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奔跑吧,梅洛斯》看太宰治创作中期积极乐观表面下的矛盾与不安

2015-03-28 20:57

李  千

(哈尔滨师范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从《奔跑吧,梅洛斯》看太宰治创作中期积极乐观表面下的矛盾与不安

李千

(哈尔滨师范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摘要:太宰治作为日本战后无赖派的代表人物,他在昭和十五年进入了合作稳定期,他甚至曾向恩师写信表决心:要努力写作,不再荒唐,要成为独当一面的作家,为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贡献微薄之力。但这种积极乐观的姿态是否是由内而外的创作态度的改变?对于这一点仍存在很大争议。在原有研究的基础上,以《奔跑吧,梅洛斯》为中心,从创作背景及素材来源、人物性格的塑造、纠结徘徊的内在根源三方面入手,由表及里辩证分析,进而揭示太宰治在歌颂人与人之间的友情、信任的外衣下,其内在矛盾与不安的本质。

关键词:太宰治;奔跑吧,梅洛斯

0引言

太宰治,本名津岛修治。出生于当时津轻地区首屈一指的地主富豪之家,生活条件较为优渥的他却最终选择用“太宰治”这个与“堕罪”日语发音相同的笔名。仿佛与此相呼应,在投河自尽之前,太宰治有过多次自杀未遂的经历。可以说没有哪个作家像太宰治一样,因为频繁自杀而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但他受尽争议的私生活并没有影响太宰治成为日本战后和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齐名的重要作家,尤其是他作为无赖派的代表敏锐地把握住日本战后民众颓废迷惘的心态,赢得了读者广泛的共鸣。但并非所有作品基调都颓废晦暗且一成不变,太宰治“无赖文学”思想在确立过程中,个别积极向上、色彩明快的小说创作的研究价值不可忽略,这是否说明太宰治“颓废思想”曾出现过短暂的实质性转变呢?1940年太宰治在《新潮》上发表了短篇小说《奔跑吧,梅洛斯》,此后一系列中期作品与晚年《人间失格》等相比风格迥异,显得十分明快温暖。《奔跑吧,梅洛斯》作为其中期作品中的一抹“亮色”,曾被多次引用并被收录进日本初中国语教科书中,甚至与《人间失格》一道被搬上荧幕引起社会剧烈反响,因此对研究太宰治的中期创作心态有重要价值。细读该作,我们能够发现太宰治在做出积极向上的表象姿态下,内在动摇不安的矛盾实质。

1创作背景及素材来源的推断

1.1创作背景

纵观太宰治的创作生涯,一般将其分为三个阶段:前期、中期和后期。在前期1932至1937年,这个时期虽是左翼运动被镇压的时代,但文学、爱情、革命这三大主题却贯穿了太宰治青年时代的创作,如短篇小说集《晚年》。虽然作品充满了青春时期的热情,多角度地反映了太宰治的自身主张和内心世界,但残酷的现实已使其“无赖颓废”的思想萌生,先后四次自杀未遂;后期创作为1946至1948年,二战日本战败投降后,太宰治发表了《潘朵拉的匣子》和《苦恼的年鉴》等小说,提出了追求“丧失了一切,抛弃了一切的人的安宁[1]”的观点,以农本主义的幻想批判战后虚伪的文人骚客,太宰治成为无赖派当之无愧的旗手,而其作品呈现出的明显颓废之感则表明其创作风格在后期已经定型。

中期1938至1945年被普遍认为是太宰治文学创作的稳定期,开始有作品获得文学界的肯定,而且度过了一段家庭和精神都比较安定的生活。在《奔跑吧,梅洛斯》发表前一年,三十岁的太宰治经恩师井伏鳟二介绍,与石原美知子举行了结婚典礼,并于甲府市御崎町筑新居,再加上《文学界》发表的《女生徒》获得了北村透谷奖从而确定了其新进作家的地位,受邀演讲的机会增多。这一系列的“喜事”似乎给了太宰治很大的创作动力,发表的作品开始增加。文学界称之为太宰治创作生涯中“短暂奇妙的春天”。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段时期部分作品不再阴沉晦暗,个别作品明快向上。有研究者对太宰治这一时期创作的转型表示怀疑,因为一个作家创作风格的形成是一个连续并自然过渡的过程,这种思想的变化在文章中会有所体现,结合前期和战后后期作品比较,中期的作品中的“积极”风格稍显突兀,这种健康向上是否是一种表象值得深究,而在分析作家中期代表作典型《奔跑吧,梅洛斯》一文中,从故事的素材来源上我们可以发现一些端倪。

