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阵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047)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农业大国,而农村作为农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就以其不同于城市的自然环境和社会风俗吸引大量的文人骚客,挥毫泼墨抒发自己的乡土情怀。在二十世纪的中国现当代文坛,首先将笔触描写农村并且自成一体的当属开创中国现代乡土小说范型的先行者——鲁迅,他在《呐喊》,《彷徨》中的名作,如《故乡》、《祝福》、《阿Q 正传》等,都出色地描写了东南沿海乡镇人事。时过境迁,三四十年代的一些乡土小说创作与之前“为人生”小说的创作目的大不相同,他们从新的角度看待农村的人与事,对乡土又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这其中十分典型的当属京派文学代表沈从文和“荷花淀”派代表孙犁。
两人在这一时期,都倾注了大量的乡土情感融入到自己的小说创作中,一改二十年代乡土小说中,宗法制中国农村的凋敝、贫穷、满目疮痍的景象,更加迥异于三四十年代兵荒马乱的社会现实,将意境营造引入小说创作中,描写出三四十年代乡村的另一番情景,记叙这片土地感动的人与事,呈现出不同内涵的诗化,浪漫色彩。他们所创作的乡土小说也被称之为“诗化小说”。
所谓意境,又称“境界”,“是中国古典美学用来标示文学、绘画、书法等艺术活动中审美形象的一种美学范畴。一般的说,意境是指能在具体、有限的物像、事件和场景中唤起无限事件和空间体验,从而对人生,历史,宇宙获得哲理感知和领悟的特定过程和状态。”[1]在现代小说的创作中,意境则是“抒情性作品中呈现的那种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形象系统及其诱发和开拓的审美空间”。[2]在乡土小说中,也就是将作家的情感,态度,情趣和价值观与所在的乡村的人物书写,乡村的自然环境,独具特色的地方风俗画相互交融,虚实结合,进而呈现给读者不一样的审美体验和想象空间。无独有偶,在三四十年代的作家沈从文和孙犁正是在自己乡土小说中通过诗化人物形象,淡化故事情节,着力渲染农村的自然环境和地方风俗画的方式来营造小说的意境,这也是两位作家在乡土小说中意境营造的相同之处。同时,两位作家在意境营造相同处又有所区别,这与他们所处的时代、政治背景,甚至是阶级立场有着紧密的联系。
沈从文和孙犁两位作家在乡土小说所呈现出来的富有审美意义和乡土情怀的意境氛围与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情节安排以及环境风俗画描写是分不开的。两位作家在意境营造的这几个方面有相同之处。
人物作为小说结构的重要因素,承载着作家倾注的情感。为了营造意境的需要,作家往往将人物的形象诗化,使之呈现某种浪漫的色彩。在中篇小说《边城》里面,翠翠这一人物形象就是作者诗化人物形象的典型代表。在小说中,翠翠第一次出场,作者就让她身上焕发着大自然独有的灵气。她的皮肤是被太阳晒得黝黑,而眼眸却是在绿色的山水间被养的更加纯净。她是那么富有大自然的生气,思想里没有那些世俗的讲究,没有所谓文明人的客套,单单在那如画的自然里享受,体验着自然和陌生人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切。文中写到“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晒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怪兽。人有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待她明白了面前的人无心机后,又从容的在水边玩耍了”。[3]翠翠在作者的笔下俨然就是一个大自然孵化出来的小精灵,没有沾染半点尘世的纷扰世故。可以说,翠翠就是大自然的化身,美的化身。