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凯里笔下的“美国梦”

2015-04-02 00:24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美国梦凯里文化认同

张 计 连

(云南大学 人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091)



彼得·凯里笔下的“美国梦”

张 计 连

(云南大学 人文学院, 云南 昆明650091)

摘要:分析了彼得·凯里小说创作对“美国梦”深刻解读,认为其长篇小说从不同层面反映了美国文化对澳大利亚文化的渗透和影响,美国影响给澳大利亚带来了诸多社会弊病,物质主义和消费文化的盛行造成了人们的精神荒芜。

关键词:彼得·凯里; “美国梦”; 文化认同

“美国梦”是一种允许所有美国公民通过努力奋斗和自由选择来实现自己人生目标的梦想。它主要包括以下几个要素:人人都有机会成功;成功取决于自己的才能和努力,而不是家世和背景;人人都拥有平等的权利;人人都有信仰自由[1]。不同的历史时期美国梦的内容有所不同。它包括从殖民地开拓的拓荒梦,到独立战争和内战时期的自由民主梦,再到一战前后的强者梦和富裕梦。由于美国文化的强势影响,世界文学塑造了形形色色的“美国梦”。

一、 彼得·凯里与“美国梦”

20世纪60—70年代初,澳大利亚文坛上出现了一批无视文学传统,刻意标新立异的青年作家——新派作家。新派作家彼得·凯里、弗兰克·穆尔豪斯、默里·贝尔等,主张冲破囿于刻画澳大利亚风土人情的澳大利亚民族传统,创造一种带有国际色彩的文学。他们宣称“劳森、乔伊斯、海明威等尽管都是伟大的短篇小说家,但他们的‘现实’不等于我们的‘现实’,我们无法使用他们曾经使用过的技巧。”[2]398战后的美国以其绝对的经济优势做后盾,以好莱坞电影为代表的消费文化全方位向澳大利亚扩散,美国的影响开始深入到澳大利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澳大利亚知识界或欢迎或警惕这种态势。身处这特殊历史时期的新派作家,或多或少都受到了美国文化的影响,因此对美国题材的创作和“美国梦”的反思与批判也成为这个流派作家常见的主题。新派作家的批判精神与美国“垮掉的一代”的精神之旅[3]有异曲同工之妙。

弗兰克·穆尔豪斯的第二个短篇小说集《美国佬,胆小鬼》,共收了20个短篇小说,其中有6篇是描写美国可口可乐公司推销员贝克尔在澳大利亚如何感到鼓励,并与一澳大利亚女子私通而被解雇,最后只好以用钢琴弹奏爵士乐为生。小说影射了美国对澳大利亚所产生的强大影响,以及澳大利亚有被“美国化”的危险。默里·贝尔的短篇小说集《赶牲畜人的妻子和其他小说》中的“赶牲畜人的妻子”开头就说,“美国的一串感冒,世界其他地方便要得肺炎。”长篇小说《霍尔登的表现》,从霍尔登的个人变化、最后的归宿,暗示了澳大利亚人如何一步步陷入“美国化”,因而有评论家称它是一部史诗[4]。霍尔登的经历说明了美国的强势影响,“美国梦”已经深深地植根于澳大利亚人心中,成为他们的追求目标。

在新派小说作家中,彼得·凯里是写作“美国梦”的集大成者。他的短篇小说《美国梦》与《西边的风车》集中批判了澳大利亚的“美国化”,以及美国影响带来的社会弊病,物质主义和消费文化的盛行造成了人们的精神荒芜。长篇小说《幸福》《魔术师》《税务检查官》《特里斯坦·史密斯不寻常的生活》《凯利帮真史》《偷窃:一个爱情故事》《他的非法自我》和《帕特罗和奥利维尔在美国》都写到了美国,从各个方面全面反映了美国文化对澳大利亚文化的渗透及其影响。凯里笔下的“美国梦”揭示两种文化相遇之后的冲突、融合及其文化认同的流动性。

