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燕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610065)
认知叙述学作为认知科学与叙述学的交叉学科,将源自认知科学(如心理学、人工智能、心理哲学等)的概念、方法与叙述学研究相结合,是后经典叙述学的重要一员。叙述文本如何被接受以及如何被有效解读在传统叙述学研究中被忽视,却是认知叙述学关注的文本与文本接收者之间的交际问题。举例来看,19世纪的美国作家麦尔维尔的《白鲸》在1851年出版后,当年只卖出了五本,令麦尔维尔无比失望,虽然他坚持不懈地创作,然而直到临终仍然寂寂无名。直到20世纪20年代,《白鲸》才被重新发现讨论,被认为是世界顶级杰作之一。《白鲸》为何能从无名走向盛名?叙述文本是为何被接收者接受并且进行阐释的,是叙述学未曾关注的问题。《白鲸》虽然被认为是传世杰作,但是对《白鲸》的解读历来争论不休,叙述文本的意义往往复杂多变,怎样才能算是有效的解读?这也是叙述学未曾研究过的问题。认知语用学的关联理论以认知心理学为基础,研究语句意义在语境中的表达和变化,对言语交际具有很强的解释力。关联理论同样也可以创造性地用于意义交际和表达的广义研究。
20世纪以来,随着人工智能的兴起,科学家们发现,计算机虽然已经被输入了关于语法和语篇结构的程序,但很多人类能自然而然理解的话语计算机却很难理解,所以话语理解的重要之处并不仅仅在于语法和语篇结构。为了解释人如何用语言进行交流,语言学家们提出了两种模式:一是代码解码模式,该模式认为人们的交际过程是通过由发送者将信息进行编码形成符号,接收者接受符号并进行解码的过程,编码和解码要遵循代码规则,即语法及一些语用规则。这个模式因为过于机械,忽视语境因素,不能有效地解读言语的实际意义而受到批评。代码解码模式主要依据索绪尔符号学,并且仅限于语言分析。皮尔斯符号学理论已经将符号学推向开放模式,作为意义分析的工具,符号学不但不限于语言分析,关注相关语境分析,还发展出许多相关学科。认知叙述学就是符号学的下属学科,对叙述文本的讨论也要时常借助符号学理论,这并不是狭义的代码解码模式,特此说明。二是意图推理模式,该模式强调发送者给自己想表达的意图提供证据,接收者则结合语境分析证据来推理发送者的意图。意图推理模式以发送者和接收者要遵循合作原则为基础,强调语境,强调信息的“非自然意义(nonnatural meaning)”,认识到言语的隐含意义的重要性。但该模式的论述过于模糊,未能解释清楚合作原则层次和标准、自然意义和非自然意义的区别、推理的步骤等。
1986年,法国语言学家丹·斯珀波(Dan Sperber)和英国语言学家迪埃珏·威尔逊(Deirdre Wilson)在《关联:交际与认知》(Relevance: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中提出了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他们综合了二者的长处,从认知理论的角度对语言交际进行了探讨,从“人是认知主体”的前提出发,提出语言交际是按照思维规律进行的认知活动,是一个明示(ostention)——推理(inference)过程。这是交际的两个层面,说话者(communicator)通过策略用明示行为向听话者(audience)传递自己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为推理提供证据。听话者根据明示意图和认知语境付出认知努力,对说话者的意图进行推理,也就是寻找关联。关联是交际的关键,也是交际的基本原则。关联理论的研究基于语用层面,但并不拘于语言研究,也讨论非言语交际,斯珀波和威尔逊也认为关联理论可以用于文学艺术和文化交际研究。因为关联理论主要是对语言层面的研究,而认知叙述学是对文本层面的研究,所以在以下讨论中,将关联理论的术语说话者(communicator)和听话者(audience)替换成适合文本分析的发送者(addresser)和接收者(addressee)。