当爱情降临,翠翠春心萌动时,作者更是将人物的形象描写的亦真亦幻,充满了浪漫色彩。在小说中翠翠虽然还像以前那样依靠着爷爷睡觉,但是在她的梦境里,早已飞出房屋,自由自在地在美丽的山水间随着那神秘而美妙的歌声轻轻的飘飞,不管是在白塔,还是在悬崖半腰,去采撷那虎耳草,似乎那样才是自己最为心醉的东西。梦里的歌声就是傩送二老的歌声,梦里的虎耳草就是现实中爱情的代表,摘取了虎耳草必然是爱情的降临。作者以梦境的方式描写这样一位大自然的女儿纯净无暇的内心面对爱情时的委婉表达,没有说一个爱字,没有山盟海誓,没有俗世中的媒妁之言。作者将其镶嵌入美丽的梦境中,亦真亦幻,显得更加美好浪漫,纯洁朴素。正如评论家苏雪林对沈从文小说的人物的评价,“他所展露给我们观览的每个人物,仅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好像雾中之花似的。”[4]
同样,在孙犁的乡土小说中也有对人物形象的诗化方式来营造作品的意境。在小说《荷花淀——白洋淀纪事之一》中,水生嫂这个冀中平原农村里面的普通妇女,却表现出根据地普通劳动妇女精神人格美的一面。丈夫水生马上要离家参战,然而家里上有年迈的老父亲,下有还尚不懂事的小孩,家庭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在了这个柔弱的农村妇女身上。小说中是这样描写人物的。“鸡叫的时候,水生才回来。女人还是呆呆的坐在院子外面等他,她说,‘有什么话嘱咐嘱咐我吧。’‘没有什么话了,我走了,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嗯’‘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别人后面!’‘嗯,还有什么?’‘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这才是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着泪答应了他。”[5]简短的对话却十分传神的描写出对家庭重担自己情愿承担的隐忍,更加蕴含着对丈夫革命事业,保家卫国的支持。在另一篇被认为是《荷花淀》续篇的《嘱咐》中,在外转战的丈夫终于回家,“女人一怔,睁大眼睛,咧开嘴笑了笑,却转过身抽抽搭搭的哭了。”[5]但是,马上女人有含着泪水笑着把儿子拉给水生看。家人重聚的喜悦是这位勤劳的农村妇女日夜辛苦的劳作换来的,但是水生只是在家暂时停留,马上又要转战下一个阵地。水生嫂得知后,没有半点怨言,第二天早早起来,做好冰床,送丈夫与部队会合,此次转战丈夫不知又要去多久才回来,在与丈夫离别时,硬是强忍着对丈夫的不舍之情,却是再三嘱咐丈夫,“应该记住爹的话,向上的长进,不要为别的事情分心,好好打仗。八年过去了,时间不算长。只要你还在前方,我等你到死!”[5]作者孙犁笔下的水生嫂,只有简单的对话,没有太多妻子与丈夫离别时的伤心与泪水,却生动的描写出水生嫂这样一位深明大义,拥有崇高的人格品质的农村妇女,而其中所体现的人情美是不言而喻的。和沈从文一样,两位作家都在运用诗化人物形象的方法,尽力的描写小说主人公在心灵,人格方面的纯洁、美丽、朴实,来达到这种具有乡土气息,富有乡土人情美的意境氛围。
情节本是作为小说结构的首要因素,不仅展示出整个小说的故事发生,发展,结束的脉络,而且也使小说故事呈现曲折或是平淡的状态。沈从文和孙犁的乡土小说中的故事情节迥异于其他以注重情节小说,二者尽量淡化小说的故事情节,以达到一种散文化的,带有随笔意味的叙述模式。这种叙述模式往往围绕着作者给自己作品奠定的基调展开,“以意境为中心结构作品,凡于此无关的或相冲突的描写一律从简,点到为止,”[6]“把小说情节模糊化为追求作品意境的酝酿。”[7]在《边城》中,本可以对翠翠和傩送之间爱情故事进行更加复杂的构建,但是在文本中,翠翠和傩送只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在端午节时的第一次见面,第二次是在大老天保死后,傩送远走他乡时见的最后一次面,这样散文式的叙述模式虽然没有让男女主人公有更多的情节来展现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但是却围绕着命运悲剧这一基调展开了作者对人生,对爱情,命运的思考。
