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喇汗王朝与高昌回鹘汗国的政治关系探析

2015-03-28 09:06布阿衣夏木阿吉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5年12期

布阿衣夏木·阿吉

(1.喀什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喀什 844006;

2.陕西师范大学 西北边疆研究院,陕西 西安 710062)



喀喇汗王朝与高昌回鹘汗国的政治关系探析

布阿衣夏木·阿吉1,2

(1.喀什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喀什844006;

2.陕西师范大学 西北边疆研究院,陕西 西安710062)

[摘要]文章在第一手地方文献资料及相关阿拉伯、波斯文文献资料的基础上探讨古代新疆境内存在的喀喇汗王朝和高昌回鹘汗国等两个地方政权之间存在的特殊政治关系问题。

[关键词]喀喇汗王朝;高昌回鹘汗国;布格拉汗传

喀喇汗王朝和高昌回鹘汗国这两个政权是9世纪下半期同一个回鹘民族在新疆境内的两个区域上建立的宗教信仰截然不同的两个敌对政权,因此他们之间一直存在到底谁对本群族(回鹘)的“过去”有诠释权。[1](P4)这种特殊关系贯穿于这两个政治整体形成的整个过程。虽然能够说明他们之间关系的资料并不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由同一个民族(回鹘)的历史变迁所导致的生活于不同区域的同一族群。我们可以通过《布格拉汗传》和《突厥语大辞典》等文献中的相关记载,来了解伊斯兰教早期传播过程中两个政权之间形成的政治关系。

高昌回鹘以高昌和北庭为主要活动中心,在东部天山地区立国四百多年,创造了灿烂的佛教——摩尼教文化。对10世纪后期,喀喇汗王朝兴盛以前高昌政权的西部疆界,即他的势力在天山南北麓向西发展到了何处的这一问题,学术界尚未有统一看法。[2](P123)同样,喀喇汗王朝的实际疆域东到何处也未搞清楚。

关于高昌回鹘的疆域四至,程溯洛先生的“东起哈密、北到伊犁河、西到冰达坂(阿克苏山中)、南距吐蕃(约指于阗同河西走廊之间地带)”这一表述比较具有代表性。[3](P16)但疆域不是固定不变的,会随着外部势力的演变及时间的推移有所伸缩,喀喇汗朝同高昌回鹘的疆域也是如此。

关于两国疆域及其政治关系等方面,汉文史料记载稀少。就华涛先生所说:九世纪中期以后,中原进入动荡的唐末五代时期,加上道路艰远,汉地政权与东部天山地区的联系非常稀疏,汉文文献对高昌(西州)回鹘的记载又少又混乱,所以深入研究和科学阐述西迁后的回鹘历史,不能不利用9-10世纪相当兴盛的西方阿拉伯、波斯史料。[2](P102-176)因此,喀喇汗王朝同高昌回鹘的早期关系,除阿拉伯、波斯文史料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可靠的资料。

一、《布格拉汗传》中的相关记载

喀喇汗朝通过萨图克改信伊斯兰教之后,以“圣战”为名来推广伊斯兰教。从此,喀喇汗朝同高昌回鹘国之间发生过直接的政治和宗教冲突。这一冲突只通过口述史的形式流传下来,以后被一些当地宗教人士用察合台文记录下来。察合台文献《布格拉汗传》中记载了一些较零散的资料,但我们从中可以推断出两国当时的特殊关系。如萨图克·布格拉汗曾出兵汉人疆域,征战至吐鲁番,促使那里的民众皈依了伊斯兰教。在吐鲁番时,萨图克·布格拉汗因患病在身而未能远征,他回到喀什噶尔后,因病于伊斯兰历409年归真,乌布勒帕提塔继其后管理国家三年,后亦去世归真。可以看出,喀喇汗王朝在萨图克·布格拉汗时期就已开始了对高昌回鹘推广伊斯兰教的政治活动。

萨图克·布格拉汗对于阗的早期征军,因得到中亚穆斯林志愿军的援助,而在那里获得了短暂胜利。这一暂时的成功,不仅激起他的宗教狂热,更激起了他的政治野心。因此,他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对高昌回鹘的宗教战争。艾布·帕塔尔几个月之内占领了库车、库尔勒、焉耆等地。然而经托克逊路,想要攻占别失八里城时,遭高昌回鹘从别失八里和喀拉和卓城率领众军队迎战。艾布·帕塔尔的军队被萨图克之子穆萨击退到焉耆城。这场战争使高昌回鹘国付出了惨重代价,已无力去追击穆斯林军,于是喀喇汗王朝的疆域东边扩大到焉耆地。萨图克·布格拉汗将焉耆城定为东部边界。但是,于343/954年因萨图克·布格拉汗患顽病的信息传来,高昌回鹘趁机又占领了焉耆、库车等地,从而高昌的西部边界又扩大到了库车。[4](P652-653)

