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越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241003)
古人作词,自是从眼前景观触及心怀,回想万千,生发笔端。而我们读词,虽无法回到彼时彼处,变成词人手中的一枝半柳,但眼前浮现的光影,恰是沿袭词人情绪的起伏,甚至会去作者也未曾领悟之地走上一遭。南朝梁代著名文论家刘勰有曰:“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1]518既然心理情绪那么主观,那么我们能否探寻到创作主体的内心世界呢?文学的特殊性,在于对于人性心理的探究,在于对人生情感的体验与认识,这是一个永不会休止的话题。因而我们对于文学作品的解读决计不可忽略这一层:审美心理沟通了主观与客观的距离,是作家创作、读者探析时都不可或缺的部分。
中国传统文学里呈现出来的是一种重情感、含蓄婉约的审美特征。词,尤能表现这一审美特征。但现代诸多文学评论,在探析古诗词中体现的审美心理时,常受西方系统化模块化的逻辑思维影响,将审美心理分为感知、联想、情感、理解四个结构部分进行研究,而笔者认为,对于中国传统诗词的认识,应该从自身的体验开始,以意逆志,然后再去探寻感动诗词背后有着怎样的情怀和历史,逐渐获得对于词以及词人的真正理解。本文从读者阅读角度分析李煜的词《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所呈现的情怀心理,以图达到读者在保留个人情感理解的同时,更好的把握词人的心理以及词作所呈现的情怀,披文入情,以表现对于词的认知,由文本而至词人生平而至词人性情的感悟过程,从而将读者审美欣赏时的心灵感动与词人彼时的情感起伏相合,以获得文学欣赏时美的体验。
相见欢[2]123
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如果作者对于阅读者而言不算是特别有名,阅读者常常因为他(她)的陌生而忽略作者的名字,甚至于喜欢的某首词,可以说出它其中的每一句,而恰恰忘记了作者,只是后来因为阅读中产生了兴趣与好奇,或者想更加深入的理解某首词而去搜索作者的资料。李煜并不属于这样无名的作者,但这里我想说的是,作者自身的履历往往不会是读者最先关注的部分,读者首先要阅读的是呈现在眼前的文本,以及这个文本带来的审美直觉。当然,因为对于创作者经历与创作背景的不了解,有时会使读者的阅读感受产生偏差,甚至走到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这另外一个世界,正是创作者情怀中衍生的部分,完全可以认为是这首词的新创造。细读一个文本,这种偏差往往不被重视,但在我看来也是十分值得期待——一个人眼中有一个人眼中的“林花”,难道这不非常奇妙与美好吗?创作者一时的情怀,解救和复活了古今多少人的相似情怀!
不过,如果读者想要完全理解创作主体的情感心理,这种不了解亦是阅读体验的一个过程,一个从朦胧模糊到逐渐明朗的过程。被读者完全了解的作者,在阅读其文本前,读者常常就对文本形成了一种直觉,比如太白之气象千万,子美之沉抑工巧,东坡之旷然开朗,易安之婉丽精秀,往往因为知晓,对文本的第一印象会有所局限。假如先不去知道创作者创作时的历史背景,阅读反而变得奇妙,可以生发出许多新的思考,在此基础上再去深入了解作者及背景,我们的阅读思考就会十分宽阔,而不是被局限。读者由人而词,阅的可能是一段经历,由词而人,阅的才是这段情怀。
中国古典诗词的别致之处,就在于那些字句的排列组合之下呈现出的气象万千,属于漫长历史中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及在某一时地的情感状态与心理波折;就在于那些风光与情怀之下,个人所能容纳的岁月里反复回响的对于生命有限与无限的追问。而我们在其所营造的意境中寻访属于创作主体那曾经跳动今日仍然鲜活的心灵,在其所构筑的山水画卷里拨开属于阅读者的那一片莲叶。
“林花谢了春红”——已经褪去了鲜妍的春天,是这首词给人的第一印象。在中国传统文学文本中,不论是诗是词,抑或是文是赋,几乎皆由实在的眼前之景开始,皆由无限宽广的自然之风光开始。往往我们自己在书写自己当下感受,或者有了情绪触动的时候,都是从眼前景、身边事开始,人生贵在体验,人的主观心理情感与客观实践历史的过程是交相行进的。宗白华说:“只有大自然的全幅生动的山川草木,云烟明晦,才足以表象我们胸襟里蓬勃无尽的灵感气韵。”[3]72读词的过程,是一个逐渐领悟的过程,就像作者的心理变化,也是一个逐渐由此及彼,由单个情节而延伸成整个画面,延伸成一片意境的过程。这林花谢了春红,无疑是李煜当时眼前的风光,无疑也是此刻读者眼前的风光,对于山水的观照,是词人的丰盈内心与客观外物之间最直接的交谈,是词人情绪漫展与读者进入词境的开始。
红色的林花凋谢了,上片首句这幅画面里的红色,是至为鲜妍明丽之色,放在春天,放在大多数地方都是如此突出,吸引目光。在这首词的初始,它突如其来,那么试想这遍地都是凋谢了的红色的林花的景象,对于词人来说是否亦是突如其来?试想这若是唱成了曲子,那么开篇必然是哀伤凋谢的声音吧。第二句,词人道出了这最真实的叹惋——太匆匆,自然景观落在人的眼中,也就是人眼中的湖光山色了,这是李煜对这凋谢的春红及逝去的春光的评价,亦是千万人的共同体验,一个“太”字里有多么浓的情愫。随着这声叹惋,我们和词人一样追问这匆匆的原因:朝来寒雨晚来风。这寒雨晚风仿佛从纸端漫了出来,透着湿凉的气息,纸上的黑字,仿佛盛在被雨水润湿的陈旧的林花瓣上。没有保存这美好春光的温暖,为什么读者不会想春风不会想细雨,这就是词人所为我们营造的场面,因为林花谢,因为寒,因为匆匆。然而这令人叹惋的匆匆却只是因为朝风晚雨这最寻常也最自然的现象罢了,没有人能够改变,如之奈何?
