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大道

2015-04-01 01:12韩永明
当代 2015年2期
关键词:二王县长大道

韩永明

梅方刚刚坐进省城总督府饭店的包间,龚玉仁就把电话打进来了,说工地上又出事了,工程队把二王的爹搞死了。梅方问怎么个情况,龚玉仁说,挖掘机这几天正在二王那里作业,填那个豁口,二王的爹睡在豁口里,挖掘机一斗土石方倒下去,他爬起来跑,慌乱中摔倒在石头上,碰了脑袋,送到医院抢救,没醒过来。现在,二王及一些拆迁户都去了医院,要闹事。梅方说:“你给应急办报告,给胡县长和庄书记报告吧,我在外面。”

梅方这次到省城还是跑钱。可很不顺。走前,他给办事处主任小邵打电话,让他在总督府订了大包房,去专卖店买了好酒。没想到客人却请不到。有人说姑娘下午从美国回来了;有人说晚上要开会,事情非常紧急。就连从西楚县走出来的几个老乡,也不是打了头孢就是出差在外。

小邵其实提醒过他,说近段时间中央有巡视组在暗访,一些高档酒楼都门可罗雀了。可他有点儿不信邪。偌大一个省城,该有多少盛宴,巡视组真能管得住这满城的筵席?

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些年来,吃饭已经是一种办事模式了。无论办什么事,大事小事,公事私事,请人吃饭是第一件事。吃过饭,司机送领导各奔东西,把土特产送到人家家里去。第二天再去办公室谈事,一切都自自然然。如有人要打牌要洗澡要吼歌,就临时做一些调整。梅方有点儿不相信现在有哪个程序员能一下子把这个程序修改了。

直到车子进了总督府,他坐在包房里打电话时,才意识到问题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梅方挂了龚玉仁的电话,对小邵说:“走吧,客人们不会来了。”

小邵说:“包房最低消费4888,不消费也要付费的。横直要吃饭,不如点几个菜慰劳一下自己,这样好和他们讲价一些。”

梅方说:“不是钱的事儿。走,先去办事处住下来。”

小邵说:“您总要吃饭吧?”

梅方说:“去吃你们食堂吧。现在省里的领导都带头把头缩着了,我们把头伸到省城里来挨一刀?”说着把手机装进提包里,站起身。

可一行人刚走出包房,梅方的手机响起来。梅方掏出手机一看,是庄书记。庄书记让他赶回去,立刻,马上。

从省城回县里,小车要六个小时。上高速前,梅方让司机找了一家路边店,几个人一起吃了晚饭。

一上车,梅方便让小米抓紧时间眯一会儿,说今晚可能挨不着床边儿了。小米问道:“是工地上又出事了?”

梅方“嗯”了一声,就把头靠了,闭上了眼睛。

可睡不着。庄书记电话里没说让他回去干什么,也没问他的情况,只让他立刻回去,这让他感到庄书记不是一般的不满。他想一定是二王爹的事闹大了。

发展大道从拆迁开始,一直就不太平。有喝农药的,有开煤气罐搞爆炸的,有让孩子去阻止挖掘机的……梅方接手指挥长时,拆迁工作已基本结束,可遗留问题很多,有女人在县政府广场脱光衣服喊冤的,有到县政府静坐的,有到市里、省里、北京上访的……

梅方此前一直在河口乡任书记。河口乡是一个不起眼的乡,他压根儿没想到县里这次换届,自己会当上副县长。上任之前,庄书记找他谈话。他坦诚地说自己感到很意外。庄书记说:“你在河口搞了一届,搬迁了一个集镇,居然没有人闹事,没有人上访。”

“就因为这提拔我,是不是有点……?”

“这不是偶然的。”

梅方说:“运气好吧。”庄书记说:“我不排除这里面有运气,我也相信人确实有运气。现在做事做官,多多少少都有点博弈的味道。可这不光是运气。”

也确实不光是运气。梅方到河口以后,开始建新集镇,搬迁乡政府。县里的领导去乡政府找他,办公楼里空空如也,就问当地群众书记乡长去哪儿了,老百姓大声喊,“起集镇(起急症)了!乡的干部都起集镇了!”

集镇有一帮小混混儿,喜欢闹点事,为首者叫绿毛儿。梅方到任不久,绿毛儿到处散布谣言,说新书记没拜码头。乡里干部把这事说给梅方听,梅方说,原来的书记都拜码头了?干部们都笑,不置可否。梅方说,他有点嚣张,那我就拜一下?过了几天,机会来了。梅方正在一家餐馆吃饭,值班的副书记打电话来,说绿毛儿带了几个人到乡政府了,都骑着摩托,来堵乡政府的大门,说是要替大众小食堂要账。

大众小食堂是乡政府机关旁边的一家餐馆。政府来了客人就在此接待,接待了几年,白条积了十几万。餐馆老板找乡政府结账,乡政府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后年。餐馆李老板很无奈,只好不上好菜,任他干部们耀武扬威点什么,他都说卖完了。政府只好去找别的餐馆,可人家根本不让乡政府签单,话说得更难听:“还好意思到处吃,连卖豆花儿的就不望那一方了。”