关联理论认为,信息发送者想实现两种意图: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1]218,信息意图是发送者想传递给接收者的信息,交际意图是使信息意图对交际双方显明,两者并存且都很重要。最理想的情况是两种意图都能被接收者接受,但是有时也会出现只有交际意图达到而信息意图没有达到的情况,如一个读者看了一本小说,但是没理解其中的意义。
叙述文本是否被接受解读,即信息意图是否被接受,决定权在接收者手里,但这不代表叙述文本的发送者就无计可施,发送者可以尽力表现其交际意图来引导接收者。关联理论认为,交际意图的一个重要目的在于建立发送者和接收者的互有认知语境,带有意向性。就叙述文本而言,一个文本如果要被接受解读,就必须带有交际意图。19世纪的捷克作家卡夫卡临终前委托挚友将其不满意的手稿销毁,然而正因为这个挚友没有听从他的遗愿,将他的作品整理出版,才让世界看到了卡夫卡的杰作。交际意图并不取决于作者的意愿,而是要取决于隐含作者,隐含作者才是叙述文本的发送者。隐含作者是一个“发出者拟主体”[2],从认知叙述学的角度来看,是一个由认知图式(schema)构成的动态集合,联系着对新信息的知觉和对已知信息的回忆,使我们能够把新信息通过与已知经验对比而得到理解。有关文本认知的认知图式包括世界图式、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3],世界图式体现了文本中蕴含的知识和接收者所拥有的知识之间的关联,文本图式代表接收者对文本序列和结构的理解,语言图式代表接收者的语言理解能力,也包括媒介的影响。“隐含作者要同时具有文本时空和接收者时空的世界图式,而且要具有解释社群时空能够共享的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4]。
文本发送者即隐含作者的交际意图既含有文本本身的因素,也有文本之外的因素。就文本本身而言,其交际意图主要体现在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中,叙述文本为了展现其交际意图,常常要精心设计其题目和开头部分,以引起接收者的注意力,使其愿意继续接收这个文本。叙述文本为了追求艺术效果,会采取一些特别的文本结构或语言表达方式,通过延长理解过程来取得陌生化效果,但是陌生化有一个限度,如果超出一定限度,接收者就会因为看不懂而拒绝接受了。文本的交际意图要设定这个限度,就要考虑接收者的认知能力。从文本外因素来看,叙述文本的接收往往离不开世界图式和媒介的力量,世界图式影响巨大,《白鲸》的交际意图的世界图式直到一个世纪后才被接收者接受,这样被重新发现的文本并不在少数,接收者具备足够的认知能力才能接受文本。在文本流传的过程中,不同时空的接收者也会具备不同的认知能力,对文本的解读也会有所不同。媒介也影响着叙述文本的接收,现代媒介的发展使叙述文本的交际方式在不断改变,电影拍摄技术、书籍装帧,都是表现叙述文本交际意图的重要方面。3D电影技术使接收者能够拥有更逼真的体验,成为接收者乐于接收的对象,增强了其电影文本的交际意图。现代叙述文本也通过广告等方式展现其交际意图,电影的预告片,书籍的推荐新闻等,都是以引起接收者的交际愿望为目的的。
关联理论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了人的信息交流过程:人在进行信息交流时,信息的发送者和接收者都处于特定的认知语境,信息的发送者发出刺激信号,信息接收者接收了这个信号,付出认知努力,对其进行推理解读。信息能够得以交际的研究要点并不是信息本身,而在于认知语境的影响和接收者的认知努力。
关联理论认为语境“并不是外在的实在语境,而是个体的认知语境。所谓认知语境,就是一整套对交际个体来说能显明的事实和假设,它是个体所处的自然环境和与个体的认知能力相互作用而形成的产物”[5]37,斯珀波和威尔逊睿智地指出,语境并非是信息发送者给定的,而是信息接收者选定的,强调了语境的动态性。关联理论的认知语境是接收者的认知心理结构,基本等同于认知叙述学的认知图式,二者只是在分类方式和侧重点上略有不同。关联理论将认知语境分为三个部分:上下文这种语言意义上的语境、即时情景这种物质语境以及接收者的心理语境,社群知识和百科知识等社会共有语境。上下文语境可归属于语言图式和文本图式,社群知识和百科知识语境可归属于世界图式,即时情景和接收者的心理语境也属于世界图式,只是话语交际因其及时性和个别性更强调这一点,对于叙述文本解读来说,一般讨论的是阐释社群的较为稳定统一的解读意义,所以不特别强调接收者的个别情况。
