择

造成科举考试“文武分途”现象的出现,主要责任首先是最高统治者。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一国之君,往往有着引领风气之先的巨大作用。宋代是中国古代文武地位明显转变和实质性开启“文武分途”走势的重要关节点。如果说在宋太祖时期,统治者在处理文武关系上采取抑武、崇文的态度和措施尚属起步的话,那么到太宗朝其力度便不断加大。与持续压制武将情形形成对比的是,宋太宗对文官予以更多的提升和任用,甚至包括使用文官参与最高军事决策。如先后有石熙载、张齐贤、寇准等10名文臣出任枢密院长贰之位,与武臣形成对等之势。至于中央、地方的行政组织则大致已经归于文官管理。同时,大张旗鼓地推崇科举制度,称帝不久就亲自操持文科举考试,录取500多人,大大超过以往的规模,并打破常规予以超等任官,“宠章殊异,历代所未有也”。甚至连执政大臣都觉得过分,然“上意方欲兴文教,抑武事,弗听”。[7]394这样处理文武关系便形成了新的文尊武卑的局面。[8]

宋真宗则采用更加柔性的办法,作《劝学诗》对士子加以劝诱,以期在社会上形成重文轻武的氛围与导向。“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社会因此深受感发,逐渐流行起《神童诗》,所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学乃身之宝,儒为席上珍。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这可以说从童蒙开始就加以诱导,以科举考试做官激励儿童发奋读书,其中的功名利禄思想主要在读书做官,而非建功立业上,这充分体现出成为文进士的独特社会地位与优势。

明开国皇帝朱元璋虽在为吴王时就下令设文武二科取士,但反对立武学,用武举。他说:“建武学,用武举,是析文、武为二途,自轻天下无全才矣!三代之上,古之学者,文武兼备,故措之于用,无所不宜。岂谓文、武异科,各求专习者乎!……今又欲循旧,用武举,立庙学,甚无谓也。”[9]2759实际上,朱元璋的主张和做法否认了武举作为武艺专门人才的选拔途径,其实质在于废武,而这与他对武人的猜忌有关。赵匡胤就曾说:“五代方镇残虐,民受其祸。朕今用儒臣干事者百余人分治大藩,纵皆贪浊,亦未及武臣十之一也。”[10]10而唐德宗第一次诏令停废武举时,表面原因是接受了时任谏议大夫田敦的召对,而真实的原因来自皇帝本人对武臣的忌惮。当田敦奏言“兵部武举,每年常数百千人,挟持弓矢,出入皇城间,恐非所宜”时,德宗“闻而矍然”,于是立即下令停废了武举。其实,田敦所奏并非事实,“武举者,每岁不过十人”[11]1030。此奏议虽然受到了朝野的反对,但武举还是被停废了。

今人邓广铭先生指出,北宋“虽在实质上是‘依重兵而为国’,而在另一方面,它却又深恐,若使军政高于一切而无所制裁,则‘黄袍加身’的戏剧性事件可能还要继续演出。因此,它特别提高文职官员的地位,在王朝内外和举国上下都造成一种重文轻武的气势,把一些根本没有造反能力的士大夫压在将帅等类武职官员之上”[12]。究其实质,这是王权出于其统治需要的一种选择。李世民说过:“戡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13]1534也就是说,无论是重文还是用武,都是出于维护统治的需要。宋朝自一开始就走上文治的道路,也不过是统治者吸取五代十国军人干政的教训,忌惮武将罢了。可见,文武分途并不是世人的刻意选择,也不是所谓学科或知识层面的专业化,它是一种政治制度的设计,其本意是让文武官相互监督和制约,可以看作是古代分权的一种手段。只不过统治者更加警惕掌握兵权的武将,所以在实施过程中向文官倾斜了。统治者不怕文臣贪污,但惧怕武将夺权。他们特意将文臣武将放在对立面,造成文武分途之局面,实是帝王的一种统治权术。[14]

(二)文、武本身巨大的差异性

中国古代所谓的“文”和“武”是两个相对的概念。“武”为“军事、技击、强力之事”,“文”为“非军事的礼乐教化之事”,二者之间有明显的本质性区别,其本身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性。与之相适应,古人对文、武所持的态度也大为不同。只不过历代统治者都视“军事”性的“武”及与其相对的“文”为定国安邦之术,倍加重视和小心。

