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海洋大学 文学院,广东 湛江524025)
雷州半岛位于广东省南部,地处祖国大陆的最南端。从行政区域划分,雷州半岛包括湛江市及其所辖的徐闻、雷州、遂溪、廉江、吴川五县市。在雷州半岛上主要通行着雷州话、广东话(粤方言)和客家话三种方言。另外,电白、电城等地还零星分布着称为“旧时正话”的官话方言,使用人口约3万。也有人认为这种方言与广西平话较接近[1]。其中雷州话是雷州半岛上使用人口最多的方言,使用人口约300万(湛江地区常住人口约800万)。
雷州话与莆田话、海南话、潮州话有着“姐妹关系”,同属闽方言的一种次方言。雷州话始于秦汉,由入粤的汉人带来的官话及闽方言(莆田话)逐渐与当地俚语交融,形成本土化语言。雷州话在发展过程中逐渐跟原始闽方言和其它次方言产生了差异,有着独特的语音、词汇和语法规范[2]。而词汇又是一种语言中变化最快的要素。本文要探讨的,就是雷州话词汇中的亲属称谓。本文所说的雷州话,是以雷州县城的话作为标准的。
亲属称谓在语言中属于相对稳定的核心词汇,但是雷州话中的亲属称谓别具特色地保留了闽方言的一些说法,同时又受到了周边粤方言以及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影响,呈现出多样化的趋势。本文试图分析在雷州话中比较常见又较有特色的一组亲属称谓,从中探讨雷州话所发生的一些微妙变化。每一个称谓,我们都会先以现代汉语普通话来解释这种亲属关系,然后分“面称”和“叙称”来分别介绍在雷州话中这种关系怎么称呼。“面称”是直接称呼对方的称谓,而“叙称”是用在对第三者叙述时的称谓,在下文中会有详细举例。如果某一个词的写法不确定,或者跟普通话有着很大区别,会用国际音标标示[2]。
(一)妈妈 这个最常见的称谓在雷州话中的面称很有意思,叫做“姨”。不管是自己的妈妈,还是丈夫或妻子的妈妈,都可以叫做“姨”。而年轻一代受普通话或广东话影响,也有很多叫“妈”的。雷州话中“妈妈”的叙称也是“姨”。但是,妻子的妈妈的叙称是“外家母”,而丈夫的妈妈的叙称则受广东话的影响叫做“家婆”。我们可能会想到,那么普通话的“姨”,也就是妈妈的妹妹,在雷州话中叫什么呢,叫“姨仔”。
(二)爸爸 “爸爸”这个称谓在雷州话中的对称有一种比较古老的叫法是[a24]。这种读法现在仅仅存在于老一辈的雷州人中,对应的汉字有可能是“爷”。因为它跟闽方言的“爷”字读音很接近,但声母不一样。所以这个音究竟对应哪个汉字还有待考证。到了现代,这种叫法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受普通话影响的“爸”。另外,在雷州话中对“爸爸”的称呼还有比较少见的两种“娘”和“哥”。“娘”在雷州话中其实是“叔叔”的意思(见下文),和“哥”一样,原本是家族中其他亲属的称谓,在雷州话中引申为自己的爸爸[3]。这样的称呼跟用“姨”称呼自己的妈妈很相似,是雷州话中非常有意思的一种现象。至于丈夫和妻子的爸爸也同样适用于这些称呼。而雷州话中“爸爸”的叙称和面称一样。但是,妻子的爸爸的叙称是“外家父”,而丈夫的父亲的叙称受广东话影响也叫做“家翁”[3]。
(三)孩子 在雷州话中,对自己的孩子或者孙子,有一种爱称是“我奴”,一般长辈用“惜我奴”来表示对自己孩子或晚辈的疼惜和喜爱。这种叫法相当于“心肝宝贝”,丝毫没有贬义。作为一种爱称,这种称呼只用于面称,不作为叙称。而对家里最小的孩子,还有一个叫法是[mue24],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是最小的就是“[muε24]”。另外,在雷州话中,父母还可以把家中的女孩叫做“妹”,这种称呼跟一些北方方言类似。这两种称呼也同样可用于面称和叙称。