1.2故事创作的素材来源

关于故事创作的素材来源,各类说法莫衷一是。其中多数意见认为太宰治的创作源自德国作家席勒的短篇故事并加以改造,而席勒的故事源头是古希腊神话作品《达蒙和皮西厄斯》。这类说法虽确有一定依据,但日本一向有“私小说” 传统,从太宰治整体文学作品创作素材来看,大部分与其生活及本人经历密不可分。纵观太宰治的重要作品,无论短篇还是长篇,都有着对自我生活的写照,主题也颇多重合,大多叙写一个落魄主人公的毁灭之路,作品中人物的职业也往往是作家或者画家,连自杀的地点、时间、原由也往往与他亲身经历重叠。因此可以推断《奔跑吧,梅洛斯》也理应有着太宰治自身经历的影子。而在专栏作家岚山光三郎的《文人的饮食生活》里,檀一雄与太宰治交往中的一则趣事值得注意:有一次太宰治去热海的旅馆,但身上没有钱,于是拜托檀一雄帮他送钱来,当时檀一雄身上也没钱,太宰治的妻子凑了钱,请他带过去,带着钱找到太宰治时,太宰治拉着他到附近高级餐厅吃喝玩乐。过了三天钱又花光了,太宰治说再找人借钱就溜走了,留下檀一雄当人质,被旅馆老板监视着。本来的约定是三天内回来,但是檀一雄等了十多天连个人影也见不到。老板无可奈何,只好监视着他一起回去找太宰治,结果在另一位友人家发现太宰治在庭院与友人下棋。檀一雄大怒,痛骂太宰治一顿。被骂完后,太宰治有所感慨:“不知道是等人难过,还是被等的人难过?”[2]而檀一雄回忆时,认为该小说的灵感应该就是源于此。檀一雄是太宰治的好友,与太宰治在文学前辈井伏鳟二家结识,俩人都参与了同仁杂志《青花》。檀一雄的小说《长恨歌》和《真说石川五右卫门》获得过日本文学直木赏。中原中也曾揶揄过檀一雄是“太宰の腰巾着”(跟屁虫)。俩人在一起不单是文学挚友,同时也是一起放浪的伙伴。这段回忆与《奔跑吧,梅洛斯》很多情节有相似之处,考虑二人关系之密切,再加上被改编成动画时也引用了太宰治当时的那句关于等与被等心境的感慨,因此本文认为檀一雄的这一说法更符合情理。在这段回忆录里也可以看到在“等待”与“被等待”之间,太宰治虽然对友情的信任怀有希望憧憬,但内心仍然敏感及充满不安。之所以渴望是因为自己不曾拥有,之所以要创作歌颂坚定的友情和爱情的《奔跑吧,梅洛斯》也是因为现实中自己的遭遇让他倍感失落无助,他人背叛自己,自己也辜负别人的信任(指退出日本无产阶级左翼运动事件),而这恰恰就是太宰治“无赖文学”思想中“无赖人的无奈境地”的一种体现,这才是创作意图的本质。不仅如此,《奔跑吧,梅洛斯》中故事人物的设置和塑造更能体现出太宰治这种积极姿态下矛盾复杂的不安心理实质。

2故事人物的塑造

2.1故事梗概

故事主要讲述国王因疑心病滥杀无辜,激怒了淳朴的牧羊人梅洛斯,主人公梅洛斯暗杀国王未遂而被捕。为能参加自己妹妹的婚礼,梅洛斯提出让朋友提乌斯充当人质,以此作为请求缓刑三天的交换条件。国王答应他,但如果三天后他没准时回来,挚友提乌斯就会被处死。梅洛斯如愿操办完妹妹的婚礼,在返回刑场的途中经受了客观上河水泛滥、山贼袭击和主观上贪生怕死、意志动摇的考验。但为兑现承诺,拯救自己的挚友,梅洛斯最终选择竭尽全力奔向刑场,他“要让国王看到人的诚信,然后微笑着上受刑台”[3]。第三天黄昏,太阳落山前,浑身伤痕、衣衫褴褛的梅洛斯终于出现在刑场。他与提乌斯互相告知对方自己心中曾抱有过的邪念,然后互相击打对方一拳后相拥而泣。国王被友情打动,释放二人并感慨“诚信绝对不是虚妄”。

2.2人物塑造:充满希冀与内心的矛盾不安

在作品中作者成功地塑造了三个人物形象——梅洛斯、国王及好友提乌斯,其实这三人代表的精神实质正是太宰治充满希冀和挣扎精神状态的现实对应。多数研究认为梅洛斯是作者精神的笔下寄托,主人公宁愿死亡也要实践承诺营救挚友,途中遭遇的种种苦难艰险和意志考验更深刻体现了太宰治对于友情、信任的憧憬和渴望,是积极向上的。关于这点本文并不否认,但这种看法并不全面。仔细推敲词句可以发现,在文中国王形象并不是全然消极敌对的,太宰治在刻画人物时对其进行过特殊处理,请看下面的描写:“……你们这些人又怎能懂得我孤独的心”“我也是渴望和平的啊”“怀疑是正常的心理准备,教会我这个道理的正是你们这些人”,等等,这暗示着国王也渴望信任他人,但人心的叵测、现实对他的背叛让他患了疑心病,发出“人,原本就是私欲的化身,相信不得”这种无奈无助的感慨。而其矛盾挣扎的内心不仅体现在语言上,更表现在行动中,梅洛斯行刺未遂,如果国王真是暴虐无道便会立即将其处死,但国王却答应梅洛斯的交换条件,这不仅是给梅洛斯一个机会,也是国王给予自己内心救赎的一粒种子,他希望梅洛斯能够守信,让这粒种子生根发芽,让他重拾对他人的信任,不再日夜疑心被背叛。所以在梅洛斯真正到达刑场之后,国王不仅赦免二人,还提出了“能让我也成为你们的伙伴吗”的请求。除此之外,三号人物提乌斯由于出场次数较少,对白又只有三句,因此很多研究者都忽略了其在文章中的地位和意义。在这寥寥几句中:“这三天里,我也怀疑过你。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怀疑过你。”本文认为其实太宰治对于友情的坚固程度是持怀疑态度的,即他并不相信可以有完全信赖的友谊存在,而这种他认为的结论又恰恰是自己不能接受的,他需要一个英雄,需要一个圆满结局来满足他内心对真正友情的期待,消除对可怕现实的不安实感。