李煜的词,正是用简单寻常的词汇来表达,粗粗阅读上片,没有陌生的意象,没有晦涩的词组,有的只是这样一幅花谢春红的景象,有的只是一声无奈匆匆的叹惋。读者仿佛就走入了这样一片林子,仿佛也正无奈着这自然变化中最寻常不过的匆匆。
下片的开始,仿佛有了人的声音,从那样的林子里,读者眼前又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女子的形象,一句胭脂泪,仿佛从词中滴落了下来,像这满林凋落的着了雨的花,那明媚的颜色就像是美人脸上滴落的泪,一颗颗变成了胭脂的容颜,一颗颗冲淡了胭脂的彩色,一片片落在了泥泞的地上。在那片林子里,胭脂与春红构成了一个相连的画面,林花谢了春红无法挽留,而这一颗颗胭脂的眼泪呢?若是可以做酒,当能留下千古英雄的柔肠吧,唯有醉吟宽别恨,眼前的良辰也是眼前的遗憾。这里的醉是胭脂令人醉,亦是留别令人醉。而这泪亦像醉人的酒,饮尽了无踪迹,就像林花落在地上要收去它美好的颜色,春就匆匆而去了。何时能够重逢是词人的遗憾与追问,亦是读者的遗憾与追问。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随着词句念出,读者仿佛也知晓了词人对于几时重的回答——长恨。试想若是在歌唱中,这一句的落尾当是悠远,这“自是”二字,是重光的了然,是重光的无奈,也是读者的无奈。朝雨晚风下凋谢的林花,总是向东的流水,都是自然造化的答案,而在重光笔下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下片里的人事情怀正是在上片的林子里,逐渐漫展,而读者的情怀,也正是随着词人所描写的情境,而经历着词人的心理变化。从初时触目的春红谢的匆匆太息,一片遗恨的胭脂抹了开去,试想即使林花凋零,迎来的应当亦是绿意生机的夏日,而不是如这首词中一般满是无奈与遗憾岁月的叹惋,当时的林花,当时的朝雨晚风,当时的胭脂泪,必然是当时李煜的心灵体现,也正因为如此,这林花谢了春红的景象与观赏它的李煜之间,吟咏出了一片新的意境。所以,倘若想要追索词人李煜当时的审美心理,那么他的经历与当时的情境,自然是值得在读这首词或者听这段曲的人,为了更加好的走入这段风光时所必要知晓的了。
“朝来寒雨晚来风”,这一句反映的是李煜在创作《相见欢》时所终日生活的环境,这并不是世人所爱的天气,且当时的李煜,毫无晴日的期盼可言。《相见欢》作于南唐灭亡,李煜被囚以后。当时的生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此种日夕,只以眼泪洗面。”[4]118
读者对于词人创作背景的了解,由于时间的跨度与资料的有限,一般只能以其一生的经历起伏,截取其中的某一年或者某一个阶段去研判,而不可能去知道他具体创作时的真实情境,所有信息,往往都是从读者在阅读文本中直接获得。而李煜创作《相见欢》时的生活境况与心理变化,在他流传下来的词中,有最直接的解答。正因为读者无法知晓词人创作的具体情境,所以,对于其所流传下来的作品的广泛涉猎,是读者认识李煜的必要途径。惟其如此,读者才能把握其情怀剧烈变化的关节与这一时期的心路历程。寻索到南唐灭亡以前,一首《玉楼春》将李煜生活的宫廷场面与绮丽奢靡的文笔风格尽显了:
玉楼春[2]133
李煜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好一出奢华宫廷宴席的表演,这首诗是当时现实场景的一种再现,歌与舞蹈对于观赏者的冲击,在于其将个人的丰盈情感与客观实践的现实景象相汇,并最终通过个人的姿态形容尽以最为直观而生动的表达,明肌雪、歌遍彻、醉拍阑干、踏马清夜,如此奢华享受的情景,却不会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这正是李重光在南唐灭亡以前所过的生活,末句的潇洒自由,是在富贵堆砌的宫廷里,所养出来的放浪随性。
除了类似于此绮丽奢靡的宫廷场景之作,李煜早期亦有一些忧思惆怅之作,但列举出来,与《相见欢》相较,意境情怀则相离甚远了,如:在大周后去世后,李煜作了一篇《挽词》,其中有这样一句:“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5]34所谓的无泪沾巾,在读者看来,却像是词人此刻已经变成了那颗徘徊氤氲的眼泪,与其说无泪可沾巾,莫不如说无巾可沾泪,这个世间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承载眼泪了,哪里都是那浓浓的哀愁与涕泣。这样的悲伤历历可见,但这样的悲伤还只限于儿女情长的小家情绪。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6]4所说的并非是这前期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读者也较难感受到其境界所谓的宽大之处。
