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兵
大凡是一门学科或者一门专学在其形成之后,其发展与传播有两种形式:一是仅仅在研究者之间进行交流与传播,保持其作为“小众”的特色;二是学科或专学不仅在学者之间交流与传播,而且能在学者之外进行较大范围的传播与普及。经过20余年的努力,科举学作为一门专学已经初具规模,成为“显学”的预期并非一句空谈或者一句口号①刘海峰教授在1992年提出建立科举学(刘海峰.“科举学”刍议[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4):89),之后又预期科举将成为21世纪的“显学”(刘海峰.科举学导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04.)。科举学的发展与传播应当是学术研究与向普通大众传播、普及的有机结合,学者不仅对科举的重大问题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而且应将研究成果转化成向普通大众传播的成果。当然,这只是科举学这门专学发展应然的状态。现实的情况是科举学的传播仍显薄弱,主要表现为研究成果无法很好地为传播提供支撑,科举学研究者并未成为传播的主要力量,现有的传播内容和方式都不足以全面反映科举的真实面目。随着科举学的发展,研究者应当利用自身优势,在向普通大众传播科举过程发挥更大的作用。
首先,科举学研究者需要对一些普通大众关心的问题展开更为深入的研究,使研究成果能够帮助普通大众对科举有全面的认识,这是科举学传播的重要基础性工作。近年来,科举学研究者在科举文献的收集与整理、科举发展史、科举的宏观评价,以及科举学的多学科研究方面都取得了颇多具有较高学术价值的成果,这些研究成果是为科举学的建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毋庸讳言,由于记载科举的史料繁富,即便是开展专题研究,研究者也很难穷尽专题所涉及的所有文献,恰恰有些问题对科举传播有着极为重要的价值,是向普通大众传播科举的不能回避的内容。比如,就传播的范围而言,目前科举传播的最大“功臣”是类似《范进中举》这样的进入中小学课本的名篇,通过范进之类的小说人物形象,“举人”这个科举专有名词已经深深地烙在普通大众的脑海里。然而,明清举人及其与之相关问题的研究又正好是一个相对薄弱的环节,关于举人的一些基本的问题都没有弄清楚,如明清两代有多少个省份,举行了多少次乡试,两代分别录取了多少举人,以及举人的时空分布这些基本的数据现在研究者尚未全部弄清楚。不仅如此,对于举人的出路问题也缺少深入的、系统的研究。从现有的研究成果来看,仅仅回答举人有任官资格,能通过吏部的选拔任官,成为明清官员的来源之一;举人可以任教书院、私学,成为清代教育的重要力量。还有很多举人成为各地文教、社会风尚的主要力量;举人也可能成为重要的幕僚(师爷),继续在政治、社会事务中发挥作用。然而,举人在明清政治体制、教育体系和社会事务中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很少有量化的研究成果,很难让普通大众更为全面地、直观地了解举人的情况②笔者注意到有的学者利用方志、文集等史料对举人的出路及其在中国社会中的作用进行过研究,如张仲礼的《中国绅士——关于其在十九世纪中国社会中作用的研究》(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虽然史料较为翔实,但是其研究局限在19世纪,并不能从全面反映明清举人的整体状况。有些以各省乡试为选题的学位论文虽然对科次、录取人数等方面进行了较为系统的研究,但是对于举人的出路与在中国社会中的作用研究并不深入。。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历代贡院的研究、童试的研究等。这些研究成果应用于大众传播之中,将能更好地实现向普通大众传播科举的目的。
其次,科举学研究者应充分利用掌握的科举文献,以及对文献的解读,掌握科举传播的主动权,尽可能地改变目前科举传播过度娱乐化的倾向。在文化快餐化、娱乐化的社会大背景下,作为一种延续1000余年、跟唐宋以来读书人关系密切的科举成为各种媒体关注的重要内容。读书人在读书应试过程中的亲身经历与各种趣事被改编,其结果是科举在普通大众眼中,要么就是一种黑暗无比的制度,要么就是能博人一笑故事。不仅如此,有些以传播文史知识为主的电视节目所开设的以科举为专题的讲座,也出现了主讲嘉宾依据少量史料,运用想象、杜撰的艺术化手段来主讲。这种以科举为题材,任意想象的传播使得科举在普通大众心中要么就成为古代士子娱乐的工具,要么就成为士子们的地狱。