首先,官分文武,职事不同。

《尉缭子》卷第三《原官篇》言:“官分文武,惟王之二术也。”[15]41黄宽重认为,上古时代,贵族阶层都是标榜文武合一的,文武在社会上并无高低之分。后来由于社会结构的变化,贵族“士”阶层开始兴起,主要从事文化事业的整理与创新。而同时又有另一批以军功崛起的新贵族从事武事。这些新贵族虽然出身不同于世卿贵族,但是他们继承了传统的一部分。这一过程给文武分职奠定了人才的基础,与文武无分职的瓦解也是同步的。到了战国时期,“士”阶层开始明显分化,形成一部分专门以读书为专业,取尊荣为目标的“文士”,称为“儒”;另一部分形成以慷慨赴死之精神相标榜的“武士”,也就是“侠”。[16]388-389不过那时的文人能武,武人重文,文武关系还是融洽的,相互地位也是平等的。然“复不知自何代何人,分为二道,曰文、曰武,离而俱行。因使搢绅之士不敢言兵,或耻言之,苟有言者,世以为粗暴异人,人不比数”。杜牧感慨:“呜呼!忘失根本,斯最为甚。”[17]721

事实上,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随着古代职官制度的完善,文武官制的区分必须愈加明显和规范化,并逐渐走向文武分途。从文武群体的角度来看,汉代以后,从军队出身、以武功扬名者渐渐被视为一个群体,该群体常被称作“武士”“武夫”“武人”“武将”,他们多具有善战强悍、学识浅薄、不闲吏职等比较固定的特征。文人群体常被称为“文吏”“儒生”“文士”“文人”“学士”,尽管诸词所指人群掌握的知识不尽相同,但它们都和武人群体相区别,强调其不长武事的特征。[18]特别是伴随着唐朝科举考试制度的实行,文人阶层大兴,文武分途进展到宋朝已基本定型。从此,文官和武官便以不同的官阶来标志身份,各自从不同的途径获取官位,又以不同的方式获得升迁,在不同的领域里为国效力,文官治文事,武官治武事,二者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当然,文官和武官如此界限分明地成为两个官僚群体,在某种意义上,文武分途伴随着中华民族尚武精神的失落,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19]

其次,人有不同的文武喜好和差异。

与文武分职相一致,我国古代学术在春秋以前基本上也是综合性的,讲求文武兼备。甚至孔子办私学时仍以培养“文武兼能”的士和君子为目标,其教学内容“礼、乐、射、御、书、数”体现了全面素质教育之精神。其中的礼乐,侧重德育;射御和武职相关,侧重军事体育;书数侧重智育,形成了“文武合一”“六艺并举”的教育思想和理念。也是从战国以后,随着社会分工的精细,人才培养开始逐渐遵循“因材施教”之原则,讲求根据学生的性格特点与专业特长,或偏于文,或专习武,出现了教育上的“文武分途”现象。至科举制建立,国家分设文科、武科等,为具备不同条件和特长的士人提供了不同的上升渠道。期间,虽然通过文科举上升的空间更大,但借助武举中第的武艺人才也能满足一部分人的兴趣、爱好与专长,造就一批杰出的武艺人才。这里单从武举状元的个案分析就能明显看出,之所以他们能武科高第,有些就是性情爱好,自幼喜武;有些则受环境熏陶,将门虎子;还有一些或受到战事吃紧的刺激,或是出于喜好的变化,改弦更张,弃文从武,都从某种程度上适应和满足了人的个性发展和社会需要。

比如,唐开元年间武举高第的一代名将郭子仪“从小喜读兵书,演练武功,奋发进取,枪法极佳”[20]12。北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武举第一名的薛奕,从小过继给叔父,叔父不仅令其习文,“更根据他的爱好和身体特点,挑选名师教授其武艺”[20]72。林仲虎,“自幼喜读兵书,嗜好弓马、刀枪”。成年后,先夺得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丙辰科武举第二名。六年后,再应武举,成为武状元。[20]120朱虎臣年仅九岁,就参加了朝廷举行的武殿试,他射出十二支箭,其中有九支射中目标。并且在朝堂之上面对群臣,从容镇定、滔滔不绝地讲评《孙子兵法》,推演《诸葛八阵图》。被朝中大臣赞誉为“神童”,皇帝特赐予他武状元,官封承信郎。[20]157这些都是自幼喜爱兵书,具有武艺潜质和武学修养的特殊人才的例子。