那么,让李煜从“待蹋马蹄清夜月”到“朝来寒雨晚来风”的变化,是因为什么呢?在这里读者自然可以理解到,是因为南唐灭亡,李煜被囚的现实原因,使李煜的词中呈现了两个明显可以区别的风格境界。被囚南唐后,李煜的词中有一个被反复使用的意象,那就是梦,如“多少恨,昨夜梦魂中”、“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一个恍恍惚惚不知梦里梦外的形象从纸端透了过来。李煜被囚以后,词中所透露出来的对人生变幻的深沉思索和对故国旧廷的叹惋怀恋,与前期的奢靡享受有了巨大的不同,在表达这种情怀时,他所描绘的山水,所观赏到的景致,却仿佛还在故国,像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像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可见终日以泪洗面的李煜,唯有活在梦中,活在虚幻的追思里,才可对“朝来寒雨晚来风”的现实,排遣一二。李煜对于过往种种的情怀,在《虞美人》的故事里表露无遗。据说,在李煜生日那天晚上,他在居所的地方让歌姬来宴饮奏乐,将这首词歌唱表演而出,令宋太宗暴怒赐毒酒予之。在那样的境遇下,李煜依然有宴饮弹奏的举止,不是为了作乐,而是为了真正醉于故日的大梦之中吧。
李煜生活在一个信奉佛教的帝王之家,因而亦是深受佛教思想的熏陶,加上其特殊的命运轨迹,对于佛教中的人生无常、有限与无限,有更深刻的体验与理解。但是作为一个君主,他过于信奉佛教,或者也是因为他对于人生无常的追问只有在对于佛学的研读中才能获得些许的平静。这是李煜的逃避,哪怕在大军侵犯时,他依然只是在念佛。是否他对于国破家亡毫不在意?或者只是在于这样环境下长成的这样的李煜,无能为力。然而对于佛学的信仰,也使他的词作中呈现出了对于人生苦难,有限与无限循环人生的深刻理解。《相见欢》的最后一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便是李煜的一种超脱,总是会有遗憾,即使当日的李煜,没有遭受国家灭亡,囚禁开封的命运,他就不恨了吗?但也因为这苦难的百般品尝,他在有限的人生里,获得了无限的情怀,像那一江春水向东流。踏溪溯源之后,再读《相见欢》,却生出了别样的滋味。这“林花谢了春红”的景象,虽然亦是李重光眼前所看到的山水,可这触及的忧愁心绪,莫不是因为,曾经宴饮醉乐的宫廷生活变成压抑苦闷的囚禁,莫不是因为,曾经庇护李煜富裕生活的南唐王朝,衰落的,太匆匆。这“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莫不是在说如今的生活。这“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莫不是在绝望地说,没有再次拥有的明天了?而这“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沉哀入骨,将自然风光,生活遭际,一切的一切都交融在其短暂的生命体验中,读者此时渐渐能够明白的,是属于一个失去家园,失去故国,失去自由与欢乐的君王,那真正的无法消去的晦暗与沉痛,那超越个人探入生命的长河中的无限遗恨。李煜的样貌,在这首词中,才渐渐显出,并且变成了读者所走入的这个词境中,最浓墨重彩的一个画面。
卷过了这山水的意境,寻过了这河流的源处,是否当是一场海阔天空的巡览?并非这样啊。他人的历史,于今人的体验,不过是翻阅了白纸黑字的几句描述,而不复其曾经鲜活浓郁的彩色。李煜的恨,唯有去触摸那段心灵所生存的真实境遇,随着那颗曾经因为痛楚而震动不已的心脏,才能够热泪盈眶吧?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为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心情愈真,李后主是也。”[6]4李煜的赤子之心,是其生活境遇所造就的性情品格,亦是其词作风格形成原因之所在。
