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雷鸣
(暨南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510632)
纵览《金山》《睡吧,芙洛,睡吧》《沙捞越战事》等以加拿大华侨华人史为题材的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发现有一个显著的文本形式特征,即史料在小说中的存在。
《金山》中的史料由新闻通讯类资料和历史照片构成。新闻通讯史料,除了一份“域多利中华会馆通告”外,都是取自于报刊的新闻信息。在近十处的新闻信息中,又存有一些差别:首先是中文、英文报刊的区分,其次是有无报刊出版日期和名称的不同;全部与华人相关的历史照片,从目前的三个版本来看,只出现在华东师范大学版的选本中。《睡吧,芙洛,睡吧》在正文开始之前,连续出现两处史料,一处是网络上的“波莉·伯密斯生平”,另一处是从《巴克维尔:嘉瑞埠金矿区图文指南》一书中摘录的有关“贝拉·霍金森”的生平。《沙捞越战事》中的史料相较于前两部小说而言,多而驳杂,诸如“麦克将军的回忆录”、“军事档案”、“英国伦敦军事出版社的《马来亚战史》”、“当时的报道记载”、“老兵李泰鸿”、“加拿大军事博物馆”、“加拿大军事档案馆”、“留下来的历史照片”、“论文《隐瞒了的间谍事件》”等散落在文本各处,呈现出多样化、碎片化的特征。总之,这些史料的存在让小说呈现出文本拼贴的特点。
在后现代的今天,拼贴已经成为一种主要的文学创作方式和技巧,美国后现代主义作家巴塞尔姆认为,拼贴原则是20 世纪所有传播媒介中的所有艺术的中心原则。可见,看似随意的文本拼贴,实际上也是一种深思熟虑的创作行为,在整个文本语境中将有可能形成重要的语义场。那么,这些史料文本在各自的小说中,有着怎样的功能,与作家的叙事策略有何关联,又有可能生成怎样的意义呢?
《睡吧,芙洛,睡吧》的两处史料中,波莉的生平:生长在北方、裹脚、放脚、下地干干农活、旱灾、被家人出售、从上海离岸由旧金山进入美国、被卖给一个开酒馆的中国人、后被一个外国男人通过一场赌博从那个中国男人手中赢了过来、外国男人遭遇枪伤被波莉用草药治愈、两人结为夫妻等,与芙洛的生平大致类似。贝拉养活自己的能力,早起的习惯与安息后的墓志铭:“睡吧,贝拉,睡吧,我们信靠上帝”等与芙洛的性格特征和死后的情境也十分相似。鉴于此,我们甚至可以说,芙洛是由波莉和贝拉拼贴而成的。
作者张翎曾在一次访谈中交代出了《睡吧,芙洛,睡吧》的素材来源、写作缘起和人物原型等信息,她这样说:
这部小说的灵感来自两处,一处是我作案头调研时偶然发现的一张华裔妇女的旧照片——她是当年在开发美国内陆时鼎鼎大名的波莉·伯密斯,后来我在网络上寻找到她的生平。灵感还来自另一段史料:“……”(布鲁斯·拉姆齐(Bruce Ramsey):《巴克维尔:嘉瑞埠金矿区图文指南》)。这两位在开发美洲大陆过程里留下足迹的奇女子在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我产生一种冲动,想把这两个女人混为一体,组成我心目中具有顽强生命力,能在任何恶劣环境中生存下来,并成为男人依靠力量的女性形象。[1]
可见,无论是从小说的故事情节,还是从作者的创作构思上来看,史料在小说中的功能,对于读者而言,是一种阅读提示,从中呈现出小说创作的灵感来源以及史料与小说故事情节的互文关系;对于作家而言,是一种创作参照,在某种程度上,小说创作正是对史料的复写。①安东尼·孔帕尼翁在《二手文本》中曾说:“只要写作是将分离和间断的要素转化为连续一致的整体,写作就是复写。复写,也就是从初始材料到完成一篇文本,就是将材料整理和组织起来,连接和过渡现有的要素。所有的写作都是拼贴加注解,引用加评论。”转引自〔法〕蒂费纳·萨摩瓦约《互文性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4 页。