马会伯,宁夏府人,出身将门世家,曾祖父马世龙是明崇祯年间有名的武将,立过赫赫战功,崇祯帝钦赐尚方宝剑,官至刑部尚书。深受良好的家庭教育,马会伯不仅是一个饱读圣贤之书的俊才,也是一个能骑善射、刀枪棍棒样样娴熟的高手,可谓文武兼备,才华出众,将门虎子,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中武举状元。[20]289朱熠则是宋理宗端平二年(1235)乙未科武举第一名,他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朱伯飏尚武好文,为当地知名人士。朱熠从小随父习文练武,臂力过人,能挽二百斛的大弓,被族中人认为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其事迹入《宋史列传》,官至宰辅,是宋代武科状元中任职最高的官员。[20]131-135

而周师锐自幼博闻强记,潜心于儒家经典,年长后,本意欲举文进士,步入仕途,但事与愿违,几度名落孙山。于是,弃文就武,钻研兵家之学,习练弓马之术。当廷策对口吐锦绣,笔落珠玑,深为南宋宁宗皇帝所赏识,嘉定元年(1208)擢为武进士魁首。[20]125另有姚大宁,7岁时就颇喜读书,至弱冠成年受困于童试,屡屡不通,于是放弃从文,改学骑射,练马枪等。乾隆六十年(1795)参加广东武乡试,长垛、马步箭、翘关、负重等技勇,样样曲尽其妙,得中武举人。后应武科兵部会试,内、外场成绩俱佳。等到姚大宁参加殿试,破平常规格,特给予他9支箭,他发发中的,场上连连叫好。于是,嘉庆帝钦点姚大宁一甲第一名武状元。[20]368

总之,冷兵器时代,士兵武艺的高低对军队的战斗力影响很大。军队和民间都有很多文章做得不出色而武艺出众且有韬略的人才,或者本来习文后来发现更具武艺天才的士人。为了不使这些有专长的武士和文人产生失落感和被埋没,以发挥他们的特长,为国效力,朝廷特为他们设立武科考试。其实,这种武科考试并不独立于科举考试之外,它只是在士子们之间的部分考试内容中存在着一定差异,进而满足了部分士人不同的文武喜好和差别而已,是古代科举考试适应不同人才选拔的科学的制度安排。

第三,文武人才的培养方式不同,武艺人才成长常受经济条件限制。

武举制度设立之初,应试的武举人只能自学兵书武艺,这对于那些有志于投考武举却没有学习条件的人是非常不利的。相对于参加文举十年寒窗,主要靠自学、读书、治学就可获得功名不同,武科习试,技术含量高,要求严格,非有教师指导不可,而一般穷乡僻壤之武士,无门可入,亦不得一顾。特别是武科习试之费用一般十倍于文科,俗话有“富武穷文”之说,故一般寒素人家不能一顾。[21]86在宋代,马匹严重缺乏,连禁军、官员都无法得到用马保障。如果有人为应武举考试而入学,那他家境肯定殷实。因为参加武举需要练习弓马,而在北宋中期养活一匹马的费用为“钱粮、蒭粟、衣缣之类,每一指挥,岁费数万缗”[22]2625。(缗,古代计量单位。一千钱称“缗”,同“贯”。万缗,也就是“万贯”。)也就是说,养一匹马一年需要万贯家财,一般的家庭或个人可能真的负担不起。如宋徽宗大观四年(1110),在京武学生崔奕就因“侍亲治家贫窭不瞻,难以守学”,遂致除籍。故进入地方武学的人多是当地士绅子弟,偶有寒素之人。[23]可见,武举武学不兴,除了重文轻武的社会风气导致武人的地位不高外,现实的经济条件限制也是致使习练武艺的人和参加武举的人数不多、社会影响不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武学教育的极端落后