华夏文化传统审美心理呈现内倾化,和华夏民族历史沿袭过程中的生存环境、生活方式、政治经济文化制度等有密切关联,而词体中的内倾性倾向则表现的更为突出。这里且不去说大环境的影响,单是在一些女词人身上的委婉含蓄,这种内倾型尤为突出,这一风格的形成与华夏传统将女子束于闺房,难以接触市面的文化心理密切相关。李煜作为一个君王,不论是处于怎样的王朝,坐拥天下的豪气总当有一二,而他的词作中甚至呈现出了“花间”词的传统,坐拥天下的地位体现在其宫廷生活的享乐欢愉之上,显得绮丽柔靡,这是十分有意思的。然而结合其人生经历与华夏文化内倾性,以及词体的内倾性,这就不难理解了。
首先,君王的身份并且李煜志趣所在,他当上君王亦是命运的造化。历史上记载李煜“为人仁孝,善属文,工书画”[7]448,这样一个人当是活于湖光山色中体会风流变化的,然而他却成为了一代君王。这君王的身份,这身于宫廷皇子的身份,是李煜的第一重囚禁。虽然在李煜早期词作中充满了欢愉宴饮的描写,但是这样的生活与山水志趣自是相去甚远,读者读来不免觉得空虚单调,想当时身处其中的李煜亦不是真的那样醉心于饮酒作乐而不生落寂。对于这样的束缚,李煜别无选择,这第一重囚禁,已是无奈。再者,南唐灭亡后,国都破败,李煜真正过上了囚禁的生活,作为一个亡国之君,其在开封的境况可想而知,这是实际的,是显而易见的第二重囚禁。虽然作为君王是李煜所不愿,但那时仍有相对风流的生活可以将这不得志趣所在的愁闷排遣去了,可以迷醉于美人醇酒的声色之中。而国家灭亡的实际,被囚禁的凄苦,是如今的李煜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只要他睁着眼睛,只要他清醒,他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是一个被囚禁的人,他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人。往事恰如一场好梦,李煜仿佛整日在“一晌贪欢”的好梦中,然而事实上,其实是“无奈夜长人不寐”吧。这第二重囚禁,更是无奈。然李煜的赤子之心,却也正生于这内倾的环境,在国家灭亡之前,李煜的赤子之心源于其阅世之浅,因而性情真切。而在南唐灭亡之后,还能说他不知世事吗?所谓赤子之心也许并不仅仅是说他的心性像赤子一般不染纷杂,而是像还在赤子之时能够拥有无限的想象与对真实情感的探望。这种想象,这种对情感的真挚,丝毫不受生活实际、科学实用的干扰,与其尊崇佛法相呼应,他囚禁于开封时的愁苦,幻灭中反而生出了对于人生变幻的无限感知,局限他的有限天地,局限不了他对于人事情怀,对于一草一木的爱恋。那些在他词句里仿佛历历在目的南唐的一颦一笑,难道不是皆源于他对于人世的深切爱恋与忠诚吗?这种赤子的天真,像山涧中源源不断的溪水一样,始终流淌在李煜的生命里。而这溪水,和着这《相见欢》的人生长恨,才倾注到了读者这一杯酒中。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李煜仿佛始在环中,不得脱离。然昨日的愁苦拘束了李煜,却随着千古的东流水淌到了今人的面前,虽说李煜当时之情态如今只是纸上呈现的了了数言罢了,但若无其赤子之天真,无其于人生的深沉慨叹,今时今日,亦身历“朝来寒雨晚来风”的读者,又从何处摘来这“人生长恨水长东”的精妙之言,来与此时的情怀相合?读者使李煜的情怀成为万古不化的标记,李煜亦使读者纷繁的情感风流有了完整的依归。这难道不是文学赋予读者与作者之间最美的交代吗?所谓《相见欢》之意,所谓读者的审美感知,所谓词人李煜的审美心理,皆在这两者相闻的刹那罢了,这风流婉曲,这鄙陋数语,这理会品读的过程,自是相见欢。
[1](南朝)刘勰.文心雕龙注释[M].周振甫,注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518.
[2]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辞典[Z].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123.
[3]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72.
[4](宋)陆游.避暑漫抄[M].北京:中华书局.1985.118.
[5](清)彭定求,等.全唐诗(1)[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34.
[6](清)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7](宋)欧阳修.新五代史[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