在这种情势下,科举学研究者需要利用掌握的科举文献的优势,并进行深入而准确地解读,以改变目前科举传播过程中过分依赖传奇、笔记资料来戏说科举的现状。比如,对于明清时期皇帝根据姓名来确定状元之事,现在大多数媒体的宣传多依据笔记资料来进行。如,末科状元刘春霖中状元之事传播最广,认为他之所以能被定为状元,主要是因为慈禧太后喜欢他的名字,且因为慈禧太后不久前刚刚处决的珍妃不喜欢被读卷官初定为状元的朱汝珍。这个故事被传得有板有眼,似乎是无法颠覆的历史真实。从科举学的角度来说,我们可以看到刘春霖被取为状元并不是历史真实。首先,皇帝以姓名来定状元忽略了一个史实,即殿试试卷是弥封的,也就是说皇帝在钦定名次的时候,实际也是看不到考生姓名的,只能依据考生答卷来定名次,这一点在很多科举文献中均有记载。其中与刘春霖和朱汝珍同科探花商衍鎏作为亲历者,他回忆了光绪甲辰科殿试鼎甲名次变易的“实在情形”。他明确表示,在拆卷之前,皇帝确实是看不到考生姓名和籍贯等信息的,谈不上他们会因为考生的姓名和籍贯而确定名次的问题,而且刘春霖中状元是光绪皇帝喜欢他的答卷而钦定的,跟慈禧太后是没有关系的。商衍鎏先生说笔记资料上记载的关于朱汝珍、刘春霖二人的事情都是“毫无凭据”的①商衍鎏.我中探花的经过——并谈光绪甲辰科殿试鼎甲名次变易的实在情形[A].清代科举考试述录及有关著作[C].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442.。因此,通过文献的解读,完全可以纠正科举传播过程中的一些谬误。
再次,科举研究者可以利用科举文物来解读和传播科举,其中科举文书和记载士子科举经历的文物最为重要。科举是唐宋以来的主要选官之途,其建立与完善、科举考试的实施与运行均由朝廷主导,各级官府具体执行。因此,围绕科举产生的各种文书既是维持科举运行的重要支撑,亦是记录科举的最原始文献,目前存留的文物中,有大量的上谕文书、奏折文书和科举专门文书,这些文书真实地反映了科举的实施状况,其丰富程度远远超过了记载科举的正史、制度性文件等。比如天津教育招生考试院珍藏的清同治年间福建省汀州府长汀县的68件童试文书一套,清楚地记载了县试日期的公布、县试考题,以及院试的准备、实施和试卷的解送等情况,是国内较为全面地反映了晚清科举制度在基层的实施状况。具体而言,比如清代为防止考生骑考、重考,清顺治九年定:童生入学,每府各州县关会一日同考②《钦定学政全书》卷五十三,《童试事例》。。如果仅仅依据这种制度性的文献,可能会得出全国各地同府所属的县的县试时间都是同一的。但是在这套长汀童试文书中,有七份县际之间关于确定县试日期的公文,从这些公文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汀州府下辖的辖长汀、武平、永定、上杭、宁化、连城、归化、清流七县中,长汀县在致汀州知府七邑的公文中均明确表示县试时间为同治六年正月初八日。武平县县试时间为同治六年正月初九,永定县为正月十八日,上杭县为正月十二日,宁化县为正月初八日,连城县正月初□,归化县为正月初八,清流县为正月十二日。这也就是说,这些文物记载清楚地表明,科举的制度性规定在实际运作过程中总会有所变异,这一点在晚清表现得更加显著,这不仅是清代政治体系的控制力下降的表现,也昭示着科举抡才大典的地位受到动摇。
由于通过科举实现金榜题名不仅是古代读书人个人实现抱负的最好方式,也是其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甚至是炫耀乡里的最雄厚资本。因此,在官方文书之外,还有记载考生读书应试的各种文物,这些文物不仅能展示科举制度下考生个体的生存状态,而且能看到家庭、家族、所在地方,乃至全社会对科举的重视程度。笔者在南京中国科举博物馆筹备办收藏的文物中看到一件文物,是清代湖南省某黄氏总祠为参加乡试的黄氏子弟提供资助的空白“执照”,其上文字除考生需要填写居住地,以及属于黄氏支派等信息之外,还有执照内容的文字:“大比年,凡来省观光者,带执照一张投验。有由水道者,祠着人挑接行李。由陆道者,祠给力钱六十文。若无执照,不独不给力钱,且祠不准居,以杜混居情弊。至小试,内外府难以划一,不能照样,亦各带执照方准居祠,须至执照者。”通过这份文物,可以清楚地看到建于省城的黄氏总祠不仅为全省应乡试、童试的黄氏子弟提供居住场所,而且为参加乡试的黄氏子弟提供接站服务,或者报销行李运费等,为黄氏子弟应试提供便利条件,以帮助他们能在科举考试中有更强的竞争力。
科举文物不仅可以作为认识科举的文献,而且可以作为通过建设博物馆,展陈出来,让观众能直接感受科举。比如通过考生亲供单能让参观者清楚地了解科举报考时考生所需要填写的材料;通过展示大小金榜,能让参观者感受到古代士子金榜题名的荣耀;通过展示考生作弊用的夹带,能让参观者对科举舞弊有更深的了解。
最后,科举学研究可以实际参与到大众传播之中,充分利用各种传播手段,向普通大众传播科举知识。互联网的发展突飞猛进,网民人数急剧增加,网络浏览已经成为普通大众获取信息的最重要手段。因此,科举学研究者或者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科举文化专业委员会可以组织研究者建立一个科举学门户网站,内容建设可以兼顾学术研究与传播普及,不但为科举学研究者提供一个交流和展示研究成果的平台,而且可以满足普通大众利用网络获取科举知识的需求。除了网络等新媒体,科举学研究者应该充分利用电视、报纸等传统媒体向普通大众传播科举。无论是电视,还是报纸,都有各自的表达的方式与方法,科举学研究者在具备知识积累之后,以通俗的语言将科举学的一些问题表述出来,尽可能地满足媒体的表达方式。当然,要利用这种方式来传播科举,需要研究者不但要具备良好的学术功底,而且还需要有愿意跟媒体合作的态度,愿意为了传播科举接受电视、报纸的传播方式。
向普通大众传播科举,不仅可以改变科举学研究的认识氛围,而且有利于研究者针对普通大众提出的问题进行深入研究,研究科举学与向普通大众传播实际是可以良性互动的。因此,向普通大众传播科举是科举学研究与发展的应有之义,也是科举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