虽然文举和武举的考生都有乡贡和生徒之分,但无论从学校的等级、规模和出路,特别是从教学内容、教学方法、武学教师等方面来讲,武举都不能和文举相比。

第一,设学晚,规模小,又不能持续。

唐代学校系统完整,但主要与文科举相衔接,其关于武学的学校仅有与地方上军府与州县教育体制混一的学校,迄今为止,并未发现唐代历史上有独立军事学校的记载。有关中央一级的可能就没建立过,各县之下可能也没设专门习武的乡校或村学。[24]49因此,武学教育从一开始就较之于太学等逊色很多,不仅没有伴随武举制度创立而设办武学,即使武学建立后,也是存废不定,教育规模很小。

武学最早创办于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这是我国科举时代建立武学之始。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是年五月二十一日,宋朝政府“置武学,以太常丞阮逸为武学教授。”[22]3378但到八月二十四日,又不得不废去,总共只存在了短短的九十三天。武学旋立即废的重要原因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入学充当武学生。尽管如此,设置武学,以功名劝诱士子习武,在当时还是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的。直至神宗熙宁五年(1072),朝廷才又在枢密院的建议下,“建武学于武成王庙,以尚书兵部郎中韩缜判学,内藏库副使郭固同判,赐食本钱万缗”[2]3679。其后,武学正式纳入宋代的官学体系,成为国家培养军事人才的专门学校。宋徽宗崇宁年间,兴学之风大盛,诸州皆“置武学,立考选升贡法”[2]3681。但后又于政和年间罢之。靖康之变后,武学陷于瘫痪。宋高宗绍兴十六年(1146),曾下令临安府修建武学。但直到绍兴二十六年(1156),高宗见武学仍然颓弊,因而对大臣们说:“文武一道也,今太学就绪,而武学几废,恐有遗才。”[2]3683于是诏令兵部讨论典故,参立新制。从此以后,武学一直未废,南宋武学的建设才真正步入正轨。

明清两代武学较宋代虽有所减弱,但十分强调普通学校习武,合文武于一校,这对于培养文武兼备的人才具有重要的作用。按规定,应明清武举者应为县、府武生和军队中的武生等,所以各级学校都储备武才以应科目,是为明清武举教育的重心之一。明初,以卫儒学教训武官子弟。明英宗正统六年(1441)始在两京置中央武学,但地方不设武学,只在一般儒学中设武生员。崇祯十年(1637),时局危难,方令天下府、州、县皆设武学,但已于事无补,响应者寡。清季不设专门武学,但有武生,“武生附儒学,通称武生”。武童三年一考,称武童试。“考试分内、外场,先外场骑射,次内场策论”,合格者转为儒学武生,继续锤炼骑射,学武经义书、百将传及《孝经》《四书》等。在学武生每年都要考试,称岁试。“岁试列一、二等,准作科举”[5]3118,算是有了参加武举的资格。

从办学规模来看,受统治者扬文抑武总政策的影响,武举和武学在历代都不为人们所重视,办学规模较小。如北宋熙宁年间,武学被分为上、内、外三舍。其中,上舍生30人,内舍生70人,外舍生100人,生员及应举者不过200人,这还是宋代武学人数最多的时期。因为在北宋30科武举考试中,有不少科武举录取人数仅10余人,最少时只有2人或6人,北宋武举录取人数之少,故劝诱的功能也很难得到充分的发挥。南宋录取的人数虽然多了一些,但大多不过是30至50人。整个宋朝,“文进士的人数是武进士的18倍还多”,也就是说,“与文进士的录取人数相比,武举录取的名额可以忽略不计”。[20]50-56这就严重地制约了武学规模的扩张。