事虽小,可梅方觉得它很让干部没形象,早寻思把这事给处理了。现在倒好,居然让绿毛儿找上门来了。

梅方接完电话就往乡政府走。边走边打电话给李老板,问他是不是请绿毛儿收账了。老李吞吞吐吐地说,是绿毛儿主动找上门来要帮他收账的,说抽百分之十五。梅方一听心里有数了。到乡政府机关,看到绿毛儿几个人堵在机关大门前,不让干部们下班,便走到绿毛儿跟前,搡了他一把,“你就是绿毛儿,带信要我拜码头的那个东西?”绿毛儿穿着黑背心,两臂抱在面前,臂上都是肌肉疙瘩,而梅方个子不高,足足比他矮了一头。绿毛儿说:“你动手,叫我东西?” 梅方说:“你不是东西?” 绿毛儿说:“你骂人!”梅方说:“我骂你了吗?如果我骂你不是人,那才是骂了。”绿毛儿圆睁着眼,脑袋摇着摇着,朝地上吐了一口,“今天我不和你计较,把钱拿出来,我走人。”梅方说:“我知道你今天是故意找茬的。你先说说码头怎么拜,是讲文,还是讲武?”绿毛儿吼了一声:“讲钱!”梅方往绿毛儿跟前跨了一步,他想让绿毛儿动手,“讲钱不公平,还是讲打吧,这个你占便宜一点儿。”说着拍了两下绿毛儿的脸。这一下果真激怒了绿毛儿,绿毛儿猛地一拳砸在梅方脸上。

绿毛儿一动手,手下人都动起来了。梅方吼道:“让他们退下,我们单打独斗。”梅方这一喊,其他人都怔住了。绿毛儿心上很得意,心想你一个文弱书生,要打架?就莫怪我占便宜了。于是就和梅方打起来。左一拳右一拳,把梅方打趴在地上。绿毛儿很得意,说:“怎么这么不经打,起来再打,要不我们先订个生死文书?”梅方鼻子里来了血,嘴角来了血,连连摆手,“不打了,我认输,明天我把钱给你送去。”

可没有等到明天,县公安局就来了一辆警车把绿毛儿抓了。在看守所里,绿毛儿才明白自己上了当。把人家打成轻伤了呢。绿毛儿家人这才请村里书记带了礼品替绿毛儿赔罪,说只要不判刑,绿毛儿出来了在镇上给梅方赔罪。梅方找县公安局政委,替绿毛儿求情,说关几天给他一个教训算了。绿毛儿放出来,没回家,直接到了乡政府,跪在乡政府门口不起来。

收拾了绿毛儿,梅方回县里,找县里几个部门讨要了十几万块钱,挎在身上,叮叮当当地坐着班车到河口,挨个去餐馆里兑白条。多年的账,梅方给他们结了,餐馆老板们恨不得跪下来给他磕头,都说这回我们放心让乡政府的干部吃了。

河口乡的窑湾有几个老上访户,上访原因是挖煤放炮把他们的房子震裂了口。梅方去河口后,几十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老妇人找到乡政府,说乡政府这回不解决问题她们就在乡政府住下来,不走了。梅方一打听,家家户户都姓梅,辈分是梅方的祖奶奶辈,便一声一个祖奶奶,说他早听说了祖奶奶们房子被震裂口的事,明天重孙子就去请专家挨家挨户给祖奶奶们去看,如果实在是放炮震坏的,他负责修好。祖奶奶们听梅方几声祖奶奶一叫,心里就软了,又答应明天就着人去看,当下就撤了。第二天,梅方果真带人去了窑湾,弄清楚真正受影响,成了危房的只有两户人家,而且这些祖奶奶们也都是这两户撺掇来的,于是便找到他们,劝他们干脆搬家算了,搬到乡集镇上去,到那里去开馆子。这两户稳住了,整个窑湾也再没人往县里、市里跑……

庄书记说:“把话摊开了说吧,这次提拔你,是我在为发展大道做组织准备。血淋淋的事情,必须要有能臣干将。”

梅方这才弄明白庄书记提拔他的用意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他很不想干,可现在这个时候由不得他了。

“实话说吧,这次将卢县长调整到政协那边,与发展大道工程有关。一是因为拆迁,群众对他意见很大。更重要的是,我很担心他处理拆迁遗留问题的能力。现在,虽说拆迁基本结束了,但遗留问题越来越多。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必须找一个优秀的防暴队长。要把一切问题果断干脆地消灭掉。”

梅方听出来了,庄书记并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只不过是事先给他打个招呼,让他有点儿思想准备。

他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乡镇的书记们看见他,有恭喜他的,也有说风凉话的,要他多感谢发展大道,不管别人如何流血如何牺牲,你梅方是发展了。

他明白这些人话里的潜台词。

梅方上任之后,才知道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几个老上访户,问题确实都不怎么好解决。

如刘丽丽,房子在拆迁时起火了。打火警电话,消防车半天不到现场。刘丽丽认为是因为她不愿意拆迁,有人故意纵火,119是故意拖延。梅方把办案人员找到办公室,可办案人员拿出确凿证据,证明起火原因是电线老化,消防车没及时赶到现场是因为一台装满水泥砖的拖拉机堵在路上……

朱彩霞是因为拆迁时老公一个人领了补偿款,然后跑了。梅方去找拆迁办,可拆迁办的人说他们是依法办事,她老公手里拿着结婚证,来领补偿款,我们没有不给他的道理。可朱彩霞说,这是拆迁办不负责任,她和老公其实早就离了。

高喜喜是因为断水断电后,她提水摔断了腿,丈夫又和她离了……

这些事看起来简单,处理起来却很伤脑筋。梅方想通过一些渠道多给她们一些赔偿,领导却不同意,这事也就拖着了……

二王爹的死,梅方有些怀疑是工程队老郐搞鬼。想着想着便坐正起来,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问问老万或是老龚。找到号码拨过去,见小米头靠着椅背打瞌睡,就把电话挂了,发信息。

先问老龚,可老龚没有回。又问老万,老万回了过来,“二王要抬尸上访,龚正斡旋。”

“肇事司机呢?”

