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正德
(杭州师范大学 教师发展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1121)
从西北师范大学博士毕业到杭州师范大学工作已整整七年了,期间因忙于工作与生计,少有时间来回忆与想念。尽管如此,我尊敬的博士生导师李定仁先生的印象总时常地闪现在我眼前。在先生八十华诞来临之际,以先生在我面前扮演的三重角色——生命中的贵人、生活与成长中的慈父、学业上的严师为经,以与先生相知相识相交的感人片断为纬,编织成此文,以表达我这位关门弟子对先生的常怀感恩之心和常存感激之情。
每个人的成长进步,都离不开自己的贵人。何谓贵人?贵人就是在关键时刻能够扶助你的人,就是关注你成长进步、助你一臂之力的人。每个人的生命当中,都会遇到自己的贵人,我的导师李定仁先生就是我生命当中有幸遇到的热心扶助我成长并改变我命运的一位大贵人。
我原本是浙江省永嘉县一名乡村初中教师。在那贫瘠寂寥的小山村,我抱定 “与其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求佛,不如求学”的人生信念,想通过再学习给自己的人生重新定位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我白天当 “孩子王”,夜晚面壁自学,坚持七年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先后获取原杭州大学颁发的汉语言文学专科、本科文凭。2000年我考取了浙江师范大学教育硕士 (教育管理方向),2003年取得教育硕士学位后想继续攻读博士。但是,我是一名乡村教师,读的是 “没有围墙大学”——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后来取得的硕士学位又是教育硕士,可以这么说,我的学术出身是十分卑微的!像我这样的背景去考博,劣势十分凸显。众所周知,考博与其他类型的升学考试截然有别。考博首先要与博导 “套磁”,像我这样的背景,一般的博导是不肯招收的。2004年,我报考了两所大学的教育学博士,一所大学的3门课程考试成绩虽然都过了线,但所报考的博导只有2个名额,而我恰恰排名第三。另一所大学考的 《教育学原理》这门专业课只判给我55分,由于专业课不及格就直接 “判死刑”了。痛定思痛之余,我死死缠住我的硕士生导师李长吉老师,恳求他给我推荐合适的博士生导师。李老师一方面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另一方面他深知我爱好钻研、求学心切,于是在先生面前又美言又“打包票”,说我为人谦和正直,科研能力很强,诚如他在推荐信里所言 “道德与学问兼修”。由于是自己的得意门生 “打包票”,又由于我在攻读硕士期间发表了十几篇习作,先生答应我报考他的博士了。不过话说回来,先生对我这位学历是自考本科、学位是教育硕士又来自乡村学校的特殊考生,多少还是有点顾虑的,因为他以前招收的博士生基本上是在高校工作并且是评上副教授甚至是教授的,像我这样的背景在他招收的博士当中算是大大破了格的。于是,他勉励我要好好复习,认真备考。
功夫不负有心人,2005年我在西北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论专业博士招生考试中取得比较优异的成绩。但是,在录取过程中又出现了插曲。那年,西北师范大学博士招生名额特别紧张,先生只分到1个名额,可上线的考生又多。为了能录取我,先生亲自跑到学校要名额,经过多方协调,终于从其他学院调剂到1个名额。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先生打电话通知已为我争取到名额,从电话里听得出先生比我更开心。后来,先生告诉我,争取这个名额实在是不容易。他主要是看了我在攻读期间发表了十几篇论文后,发觉我具备教育科研潜质,为了我不被埋没而竭力给我争取机会。先生语重心长地叮嘱我,要珍惜这个机会,努力学习,刻苦钻研。我攻读博士的机会是先生给我争取的,没有先生的爱惜,没有先生的扶助,我就不可能从教育硕士到教育学博士的提升,不可能从山村到杭城的转移,不可能从乡村教师到大学教授的转身,是先生改变了我的命运,先生是我生命中遇到的一位大贵人。
先生是我这一生中永不可忘怀的贵人和恩师,更是一位慈祥和蔼的父亲。回忆与他的相知、相识、相交,回忆在西北师范大学的三年攻读博士的生活,不知会引发多少无以言诉的感激。先生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的生活与成长,他不是父亲却胜似父亲。