第二,教学内容和形式未能凸显特色,没有产生杰出的办学者或武学教师。

宋代中央武学学制3年,规定凡未参班的使臣、恩荫子弟及草泽人,只要应试合格即可入学。入学后,由学校供给食宿。学习内容除专司诸家兵法、练习弓矢骑射外,并讲授“历代用兵成败,前世忠义之节”的故事,要求考生比较《孙》《吴》《韬》《略》之优劣,精通军事谋略。对于想学习阵法的学生,酌量派给他们兵伍,以供演习。考试合格酌授官职,其不合格者,留校一年再试。地方武学考试优秀者可进中央武学。由此可见,宋代武学的教学计划还比较完整,体现了一定的先进性和实践性。但事实上,当时武学生的考试策问主要以《武经七书》为依据,有此引导,很多人只是专注于精读和研讨兵书,结果善读孙、吴兵法的人,未必武艺高强,在整体文治思想的影响下,武学学生也大多只会纸上谈兵。

不仅如此,武学生员还要学习大量与兵事没有太大关联的儒学经典、忠义之书。南宋中央武学,不仅专设斋长、斋谕等记录生员的日常纪律、道德表现,武学博士、武学谕也多一文一武,在传授军事专业课程的同时“必讲之以师友,训之以德义”,强调“儒兵结合”,“儒体兵用”。[25]但武学教育毕竟是以培养军事人才为目的,具有鲜明的军事指向性,课程设置应当突出应用性和实践性,应与实战需要紧密结合起来,这种过分突出儒家道德思想的文事做法必然消磨生员的尚武精神,给武备教育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特别是明永乐年间,军队已建立专用火器的神机营,火药及火器用于战争,大大改变了战争方式和军队建置。然而这些变化在明代京卫武学和卫所武学的教学内容中都没有反映,所学内容仍然是宋人编写的、宋朝以前人所作的《武经七书》,技能训练也还只有弓马,这和当时的军事实际明显脱节。可见,其军事韬略和技能的教学内容在当时具有明显的滞后性。[26]

从整体上讲,古代武举和武学并没有选拔出,也没有培养、造就出十分优秀的将帅。宋朝一些优秀的军事将领,如岳飞、韩世忠、狄青等人,均非武举出身。这虽与武举录取人数少、武学规模不大有关,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武学师资欠佳。北宋武学教职由武学博士和学谕“一文一武”充当;南宋新制,武学“置博士一员,以文臣有出身或武举高选人为之;学谕一员,以武举补官人为之”[2]3683。这其中“以文士居多”,武学教师要么是学者,要么是诗人,但大都不是军事学家。加之武学博士的地位低、待遇不高。在宋人眼中,武学博士“如国子直讲”,虽与太学博士同为从八品,但班位在律学博士之上,太学博士、辟雍博士之下[27],这无疑严重地挫伤了武学教师致力于武艺研习和专心从事武学教育的积极性,进而限制了武学教育向高水平发展。和太学的教师相比,武学就没有产生如同韩愈、胡瑗、王安石等杰出的武学教师或办学者。

第三,武学成为武举的附庸。

武学是“应举教育”的一部分,生员毕业一般不直接除授官职,而是参加全国统一组织三年一次的武举考试,考中者才被授予相应官职。但武学生员在武举考试中享有相应不同的优待。如南宋外舍生一般免除地方比试,直接参加解试;内舍生一般免解试,取得解额,可直接省试;上舍生一般免省试,可直接殿试。通过殿试后的任职,根据南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以武科授官与文士不类,诏自今第一人补秉义郎,堂除诸司计议官,序位在机宜之上;第二、第三人保义郎,诸路帅司准备将领,代还,转忠翊郎;第四、第五人承节郎,诸路兵马监押,代还,转保义郎;皆仿进士甲科恩例”[2]3685。余者,逐次授予不同官衔。也就是说,南宋中央武学作为武举的补充,把习武、应考和做官紧密结合在一起,为众多习武之人敞开了一扇进身之门。

但武举及第者所授官职整体上品秩很低,有的所授之官为无品官,进士状元从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977)时就被授予从八品的将作监臣,而武状元长期只授九品官。如“秉义郎”为武阶52阶之第46阶,从八品末位;“保义郎”为第50阶,正九品末位;“承节郎”为第51阶,从九品,三者均属小使臣。“准备将领”虽是统兵官,却为将一级偏裨之末;“监押”自府、州、军、监、县皆置,镇、城、寨、关、堡、津等亦有置者,主要掌管本部所辖屯驻、兵甲、训练、差役之事,一般资品亦极低。这还是一甲前几名,余者所授职务更低。更有甚者,许多武学生员及第后还被除以负责看管仓库等杂务,或授以搉酤、征商等职,负责课税征派。[25]