梅方的短信铃声是鸟鸣。小鸟婉转一声,小米就把头扭过来了,“梅县,何老师这么早就查岗了啊?”

小鸟又叫了一声:“跑了。”

小米又说:“您老干脆打电话吧。发信息,手摁疼了也说不清。”

梅方这才答理小米,“不是节约电话费嘛。这里是漫游。”

小米噘了一下嘴。

小米已跟了梅方一年多了,知道何老师喜欢查岗。时间一长,便觉得梅方有些窝囊。有回梅方说着说着电话,小米便把手机夺过去,故意嗲着声音说:“何老师,梅县长正和我在一起呢,我们在酒吧里喝酒呢。”梅方连忙把手机夺过来,说这事也是能开玩笑的。小米说,我本来想说在宾馆里开房的。梅方恨得牙痒痒,心想她追得这么紧,正是因为你这个丫头呢。

小米是考公务员考进来的。县政府办本来不想要女的,可笔试面试,滚了几轮,前几名都是女生。政府办除了感叹几句阴盛阳衰、知识都让女人掌握了,没别的办法。把小米分给梅方,梅方不想要,要政府办主任调调;可政府办主任说没有余地,政府办的秘书他都扒拉去扒拉来,就小米灵活一点儿,文字功底也好。还说梅方现在管城建,管开发,跑项目跑资金什么的,小米是最合适了。在饭桌上,有个美女,男人的酒就下得快,平添几分豪气。小米后来知道了这个过节,对梅方说,多谢梅县收纳我。我就像一个没人要的丫鬟,现在总算找到一主儿了。梅方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说小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开玩笑注意分寸啊,我不是主子啊。小米说,知道了,你是上级,是领导。

小鸟又叫起来。这回是老龚。“刚才正跟二王谈判,他们的条件太离谱。不要钱,要爹,要命。不搬迁,不住楼房。”

小米以为梅方是在跟何老师短信,对司机说:“老牛,你干脆给何老师打个电话吧。叽叽啦啦的,我一点儿瞌睡都吵跑了。”

老牛知道小米的判断出了问题,戗她:“丫头,你没觉得省城的空气呛人了?小心回去后,咳出来的都是省城的尘土。”

小米这才安静了。

不大一会儿,梅方的电话响起来。果真是何老师打来的,问他在哪儿,和哪些人在一起。老牛瞟了小米一眼。小米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梅方接了电话,索性打电话给老龚,要他老实说这事究竟与指挥部有没有关系。老龚说应该没有。梅方说,工程队呢?他们为了工程进度,也许会出此下策。老龚说,老郐有这个胆量?

梅方挂了老龚的电话又打给老万:“你不是说有戏吗?”老万说:“我被人家耍了。”

梅方啪地挂了电话。他真想狠狠骂一顿老万。

二王是拆迁钉子户。为了做通二王的工作,梅方要老万多和二王套近乎,培养感情,并特地给老万批了一笔费用,让他时不时请二王喝酒聊天。昨天,梅方问老万二王怎么样了,老万说松动了,提出补偿低了,要增加两万块钱,他准备让人把二王的泥巴稻场算成水泥稻场。

一路六个多小时,梅方一直在考虑怎么平息这出矛盾的问题,他想庄书记找他回去就是干这事的。可要到县城时,庄书记打来电话,让他去广发宾馆。

房间里还坐着公安局杨局长。梅方一进门,庄书记便和梅方说,这么急找他回来,是因为杨局长手里有个案子。

梅方的工作与政法不沾边儿。他一时有点儿蒙,望一下杨局长。杨局长说,是刘三儿,在洗脚城里,强奸一个洗脚妹,把人弄死了。

梅方还是有些懵懂。杨局长说:“他哥打电话来,要我们想办法保命。”

庄书记一直在抽烟,房间里烟雾弥漫,简直就像盘丝洞。庄书记说:“梅县长你坐下吧。这事我很纠结。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刘三儿的亲哥在省人大当副主任,梅方心里明白庄书记为何纠结。他望了杨局一眼。

杨局说:“干脆把话挑明了吧。刘主任当副省长时,一直分管财贸口。庄书记的意思是,如果要保刘三儿这条命,也不能就这么保了。发展大道资金不是出问题了吗?”

梅方这才懂了。

“我也是不得已,”庄书记见梅方不吱声,点了一根烟,说,“可没办法,刘主任的面子我们不能不给。要发展,总要付出代价。现在上访的接二连三,二王那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早日把发展大道建起来。我们不付出这个代价,就要付出别的代价了。”

梅方心里再明白不过了,在心里叹了一声:那个洗脚妹的命白丢了,连冤也没人给她喊一声了。

“死者有心脏病,其实强奸只是一个诱因。”杨局又说。

“庄书记,”梅方知道庄书记和杨局都在等他说话,他不能不表态了,“我……有一个担心。人死在洗脚城里,洗脚城人多眼杂,难保没有人注意到。现在,什么人都有话语权,人人都是新闻记者,只要一部手机,一台电脑,就可以捅天。那时我们就比较被动了。还有可能影响到刘主任。”