2005年金秋,我怀着期待,揣着梦想,携着妻子和儿子抵达金城兰州。一到火车站,先生特意指派的罗儒国师兄早早在出站口等候。在先生的精心安排下,我顺顺利利地到达西北师范大学。一到学校,先生和罗儒国师兄就带我入住事先替我租好的房子。那套在校园内三面朝南的小三室房子,特别敞亮,特别温暖,我妻子和儿子一进屋就感到非常满意,显然这房子是经过先生事先精心挑选过的。接着,先生忙前忙后地为我儿子解决就学问题。当年,我儿子要插班上小学六年级。插班上学不是一件好办的事儿,尤其是攻读博士期间携带子女的上学问题,教育行政部门没有明文规定必须要解决的。我为儿子插班就学的事儿犯着愁,先生为此到处奔走,最终将我儿子安排在师大附近的安宁区十里店小学就读。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为了安顿自己弟子的生活而忙碌奔波,怎能不使弟子感激涕零?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我的眼睛不禁湿润了。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刻苦钻研,以报答先生对我的一片恩情!一切安顿好以后,接下来的日子里,先生像个慈父一般关心我的生活。我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先生就吩咐师母王树秀教授给我做生活指导。师母一边给我倒水、递蜜桃,一边耐心地向我介绍:培黎广场农贸市场的蔬菜新鲜,兰州密桃水分多又甜,甘肃的土豆个大圆溜,金鼎牛肉面有名好吃,兰州气候比较干燥要注意保湿……由于我们是南方人,先生怕我们生活不适应,总是不停地向我嘘寒问暖:你儿子和媳妇对这里的气候适应了吗?饮食习惯吗?儿子上学情况怎样?屋里暖气没问题吧?兰州不像你们温州,冬天天气冷,外出要多穿衣服哦……
先生不但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的生活,而且还殷切地关怀着我的成长。先生深知我专业基础薄弱,学术素养偏低,就鼓励我多读书、多思考、多写作。也许我是先生关门弟子的缘故,先生犹如一位老父关爱老幺那样关爱着我的成长。除了在校内照顾与关爱外,先生还为我争取在校外学习与成长的机会。2007年上半年,教育部博士生访学基地——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访学基地要向全国招收10名博士生访学人员。我渴望到大上海 “游学”,但生怕先生不同意,就诚恐诚惶地向先生说明我的旨趣和意向,先生听后,不但没有反对,反而十分鼓励地说:“你去吧,多学点!”于是,就亲笔修书给叶澜教授,推荐我做她的访学人员,可惜叶澜教授回函说从那年起不再招收任何学生了。先生又急着向钟启泉教授推荐,我有幸成为钟教授的访学人员。在华东师范大学半年访学的日子里,我聆听了导师钟教授关于课程与教师成长方面的谆谆教诲,兼修了丁钢教授讲授的 《教育叙事:理论与方法》,《中国教育与文化专题》,李政涛教授的 《教育科学研究方法论初探》3门课程,听取叶澜、陆有铨等知名教授的报告,又从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复印了300多册关于课程与教学论、教师教育方面的英文原版图书,这对于我的学术成长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先生爱的鼓励和精心指导下,我学术成长比较快。在攻读博士的三年时间里,我在 《高等教育研究》《比较教育研究》《课程·教材·教法》等CSSCI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12篇。2007年下半年,也就是我在读博三的上学期,杭州师范大学就向我抛来橄榄枝。我向先生征求意见,先生欣慰地说:“杭州文化底蕴深厚,杭师大也是百年学府,现在那儿教育学学科建设正亟需人才,你去吧!”毕业离校之际,先生特意打电话约我到他家,先生指着5捆打好包的图书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正德,我将要退休了,最近整理了我的一批藏书,我想要送给有用的人,你带走吧!”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是凝噎地回答 “好吧”两字,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我深深懂得,先生送给我绝不只是5捆书,而是他对我这位关门弟子无限的关爱和殷切的期望!