而孙犁也通过淡化情节的方式,抹去复杂的,曲折的情节故事,来营造一种宁静的,温暖的意境氛围的。在小说《嘱咐》中,离别八年没有回家的夫妻终于见面,作者省略了丈夫在外转战的具体情况,也没有太多语言修饰水生嫂在家如何的辛劳操持,等待丈夫归家如何关切,作者只是描写多年未见的夫妻重逢,他们之间甚至有些木讷用言语的细节展示出来,完全省去相见时复杂情节,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作者来展示亲切的,温暖的家庭氛围。同样在《荷花淀——白洋淀纪事之一》中,作者也没有花太多的笔墨在故事的情节上,前面一个情景是水生和妻子商量自己要参加部队抗战的事情,后面的情景是水生嫂和几个妇女偷偷来送别他们的丈夫,在芦苇荡遇到敌人,后又化险为夷的故事,作者没有对战斗进行太多的描述,只是一两句话带过。显然,孙犁抛开传统小说的对情节设置的复杂套路,取而代之的是对生活场景进行了某种艺术性的“拼接”,场景的设置甚至超过了对故事情节的构建,然而正是这种看似零散的拼凑的场景、人物直白简单的对话,与作者流露字里行间的对白洋淀水乡和生活在上面的普通劳动人民的热爱,制造出了专属于那片土地的美好、宁静,同时富有生命力的意境氛围。“批评作品的好坏标准,是‘情调’两个字。[8]郁达夫认为只有当作品酝酿出情调出来,当读者能够体会这种情调,这其中境界、意蕴,这种意境不在他的文字何其优美,也就是意境主宰着作品。从文和孙犁就是通过淡化情节,让零散的故事情节围绕在既定的主题意境周围,不但没有使叙述散乱,反而因此使小说表现出自己独特的意境氛围。
植根于乡村的乡土小说,是不可能独立于乡村的环境和民风民俗的。利用对环境和风俗画的描写,营造具有乡村特色的意境氛围,是乡土小说独特之处。而沈从文和孙犁在作品中大量描写乡村环境,更是将作家自己的情感融入其中,情景交融,于是作家的情感与笔下的风景完美结合。在小说《边城》里面,对于环境的描写占据了很大篇幅,甚至使人物,故事情节都成了小说的点缀。作者一开始就在小说的开头介绍了这个似乎是与世隔绝的地方。“茶峒地方凭水依山筑城,近山一面,城墙俨然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临水一面则在城外河边留出余地设码头,湾泊小小蓬船。……贯穿各个码头有一条河街,人家房子都一半着地,一半在水,因为余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设有吊脚楼。”[3]这里的小城依山而建,有城墙包围,有河水流过,有乌篷船,有沿河的街市、吊脚楼等等,“秋天来溪水清个透亮,活活地流着,许多小虾子脚攀着一根水草在浅水里游荡。有时又弓着身子一弹,远远弹去,好像很快乐。”[3]随着作者的叙述徐徐进行,读者眼前不禁展开一幅湘西流水人家的画卷。作者带领着读者一起领略这个如同中国水墨画一般的湘西边城水乡,那饱经了历史沧桑的古城墙,依山而建的吊脚楼,鳞次栉比的小蓬船……不仅仅如此,对茶峒这个地方自然风景的描写也融入了当地特有的民俗特色。春季有桃花萦绕房屋,有沽酒可饮。夏季到处是农家晒紫花色衣服的,成为这里的标志。秋季,在黄墙黑瓦吊脚楼与大自然的山水景色融为一体。自然的山水与人类的活动和谐共存,沈从文将笔下的湘西故土幻化成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不管是冬去春来,还是江水水涨水落,时间都没有改变这片在桃李杏花簇拥下,细竹围绕的边城的宁静。如此平和,美丽的土地怎么不会养育出像翠翠、天保、傩送、船总顺顺等等这样淳朴善良的人呢。作者对边城环境的大力渲染,让读者尽情感受湘西边城的如画景色,就是要与被诗化的人物,被淡化的故事情节相结合,从而营造出一个整体式的湘西边城田园牧歌式的意境氛围。