萨图克·布格拉汗去世之后,于阗等佛教之地开始反叛。这时,高昌回鹘虽然与喀喇汗朝的建立者同为一族,但由于宗教信仰的各异,双方一直处于敌对状态,因此,在喀喇汗朝同于阗王国的长期宗教战争中,也站到了于阗一边。[5](P143)据说,穆萨和艾布·帕塔尔一起征军高昌回鹘,但是被高昌回鹘打败,艾布·帕塔尔殉教。喀喇汗朝军力从此日益减弱,无法打败高昌回鹘,穆萨因此退回到喀什噶尔,停止了对高昌等异教徒的宗教战争。苏莱曼的儿子,穆萨侄子哈散·布格拉汗继穆萨的汗位以后,喀喇汗朝和高昌王国之间再次发生了冲突。《布格拉汗传》中虽然没有直接的记载,但我们从中可以看出喀喇汗王朝和高昌回鹘的复杂关系:哈散·布格拉汗出兵中亚之后,异教徒胁迫喀什噶尔穆斯林改宗原教,强迫他们又变成异教徒。哈散·布格拉汗围困喀什噶尔长达五个月之久,异教徒们被迫出战。异教徒由曲克提热西提指挥,哈散·布格拉汗亲任穆斯林统帅,战斗激烈残酷,双方伤亡颇大。第三次交战中,敌军由海力哈勒马秦指挥,穆斯林指挥仍为哈散·布格拉汗,异教徒大败,缴获大量物品和俘虏,穆斯林凯旋喀什噶尔。

回鹘西迁至宋元时期,龟兹地区一直归属西州回鹘政权,[3](P68)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所说的库散河无疑是指龟兹(Kusan)领土上的一条河。这时的龟兹已属于高昌回鹘国。异教徒大败,落荒而逃,他们逃渡库散河。这一异教徒很可能是援助于阗而同喀喇汗王朝作战的高昌回鹘志愿军。这种情况之下,哈散·布格拉汗征服于阗的事业则更加艰难。因此,哈散·布格拉汗暂时放弃了对新疆境内的佛教徒的征战,而把自己的目标转向当时日益衰退的萨曼政权。就在萨曼朝统治下的河中地区获得巨大胜利之后,为了彻底打断征服于阗过程中高昌回鹘的干涉,哈散·布格拉汗准备攻打高昌回鹘,从喀什噶尔和巴拉萨滚的南北两路同时进军高昌回鹘。南路从喀什出发,过阿克苏,库车(龟兹)等地,从南方攻击高昌回鹘。北路从巴拉萨滚出发,越过伊犁河和蒙拉克草原,①从北方打击高昌回鹘。

二、《突厥语大辞典》中的相关记载

关于两国战争的详细过程和结果《突厥语大词典》(Diwanu-lughat-it-turk)中有非常重要的记载:

我们竖征旗于马上,去出征维吾尔和塔特(tat)人,我们像飞鸟一样,飞向贼人和恶狗。

红旗招展,大地震动,突然到来,我们在战斗中来迟。

坐在小船中,我们渡过伊犁河,我们驰向维吾尔那里,却掠了Minglak人。

我们紧束马尾,我们多多赞颂上天,我们催马进击,我们诱骗他们又逃开。

我们象激流奔驰,我们出现在城中,我们毁坏佛寺,我们在佛像上撒尿。

我们进行夜袭,我们四周埋伏,我们斩去其额发,我们砍杀Minglak人。②

从这些记载可知,哈散·布格拉汗对高昌的这次征战很可能以喀喇汗朝的胜利而告终。喀喇汗王朝统治者迫使高昌回鹘国服从于自己,并承认喀喇汗朝对高昌王国的羁縻政策,高昌回鹘也被迫服从于喀喇汗王朝,接受了喀喇汗朝册封的“阿尔斯兰回鹘”之名。但这只是短暂的现象。