在雷州话中,还有一种对孩子的俗称是“侬”或“侬仔”,相当于吴方言中的“囝”、“囡”。不过这种称呼并不用于叫自家孩子,而是叫别人家孩子的,不能算是亲属称谓,只是一种泛称。这种称呼既是面称,也可以是叙称。
(四)女儿 在雷州话中,对自己女儿的称呼很特别,是“乍否[tsa33vεu5]。这种称呼还引申为对孙女或年轻女人的称呼。比如长辈还经常用“乍否鬼”来说自己调皮的孙女,语气中满是溺爱,这种表达不是批评,而是一种疼惜的表达。在表达“年轻女人”的时候,一般都是年轻的男子口语中表达的,比如说,几个男生在街上看到一个漂亮年轻女人,就会调侃说:“这个乍否仔生得不错”。也就是说,这个称呼既可以用于面称,又可用于叙称。
(五)叔叔 如上文所述,雷州话中的“叔叔”叫做“娘”,指爸爸的弟弟,包括面称和叙称,比如“阿娘”、“二娘”、“三娘”,这也是雷州话中很特别的一个称谓。
(六)儿媳妇 儿媳妇这个称谓跟普通话一样,没有面称。当然没有面称的意思并不是说当面不称呼儿媳妇,而是说直接称呼对方的名字,没有一个词来表示这种关系。而“儿媳妇”的叙称则跟其它闽方言和周边的粤方言一致,叫做“新妇”[4]。
(七)妯娌、伯母和舅舅 在雷州话中,妯娌关系叫做“婶嫂”,意思是同嫁一家之男。严格来说,这个词不能算是称谓,而只是表示一种亲属关系。雷州话中的伯母,也就是爸爸的哥哥的妻子,叫做“姆[1]”,这个跟广东话中的“大姆”比较类似。而普通话中的“舅舅”在雷州话中则对应两个称谓。妈妈的哥哥叫做“翁[am24]”,妈妈的弟弟叫“舅子”;妈妈的哥哥的妻子是“妗母”,妈妈的弟弟的妻子是“妗[kim33]”。
以上我们列举了在雷州话中比较有特色的几种亲属称谓。我们发现,雷州话的亲属称谓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继承了古代汉语的一些词汇。雷州话作为闽方言的一支,由于地域的阻隔,在语音、词汇等方面保留了很多中原地区的古代汉语。比如说,雷州话中对自己孩子的爱称“我奴”,就保留了古代汉语的痕迹。这种称呼的来源可上溯到六朝时期。如《南史·齐·废帝郁林往本级》:“(武帝)临崩,执帝手曰:‘阿奴,若忆翁,当好作!’”[4]在这里,“阿奴”是对自己孙子的爱称。另外,把儿媳妇称作“新妇”其实也是古代汉语的遗留。《后汉书·周郁妻(赵阿)传》:“郁骄淫轻躁,多行无礼。郁父伟谓阿曰:‘新妇贤者女,当以道匡夫。’”[4]
第二,保留了对父母以疏称谓的习俗。对父母以疏称谓,又叫避亲、偏称,是我国东南沿海一些地区的习俗。比如说,上文所提到的雷州话把自己的妈妈叫做“姨”,把“爸爸”叫做“娘(叔叔)”和“哥”。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由于迷信。东南沿海地区的人崇拜神灵,逢年过节等重要节庆,例如结婚或孩子出生时,要找算命先生算命“合八字”。过去人们相信若子女的生辰八字和父母相冲,则会发生孩子早夭或双亲遭难的惨剧,所以为了回避八字相克,就不能使用亲热称呼,以偏称称呼,把妈妈叫做“姨”,把爸爸叫做“娘(叔叔)”,以设法在称谓上否定原本父母——子女的关系。相冲严重的,得举行仪式,将子女过继给先公神明,以求荫护。这种现象反映了闽方言地区的神明崇拜和迷信心理。为了避凶求福,打破亲属称谓的伦理常规。但后来,这种称谓变成一种习惯延续下来,有些父母即使子女与自己八字不想冲,也会让孩子避亲称呼,这是为了孩子更好养活,反应了父母对孩子的爱惜和对孩子健康成长的期盼。和北方地区为孩子取贱名“猫蛋”、“狗蛋”一样,避亲称呼也是为了让孩子的命看起来更贱一些。因为孩子生来没有父母,只有“姨”、“娘(叔叔)”和“哥”[5]。