二、 “美国梦”蕴含的文化冲突与融合

1987年5月凯里接受采访时说,《美国梦》是他写得最好的一个短篇[2]403。《美国梦》的故事发生在二战后的一个澳大利亚小镇,那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镇,有着碧绿的小山,茂密的树林,潺潺的小溪。小镇上只有八百多人,生活安宁而富有人情味,自行车是当时的主要交通工具。然而小镇居民对小镇的淳朴之美却视而不见,他们一味的追求现代化的“美国梦”。正如小说中的叙述者所说,“经营饭店的希腊人乔治、卖鱼和薯片的旅行推销员比我们自己还要关心我们,因为我们向往大都市,大把钱财,现代住宅和豪华轿车,我父亲称之为美国梦。”[5]148小镇居民格里森为了抗拒美国梦而穷其心智在秃山上建造了小镇模型。格里森的小镇模型唤醒了小镇居民的乡土情怀,但由于揭露了小镇居民的个人隐私而引起惶恐。小镇居民欲毁灭模型但又为引进美资进行旅游开发的利益所驱动,转而把小镇模型作为吸引美国游客的重要景点而加以开发利用。由此,小镇居民开始做起了他们的第二次美国梦。

美国人、美国资本,美国的电冰箱、冷藏库、汽车、电影,以及其他消费文化蜂拥而来,涌入小镇。寻找“乡土”澳大利亚的美国人惊叹于小镇模型之美,为此他们与热情而淳朴的居民合影,把小镇模型中的一切和现实中的小镇混合起来。小镇居民运用流入的美国资金、技术进一步完成了小镇的现代化。有了政府的支持和介入,有了吸引美资的旅游开发项目和吸引美国人眼球的小镇模型,小镇出现了大轿车、夜总会、大冰箱、大电视、照相机、笔记本、望远镜、美国明星、美国电影,因此小镇居民的美国梦变得丰满起来了。小镇人口激增,经济繁荣,很多人发了大财,实现了他们梦想中的一切。资本化、技术化、信息化带来的现代化生活方式逐渐取代了小镇居民传统的乡土生活方式。

在《美国梦》中,不管是美国人还是小镇居民都在寻找一种异己的参照物“他者”,一旦他者与己趋同,他们就开始怀疑“他者”的身份。美国人在他们的“美国梦”实现之后又在寻求别样的“澳大利亚梦”,但是美国人这种桃源梦式的“澳大利亚梦”在现代化和“美国化”的进程中逐渐瓦解。澳大利亚人的“美国梦”也于无处不在的美国消费文化中消解。在与美国人的接触中,小镇居民也发觉这些美国人不是他们“美国梦”里的人。格里森的澳大利亚梦迎合了美国人的心理,与小镇居民的美国梦相交混杂、充满张力。最终两者的梦想都破灭,小镇居民不再对美国游人好奇,美国人也觉得,现实生活中的小镇居民与模型中的人物有很大的差距。

“我们开始十分渴望现代化。彩色油漆一上市,小镇上的人都发疯似的,一夜之间,全镇的房子变得五颜六色。可是油漆的质量不好,很快就褪色脱落了,于是整个镇子就像一座枯萎凋谢的花园。”[5]151凯里准确地揭示了现代化带来的弊病,现代化带来了齐一化,齐一化抹杀了多样性。现代化的趋同性抹杀了身份差别,澳大利亚人在“美国化”的同时丧失了自己的特征。格里森的小镇模型加强了小镇居民对澳大利亚传统生活方式的认同,但是在现代化大潮强有力的攻击下,他的努力无异于螳螂挡车。小镇模型演变成为助长澳大利亚人的“美国梦”的帮凶。梦想实现之后是梦醒时分,小镇居民面对已经丧失自我的境况,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身份,认同将再次发生变化。

《西边的风车》是凯里另一篇涉及“美国梦”的短篇小说。在这篇小说中,边境线上的澳大利亚卫兵分不清楚哪是“东”,哪是“西”,哪是澳大利亚,哪是美国。因为美国的资金、技术、大公司、各种消费产品和消费文化占领了澳大利亚的资源和市场。凯里笔下的澳大利亚成了一个跟美国一样的现代化国家,而且现代化的程度仍在加深,但是伴随着现代化的逐步完成,现代性本身的弊病越来越明显。现代性带来了身份的“同一”:民族身份开始模糊,国家特征逐渐消失,内与外的界限不再分明,这造成了个体认同的错位。