三、汉文文献中的相关记载分析

《宋史》第490卷《高昌传》中记载:“太平兴国六年(981)其王(高昌王)始称西州外甥师子王阿斯兰汉。”[6](P8;39;153)这一记载中称“外甥”的原因很简单,即“唐朝皇帝曾多次将公主出嫁给回鹘、吐蕃等君王,唐庭和回鹘、吐蕃常常用‘外甥’来强调双方和亲关系”,[7](P7-10)但在这里的“始称西州师子王阿斯兰汉”的原因很可能与喀喇汗朝可汗哈散·布格拉汗对高昌的初期征服有密切的关系。因为这件事与哈散·布格拉汗的在位时期相吻合。10世纪80年代初,出使高昌的宋朝使者王延德记载:“高昌,即西州也。其地南距于阗,西南距大食,波斯,西距……雪山,葱岭,皆数千里。”③该记载也可能描述高昌回鹘在10世纪80年代已成为附属于喀喇汗王朝的情况。因此,高昌回鹘把自己算为喀喇汗朝的一部分,将喀喇汗朝的所有版图认为是自己的领土。

10世纪末(980-987年间)哈散·布格拉汗打败了高昌回鹘人,其国成为自己附属国之后,又开始向萨曼王朝在河中地区的城市出征。高昌回鹘国趁喀喇汗王朝忙于攻占萨曼朝的好机会,反叛喀喇汗朝。这时,喀喇汗王朝在河中地区的征战很顺利的进行,已占领了撒马尔罕等重要城市。因此,10世纪阿拉伯作者纳狄木(Nadim)在《科学知津》中记载,“当回鹘汗听到萨曼尼统治者要迫害撒马尔罕城的摩尼教徒时,他命人通知后者说:托古兹古兹地区的伊斯兰教徒远比萨曼尼国中的摩尼教为多。如果对那里的摩尼教进行迫害,就将加以报复。因托古兹古兹汗之威胁,萨曼尼朝才停止了对摩尼教的迫害。”[8](P103)这里的“托古兹古兹汗”是指高昌回鹘国王。[9](P263-265)但这里的“萨曼统治者”不一定是指真正的萨曼朝统治者,很可能是指已占领萨曼朝统治下的撒马尔罕等城市的喀喇汗朝统治者哈散·布格拉汗。哈散·布格拉汗在中亚地区占领萨曼朝的大多数重要城市,在要吞没整个萨曼朝的大胜之际,放弃在那里的大胜利而返回高昌镇压他们的反叛是很不方便的。所以,哈散·布格拉汗通过炫耀自己在中亚地区的胜利,威胁高昌回鹘,来达到镇压高昌地区异教徒叛乱的目的,从而实现整个萨曼朝的统治权。但是,喀喇汗朝对高昌回鹘的这一威胁,不仅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加重了高昌人对喀喇汗朝的不满,导致高昌回鹘人摆脱喀喇汗朝统治,勾结与自己有同样信仰的佛国于阗,一起反抗喀喇汗朝,占领喀什噶尔。于是,哈散·布格拉汗不得不返回喀什噶尔同这些异教徒作战,并在战争中殉教(约为公元998年)。

哈散·布格拉汗在世时,自己的长子艾赫迈德·阿力·本·哈散作为副汗住在巴拉萨滚,自己住在喀什噶尔。他去世之后,次子玉素甫·喀迪尔汗继他汗位住在喀什噶尔。玉素甫上位之后,继续对高昌回鹘支持下的于阗异教徒进行征战。他的这次征战得到了中亚穆斯林志愿军的大力援助,并日益成功。在这种情况下,西边的副汗艾赫迈德·阿力·本·哈散(艾赫迈德·托干汗),于999年彻底攻占了萨曼朝,为了扩大自己的疆域,开始从北边向高昌回鹘国征战。

他的这次征战《元史》中有相关记载,华涛先生引用《元史·耶律世良传》中的有关记载推断出:耶律化哥,在西征过程中所遇到的阿斯兰回鹘只能是高昌回鹘。[2](P97)但是,近年来有些学者考虑将耶律化哥的这次西征与喀喇汗王朝的战争联系起来,并试图以此证明《辽史》提到的阿萨兰回鹘是喀喇汗王朝的军队。[10](P40)华涛先生则说:这里所说的“阿斯兰回鹘”并不是指喀喇汗朝而应是高昌回鹘。而且,被耶律化哥征伐的漠北阻部族很可能西走,进入了喀喇汗朝境,引起托干汗的东征。此部族受到托干汗的打击而东返,导致辽朝“复遣化哥经略西境”。[2](P98)