在升迁方面,文官三年一迁,武官五年一迁,这不仅极大地挫伤了武人的积极性,还使已有武职纷纷设法改转文职。在北宋神宗元丰八年(1085)以前,文武两科科考不是同时进行的,文科先考,等文科举考完五六个月后,武科举才开始考。许多人文科举没有考上,就赶紧利用五六个月的时间,强化训练,练弓马,背兵书,最后居然也有不少投机取巧之人中了武举进士。从这方面看来还是发挥了一定的劝诱作用。但是武举登科后授职和待遇比较低,许多武举等第者转谋文科出身,朝廷也为武举人试换文资设立了专门的考试,这样无形中导致了仕途投机者的产生,给武举本身带来了重大损害。最终,宋朝选拔军事将领的途径还只能依靠世袭和军功升迁,武举的微不足道和武学的备受冷落,相沿已久,使宋之积贫积弱依旧,武举只不过是为一些人提供进身之阶的途径而已。

故此,有专家指出,武举和武学的制度化,是文士将读书和科考的理念应用于武官选任制度的结果。倡议者期待透过学校教育与考试制度,选拔“知书之将”,以改善武官的素质。但是,以书本教育与纸笔考试选拔将才的结果,导致了应试教育的出现,这与其设立的宗旨大异其趣。如果参与者大多数是受挫于文科考试的士人,那么,他们对于军事工作的兴趣和执着就大打折扣,只是把武举和武学作为求取官职的另一途径。[28]

三、“文武并重”的理想追求与现实启示

事实上,讲求文武并重历来都是国人追求的目标,也是武举得以产生和发展的社会基础。儒家学说的创始人孔子首倡“文武并重”。他说:“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29]1413他本人擅长御射,精通军旅之学,在重视学生习文的同时,常带弟子从事射箭、登山、郊游等与军事体育有关的活动,孔门弟子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只是“至孟子传道,已似稍差。流到汉、宋儒,峨冠博带,袖手空谈,习成妇人女子态”[30]193,全然抛弃了孔子讲文习武的传统,改变了儒家的学风。自两汉以后,开始以单纯尚武向文武并重转变。陆贾对汉高祖刘邦说:“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31]352但后来统治者独尊儒术,崇尚理学,更偏重于文治而忽视武功。一般文人则只顾埋头读书,做八股文章,身体多十分软弱,“手无缚鸡之力”逐渐成为书生的代名词。

在制度层面,唐代文武分途并不严格,尤其是五品以上官员的选任机构合一,为出将入相、由文转武提供了制度上的便利。对于六品以下的低级官吏,国家也从政策上提供了制度保障。《新唐书》卷四十五《选举志下》云:“五品以上不试,上其名中书门下;六品以下始集而试。”[32]1171对于六品以下的低级官吏,《通典》卷十五《选举三》载:“文吏求为武选,取身长六尺以上,籍年四十以下,强勇可以统人者。武夫求为文选,取书判精工,有理人之才而无殿犯者。”[1]360可见,唐朝高级文武官员的选授非常灵活,视时势需要而定,文转武职者,一般多是任高级武官,少数为地方军政长官,基本上都是出任行军总管、副总管、副元帅、节度使等职。[24]51-52

至北宋,改革家王安石在《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中就明确表达了“文武兼备”的思想,这是王安石针对宋代士子多文弱,社会重文轻武,学校选举文武异事,致使宋朝内忧外患,一时并至,而提出的改革措施。他说:“先王之时,士之所学者,文武之道也。士之才,有可以为公卿大夫,有可以为士。其才之大小,宜不宜则有矣。至于武事,则随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学者也。……今孰不知边疆、宿卫之士,不足恃以为安哉?顾以为天下学士,以执兵为耻,而亦未有能骑射、行阵之事者,则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33]237-238在王安石的主持下,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恢复设立了武学,改革了武举试法。