先生既是我的慈父,又是我的严师。在学业上,先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严师。先生的 “严”是一种态度,是一种精神,它不仅对我在学业的严格要求,更蕴含先生一丝不苟、严谨治学的精神。
先生对我的 “严格”是严而有格、严而有方。在指导我攻读博士学位的过程中,先生既给我指出方向,又给我提出具体的要求和方法。具体而言,先生的 “严格”,可以用 “三结合”来概括:一是系统授课与专题研究相结合。为了奠定坚实的基础,先生给我们博士研究生系统讲授了 《教学论》这门课程。考虑到我专业基础比较差,先生还特意给我开了 “小灶”,加修了他为硕士研究生讲授的《教学思想发展史》这门课程。当时先生用最朴素、简洁的语言鼓励我 “弥补不足,多学点吧!”通过这两门课程的系统学习,为我后来到高校从事教学论专业的教学与研究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在系统授课的同时,先生还非常重视专题研究,鼓励我选择自己有一定基础又感兴趣的专题进行研究。考虑到我有长期在农村学校任教的经历,先生非常赞同我选择 “农村中小学教学改革问题与对策”这个专题。在先生的精巧点拨和精心指导下,我以 “农村中小学教学改革中的文化冲突问题研究”作为博士学位论文的选题,顺利通过开题和毕业答辩。博士学位论文出版后,还获得第四届全国教育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二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先生教导我,攻读博士当然要有理论意识,通过读书学习,不断提升教育理论修养。但是,教学论学科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要坚持理论联系实际,要将教学论思想和知识贯穿于教学实践,要关注教学实践,在教学理论指导下解决教学工作中的实际问题,而不要 “坐而论道”。在先生的教导下,我通过阅读教育基本理论、文史哲等方面的书籍提升理论修养的同时,尝试着用理论去关照教学现实,解决当下教学实践中存在的热点问题。在攻读博士期间,我与先生合作,撰写了 《基础教育在新农村建设中的战略地位》《新课改中农村教学边缘化问题及对策》两篇稿子,均在 《光明日报》上刊发。其中 《基础教育在新农村建设中的战略地位》一文还被甘肃省委 《调查与研究》采纳,中央人民政府门户网、人民网、光明网、中国农网等多家网站全文转载。三是学习与思考相结合。先生非常强调在学习过程中要注意总结好的学习方法,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尤其是一定要把学习与思考结合起来,克服 “学而不思”和 “思而不学”两种不良学习风气,提升学习的效果。他认为,学习与思考是相互促进、相辅相成的。学习是思考的基础,没有丰富的知识做基础,就谈不上思考的深度和广度;思考是学习的继续,是学习后的觉悟过程。读书学习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不断思考认知的过程。先生告诫我,通过读书不仅要增长知识,形成一定的技能、技巧,还要开动脑筋,勤于思考,促进觉悟,形成独立判断和独立掌握知识的本领。为此,先生曾在 《西北师大学报》上刊发 《论教会学生学习》一文,此文对我的学习及其我指导学生的学习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先生在我面前扮演的严师角色,除了对我严格要求的态度外,更是具有一丝不苟、严谨治学的精神。先生对科研和学术问题具有实事求是的态度和严肃谨慎、细致周全、追求完美的精神。尤其是李秉德先生担任主编、他担任副主编为高等师范院校教育专业学生编写的 《教学论》这本教材,以系统论的观点作为教学论的指导思想,提出了我国教学论的基本体系,形成体系完整、结构严谨、观点新颖等鲜明的特色,出版后获得众多的荣誉,在学术界产生重要的影响,成为教学论专业研究人员和研究生的必读教材。先生在回忆编写这本教材的经过时所概括的 “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八字,就是他严谨治学精神的真实写照。在培养我的过程中,毋庸置疑,也是十分的严谨。在这里,仅举一例就可充分说明问题。我的博士学位论文初稿完成得比较早,递交给先生后,我感到洋洋得意,因为我是按研究计划提前完成交给先生的,而那时我的同窗们都还在痛苦中煎熬。我优哉游哉地等待着先生反馈修改意见,甚至还美美地等待着先生的夸奖。哪知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天先生将我叫到他的跟前,十分严肃地说:“你的毕业论文我已经看了,但里面还有错别字,还有错别字的毕业论文本来是拿不出手的!”他批评的话语虽然不多,但我觉得无地自容,我不敢正视他深邃的目光中充满着的威严,语无伦次地回答: “我,我改,我好好改!”我怯怯地接过初稿,逃也似地跑回宿舍,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后,就开始认认真真地修改起我的毕业论文……通过这件事,我受到巨大的影响和深刻的教育,我深深懂得,做学问要力诫浮躁和草率,学术不能有丝毫的马虎。从此之后,我将严谨视为学术的第一要务。不但我本人要始终不渝地坚守严谨,而且对我的硕士研究生也做特别的告诫——学术一定要不离不弃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