三、 “美国梦”与文化认同的流动性

凯里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幸福》中哈里·乔伊的妻子贝蒂娜向往美国式的生活方式,渴望有朝一日去美国纽约定居。“她与美国人交往,阅读他们的杂志。她悄悄存有一笔私房钱,锻炼身体,期待梦想成真的那一刻。不可否认,她有时想——幻想着、梦想着,解决她的问题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乔伊在睡梦中静静地死去。”[6]贝蒂娜是美国文化的热烈拥护者,相信所有的美国神话,因此她开美国汽车,吃美国食物,看美国杂志,甚至她的情人也是美国人。也正是由于贝蒂娜对美国文化的痴迷使她无法认清其危害性而成了美国消费文化的殉道者。贝蒂娜得了癌症后和其情人的双双自杀预示着她的“美国梦”的彻底破灭。在这部小说里,“美国梦”是造成新式生活苦难的根源,现代化和“美国化”侵蚀着澳大利亚人的传统生活方式,造成了诸多的社会弊病。

《魔术师》讲述了流浪汉郝伯特·拜杰葛瑞一家三代试图建立汽车工业、民族航空,而最终梦随人去,家园变成了“最佳宠物商店”的离奇故事,表现了澳大利亚人追求个人、民族理想的现实困境:澳大利亚人的文化身份受到外来殖民力量的影响。一生说谎无数,活了139岁的大骗子拜杰葛瑞是位爱国者,他一心想通过个人的努力摆脱对殖民帝国的依赖。他甚至主动放弃赚钱机会,劝说顾客欧哈根太太购买澳大利亚国产轿车萨美特,但被视作有钱不知道赚的疯子和傻子。由此拜杰葛瑞的内心也是非常矛盾的,他说“福特汽车是我生活中的一个肿瘤,我一直在与之战斗,就像一个烟鬼或酒鬼同自己斗争一样。曾经戒掉了,然后又重新拾起它……我钦佩它的设计,它的外型和节能型的技术。但它也有让我憎恨的地方。”[7]拜杰葛瑞建立民族汽车工业的梦想由于资金短缺而夭折,梦想破灭之后的他为生活所迫不得不重新开始销售美国的福特汽车。在《魔术师》中,凯里所探讨的问题是“何为澳大利亚,什么是澳大利亚”[8]。因为随着美国的崛起和强大,老牌帝国英国的势利逐渐衰落,而美国的影响逐渐增强,澳大利亚民族文化身份的形塑越来越多地受到美国文化的影响。

《特里斯坦·史密斯不寻常的生活》是一部集中写澳大利亚和美国关系的小说。在接受采访时,凯里说:“当我构思这部小说时……我想写一部帝国权利的书,比如说美国,或者是改造后的美国。我读过卡夫卡写的《美国》的部分章节,因为他从未去过美国。一个关于美国的构思太棒了。因此我想写的就是中心和边缘,大都市的中心和边缘。显而易见,那是我的文化和生活经验。”[9]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从国家特征来说,小说中的维拉斯坦国与美国相似,埃菲克国与澳大利亚相似,这两个国家都曾经有过被殖民的历史,都是移民社会,两国的土著居民都曾因欧洲人的入侵而失去家园,但前者非常强大,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都影响着后者。这部小说充满了对文化帝国主义的控诉,反映了澳大利亚知识界对美国消费文化在澳大利亚泛滥的担忧与无奈。

《杰克·迈格斯》中的小杰克被布莱顿妈妈逼着去跟拉锡斯学习偷窃技术,因为太小没有经验,拉锡斯责问他“是否想被送到美国去”。很明显凯里在这部小说中阐述的是澳英关系,是不关乎“美国梦”的,那时候的美国才刚独立,还没有完全净化曾经是英国罪犯流放地历史。但是在这部作品中凯里不经意的一笔顺带提到了美国,其意是“澳美乃一奶同胞的弟兄”——都曾是英国的罪犯流放地和殖民地。小说的主人公被流放的时候,正是美国成为独立国家而澳大利亚继之成为大英帝国的又一个罪犯流放地的时候。在这里的“美国梦”是一种恐惧被流放的“恶梦”,是用来吓唬小孩的“狼来了”式的话语。长大后的杰克没能被送往美国,因为美国已经独立,他被送往新南威尔士。凯里在这里也用“美国梦”作为澳大利亚未来的希望和憧憬:同样是大英帝国罪犯流放地的美国已经独立了,那么澳大利亚也终究会独立的。