在南宋,以朱熹为首的理学派和以陈亮为代表的事功学派,面对抗金斗争这一现实问题进行了论辩,充分反映了两派在文武之道问题上的不同观点。朱熹说:“古先圣王制御夷狄之道,其本不在乎威强,而在乎德业,其任不在于边境,而在乎朝廷,其具不在乎兵食,而在乎纪纲。”[34]636“盖天下之大本者,陛下之心也。今日之急务,则辅翼太子、选任大臣、振举纲维、变化风俗、爱养民力、修明军政,六者是也。”[35]173“凡此六事,皆不可缓,而其本在于陛下之一心,一心正则六事无不正。”[35]226也就是说,现实事功从属于“本心”,只要诚意正心,什么问题都容易解决。陈亮则认为只有文武兼资,智勇结合,才能在抗金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他说:“文武之道一也,后世始歧为二:文士专铅椠,武夫事剑楯。彼此相笑,求以相胜。天下无事则文士胜,有事则武夫胜。各有所长,时有所用,岂二者卒不可合耶?吾以谓文非铅椠也,必有处事之才;武非剑楯也,必有料敌之智。才智所在,一焉而已。凡后世所谓文武者,特其名也。”[36]49可见,如果仅兴文教而抑武事,文武分离,重文轻武,士子便专尚言辞,空谈性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此养成的人才,便是平日既无“推倒一世之智勇”,又无“开拓万古之心胸”,而当报国之日,更是“蒙然张口,如坐云雾”,[37]最终变成了“举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36]8-9的书呆子。反之,只武不文,试想“文字且不知,何论韬略。以故军兴以来,以武科立功者概乎未有闻。凡武生武举武进士之流,不过恃符豪霸,健讼佐斗,坑害扰民,既对国家无益,实于治理有害”[38]151。

明末清初的教育家颜元对宋、元理学家们主张崇文抑武,从而给国家社会造成了极大的危害感到深恶痛绝。他说:“此朱子重文轻武不自觉处。其遗风至今日,衣冠之士,羞与武夫齿,秀才挟弓矢出,乡人皆惊,甚至子弟骑射武装,父兄便以不才目之。长此不返,四海溃弱,何有已时乎?”[30]58后世的读书人所缺少的正是这种豪杰之气。所以在颜元看来,按照理学家们的教育思想所培养出来的人,耗尽身心气力,只能是“作弱人、病人、无用人”,而绝不会培养出“经天、纬地之略,礼、乐、兵、农之材”[30]399。为此大力提倡“文武相济”,全面发展,主张“教文即以教武”。颜元一日教学,除“读书、作文”等课程外,经常和学生一起“习礼、歌诗、学书计、举石、超距、击拳”等,体现了其“兵学合一”实学教育思想。他主持的漳南书院设有“文事斋”和“武备斋”。“文事”课礼、乐、书、数、天文、地理等科,“武备”课黄帝、太公及孙吴五子兵法,并攻守、营阵、陆水诸战法,射御、技击等科。并在书院门西建“步马射圃”,以供武备训练之用。

其实,中国古代文人自身也一直在追求文武并重的理想人格模式,使得古人在对待文化修养的平衡点上把握得极为科学,致力于形成文武双全的人格特征。明人李贽就曾有言:“古者男子出行不离剑佩,远行不离弓矢,日逐不离觿玦佩玉。名为随身之用,事亲之物,其实思患预防,文武兼设,可使由而不可使知之道也。”[39]602可见,文武并重的人格理想催生了中国古代文人的尚武情结。北宋著名政治家和文学家范仲淹,天圣三年(1025)向仁宗《奏上时务书》也提到:“圣人之有天下也,文经之,武纬之。此二道者,天下之大柄也。……文武之道,相济而行,不可斯须而去焉。”[40]200两年后,他又在其《上执政书》中针对边防问题提出“四海九州,必有壮士,宜设武举,以收其遗”[40]222的主张。毛泽东曾评价说:“范仲淹是一个文人,很少人知道他还是一个镇守边疆的主帅。中国历史上有些知识分子是文武双全,不但能够下笔千言,而且是知兵善战。范仲淹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41]113此外,宋朝大诗人陆游,精通剑术;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小时候就开始演练枪棒、剑术与骑射,成人后驯服了一匹烈马,骑术高超。而明孝宗弘治十二年(1499)中文科进士的王守仁,年轻时“好言兵,且善射”,曾率兵平定为患江西数十年的民变祸乱,平定了朝廷内宁王朱宸濠之乱以及西南地区的土、瑶民变,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其军事战略、战术和在平叛过程中的谋略,艺术高超,神出鬼没,文武并用,为后世所敬仰。史书评云:“终明之世,文臣用兵制胜,未有如守仁者也。”[3]5170