2.3作者思想和心理的投影:对动摇和背叛的渴望救赎

从这一切都可以看出太宰治在创作《奔跑吧,梅洛斯》时,其思想中关于信任和人性的怀疑是业已存在的,国王和提乌斯同样应为作者思想的“分身”,只是研究者的目光通常会被积极的外表所遮蔽,让人着重注意他的憧憬和渴望,却忽视了他对背叛和等待时动摇心念的恐惧以及极度渴望救赎的心理。

3纠结徘徊的原因

通过《奔跑吧,梅洛斯》我们仿佛可以感受到太宰治在信任与背叛边缘和等待与抉择夹缝中的挣扎苦状,那么他的这种纠结徘徊的内在根源究竟是什么,又是因何导致这种“健康明快” 的表象出现呢?本文认为主要有自身成长经历和社会环境两大因素。

3.1家庭出身与性格的影响

从自身方面来看,太宰治出生于一个豪华而粗鄙的家庭,这让他感受到了卑贱和自豪的矛盾,而心理上双重情感的分裂,与他自身的极度荣誉感和自我欠缺感相呼应,在成长初期便已形成了太宰治的性格基调。太宰治经常因为找不到所谓的“借口”,不止一次徘徊在别人家门口而不入。过分的自矜,导致他强烈的自我意识和敏锐的感受性,而这种不安面对这残酷现实的打击,必然会受到创伤。似乎他对友情越信任越看重,友情越会遭受背叛。

3.2生活经历的影响

檀一雄和太宰治两个人由于私生活放浪不羁都得了花柳病,在极度的空虚和绝望中,两人相约在房间用煤气自杀,可因为檀一雄的怕死和反悔而未果。太宰治毅然断臂绝交而去,这也成了檀一雄一生的痛。第二天早上太宰治找他,趁着旁边没有别人的时候附在他耳边小声抱怨:“你怎么这样,这比被自己深爱的烟花女子背叛还让我伤心。”因此这种“背叛”使得太宰治对友情的信任、爱情的忠贞异常渴望和憧憬,因此定会将这种迫切渴求的欲望抒发在作品中。

3.3时代与社会环境的影响

另一方面,创作中期正值日本侵华战争,国策文学大行其道,而太宰治的前期作品不符合军国主义政府的宣传要求,因而屡屡被禁。面临这种困境,接下来的作品要不就迎合当局政府,要不就沉默不言。为求生存,无奈之下,太宰治才选择创作与以往风格不同的作品,如《奔跑吧,梅洛斯》《满愿》等,但我们要意识到太宰治的内心实际上是矛盾的、纠结的,其内在早已形成的颓废创作风格并不会因此产生实质变化。这一系列作品内容相对清新积极,其实是一种对时局的妥协,是为生存、为继续作家之路的无奈让步。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妥协让步并非是无底线的,其中尽作家的本分不鼓吹战争,这一点也是之后太宰治被划为“战时艺术抵抗派”的原因之一。

总之,自身的成长经历以及社会环境因素造成了太宰治“健康明快的”的表象,中期风格被动消极的改变并不能代表作家思想风格的整体转变,太宰治的成长环境及生活经历已经决定了他的文学基调,而短暂的“积极”改变并不能掩藏其内心消极和虚无主义的实质[4]。因此如何对待《奔跑吧,梅洛斯》这类太宰治中期作品,能否看到此时期创作状态的两面性,把握太宰治心理变化实质就成为今后研究的重中之重。

参考文献:

[1]新版『太宰治全集』(全13巻)[M].筑摩书房,1999.

[2]岚山光三郎.文人的饮食生活[M].孙玉珍,林佳蓉,译.台北:宜高文化出版社,2004:425—427.

[3]太宰治.奔跑吧,梅洛斯[M].叶琳,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3.

[4]于畅泳.试论太宰治文学前期到中期的转变[J].今日科苑,2010,(10).

责任编辑:李增华

作者简介:李千(1990—),女,黑龙江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语语言文学。

收稿日期:2014-12-22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341(2015)01-0140-03

doi:10.3969/j.issn.1674-6341.2015.01.0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