关联理论指出,信息接收者接收到发送者传递的信息,会根据已有经验即旧的认知对其进行假设,然后在推理过程中产生新的认知。关联理论的推理是一种非论证性推理,分为假设的构思和假设的证实两个阶段。假设相当于接收者对信息的一个预理解,一个期待视野,然后在推理过程中,接收者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自己的理解,一般会产生三种情况:一是新的认知与旧假设相结合产生新的意义;二是新的认知加强了旧假设;三是新的认知与旧假设产生了矛盾,并取代旧假设。关联理论也提出两种特殊情况:一是新的认知和旧假设一致,但并没有起到加强作用;二是新的认知虽然和旧假设抵触,但并未能取代旧假设,接收者仍然保留旧假设。接收者对信息完全无法理解的可能性当然也存在,但只要有足够时间和理解动力,不断扩大认知语境,总能够取得一定的认知效果。涉及推理的因素有词汇信息、逻辑信息以及百科知识[1]114。这三种因素是斯珀波和威尔逊从语用学的角度对理解语句的认知图式所作的分类,词汇信息是语言形式的表征,逻辑信息是认知规则,百科知识是经过逻辑规则整合的概念表征。三者协同作用使人能够对代码信息进行推理。
斯珀波和威尔逊根据认知语境和认知努力的关系讨论了关联原则,“每一个明示的交际行为都应设想为这个交际行为本身具备最佳的关联性”[6]。关联性是从输入到认知过程中符号信息所具有的一种特性,并不限于语言,还可以体现在思想、记忆、行为、声音、情景等特质中。在同等条件下,认知语境效果越大,关联性就越强;在同等条件下,付出的认知努力越大,关联性就越弱。斯珀波和威尔逊区分了最大关联性和最佳关联性。最大关联性是以尽最少的认知努力获取最大的认知效果,而最佳关联性是付出有效的认知努力获取足够的认知效果。他们也指出,话语交际一般追求的是最佳关联性,这符合人的认知经济原则,但科学研究或小说等文艺文本的解读则倾向于追求最大关联性。
从人的认知经济原则来看,无论是追求最大关联性还是追求最佳关联性,人都倾向于付出足够少的认知努力。在人理解叙述文本的过程中,即进行推理的过程中,同样需要调动认知努力来分析词汇信息、逻辑信息以及百科知识,而对于文本来说,可以进一步将其推广为语言和文本结构信息、逻辑信息以及百科知识,可以看出,这些要素除了包含语言图式、文本图式和世界图式这三种认知图式以外,关联理论还着重强调了逻辑信息。逻辑信息从文本接收者的角度强调了其认知能力,认知图式是静态的知识结构,而逻辑信息强调的是人具有的一种动态的认知加工能力。从接收者的角度来讨论如何推理理解文本信息,对逻辑信息的关注是非常必要的。叙述文本研究特别关注文学艺术文本,文学艺术文本的语言和文本结构往往追求新意,这需要接收者付出更多的认知努力,也需要接收者有更广阔的认知语境,合理的逻辑加工能力,才能尽力增强关联性。认知语境有限,又不愿付出太多认知努力的接收者会拒绝接受理解语言表达方式和文本结构复杂的文学文本。
叙述文本要得到有效解读,就要在文本和接收者之间寻找最佳关联性,这需要接收者在认知努力和认知语境之间取得平衡。斯珀波和威尔森也指出,想精确测算最佳关联是大脑神经学的课题,是一种物理——化学参数监控,而语用研究是人文研究,研究最佳关联并非是寻求科学数值。从人文的角度来看,人不但对关联性有追溯性的直觉,还对其拥有前瞻性直觉。前瞻性直觉指的是人能够通过一些相关要素凭直觉预测完成一项任务需要多少认知努力,能取得多少认知效果。这并不神秘,接收者会根据从一个文本得到的初步的片面的信息先建立一个初始语境,即一个假设,并根据以往经验和目前认知语境来判断大概需要付出多少认知努力,以此决定是否继续接收理解该文本。这也是叙述文本为何要在题目和文本开头尽力展现交际意图的缘故,随着媒介的发展,现代的叙述文本还尤其会注意封面、片头或预告片等形式,因为接收者在决定是否接收该文本时先触及到往往是这些信息,有时接收者还喜欢先看看文本结尾,所以一个好结尾也是叙述文本的重要关注对象,这些信息就成为接收者的推理依据。