《金山》中的大部分史料也具有类似的功能,比如位于“第二章·金山险”开端处的一则取自1879年7月5日《维多利亚殖民报》有关“大清国民抵港”的消息,就介绍了华工在被形容为“浮动地狱”的底舱里的悲惨遭遇和观看华工的看热闹人群等情形,而在紧随的正文中,小说也描写了方得法在海上航行时“死过一次”的经历和下船时的种种场景。可见,对于张翎而言,史料在小说中的提示和参照功能已经成为一种创作模式,它们出现在小说文本之中,应被视为一种有意识的创作行为,甚至是有意味的叙事手法,已经是她叙事策略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从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来看,这些史料并没有过多地参与小说的叙事进程,换言之,有没有这些史料,并不影响小说故事情节自身的完整。实际上,如果我们并不知晓芙洛这一人物形象的拼贴性,很可能在阅读中因芙洛的经历和性格而产生更加强烈的陌生感;然而,正是由于它们非必然性的存在,使小说丧失了一次可以产生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或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那样的美感的机会。但事实是,这些史料确切地保留了下来,并成为小说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些史料文本虽然形态各异,性质多样,但都有一个相似点,即都是历史的遗存,并在其中记载着或表现着历史事件;而这些小说,正如我们能够将其一起置放于“加华史书写”这一框架之中所表明的那样,都以面向历史为旨归,并以对一个个历史事件的想象性叙述为基础。可见,二者在鲜明的差异之中也具有一定相似性,即二者都与历史相关。因此,我们将其纳入历史学的框架下进行考察将是有益的一件事情。
海登·怀特曾认为,有必要对“事件”和“事实”进行概念区分:“事件发生并且多少通过文献档案和器物遗迹得到充分的验证,而事实都是在思想中观念地构成的,并且/或者在想象中比喻地构成的,它只存在于思想、语言和话语中。”并指出,“历史事实是构造出来的,固然,它是以对文献和其他类型的历史遗存的研究为基础的,但尽管如此,它还是构造出来的:它们在文献档案中并非作为已经包装成‘事实’的‘资料’而出现。”[2]据此,我们认为,史料中的波莉和贝拉的生平经历等应属于已经为时间验证过的“事件”,而小说中芙洛的一切当属于被思想和想象构造出的“事实”,但“事实”离不开“事件”的基础意义,如若要渴求一种历史真实的话。
从《金山》的序中透露出的所有有关创作构思的信息来看,“重塑历史真实”有可能成为张翎叙事策略中的关键点。
我对重塑历史真实的艰难有了充分的设想和准备,可是我并没有意识到细节重塑的艰难。我向来认为好细节不一定保证产生好小说,可是好小说却是绝对离不开好细节的。我无法说服自己将就地使用没有经过考察根基薄弱的细节。
……这些惊人数量的细节,使得我的写作便得磕磕绊绊起来。有时为了一个三两行字的叙述,我必须在网上书本里和电话上消耗几个晚上的时间。……[3]
从中我们感受到一种对历史真实追求的渴望,尽管它建立在小说家的自觉意识与小说创作的内在要求之中,但我们仍然发现了一种历史精神——求真的存在。在这求真的渴望与精神的感怀下,再来思考文本拼贴的叙事手法,可以发现张翎是在营造一种真实的阅读效应。虽然海登·怀特在他的历史理论中曾强调过历史是事实的虚构、过去实在的虚构或者言辞的虚构(fiction),但Fiction,在这里并非凭空臆想,“向壁虚构”之意,而是强调其中创造性、建构性和想象性的成分,可说是“构”而不“虚”;换言之,怀特的虚构概念并不意味着,历史事实可以排除历史事件的限制。①参见彭刚《叙事的转向:当代西方史学理论的考察》,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1、28 页。而张翎在小说中引用史料,复写历史事件,实际上是以史料所具备的可信性,为在互文性阅读中的读者营造一种历史真实的氛围:小说并非是完全的凭空臆想,而是基于史料的有限度的虚构与想象,从而令读者在真实性的历史体验中,体味到一种获取历史真相的阅读快感。但这并非意味着小说创作是对史料的同化,或简单的扩展,而是一种有意识的“重塑”。