关于艾赫迈德·托干汗的东征,伊本阿西尔在《全史》中有这样的记载:“408年/1017·5·30/1018·5·19记叙突厥人从中国出征和托干汗之死。”[2](P97)笔者认为,这里的“突厥人,异教徒”指的是高昌回鹘和契丹人,第一次错掠的回鹘部众,求生托干汗而逃到喀喇汗朝境时被托干汗打击之后,第二次西征喀喇汗朝时同耶律化哥一起征伐喀喇汗朝而到达距巴拉萨滚八天日程的地方,但又被托干汗追击撤回其国。从此以后,高昌开始附属于辽朝,不久喀喇汗朝的艾赫迈德·托干汗去世,自此喀喇汗朝也停止了对高昌回鹘的征军。换句话说,虽喀喇汗朝对异教异民的于阗的战争以他们的胜利告终,但对同民异教的高昌回鹘的战争却时胜时败,最后无果而终。但他的存在必定有其社会背景和历史原因:

其一,998年哈散·布格拉汗占领萨曼王朝的撒马尔罕、乌兹干(Ozkand)等城市之后,实行一种叫“伊克塔”(Ikta)的封分制度,将喀喇汗王朝的一整块领地分成几块“伊克塔”。他去世之后,各“伊克塔”之间开始相互排斥,于是,喀喇汗朝境内的矛盾之种越来越兴盛,因此,各“伊克塔”的主人为了夺取整个汗朝的宗主权,引发了激烈的争权斗争,这使喀喇汗朝陷入无休止的内讧。

其二,高昌回鹘国同辽朝的隶属关系,随着耶律化哥西征的发展而更加密切,所以,高昌回鹘把对宗教信仰比较宽容的辽朝选为自己的后盾,更加顽抗喀喇汗王朝的“圣战”。在这两个势力的共同反抗之下,处于激奋内部斗争的喀喇汗朝不得不终止了对高昌回鹘的战争。

其三,西边的伽色尼王朝为了分裂喀喇汗朝,把它变成自己的附属国,利用喀喇汗王朝的内部斗争,进一步煽动王族之间的争权斗争。在这种复杂的社会原因下,喀喇汗王朝陷入了更大的困惑,无暇顾及向外部扩张。于是,对高昌回鹘的“圣战”也自然地止步了。

概而言之,通过喀喇汗朝的萨图克·布格拉汗、穆萨·阿斯兰汗、哈散·布格拉汗、艾赫迈德·托干汗等几位穆斯林汗王对高昌回鹘的时断时续的征战,虽有高昌回鹘人被迫改信了伊斯兰教,但是将整个高昌回鹘国伊斯兰化的这一历史使命未被喀喇汗朝所完成,但是在他们奠定的基础上,后来由东察合台汗国所完成。

注释:

①关于蒙拉克,学术界存在很少知道,甚至毫无所知的观点。但是笔者认为,蒙拉克指的是高昌回鹘西北边境的游牧部落生活地区,这里的游牧部落很可能与西突厥时期的弓月部落有关。

②转引自: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文系,《古代突厥语文献选读》,第三分册(上),黑汗王文献,第37页。

③转引自:田卫疆,《高昌回鹘史稿》,第74页。

[参考文献]

[1]王明柯.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2]华涛.《西域历史研究》八至十世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田卫疆.高昌回鹘史稿[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

[4]安尼瓦尔·巴依吐尔.新疆地方民族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1.

[5]新疆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新疆宗教[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9.

[6]宋史:第490卷.

[7]戴密微.耿昇.吐蕃僧诤记[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4.

[8]巴托尔德.中亚突厥史十二讲[M].北京:中华书局,2005.

[9]米诺尔斯基.世界境域志(英文版)[M].1970.

[10]魏良弢.喀喇汗王朝史稿[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

责任编辑:魏乐娇

A Literature-Based Study on the Political Relation of Karahan Dynasty and Uighur Khanate

Buayixiamu·Aji1,2

(1. Kashgar University,Kashgar 844006,China;

2.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062,China)

Abstract:With local literature,Arabic and Persian literature,it is concluded that there was special political relation between Karahan Dynasty and Uighur Khanate.

Key words:Karahan Dynasty;Gaochang Uighur Khanate;relation;“Bughera khan Biography”

[中图分类号]K28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5.12.021

[文章编号]1004—5856(2015)12—0102—04

[作者简介]布阿衣夏木·阿吉(1982-),女,维吾尔族,新疆喀什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少数民族史研究。

[基金项目]新疆喀什师范学院校内课题,课题编号:(12)1439。

[收稿日期]2015-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