梅方这么说,当然是提醒庄书记慎重的意思,没想到庄书记做了另一种理解:“对,梅县长的意见非常对。我们要有面对公众质疑的准备。”

“目前消息没有泄露出去。”杨局长说。

“好吧。这事就这么定了。老杨你明天和梅县长一起去省城找刘主任,亲自给刘主任汇报。你着重讲一讲案子,梅县长着重谈谈发展大道的事。”

庄书记说完打起了呵欠。梅方准备去医院那边看看,庄书记说:“算了,你回去休息吧,医院那边翻不了天。”

梅方出门时,用手揉了揉眼皮,他感觉眼里很痒很涩。看杨局跟在身后,便说:“我是个老沙眼,烟一熏,就要流泪。”杨局也揉了揉眼,说:“老庄烟抽得太凶了,门又关得死紧,眼睛熏得都睁不开了。”

梅方第二天一早就和杨局长赶往省城见刘主任。这次很顺利。刘主任听完杨局长关于案子的汇报说,小杨考虑得很细致,他没有别的意见。并主动询问起梅方发展大道的进展问题。梅方说了资金问题,刘主任说他可以给几家银行打打招呼。他现在弄懂了,小庄建发展大道远见卓识。这不仅是城市形象问题,也是在谋求西楚县的发展空间和潜力。有机会的时候,他要跟光年书记讲一讲西楚县的发展大道。

这次没带公车,也没带秘书和司机。车是杨局开,也是杨局借的一辆私车。在北京路的岭南会所吃完饭,两人便打道回府。一上车,梅方就给庄书记打电话,报告结果。杨局见梅方一路来都沉闷闷地,心思重重,就跟梅方开玩笑:“梅县,这次我给你当马夫,我得讨点打赏呢。”梅方说:“你差什么?你差的东西我给不了你呀。”杨局说:“那就把这笔账记下,小心我放高利贷。”梅方说:“穿草鞋的不怕穿皮鞋的。我现在是西楚县最大的债务人,虱多不痒,我不怕高利贷。”杨局说:“我不要钱。”梅方说:“真是都超脱了啊。钱都不要了啊。”杨局说:“不是超脱,别看你是个新科状元,可看得出来,老庄很器重你。老庄升了,上去了,怎么说你梅县是功臣吧,也该发达一下吧,那时我再找你连本带利收回来。”梅方说:“有这一天吗?”杨局说:“我很有信心。老庄为何孤注一掷搞发展大道,你难道不明白?”

梅方一下子哽住了,“我们说点别的吧,你准备拿洗脚城的事怎么办?”

“封了。”杨局说,“那个女老板滚蛋了。”

“她不会说出去?”

“她有这么傻?人死在她店子里。”

“没有目击证人?”

“包间里。去询问那些洗脚妹的时候,都说没看见,没人清楚洗脚妹是怎么死的。再说她确实患有心脏病,打工就是为了治病。”

“凭什么说是刘三儿奸杀?”

“尸体我们已解剖了。”

梅方不语。他心里被硌了一下。

杨局又说:“放心吧,我们可是专家。”

“这让人顶害怕的。”梅方突然记起了杨局给刘主任汇报时压根儿没提女孩有心脏病史的事。

跑了一段,杨局又找话说:“你觉得老庄这着棋怎么样?”

“刘三儿?”

“发展大道。”

“我是既得利益者,我的想法不可能客观。”

“现在下面的议论很多。”

“很正常。这么大的事情,难免。”

“有说政府这是变着法子卖地的,说这就像明星卖P。”

梅方斜了杨局一眼。

“虽然都是卖,可一般人都认为躲在理发店里卖的才是妓女,而那些开着宝马车去别墅里卖的就不叫卖。叫明星,叫艺术家。”杨局说。

“我们聊点轻松的吧。”梅方说。

杨局想了想说:“听说你那个秘书小米很有性格,敢夺你电话?”

梅方说:“有点率性。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大大咧咧,没什么忌讳。”

杨局呵呵地笑。一会儿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小心毁了你的发展大道。”

梅方惦着二王的事,聊了一阵,梅方便用电话找老龚,问二王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老龚说还僵着,他们现在不愿谈,什么都不说,只要尸体,说活人拘二十四个小时还得放人呢,他们只想让死者入土为安。可现在我们却不敢把尸体交给他们,怕他们抬尸上访。所以,胡县长已协调公安局调了三四十名干警到医院维持秩序了。

梅方说,现在没有理由把尸体扣下啊。老龚说,理由是要解剖。梅方问解剖的问题征求了二王的意见没,老龚说征求了,二王不愿意,所以就僵着了。

梅方又问肇事司机找着没有,老龚说还没。但公安局已经把老郐控制起来了。可他指天发誓说他绝对没让司机干这种事。我们分析,司机过失的可能性很大。二王的爹,个头不大,天色又黑,他趴在一堆瓦砾上,司机可能把他当成是谁扔的一件破棉袄。

梅方挂了电话,叹了一口长气。

昨晚上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在车上一颠一晃,这时睡意上来了。“杨局,我实在撑不住了,要眯一会儿。”说着就闭了眼睛。

“干脆把手机关了吧。”杨局说。

可梅方刚刚睡着,杨局的电话响了。杨局瞄了一眼,是贾政委办公室的电话,就把蓝牙打开接听。

“发展大道的拆迁户又闹事了。上百人去了政府,还弄了花圈摆在广场上,扯了横幅。庄书记要我们迅速处理。”