有意思的是,在张翎对史料的引用中,英文资料一般都会标出准确的出处,比如“《维多利亚殖民报》1879年7月5日”、“《温哥华太阳报》1945年12月15日”、“布鲁斯·拉姆齐(Bruce Ramsey):《巴克维尔:嘉瑞埠金矿区图文指南》”等;而中文资料的引用大多无从查考,比如“华埠少年落水的消息”、“华埠青年踊跃参军的消息”等,并且除了出处的有无或准确与否之外,二者在引用的形式(直接引用)上并无差异。
从整个文本语境来看,准确出处的标示意味着小说创作中的非虚构性存在,一种历史痕迹的完整保留。即是说,作家引用英文资料的目的不是为了通过思想、观念、想象、虚构、修辞等方式再现历史,而是直接反映历史。在刻意保持的间歇性的反映中,它们能够自动地、真实地呈现出封存于特定时空中的来自另一个世界(不同于华人世界)的声音,一个观看加拿大华人的他者视角。
与之相对,中文史料的引用由于标示的残缺而流露出一种模糊态度,比如“华埠少年落水的消息”。我们除了知道“华埠的报栏上出现了一则小小的当地新闻”[4]97这一点点可怜的信息之外,对报刊的名称,消息的时间等一无所知,也就无从确凿地给出如对英文资料那样是再现还是反映历史的叙事意图。以此来看,准确出处标示的有无,并非一件无意或无关的叙事行为,而有可能成为一个意义生成点,它首先预示着中文史料具备英文史料所没有的功能。
除了一定程度的读者提示、作家参照功能之外,中文史料还具有情节建构的功能。与英文资料不同,中文史料是小说故事情节发展不可缺失的部分,具备解释、伏笔、说明等建构作用,比如“华埠少年落水”的消息,既解释了“锦山一回头,只来得及看见一团黑雾,身子就已经云一样地飘离了地面”[4]197的原因,又为锦山因印第安人施救而开启文化涵化新途埋下伏笔;引自《大汉公报》的“排华方案”既解释了发生在锦河与方得法父子身上“造化弄人的事”,同时为之后所发生的六指与方得法的金山梦的破碎、锦河参军等大部分故事情节埋下伏笔,而又具有向人物说明“排华法案”的功能。这种史料文本与小说文本的交融,模糊了历史与小说的界限,产生出一种历史与小说的混杂感;文体的混杂与文本的交融,不仅增强了读者在互文性阅读中的历史真实感,而且流露出来自同一世界(华人世界)的声音,一个观看加拿大华人的华人视角。
至此,拼贴手法的运用表明了小说中两种历史视角和历史声音的并存,或者说存有一种双重性的历史书写特征。由于英文资料在小说中并没有产生类似中文资料那样的故事情节的建构作用,而是作为一种历史背景而存在,也即意味着,白人世界的声音和白人的视角也属于静态的历史遗存,正如“事件”与“事实”的关系那样,白人的声音和视角对于华人的声音和视角的动态“构造”也产生了基础性的意义,即参照和借鉴。例如,在谈及太平洋铁路的庆功宴时,小说抗议道:
阿法也不知道,在所有的照片和新闻中,没有人提及修铁路的唐人。
一个也没有。[4]55
这实际上是对白人世界湮没华人贡献的抗议,然而它的抗争却是一副温和的姿态,采取写实的手法,在1881年4月7日新西密士《不列颠哥伦比亚人报》一则有关中国铁路劳工消息的参照下,再现出中国人修铁路时的生存艰难、环境恶劣和带有一丝温暖的白人残酷(亨德森的善良),用华人付出的重大牺牲和遭受的严重歧视来补充被白人世界的声音所湮没的贡献。而在波莉和贝拉对芙洛的拼贴中,它们不仅呈现出一定的参照意义,而且更多地体现出借鉴意义。
波莉和贝拉的经历和性格特征基本贯穿整个小说的故事情节,但它们仍然不是建构性的,而是结构性的,如同经纬般组织起小说的大部分故事框架。张翎在对它们的参照和借鉴下,按图索骥般地创造出鲜活的血肉,以填补框架中的空缺,并装饰了花边。可见,这种历史书写的双重性,既非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关系,也非亦此亦彼的融合统一的关系,而是一种参照与补充、借鉴与创新的共生关系;而这种共生性的重塑是建立在(在他者表述的参照与借鉴下)华人有能力表述自身和彰显自己声音的基础之上的。