孙犁也在创作的乡土小说中通过对自然环境的描写,来营造小说的意境。小说《荷花淀》中,开头就有这样的描写,“月亮升起来,院子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的怀里跳跃着。……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候望望淀里,淀里也有一片银白色的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5]孙犁有意避开战争给农村带来的创伤,取之替代的是冀中平原白洋淀水乡的静谧与悠然。女人坐在皎洁的月光下编织芦苇席,时而还可以感受到飘来缕缕的荷花清香的描写,让整个小说呈现出北方水乡人与自然和谐的气氛。这种意境的氛围抒写在小说《琴与箫》中也有精彩的展现,“我们又在白洋淀里结合了。已经是初秋了,稻子比往年分外的好,漫天遍野的沉重低垂的稻穗。在田埂上走过,稻穗扫着我的腿,我们就像每逢跳到交通沟里一样,觉得振奋。”[5]作者将农村朴素的乡土之境,农村最为普通平淡之物放置于文本中,勾勒出白洋淀的宁静之美,从而衬托出独属于冀中平原白洋淀水乡的意境氛围。而在这样的环境生活的人们,都保持着质朴,纯洁的心灵,不管是像水生嫂这样农村妇女的深明大义还是像水生一样勇敢坚毅的男人,都与作者描写的环境相协调,共同营造小说的意境氛围。
沈从文和孙犁在乡土小说中通过诗化人物形象,淡化故事情节和渲染自然环境来营造小说的意境,这是他们的相同之处,当然两位作家在乡土小说中对意境营造的不同也是很明显的,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在诗化人物形象方面,沈从文更加注重理想人物的书写,而孙犁则是对民众形象的真实呈现。沈从文在边城中试图构建一个与世隔绝的湘西边城的乌托邦,人们与世无争,与外在的大时代隔绝开来,那里的人们依旧保持着祖先遗留下来的习俗,比如,天保和傩送两兄弟对翠翠表达爱情之意,是通过夜里到女孩住处唱山歌来表达的,迥异于汉民族的媒妁之言的方式。自然,像《边城》中的翠翠、《三三》中的三三、《长河》中的夭夭,她们一出场就扮演了一个理想化的人物。不仅从她们的外貌,语言,以及对爱情的表达,都是极其单纯,没有半点杂念,她们仿佛就是大自然之女,纯净、温柔、恬静、忠贞,从外表到内心皆姣好无比,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找到这样的人的。相比之下,孙犁乡土小说中的人物就真实得多。比如在《荷花淀》中,村里的几个妇女划船给游击队里的丈夫送衣裳,却险些被敌人逮住,幸亏被游击队搭救,“几个青年妇女划着他们的小船赶紧回家,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一路走着,因过于刺激和兴奋,她们有笑说起来,坐在船头的转过头来,撅着嘴说:‘你看他们那横样子,见了我们爱搭理不搭理的!’‘啊,像是我们给他们丢什么人似的。’她们自己也笑了,今天的事不算光彩。”[5]同样是对人物的诗化,也就是将人物的人情美,心灵美呈现小说的意境氛围,但是孙犁选取的人物大多是普通的农村妇女,她们具备令人敬佩的高尚人格外,但还是会对冷落自己的丈夫抱怨,会对丈夫当兵参战的想念,会对丈夫长久不回家发小脾气等等,这些都在小说中简单直白的语言中的得以表现。又如在《嘱咐》中,“女人在外边也笑了,‘真的!你在外面想过家吗?’水生说:‘想过。’……‘嗯,你这几年不容易啊。’‘自然,你们也不容易。'水生说。‘嗯?我容易。’她有些气愤,把饭端上来,放在炕上。”[5]这些都表现出孙犁对诗化人物形象时,更加偏重于对民众真实的呈现。
在通过淡化故事情节上来营造意境方面,沈从文小说中的故事情节相较于孙犁更加曲折。故事的发展有一定的曲折,如在小说《边城》中,翠翠本可以和傩送幸福在一起,达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结局,但是作者安排了天保行船失事让故事出现了转折,而结尾那句“那个人,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3]更是将两人的结局推向了未知。在孙犁乡土小说中,作者往往是以一种直线式的叙述来完成的,故事的发展没有什么曲折。小说《嘱咐》就是讲述水生转战回家停歇一晚,与妻子之间的对话,对话也十分简短直白,甚至水生还体现着农村男性那种憨直木讷的性格,不擅长表达。《芦苇荡》也只是讲述了一个划船的老头为了自己一个承诺,英勇就义的故事。孙犁的这些乡土小说没有像沈从文小说那样有一个具体的故事情节,更像是一个生活的片段,一个生活的剪辑,所以也就不同于沈从文小说有较为完整的,甚至有些曲折的故事情节了。