杨局听见梅方打鼾,就把声音调大了。

“庄书记的意见很明确,该抓的抓。我觉得,人是可以抓,可以办他们的法制培训班,可我担心激化矛盾啊。一旦动手了,引起冲突,恐怕不好收拾。同时人抓了,你总要放出来吧,不能把他杀了吧?所以,我得慎重一下。”

梅方已经醒了,听得清清楚楚。可没睁开眼。

他没想到二王这么快就去了政府。他和二王有过几次接触。反复询问过他们的要求,无非想在发展大道街边建房,想多弄一点儿补偿费。梅方当时有个思路,就是在县城别的地方找块地给他,暗中给他提高一些补偿。可他担心这会引起其他拆迁户的攀比,就把这事放下来了。他感觉二王并不是那么不讲道理、喜欢闹事的人。于是才让老万出面。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杨局说:“知道了。过七八分钟你再打过来,我来联系一下庄书记。”

杨局长其实是想征求一下梅方的意见。挂了电话,用手扯了一把梅方,“你可真是大将风度啊,家里火上房梁,你却鼾声如雷。”

梅方这才把眼睁开,“请示你呢?”

杨局说:“我这里好办啊,不就是抓人吗?可放出来,那就是你的事了。”

梅方说:“都闹得这么对立了,不抓,你还有什么办法?等他们砸了车、砸了办公楼的门窗,再抓,再判刑?再说,不抓,老庄那里你怎么交代?不抓,发展大道还修不修?一定要抓。先把二王控制起来再说。”

杨局说:“这可是你梅县长的意思,你可是指挥长啊。”

“不过要讲究一下方法。控制二王,还是让指挥部的人出面吧,名义是协商解决问题。尽可能避免上铐子。人都有张脸吧。打人不能打脸。上铐子就是打脸。有些人,只要破了脸,就破罐子破摔,鱼死网破了。”

杨局说:“就担心二王背后有人,二王是受人操控。”

“这个人你就得给他上铐子了。他有什么道理去闹?”梅方说。

杨局接受了梅方的建议,打电话告诉老贾,说他一会儿联系梅县长,让指挥部配合。

梅方把手机打开,小鸟好一阵热热闹闹地叫。梅方翻看,是呼叫提醒和十几条短信。有老龚、庄书记、老万,还有小米等等。

梅方没有回电话,先看短信。第一封短信就是小米的。小米发来一个微博链接。梅方打开,见是说二王爹差点被施工队活埋的事,标题有点惊悚:挖掘机大埋活人,拆迁户下跪求尸。还配有二王披麻戴孝和一些拆迁户聚集在医院以及发展大道上那辆挖掘机的图片。

梅方瞄了一下点击人数:13000,并有200多条跟帖。

梅方想不到有人这么快就把这事捅出去了。和杨局长说微博的事。杨局长问老庄知道吗。梅方说,我把链接发给他。

不一会儿,庄书记把电话打进来了,说他早看到了,已经让宣传部联系网站删帖了,比较麻烦的是有些网站论坛已经转了。问梅方现在到了哪里,梅方说还有两个小时到家。庄书记说,老杨这次的办法很好,用协商的名义把二王控制起来,现在胡县长和几个人搞车轮战,和他们谈,快挺不住了,你回来了去替替胡县长。梅方问聚集在广场上的人散了没,庄书记说,抓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都作鸟兽散了。

挂了电话,梅方给杨局说:“老庄表扬你呢,说你的办法很有效。”

杨局笑起来,“没有版权吧?我现在才明白老庄为何让你来当这个指挥长。”

梅方说:“都是逼的。”

还在路上,梅方就电话联系了小米和老万,让他们在政府办公楼等他。梅方到时,小米和老万早等在那里了。梅方就带着他们去了政府办接待室。

梅方进门时,屋里五颗脑袋都搁在办公桌上,一个个睡着了。老万望一眼梅方,就走到王大跟前,抬起手要拍王大的脑袋,梅方制止了,把老万招到跟前,轻声说:“你们吃了没?”老万说:“没呀。正要吃呢,你就打电话来。”又问小米:“你呢?”小米也说没。梅方这时便让小米去叫盒饭,一人一盒,送到接待室来。

盒饭一会儿送到了。梅方端起盒饭就狼吞虎咽起来,一边望着小米和老万说:“吃呀!”

也许是送饭的人说话声音有点大,吵着他们了;也许是饭菜香味刺激了他们,一会儿,二王和胡县长一个个都抬起身子来了。梅方说:“你们都还没吃饭吧,我叫了几个盒饭,要不要一起来一点儿?”

二王确实饿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快30个小时了,除了喝了一点儿水,没吃过任何东西。现在,莫说是饭,就是盛饭的盘子,也恨不得啃几口。

王大瞥一眼王二,不吱声。

胡县长明白梅方的意思,望了梅方一眼,站起来,扯了两个盒饭就吃,掀开盖子,叫起来:“嘿,还有鸡腿嘞!”又腾出手拍两个还在打呼噜的小宋和小向,“吃饭吃饭,不吃我可都吃了。”

梅方这时望着二王说:“吃呀!”又给小米使眼色。小米也在吃着,这时把盒饭放下来,拿起两个盒饭给二王端过去。

王大端起盒饭就吃。

吃了一阵,梅方问王大:“够吗?”