虽然《沙捞越战事》中的史料具有多样化、碎片化的特点,但也呈现出中英文资料之间的差异。诸如“麦克将军的回忆录”、“军事档案”、“英国伦敦军事出版社的《马来亚战史》”、“当时的报道记载”、“加拿大军事博物馆”、“加拿大军事档案馆”、“留下来的历史照片”等英文资料,从文本语境来看,它们对作者而言,也具备参照的功能,但对读者的提示功能,与张翎小说中的相比有一定的不同。值得关注的是,在《沙捞越战事》中,英文资料大多以自由间接引语的形式出现,例如:
后来研究历史的人对周天化选择马匹作为交通工具走这段路程一直迷惑不解……[5]2
关于那次空投的时间军事档案中写得不是很清楚,开始的时候说是六月十四号,后面又说成是七月二号。[5]15
从中可见,自由间接引语与直接引语相比,不仅为叙述者在转述中增添了直接评判的机会(上述两个例子中的“迷惑不解”,“不是很清楚”正是叙述者在引用中的判断),而且削弱了直接引语的直接性和生动性,进而让读者容易感受到自身与史料之间的距离,并在对比中与叙述者形成一种亲近的感觉。显然,在叙述者的判断中,我们感受到了史料的不可信性,也可隐约地体会到叙述者的质疑姿态。由此可见,此处英文史料对读者的提示功能,与在张翎小说中的提示功能恰好相反,目的是在互文性阅读中培养读者质疑的能力。然而,必须指出的是,这种质疑的提示,并非是引用的形式(自由间接引语)造成的,而是与叙述者对待史料态度有关。因为,在同样采取自由间接引语的中文史料中,我们又再次体会到了其所营造的历史真实氛围,尽管小说里的中文史料大多都是当事人的口述。例如,有关周天化为什么选择马匹作为穿越落基山的交通工具这个令历史学家迷惑不解的历史遗留,彼德·刘的口述成为了可信性的解答:
这样,彼德·刘就讲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周天化骑马穿越风雪落基山的事情。人们问是不是周天化没有钱买火车票才偷了父亲的马?他说不是这样的,周天化那次穿越落基山到卡尔加里参军的途中,其实去了一个特别的地方。在那里他大概待了两个星期时间。这样,人们终于明白了周天化骑马过落基山的秘密。[5]185
这种可信性建立在自由间接引语所具备的“含混的优势”①申丹等人认为,自由间接引语具有多种表达优势,“含混的优势”是其中一种,详见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从经典到后经典·自由间接引语面面观》,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61 页。上,我们无法区分随后的故事情节是来自叙述者对彼得·刘口述的转述还是叙述者的描述。事实上,正是这种含混状态流露出叙述者对彼得·刘口述的认可。实际上,叙述者对中文资料的认可是其一贯的姿态,与对英文资料的质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好的例证莫过于有关“周天化如何死亡”的历史真相表述。据彼德·刘口述,是神鹰连开三枪把他打死了,而“英国和加拿大军方一直称他是在和日本人的战斗中战死的”。[5]248在小说中,前者显然成为了主要的故事情节,而后者实质上在这种鲜明的对比中被弱化了。
由于史料的运用存在鲜明的对比性,除了两种世界、两种声音之外,《沙捞越战事》的双重性历史书写特征中还多出了一个双重的叙事线条。它们同样也是由于拼贴手法的运用引起的。两根叙事线条的状态,不是平行的,也不是交叉的,而是发散的,共同起源于加拿大华裔周天化参加二战这一历史事件。在骑马之行,何时伞降马来西亚丛林,是否具有日本血统,如何死亡等历史事件的表述上,形成了以英文史料为轴和以中文史料为中心的双重叙述,并且二者之间是分裂对立的。两根对立的叙事线条的存在,表明了两种世界、两种声音的对立关系。换句话说,产生了他者表述与自我表述的矛盾与对立,这一点在小说的结束语中得以充分暴露。