沈从文和孙犁在意境营造上所表达的意义是不近相同的。沈从文作为“京派”文学的代表人物,与其他“京派”作家一样,不但“讲求一种纯正的‘文学趣味’,厌弃商业性文艺实利观与政治性文艺功利观;讲求‘和谐’——‘节制’与‘恰当’的艺术境界与创作分寸感的把握,和大度从容的艺术风格”,他们更是“试图通过文学去完成重建民族文化、重建民族性格的民族现代之路”。[10]显然,在他的小说里就是要营造这种还原了人性的,没有被都市商业化污染的,淳朴纯净的,似乎带有野蛮气息意境氛围,而营造的这种意境氛围与三四十年代动荡不安的社会大背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的真正用意就是要通过融入在这种意境中的湘西民族的人性美与人情美,为整个中华民族注入美德和新的活力,“拟将‘过去’和‘现在’对照,所谓民族品德的消失与重建”。[10]与沈从文小说对意境的营造强调与政治,时代的“距离”不同,孙犁小说的意境营造却受到了阶级意识和权利话语的影响。“1944年,孙犁初到延安,他在鲁迅文艺学院文学系做研究生。……在《解放日报》副刊先后发表了很有影响的《荷花淀》《芦花荡》等,……孙犁就这样在河北平原和晋察冀山地扎下根,在延安开花结果了。”[11]值得注意的是,在1942年,中共中央在延安针对整风运动的问题上再次召开文艺座谈会。会上毛泽东同志以政治领袖的身份对延安乃至对整个文艺工作做了重要的报告,后来该次讲话被整理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该报告整理后在《解放日报》上刊载。实际上《讲话》不同于纯粹的文艺论著,是具有很强政治策略,阶级意识的产物,明确提出文艺“首先是为工农兵服务”,让文学成为大多数普通人的共同财富。钱理群先生曾说过,“只有理解《讲话》,方能理解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学。”[12]显然,孙犁受《讲话》精神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在他小说意境营造上是有迹象可循的。比如在人物形象诗化方面,作者赞美的是作为农民身份的农村普通妇女,歌颂的是军民和谐的农村生活,以及展示战士为革命牺牲的壮烈等等。在淡化情节方面,作者一个场景,一个生活画面中的人物对话都是在体现战士的英勇和妇女的声明大义。在《荷花淀》里把荷花叶描写成铜墙铁壁,把粉红色荷花箭写成保护白洋淀的哨兵,都将战争革命的意识融入到了环境描写中。孙犁自己也说“我们渲染的目的是加强人们战斗意志”,“只有在政治事件里,才能形成风俗画,才能表现生活。”[11]由此可见,孙犁乡土小说中意境是在某种程度上受到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的。
总之,沈从文与孙犁在乡土小说中对意境营造上,既有相似之处,比如诗化人物形象,淡化故事情节,渲染自然环境与风俗画,又有相异点,这主要表现在沈从文注重对理性人物的书写和孙犁对民众形象的真实呈现,故事情节的曲折与直线式叙述以及在意境表达意义方面的不同,正因为相同点使两位作家的乡土小说被称之为诗小说或者是抒情小说,而也正因为两者的不同点使得中国现代文坛抒情小说更加多元化,多样化。同时,小说中的意境营造产生的无穷魅力,也就是“小说的故事、人物、语言和思想,一切都服务于一种意境,综合形成着一种氛围,一些深邃难言的东西蕴含其中,只交给读者的领悟力。小说的吸引力和生动性,也都在意境营造之中存在。”[13]不得不说两位作家在意境营造上的成就对当代抒情小说有重要的借鉴和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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