王大没吱声。梅方说:“小米,再叫两个来,我也没怎么吃饱。”

梅方要小米来,并不是要她伺候这一干人等吃饭的。在发展大道搞了一年多,和拆迁户打交道多了,也就悟到了某些奥妙。譬如,有些性子火爆的,有些蛮横粗暴不讲理的,在漂亮姑娘面前,就斯文一些,讲道理一些,火气也小一些,特别是那些好冲动的年轻男人。这是梅方没有想到的。梅方想不清这里面的道理,他只觉得这很微妙。也不与外人道,当作一个秘密藏在心底。

他想,有小米在跟前,二王可能好说话一些。

吃完饭,他对胡县长说:“胡县长你走吧,我来陪他们说说话。”胡县长明白梅方的意思,客套了几句,就和小宋小向走了。

梅方这时对二王说,这次事故,主要责任在他。老人被伤害的事,他心里特别难过。多么好的老人啊,多讲道理啊。他要去给老人磕头。二王也是非常讲道理的人,过去提的那些要求基本上都是合情合理的。他正在想方设法解决,只是没有想到施工队会干出这种事来。

梅方说了一大堆,二王都不吭声。

梅方说:“听说你们不要赔偿?”

王大说:“钱能让爹活过来吗?”

梅方说:“就是啊。人已经死了,别说钱,就是神仙也不能起死回生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是要杀人者偿命,这没有错啊,放谁身上都一样啊。老万你说是吗?”

老万说:“梅县长,要说街坊,王大王二是我老万最铁的哥们儿,有酒一起喝,今天我有酒,就喊他俩,明天他们有酒,就喊我老万,街坊都说我们像亲兄弟。要说对他们了解,我老万可是最了解他们的人了,就像他们了解我一样。就我所知,王大王二是我们这一片最有孝心的人。老人家这么一走,确实心里受不了。我都受不了。可是我也同意梅县长的看法,人死了就只能想死了的办法,多补偿一点儿。不然,这事僵着,别人会说闲话。我们这条街上别的不产,就盛产说闲话的人。再拖两天,不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来。这不是冤枉吗?”

梅方的想法,首先是要让二王接受赔偿。只要他们愿意谈赔偿,谈下去就有了基础。

“小米,你说呢?你们年轻人是什么样的想法?”梅方问小米。

小米没想到梅方会突然让她说话。“我?嗯……如果是我,我就要钱。这才现实。再说,就是钱多一点儿更好,这样活人心里可能好受一些。”

小米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梅方发现王二望了王大一眼。

“老大,你孩子在武汉念大学是吧,”梅方说,“今年几年级,学的什么专业?”

王大望了梅方一眼。老万说:“老大的孩子真不错,学的法律,三年级了。马上就要毕业了。”

“不错。”梅方说,“跟梅朵差不多。梅朵也三年级。现在什么最大,孩子最大。我担心什么,就是毕业后找工作。她性格犟,我当初让她报法律、中文、政治教育等等,毕业了,可以报考公务员、老师等等,可她坚决不干,要学什么公共卫生,天天跟病毒、细菌打交道,更要命的是以后找工作难。远远没有王大你享福。你的儿子,一毕业,就可以考公务员,也可以干律师,弄个律师事务所什么的。小米,你就是学法律的吧,看看,这个专业让你沾了光不是?一轮一轮地考啊,到最后,大部分都是法律中文这几个专业。”

王大嘴咧了一下,摇了摇头,“你梅县长的千金,还愁了工作,现在不是拼爹吗?”

梅方说:“在西楚县,我就算个爹吧。在省城、北京呢,我嘛都不是,连做孙子都没资格。”

老万和小米都懵懵懂懂地,搞不明白梅方为什么要和二王扯孩子。不是要谈补偿吗?

“老万,”梅方说,“王大的儿子,你知道名字吧,你帮我记着,明年毕业了,他愿意报考我们县的公务员,我来帮帮忙,择优录取,这不违背政策。”

老万这才理解梅方的意思。“梅县长,这可是您表态的啊。王大,你还愣着干什么啊,儿子叫什么?”

“王宏有。”大王说。

梅方又望着小米说:“小米,你也帮我记着。回去记在笔记本上。王宏有。”

说着便站起来,对王大说:“我们现在去医院吧,我给老人家磕个头烧炷香去。”

王大站起来,“我们想把爹弄回去。”

梅方说:“当然要弄回去啊。入土为安啊。”

说完一行人往医院去。路上,老万拿胳膊撞梅方,低声说,他们不会抬尸上访吧。梅方说:“不会了。”

又对二王说:“把老人家弄回去,赶紧发送。别拿老人家过不去了。这事如果闹僵了,公安局一出面,把人一拘,等于你们身上就有了污点,这对你们无所谓,可对孩子不利啊。再怎么,我们不能影响孩子的前途吧,我们上蹿下跳、颠来倒去为了什么?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他们过得好一点吗?”

王大望了望王二,说:“老二的姑娘在广州打工,几年没回来了。她想在县里找个事做……”

梅方说:“那打电话叫她回来呀!”

二王果真没有将父亲的尸体弄出去上访,而是弄到了殡仪馆。梅方把老龚和老万叫到办公室,商量对死者家属赔偿的事。梅方先问他们有什么想法,老龚说这种事情应该走法律程序,指挥部跟他谈不下来,而且也没有理由出这笔钱。老万摇头,说现在司机没抓着,上法院是猴年马月的事啊;再说,民事赔偿,王大用都七十岁了,按标准来赔,十万了不起,估计二王不会干。他们现在期望值很高呢。梅方说,我准备给他们五十万。老龚吃了一惊:“五十万?矿难中死的,也只赔二三十万。再说这笔钱从哪儿出?胡县长庄书记会准吗?”