在《凯利帮真史》中,美国之于当时的澳大利亚还只是一个遥远的梦。在内德·凯利等人杀死了三个警察被迫逃亡茫茫山林的时候,乔·贝尔纳建议内德和凯利帮成员逃到美国去,受到凯利帮其他成员的嘲笑。当时的澳大利亚还处于一种较为封闭的状态,美国对他们来说只是个神话,那是关于独立战争和内战之后的自由、平等、民主的神话。小说中只有玛丽·赫恩认真思考了乔的提议,她鼓励内德带领凯利帮成员抢劫银行。玛丽的“美国梦”最终实现了,到了美洲大陆之后,她写信给内德:“母马和小牝马在旧金山牧场,水草丰美,吃喝无忧。”[10]因此,“美国梦”在《凯利帮真史》中成为殖民地澳洲苦难人们的一种希望,一种美梦。

《偷窃:一个爱情故事》中的美国是世界经济、政治、文化的中心,也是现代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凯里在感慨从边缘到中心的“美国梦”实现之艰难的同时也不忘这个“梦”中的龌龊。当迈克尔到达洛杉矶,在美国的天空上醒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嘴巴里尽是灰尘,优质的含嗽液、剃须膏和女人用的肥皂的香味。”很明显,现代化的后果之一就是环境恶化。同时,那里云集了抢劫、盗窃、说谎、骗子等三教九流式的人物,阴谋、谋杀充斥其中,是一个灵魂在堕落的城市。凯里对这里基本上是持批判的态度,这是澳大利亚人的“美国梦”梦醒之后,因为美国文化带来的迷离与失落对澳大利亚文化重新萌发的一种自信。20多年的纽约生活,为凯里的小说创作提供了许多新素材。《偷窃》中的美国,是现代化已经完成,现代性弊病暴露得十分充分的美国。

彼得·凯里写作短篇小说《美国梦》《西边的风车》的时候,是澳大利亚人的“美国梦”做得正酣的时候,凯里为了警醒国民竭尽全力的批判美国迷梦给澳大利亚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写作《幸福》和《魔术师》的凯里继续着他一贯的批判风格,甚至更加犀利地批判“美国梦”是梦魇、是噩梦,是澳大利亚人为之付出健康甚至生命代价的迷梦。而写作《特里斯坦·史密斯不寻常的生活》的凯里已经侨居美国数年了,这时候的凯里对待美国的文化和美国影响的态度更加矛盾和含混。美国消费文化的涌入,美国对澳大利亚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至此已有几十年了,但澳大利亚国力更为强盛、国民更为富裕、生活更为安详,似乎并未被美国的文化帝国主义抹杀其澳大利亚性,因此他对“美国梦”的思考也因此有了转变。待到写《偷窃:一个爱情故事》时,凯里把美国对澳大利亚的影响放到文化的互释、互证和互补方面了。“美国梦”之于凯里是澳大利亚文化认同的批判利器。

参考文献:

[1] Cullen J. The American Dream: A Short History of an Idea That Shaped a Nation[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2] 黄源深. 澳大利亚文学史[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6.

[3] 袁明,付强. 精神层面的饕餮大餐——谈《在路上》中“垮掉的一代”的精神之旅[J].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1):115-117.

[4] 戴维·布鲁克斯. 贝尔再次凯旋而归[N]. 澳大利亚人报, 1987-05-16.

[5] Carey P. The Fat Man in History[M]. London: Faber and Faber, 1980.

[6] Carey P. Bliss[M]. Queensland: University of Queensland Press, 2001:21.

[7] Carey P. Illywhacker[M]. London & Boston: Faber and Faber, 1985:75.

[8] Sexton D. Interview with Peter Carey[J]. Literary Review, 1985:41-42.

[9] Dessaix R. An Interview with Peter Carey[J]. Australian Book Review, 1995,167:18-20.

[10] Carey P. True History of the Kelly Gang[M]. Queensland: University of Queensland Press, 1994:435.

【责任编辑王立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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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merican Dream” in Peter Carey’s Works

ZhangJilian

(School of Humanities,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650091, China)

Abstract:The profound interpretation of “the American Dream” in Peter Carey’s works is analyzed. It considers that, his novels reflect the penetration and influence of American culture to the Australian culture, social problems brought by American influence; and the people’s spiritual wasteland caused by the prevalence of materialism and consumer culture.

Key words:Peter Carey; “the American dream”; cultural identity

文章编号:2095-5464(2015)01-0121-04

作者简介:张彤(1967-),女,辽宁沈阳人,辽宁金融职业学院副教授。

收稿日期:2014-05-14

中图分类号:I 106.3

文献标志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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