“周天化只是一个普通的华裔二战士兵”[5]249,显然不符合我们的真实的阅读体验。在整部小说中,周天化并不“普通”,他不仅有令人着迷的神奇经历,关键是他是二战中几乎马来西亚所有参战力量:英军、日军、依班族、马共游击队的连接点,在马来西亚二战历史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正是周天化一天一夜的疾走,将可以暴露出间谍信息的电码发到伦敦,才让“英国空军在南太平洋的不利情况有了改观”,“保住了海上的空军实力,没有被日本人彻底赶出南太平洋岛屿,从而影响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格局。”[5]244但叙述者在自我表述中为什么要声称他“普通”呢?我们认为,这是叙述者的模拟(mimicry)策略,所模拟的对象是一种致使汉南·帕屈克这个造成英军在东南亚重大损失的间谍最终却“死于一个历史好名声”的历史生成机制。有人认为,汉南·帕屈克对周天化而言,在角色设置上主要具备伏笔和对照的作用,①加拿大华人学者徐学清认为,“小说中对日本的英国间谍的描写看似有些游离整部小说浑然一体的结构框架,但是它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伏笔。虽然周天化与间谍汉南·帕屈克各自生命的轨道线从来没有相交或碰撞过,可是他却是导致周天化被神鹰枪杀的根本原因。”并指出,“汉南·帕屈克的危险性越大,周天化的牺牲越显现出其壮烈和他生命价值的贵重。强烈反差却达到令人震撼的艺术效果,寥寥数笔的白描,烘托着让人难以承受之重。”见徐学清《人性、族性和兽性的斗争:读陈河的〈沙捞越战事〉》,《华文文学》,2010年第5 期,第97-99 页。虽有些道理,但却过于简单。在霍米·巴巴看来,模拟可以是“颠覆性的”,用一种“合金的形式使用主人的语言,目的是使外来强加的主导性意识形态偏转改道”,并进而具备嘲讽和反抗的色彩。[6]而叙述者显然也是有意使用“主人的语言”,进而带来了“几乎相同却不一样”的阅读效果。可见,《沙捞越战事》中历史书写的双重性,不是在张翎小说中出现的共生关系,而是建立在一定历史共识之上的对立分裂的关系。
正如两根叙事线条的发散状态所表明的那样,这种对立分裂的关系,因为本源性的存在,所以不可能是简单的二元对立,而是一种多元并存前提下的历史性对立。在小说的结尾处有这样一连串的疑问:
周天化到底有没有和那个依班姑娘怀上孩子?依班姑娘后来是否生下孩子?孩子是不是后来又妻妾成群子孙兴旺?谁也不知道。[5]249
虽然这一连串的问题是为后面的“普通”二字做铺垫,但也足以暴露出历史的限制性,无论是白人视角还是华人视角对有关周天化的历史事实构造都会存有一定的遗漏,从而消解了对立的二元性,同时也揭示出历史的开放性,除了白人视角、华人视角之外,还可能存有第三方视角,比如猜兰等依班人的视角,进而使对立置身于多元性语境之中。事实上,在张翎的加华史小说中,由于印第安人桑丹丝家族、白人亨德森家庭和巴克维尔镇的存在,她的共生性重塑也不可能是二元的,而同样是多元的,并揭示出多元性语境下华人表述范围的拓展:不止于他者表述,也不止于自我表述,还要表述他者,进而实现一种多元性的共生。可见,对于陈河和张翎而言,拼贴手法的运用虽有一定的区别,但最终都被赋予了相近的意义与作用,可谓是殊途同归。
[1]张翎.无法抵御灵魂的召唤[EB/OL].热橙网:http://beijing.timeoutcn.com/Articles_8766.htm,2012-03-27.
[2]〔美〕海登·怀特.中译本前言[M]∥元历史:十九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陈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6.
[3]张翎.序[M]//金山.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7.
[4]张翎.金山[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5]陈河.沙捞越战[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6]Homi Bhabba.“Art & National Identity:A Cnritics ”Symposium[J].Art in America,199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