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财经大学 历史文化研究所,安徽 蚌埠233000)
神话以故事的形式表现了远古人民对自然、社会现象的认识和愿望。神话是通过人民的幻想对自然和社会形势本身进行加工的产物,即是人们想象化、人格化和艺术化的结果。总体来说,现存的古代汉族神话中的角色多是意识、情感和心灵上空白的自然神或是经过人为改造的代表某种符号或价值概念的被神话了的英雄人物,而且这些神话中的主角往往拥有超常神力和法术,能够进行万般变化。然而这些神话故事多零碎、散断且各自独立,没有形成完整而系统的神话故事体系,亦无类似古希腊直接记载的诸神的完整的“神谱”。
汉族神话故事形成这种现状,不是由于我们汉族人民不善于抽象思辨而导致我们想象不出来神话,比如关于女娲用泥土造人的神话与西方耶和华上帝造人的神话惊人相似。恰恰相反,我们民族拥有丰富的想象空间且在古代产生过众多丰富的神话。在已经出土的远古资料中,我们发现了大量的神行刻绘,例如辽宁红山文化的女神庙遗址中的彩绘女神头像;阴山岩画中的巫师祈祷娱乐神灵及其拜日形象;连云港市将军崖岩画中的如太阳神,月亮神,星神等各种各样的天神形象;随县出土的古墓内的一些手持兵器、长须、有角、背生羽翼的守卫者的形象;长沙出土的楚国帛上或三首、或鸟身等各种形状的十二月神的形象。这些所塑造出来的角色形象和神话故事密切相关[1]。在现存的可考察的文献资料中,如《山海经》、《诗经》、《楚辞》、《左传》、《国语》、《逸周书》中有很多出现神话的部分。例如《诗经》中的《玄鸟》和《大雅》中的《生民》就记载了商朝始祖契和周朝的始祖后稷的诞生故事。《楚辞》中的《天问》中保存神话较多,在书中作者屈原用了大量的神话作为素材,这些材料较其他著作更能接近神话的原始面貌。虽然这些书中的神话已经不是历史的真实面貌,但是经过了人们的改造且为说理创造条件,我们仍然能够从中找到原始神话的大概面貌。
人们讲述神话是为了保持社会习俗和社会制度意义的合理性。由于生产力低下,在面临着令人敬畏的自然界时,个人必须把自己融入自然之中才能生存,神话是把自己和社会结合在一起的强有力的纽带。先民在神秘莫测的日常劳动生活中,积累了相当多的感情体验,神话可以使这些难以理解的现实呈现出种种戏剧性的属性,人们在其中可以宣泄出种种令人不安的情绪。汉族神话在本族人民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然而由于流传过程中其发展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笔者给出以下方面内容的具体分析。
自周朝实行礼乐制度以后,旧的巫术文化逐渐被代替,礼乐文明成为了主流,中国文化进入了一个理性文明的时代。儒教的兴盛进一步使得以巫术礼仪为内核的原始神话不断地被理性化和世俗化,原始混乱的因素渐渐消失,而政治和历史等因素逐步占据重要的核心地位,同时神话中的主角人神混杂,神被强烈地人格化,这些最终使得原始神话失去了韵味和生机。孔子作为儒家学说的创始人,首先对流传于春秋时期的神话传说进行了理性化、历史化的改造,并形成了影响中国几千年的“不语怪、力、乱、神”史学思想。例如孔子学生中最具有才能的子贡向孔子问黄帝有四面的传说时,孔子向他解释为“黄帝取合于己者四人使于四方,此谓之四面”[2]。因此“黄帝四面”的神话就被孔子改造成了黄帝派贤臣到四方治理天下的事实,就不带任何神话色彩,孔子对“黄帝四面”的解释,完全经过了理性化的处理,将神话传说变成了完全是君臣齐心协力治理国家的历史[3]。梁漱溟先生认为孔子“深爱理性,深信理性”,“孔子之理性是明白什么该作,什么不该作,孔子没有独断的标准,而要人自我反省”[4]。换句话说,孔子认为神话传说对社会没有教化作用,进而不语神话传说。自秦汉及以后时期,儒家借助其思想统治地位更加理性地对那些荒诞不经的神话传说进行积极改造,对各种“异端邪说”进行攻击,使得那些非正统的文化思想遭到打击,从而影响了神话传说的发展与传播。
“迄于后世,知识日增,知鬼神之事渺茫无凭,不如人事之为重,于是史盛而文衰,一切官职均由史为之”[1]历史上的史书记载,既要求可考证性又要合乎社会伦理道德。因为历代史官遵循“注重事实”和“可考证性”原则,太史公《史记·五帝本纪》对大量看似荒诞不经的历史神话删除不载,“气温不雅讯,缙绅先生难言之”[5],同时对于远古时代的历史也会借用相对具有真实性的神话加以补充远古历史的空白(那些神话是基于详细的实地考察和借助当地相对可靠的口述历史的内容进行反复斟酌推敲进而慎重采纳的)。东汉历史学家班固的《离骚序》中甚至批判屈原“多称昆仑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文化传播者和历史记录者对那些荒诞不经、虚无缥缈的故事拒绝的事实,对原始神话的遗失不无原因。另外史书记载还需要符合伦理教化的要求,例如史书中关于繇的记载就是很好的范例。根据《山海经·海内经》的记载,繇未经帝令盗取息壤以堙洪水,帮助人民解决洪水之忧。以现在的思维角度可以说繇的行为和古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盗火种到人间的壮举相媲美,但在《山海经》的记载中,繇因为僭越犯上而被帝命祝融杀于羽郊。按照封建伦理道德,繇作为臣子,妄图打破帝的统治秩序,带有犯上作乱的意图,是不符合伦理规范的,原本为民众做了好事却因为道德方面的罪过被史书以反叛者的形象记载下来;如“播其淫心” (《国语·周语》)、“废帝之德庸”(《墨子·尚贤》)、“负命毁族”(《史记·五帝本纪》)等等。这些关于繇的历史化的叙述从侧面反映出史书的记载使得神话处于社会伦理教化作用之下,应恪守伦理规范。史书中的神话发挥了教育民众遵守道德修养和人伦关系的现实作用。