第三,有很多词在闽方言中可以找到同源词。雷州话作为闽方言的一支,其词汇的直接来源就是闽方言。比如上文所提到的表示“舅母”的“妗”,表示“女儿”的“乍否”,表示“伯母”的“姆”等。另外,前面所提到的古代汉语中遗留下来的“我奴”和“新妇”,也跟闽方言基本一致。比如,在广东省的另一个闽方言区潮汕,就把自己的孩子叫做“阿奴”。在这些词汇中,有一些既跟闽方言同源,还跟雷州话周边的粤方言基本一致,如“新妇”、“姆”和“妗”。只不过“新妇”在粤方言中由于语音的同化作用变成了“心抱”。“姆”在粤方言中是“大姆”。“大姆”,其实可以跟北方方言的“大娘”相对应,表示“伯母”的意思。而“妗”跟广东话一样,是“舅”被后面的“母”的双唇辅音[m]同化变为韵尾为[m]的“妗”[5]。雷州半岛三面被粤方言包围,一面临海,形成了一个方言岛。广东省的方言情况虽然十分复杂,但广东话绝对属于强势方言,所谓“广府话”在广东省内是一种共同语。因此雷州话中的词汇从来源上来讲是闽方言,而从横向的语言接触的角度来讲,也受到粤方言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也强化了这些共同的方言词汇。
第四,受普通话的影响越来越大。随着当地人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人口流动的增多以及广播电视的影响,普通话也越来越普及。普通话中的一些词汇也多少影响到了雷州话。如上文所提到的“爸爸”、“妈妈”,现在的年轻人很多也不再沿用传统的雷州话,而借用普通话的叫法。还有,对家中女孩的昵称是“妹”,也跟普通话类似。
另外,在雷州话的亲属称谓中,有一些称谓是雷州话所独有。比如说,把叔叔叫做“娘”,把家中最小的孩子叫做[mue24]。这些独特称谓的来源现在还不是十分清楚。这些称谓是否跟雷州半岛上曾经通行的黎话有关,还有待考证。
以上我们分析了雷州话中比较有特色的一部分亲属称谓,我们可以看到,雷州话亲属称谓的来源虽然比较复杂,但最直接、最主要的来源还是闽方言。这其中还能看到一些古代汉语的痕迹和对父母以疏称谓的习俗。同时它也受到周边粤方言和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影响,因此处于不断变化的过程中。语言既是文化的一部分,也是传承文化的载体。语言之间的接触必然导致借用和融合。虽然我们考查的只是雷州话亲属称谓的一部分,但是雷州话词汇来源的复杂多样性从中可见一斑。
注释:
①这个词的写法来自雷州歌本的记载,具体是哪两个汉字还有待考证。
[1]戴由武,等.电白方言志[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4.
[2]蔡叶青.海康方言志.[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3
[3]陈大进.雷州话实用字典[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5:162.
[4]蓝尚如.潮汕方言中的古称谓词[J].现代交际,2010 (9).
[5]郑家欣.粤方言中的亲属称谓[J].语言应用与研究,20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