当然,即使接收者愿意继续接收解读这个文本,在接收过程中,接收者也在不断进行推理判断,随时都有可能中断接收。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要想让接收者保持接收状态,就要不断吸引接收者的注意力,因为人的注意力是有时限的,超过时限,人就会选择转移注意力,所以如果不想接收者放弃这个文本,就需要在恰当的时机给接收者一个新的注意力点。好莱坞电影产业出版了不少编剧教程,就不断强调这个规律,在多少分钟时需要进行一次剧情转折或推进,甚至有明确数值规定。除了注意力规律,接收者也不断需要新的情绪支撑,广义认知心理学认为,情绪是个体遇到的事件而导致的心理活动,情绪离不开认知加工,认知往往也会受到情绪的影响,二者密不可分。暂且不考虑接收者放弃文本的情况,每一步推理接收者都会得出前文提到的新旧假设交锋的五种情况之一。如果接连遇到新的认知和旧假设一样,但没起到加强作用这种情况,接收者可能会觉得乏味,如果接连遇到新的认知和旧假设矛盾,但是接收者不愿改变旧假设的情况,接收者可能会觉得恼怒,甚至是悬疑片中常用的新的认知和旧假设矛盾,但新的认知取代旧假设,也可能使有些接收者产生畏难情绪,从而拒绝接收。同样,好莱坞的编剧教程也非常强调剧本情节设计与引发接收者情绪的关系,注意张弛有度,维持接收者的兴趣。
至于最佳关联和最大关联,是因人而异的。一个以读小说为娱乐消遣的普通文化水平读者和一个文艺理论专家,对同一个文本提出的最佳关联是不同的。他们的认知语境不同,想付出的认知努力程度也不同,追求的认知效果更是不同。叙述文本是复杂的符号集合,往往拥有多层次的丰富意义,不少学者的研究都体现出这一点。有些叙述文本的故事情节非常简易,但是内涵丰富。如安徒生的童话《皇帝的新装》,对于儿童来说,这个故事好玩有趣,是一个关于愚蠢的皇帝和诚实的孩子的故事。而对于成年人来说,这个故事反而会带来些沉重情绪,在成年人的理解中,这个文本体现出了虚荣心导致自我的迷失这样深刻的人性弱点,让成年人会不由重新思考自己从人生经验中得到的认知图式。所以常有评论者说安徒生的童话其实是写给成年人的童话。普通接收者以理解一个符合逻辑的流畅故事为目的,而专家接收者以探求文本所蕴含的深刻哲思为目的。对于普通接收者来说,《白鲸》写了亚哈船长因为被白鲸咬伤而追杀白鲸,最后同归于尽的故事。但是对专家接收者来说,采取宗教认知图式的接收者认为《白鲸》体现了人与自身的恶斗争的宗教体验,采取历史认知图式的接收者认为《白鲸》影射了当时的社会历史进程,采取哲学认知图式的接收者认为《白鲸》展现了人类社会组成的一个缩影,等等,专家接收者往往并不以最佳关联为最终目的,而是企图寻求最大关联,去穷尽文本所蕴含的所有理解。最大关联原则以最佳关联原则为基础,但最佳关联原则可以有确切目的,最大关联原则却几乎是永无尽头的旅程。
语篇是“以词语编码的,并以言语、书面语或符号传递的语言活动的产物”[7]。叙述文本当然是语篇的一种,而且还是复杂的语篇。关联理论从语言学的角度研究如何将语篇中的信息整合理解,也是对叙述文本接受理解的一个有益启发。
语篇连贯被认为是语篇各组成部分在意义或功能上的连接关系,这关系到文本接收者能否顺畅地理解文本意义。但叙述文本讲究多样的形式,陌生化就是专门延迟叙述接受的技巧,不过延迟接收者理解文本并非拒绝接收者理解文本,而只是希望尽量长久地保持接收者的感受。根据关联理论,叙述文本和文本接收者之间有着关联关系,文本接收者一旦开始阅读或观看文本,就抱有要理解文本的目的。讨论意义连贯的前提是接收者承认关联性,愿意接受并付出努力去理解文本。一旦超出接收者的目前认知能力,就不在意义连贯的讨论范围内。连贯是通过逻辑推理达到语意连接的基础,关联理论提出的认知努力与认知语境的互动方式,揭示了人是如何通过不断分析相关语境和信息的关系来次第推进理解的过程。
语言学家韩礼德和哈桑在论文《英语的衔接》(1976)中讨论了语篇衔接,认为这是一种显性衔接,并以小句为单位讨论了小句之间的衔接点的类型和衔接方式。这是对语篇连贯的语言功能层面的研究,但有时语言表层的衔接(cohesion)并非就能使语篇的语意连贯(coherence)。对于话语没有衔接,但是语意衔接的情况,美国哲学家格莱斯(Paul Grice)提出了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指发话人和听话人双方要有一种默契,遵守一些基本原则。解码模式得到话语的明说意义,推理模式可以得出话语的隐含意义。当文本明说意义不能取得连贯效果时,就要考察文本的隐含意义。