梅方说:“我要让他们觉得钱多,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多,那样我们才好和他们谈搬迁的事。”

老龚不同意,说,对他们而言,钱给得再多,他们也不会觉得多。就是给他们一个亿,他们也觉得少了。老万却支持梅方的想法,说赔偿问题确实是解决他们搬迁问题的一个基础,这个问题不解决好,搬迁问题就无法谈。现在,你多给他五十万让他们搬迁,这不合适,传到其他拆迁户耳朵里,拆迁户会闹翻天;而以对死人赔偿的名义,他们就不会说什么。如果真能多给点儿钱,二王他们一感动,或者说感受到我们的诚意,那样搬迁的问题说不定就好谈得多。老龚说,一码归一码,我料想,二王他们就不是那种感恩戴德的人。搞不好会适得其反,说不定他们尝到了甜头,闹得更厉害。

不能说老龚说的没有道理。梅方其实也想过,最大的风险不是二王闹,而是其他的拆迁户。现在的人就没有老实的。可他还是想试试。“这个钱,指挥部不会拿,也拿不出来,谁拿?施工方。人是他们搞死的,他们理所应当担责。再说,发展大道工程款多少?上亿啊,迟一天竣工,早一天竣工,也就是几万的进出。我想他们不会不明白。”

老龚说:“如果我们按工程进度把钱给人家了,我估计这事有戏。问题是我们已经拖了人家的工程款了。”

发展大道的资金都是协调几大银行借来的,现在县里几家银行别说再贷出款来,光催命似的催还款。为了按协议付给施工方资金,上一次甚至借了机关干部和事业单位职工的工资。

梅方说:“可我还是不想放弃,怎么说呢?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应该是个机会。钱的事情,我来找他谈吧。”

老龚便不再说什么了。

梅方说:“这个事就这么定了吧,一会儿我们去一趟殡仪馆,吊孝去。小米你多买点儿鞭炮和花圈。”

想不到在老郐那里遇到了麻烦。老郐说这钱他不能出,必须等公安局破了案子。现在,在人没逮着的情况下,他要是赔了人家的钱,那就等于认了。梅方说,人是挖掘机弄死的,你能脱得了干系吗。老郐说,梅县长您这就有些武断了,人确实是机器搞死的,开机器的人也确实是工程队的人,可是您能说他不是受人唆使吗。梅方说,要说唆使,你嫌疑最大。老郐说,就是这个理。如果我赔钱了,人都会认为是我老郐在背后唆使的。但我指天发誓,我没干这事。

老郐的话不无道理。可梅方现在却没有别的办法。二王不搬迁,一栋房子耸在路中间,施工也难进行下去了。他想了想,拨通了城管局长小田的电话。说有人向他举报施工队乱倒渣土、渣土车超载等等,让城管局去看看,好好处理一下。田局长说,我正想找您呢,确实有人举报了,可想着是发展大道施工,您是指挥长,所以……梅方说,你这话我不爱听,好像你在给我面子,那我现在告诉你,你给我好好处理一下,让他们懂点规矩,明白吗?田局长说,明白了。

梅方放下电话不到半小时,老郐就打电话过来了。说晚上要在一起聚一聚。梅方知道可能是田局长派人去了,说没时间,二王的事没弄下来。老郐说,不就是五十万吗?我认了,不过现在我账上确实没钱了,我只能认账,我写个条子,签字画押,指挥部拨付工程款的时候抵扣。梅方故意说,不行吧,那样你不是背黑锅了吗。老郐说,我想通了,只要梅县长知道我老郐背黑锅就行了,事情总有弄清楚的那一天吧。梅方想了想说,那这样吧,就以指挥部的名义吧。老郐说,这样最好了。梅方说,那好吧,我听你安排。

晚上吃饭时,老郐便和梅方说田局长要停工整顿的事,要梅方给田局长打个招呼。梅方说,这话我不好说啊,他依法办事啊。现在老百姓意见大啊,说县城乌烟瘴气,到处都是一股粪坑味。城管局、县政府的人都被老太太们骂得熟透了。老郐说,只要不停工,怎么都行,我们把乱倒的渣土都挖起来,他们说倒哪儿我倒哪儿,月球上、火星上……都行。超载的问题我打保票,如果街道上再有抛洒的渣土,我老郐用舌头舔起来。

老郐把话说到这里,梅方便借梯下楼,说我也不想停工啊,你拖延了工期,只扣钱;我是后半辈子的前程。说着拿起电话拨田局长,说他代老郐求个情,停工的事是不是算了,让他们好好整顿。

钱的问题解决了,梅方这才给胡县长打电话,说准备彻底解决二王的事。没想胡县长却不同意。胡县长的理由是两个,一是财政现在借不出来,没钱借。昨天开了一天办公会,就是研究干部和老师的工资问题,弄了个方案,还在纸上。二是五十万太多了。真赔这么多,估计会后患无穷。梅方说,总不至于有人会为了五十万去死吧。胡县长说,说不定真有。

几家银行又向梅方催款了,梅方只好去找庄书记。庄书记说刘主任打电话过来了,说他给省发行的吴行长打了招呼,吴行长想听听情况。让梅方和县发展银行的老周一起跑一趟省发行。