古希腊处于人类文明发源地即地中海沿岸,拥有便利的同地中海各文明进行积极交流的地理与交通条件,同时伴随着战争及其商业航海运输的快速发展,各民族文化之间相互吸收融合。在这一重要交流过程中古希腊充分吸收其他各民族的神话;经过充分的学术考古与论证,古希腊很多神话传说和古埃及神话相互联系,其中大部分的神只是改变了名称而已。这种交流使得希腊产生了本土本来没有的神灵,对希腊众多的神话故事和完备的神话体系不能说没有作用。相反,中国处于一个封闭的陆地环境中,周边广阔的肥沃平原地区物产丰厚,人民生活相对安逸,和周围的民族相互交流的机会较少,缺乏外部“营养补给”,吸收其他民族神话元素的机会少之又少,从而导致我们民族神话外来的元素与内容相对较少。同时地域环境所造就的汉族的务实民族性格及其安土重迁的思想与古希腊人民的热衷冒险与挑战的精神形成鲜明对比。所以汉族的原生态神话缺少类似于古希腊神话适宜进一步发展的“土壤”。又因为汉族是最早进入封建社会的民族之一,接受道德教化较早,神话被过早地改造即经历历史化的过程,神的地位永远位于世俗最高统治者的权利之下,汉族原始性的自然宗教不会发展成为占统治思想主导地位的高级人文宗教。
西方(主要指欧洲)中世纪时,神权高于皇权,教皇为人世间国王、皇帝加冕;所以宗教势力远高于世俗势力。作为维护宗教势力良好的文化与精神宣扬工具,西方的神话材料就十分完整,叙事连贯性和逻辑性较强,有利地形成了具有统一性的神话系统。犹太教和基督教神话能够长存就是因为他们记载在《旧约》和《新约》中,它们被奉为犹太教和基督教的经典,在传播过程中不断地得到诠释,被视为“圣经”,这些使得犹太教和基督教神话得以保存。而中国古代刚好相反,宗教势力的地位低于世俗统治者的势力地位且中国的统治者对宗教控制具有两面性的特点,其中就包含着抑制神话传播、弘扬的一面。相比西欧的宗教影响,我国的宗教影响相对较小,如果宗教的影响有悖于统治者的意志,那么宗教势力会一直受到统治者的打压,中国历史上灭佛、灭道的事件时有发生。统治者为了其政治诉求和伦理道德规范更好的推行,积极利用儒家伦理道德不断地对神话进行具有现实意义的历史化改造。所以汉族民众所选择信奉的神往往是全能的完美的神,而且神的所有的言行信奉者都要去追随和学习,现存的神话中的祖先崇拜意识就是很好的印证。总之,汉族神话在发展的过程中受到历史化影响,不能独立形成自己的神学体系,所以一直都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和保护,没有形成统一性的神话系统。
先秦时期正是原始神话传说兴盛时期,而此时期的超俗脱世的神话传说是中国文化的萌芽,缥缈莫测的神话传说给予中华民族文化以巨大原始生命力。但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初始时期,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急需进行大一统式的改革,秦始皇在思想文化方面尤其急切改变社会思想混乱的现状,建立起符合自身统治利益的统一的思想观念。丞相李斯建议秦始皇下令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民间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以及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等也限期交出烧毁。这些政令让大批先秦文化典籍和思想遭受了巨大损失,也使得神话赖以存在的载体——珍贵的文献资料(《庄子》、《墨子》、《吕氏春秋》等)和口头传承人(其中持有神话人数最多且最有经验的是巫师)受到严重打击,大量的原始神话材料遭到劫难,更进一步禁锢了民众思想。因此秦统一后所在时期的神话便带有了荒诞不经的意味,其作用就大大下降,也侧面反映了当时民众的想象空间被无情地无限缩小,残存的神话又被统治阶级的史学家进行了历史化改造,为统治者现实利益服务。所以现存的汉族神话中的概念神少,自然神、氏族神多;神灵多是兽形、半人半兽形或几种动物形态的合体,纯属人形的很少;大量“远国异人”的描绘,奇形怪状,呈现给人们原始简陋的面目;神话中的神是高贵不可亵渎的等等。上述这些与古希腊神话中多是完整的人或是半人半神的合体且具有人性的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汉族文化历史悠久,其神话是其文化精神的重要源泉,它展现出汉族先民在强大的自然环境和严酷的现实生活斗争生存下对世界最朴素的认识。汉族神话在本族人民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它是把人类和社会结合在一起的强有力的纽带,给予人们独立的想象空间和必要的精神慰藉。然而由于神话在流传过程中发展受到各种思想、政治、文化、地理及统治者决策等因素的影响,促使其过早地经历历史化、理性化的过程,不能独立形成自己的神学体系。对中国汉族神话发展的研究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这些需要我们进一步深入细致研究。
[1]佛雷泽.金枝-巫术与宗教之研究[M].上海:商务印书馆,2013:435-467,486-496,823-859.
[2]杨伯峻.论语注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3:35-38,158-160.
[3]呼东燕.孔子对神话传说的历史化理性化[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2 (31):176-179.
[4]梁漱溟.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337.
[5]司马迁.史记[M].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225-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