总之,与“文武分途”和“文武兼备”这对矛盾相对应的,就是长期以来产生的古代文人“尚武”和武人“右文”的现象。这种现象的存在是对现实制度不合理的最好说明。文武关系越不平衡的时代,这种现象越盛。前述宋明两代的文士尤好谈兵,除范仲淹、陆游、王守仁之外,宋人辛弃疾、明代文臣于谦、张居正等均著有兵书。同样,武人“好文”的例子也有很多,很多武官都希望成为“儒将”。但这种寄希望于文武全才来解决社会问题的想法是过于理想化和不现实的。[14]88正如王夫之所言:“若以古今之通势而言之,则三代以后,文与武固不可合矣,犹田之不可复井,刑之不可复肉矣。”[42]190可见“文武分途”与“文武兼备”的矛盾不仅困扰着古人,也是今人需要急迫解决的难题。

现今,我国高校招生考试制度改革已进入关键时期,新的高考改革方案确立“文理不分科”,取消自主招生联考以及将高职院校考试招生与普通高校相对分开,这些措施从出台背景、操作现状和未来发展趋势看,都与科举时代的文举和武举在并行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非常相似。自近代变通中学堂课程分为文科、实科以来,我国高考制度中的文理分科改革与争议就一直不断,总的来说,存废交互出现,以分为主,并伴随着“合时议分,分时论合,分合无常”。而高等教育领域长期以来重文轻理、重学轻术、重普通高等教育而轻视高等职业教育,特别是这些年来,高职教育和高职高专招生就如同当年的武举和武学教育一样,备受社会冷落,并不断产生招生困扰。究其原因,除了社会各阶层为了维护各自的利益和颜面而厚此薄彼之外,来自传统文化的实用理性的哲学精神从古至今都是取舍中的基本测度。以史为鉴,今后在探索高职院校分类招生考试改革的过程中,一定不能重演武举的历史悲剧,更要警惕高职招生考试沦为“武举式”的人才选拔模式。同时,要慎重对待“文理不分科”问题,不能“一刀切”式地处理自主招生联考,务必在“分合之间”建立动态平衡,有效把握和运用中国考试历史发展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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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罗雯瑶]

“The Division of Civil and Military Servant Selections”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Tian Jian-rong
(School of Education,Sh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Shanxi 710062,China)

The military servant selection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established in 702 by Empress Wu Zetian and abolished in 1901,had coexisted independently with the civil servant selection examination for 1200 years.The division of the civil and military servant selection has been an important characteristic of the development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The division was surely conducive to the improvement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facilitating the selection of military talents and cultivating the social environment for valuing martial arts.However,the social atmosphere of“civil arts superior to military arts”had been furthered by this long lasting division,and exerted negative influence on the talent selection and vocation development in ancient China because of the rulers’ distrust in military servants,the social atmosphere of“civil arts superior to military arts”caused by such distrust,and the extremely backward situation of military arts and their great differences from civil arts.“Balanced civil and military arts”had not only been a pursuit of intellectuals in ancient China,but also the goal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reform.The research on the division of civil and military servant selection may shed light on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reform,such as“liberal arts and sciences combined”,“autonomous recruitment based on the entrance examination of the university league”and“the relative separation between academic and vocational colleges”.

Imperial Examination;the division of the civil and military servant selection;superiority of civil arts over military arts;military arts education;balance between civil arts and military arts;classified exams for vocational colleges

田建荣(1964— ),男,陕西彬县人,博士,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高等教育、教育历史和考试理论研究。

全国教育科学规划教育部重点课题“当前我国高校联考制度研究”(项目编号:GFA111029)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G424.74

A

2095-7068(2015)01-0011-11

2015-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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