梅方想了想,问庄书记:“能不能请吴行长过来?上次去省城,请吃饭,都不敢出来,怕被巡视组巡着了。西楚县没得巡视组啊。这是其一。其二,银行要投资,考察一下投资项目,那也是必须的。”

“你的想法有些道理。”

“同时,我觉得还可以让宣传部去请一下省报、省电视台驻三江市的媒体。这会让吴行长感觉规格很高,同时也可以宣传一下发展大道。”

梅方是了解庄书记心思的。何况现在他也希望吴行长能解他的燃眉之急呢。他想让庄书记感兴趣,同意他的方案。

庄书记却没有立即表态,他把眉头皱着,嘴抿着。梅方又说:“我早就想给发展大道做一点宣传,让公众明白我们为何要建发展大道,明白省里是支持我们的。吴行长这次来也是机会。”

庄书记这才点头,“你的考虑有道理。确实需要引导一下舆论。这事就按你说的办吧,接吴行长过来。一会儿我来联系刘主任,最好让刘主任和吴行长一起来。宣传的事交给宣传部。”

“如果刘主任能来,最好能请市委钟书记来陪同。”梅方又说。

这当然也是一次增强庄书记和钟书记联络的机会。而且看起来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这事敲定下来,梅方却没有离开。他想着说说给二王赔偿的事。可直接说出他的想法,说出胡县长的意见,那是不妥当的。那样庄书记就更不会支持他了;闹得不好,胡县长还会对他有看法。

“庄书记,有件事情我还没处理好,二王的房子没拆下来。”梅方说。

庄书记瞪着梅方,似乎他现在才想起有这一茬。

“我是考虑,媒体来了,摄个像,拍个照,不像样子,不太好看,而且,这会引起刘主任、吴行长、钟书记他们的关注。甚至会影响到吴行长的信心。”

“你是说不让他们来了?”

“当然不是。我是想听听您的指示。”

“多赔点钱怎么样?可能吗?”

梅方心里乐了。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可以试试。问题是现在指挥部空空如也,拿不出这笔钱来了。”

“你想要多少?”

“五十万。”

庄书记怔了一下。梅方知道,他也是觉得这钱多了。

可庄书记没等梅方申述理由,就说:“五十万就五十万,一会儿我跟老周商量。”

梅方这才说这事他已经跟周县长说过了。庄书记想了想说:“这事你别管了,我把钱给你弄到位,你找二王去,让他们把房子拆了。”

梅方这才站起来。可走到门口,又被庄书记叫住了。庄书记说:“那几个上访户怎么样?”

梅方突然想起来了,庄书记这是担心那些上访者来堵省市领导的车。他在心里埋怨自己太疏忽。“这段时间还算太平,应该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吧。”

从庄书记办公室出来,梅方就叫上小米、老龚一起去找二王。

因为有刘主任做工作,吴行长来西楚县看项目了。因为事先做了充分准备,接待工作没出任何纰漏。刘主任、吴行长、钟书记等人都十分高兴。吴行长当即表态在资金计划和调度上,要重点支持发展大道。刘主任则高度肯定了西楚县重视城市建设、建发展大道的魄力和远见,并说他回去后要当面给光年书记汇报。

省报也在头版显眼位置刊登了消息和通讯,省电视台在新闻节目里播发了消息,又在《改革潮头》栏目里播出了以“发展大道”为题的专题片。

吴行长也打电话来说,他正在调度资金,顺利的话,一周之内,西楚县可以用这笔钱。

形势一片大好,梅方、庄书记都有柳暗花明之感,可没想这时候,洗脚妹的事在网上闹起来了,一个叫“骑剑下天山”的人发了一个帖子,称洗脚妹是被奸杀的。

梅方接到庄书记电话,赶到庄书记办公室时,看到杨局长已坐在庄书记办公室里。庄书记见梅方进门,向梅方翘了一下嘴,示意梅方把门关上。

庄书记桌上摆了一大沓打印的材料,望着梅方拍了两下,问道:“网上那些东西你都看了吗?我让宣传部打印出来了。没看,现在可以瞟瞟。”

梅方是从工地上过来的,排水设计有些问题,他正带着设计人员在现场研究修改设计,还没来得及看网上。

对庄书记利用刘三儿做文章的事,一开始,梅方心里很抵触很无奈。他觉得这太黑了。他在心里为洗脚妹叫屈,甚至隐隐约约地希望有谁能把这事捅出来。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心里的那点同情和悲悯已经淡然了。他感到害怕,更关心的是这事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会不会影响发展大道,影响到他梅方。他希望的是这事早点过去,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他把那沓材料拿起来,坐下来翻看着。

“可以肯定,这个骑剑下天山就是你的办案人员。不然他不会从解剖的角度来谈一个心脏病人发病猝死和外因致死的区别;他更弄不到死者颈部和后脑部受重力作用受伤的照片。”庄书记望着杨局长说。

“这种可能性不大,”杨局长说,“参加解剖的三个人,没带相机,连手机也没带。”

“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它有多大。你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不然,我们无法交代。”庄书记说。

杨局长点着头。他接到网监大队的报告后,就在找这个人。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动机问题,这是他几十年来破案形成的一种思维定势。可是从这儿入手那是太难了。刘三儿在西楚县害了不少人,说是恶贯满盈也不为过,也许这个家伙和刘三儿有过节。

还有,因为修建发展大道,空气变得十分糟糕,行车行人都有很多不便,而且机关工作人员和老师等等还为此常常推迟发工资,这也可能成为某种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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