关联理论从语境和认知努力的关联来考察文本的意义连贯,文本理解要靠文本话语与文本接收者的互动来实现,通过推理得出的语意有三类:明说(explicature)、暗含(implicature)和弱暗含(weak implicature)。斯珀波和威尔逊否定了格莱斯的看法,认为明说和暗含的区别不在于解码和推理模式的区别,任何解码都不可能完全脱离推理模式。明说是发送者的话语与意图之间有系统的联系,暗含是二者之间没有直接联系,是一种间接表达,包括暗含前提和暗含结论。发送者的话语暗示了暗含前提,话语意义即暗含结论要靠接收者将话语、暗含前提及认知语境相结合推理而出。弱暗含是一种意义不确定的特殊暗含。要指出的是,暗含是语用角度的讨论,是语义理解层面的理论,并非指文本的内涵意义。
关联理论从话语分析的角度提供了明说的分析机制,“明说是清晰的信息假定,由解码和语境推理出的概念表征组成”[5]99,要符合消除歧义、确定指称和充实语义等原则。认知语境的效果越少,明说的意义就越明晰。从叙述文本的角度看,明说就是叙述文本的连贯意义,不一定只是文本的直接意义,也可以包括内涵意义,通过话语信息的明示和接收者通过认知语境进行认知努力而得出。叙述文本作为语篇,远比话语复杂,语用研究以语句为单位,语篇由很多语句组成,接收者需要随着对文本的理解不断累积认知语境,明说即累积的认知语境之间没有断裂,即使语句之间的认知语境不直接连贯,也能通过接收者的认知图式予以补足,得出明晰的意义。
“暗含是说话人为了使自己的话语有明显关联而向听话人标明的语境假设或含义”[5]101,分为暗含前提和暗含结论。叙述文本尤其是文学艺术文本,追求艺术效果,很少会完全按照故事的时空顺序进行叙述,这就增加了接收者需要付出的认知努力。接收者在对叙述文本的接收中,就要不断整合已得的认知语境,如重新整理被打乱的时间顺序,并且可能还要做出修改。如小说中常见的否叙述,讲了一件事,然后又说这件事没发生过。这些就要求接收者接收文本时常常要面对不连贯的信息,这就需要接收者暂且猜测其暗含前提,并且在接下来的认知过程中去对其进行修改或补足,以得出符合逻辑的暗含结论。
暗含结论不一定都是明确的,弱暗含就专指非确定的暗含结论。因为暗含前提是人按照认知语境推测出来的假设,当发送者的信息不明确,接收者有可能同时推出几种不同的暗含前提,自然就能得出不同的暗含结论,当文本之后的信息也没法给予明确的证据时,这时无论接收者决定选用哪个暗含结论,都是弱暗含。弱暗含的非确定意义并不影响接收者对整个文本的理解,弱暗含不是意义断裂或缺失,反而是意义的丰富。
综上所述,对叙述文本的接受及其如何被有效解读的认知机制研究,可以探明文本与接收者之间信息交际的面貌,能够推进叙述文本创作机制研究,并进而推进接收者的文本接受机制研究,为从接收者这个认知主体出发的认知叙述学建立了一个坚实的理论基础。
[1]丹·斯珀波,迪埃珏·威尔逊.关联:交际与认知[M].蒋严,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2]赵毅衡.广义叙述学[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221.
[3]Guy Cook.Discourse and Literature[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1999:15.
[4]云燕.从认知图式的角度重新定义隐含作者[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4).
[5]何自然,陈新仁.当代语用学[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
[6]何自然,冉永平.关联理论:认知语用学基础[J].现代汉语,19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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