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尼采对柏拉图主义世界二重化的批判

2015-03-28 07:57胡志刚
关键词:尼采柏拉图意志

胡志刚

(中山大学 哲学系,广东 广州510275)

柏拉图把理念世界看成真正的世界,把感性世界看成虚假的世界,柏拉图以后,基督教和康德延续了柏拉图把世界二分的思想,如此一来,柏拉图主义世界二重化成为了西方思想的主流世界观。真正的和虚假的世界二重化特点是相信任何事物都存在着一个深藏着的唯—本质。尼采是最明确反对这种世界观的哲学家之一,对柏拉图主义世界二重化的批判是尼采哲学的重要内容。

一、世界二重化的谬误推论

尼采反对真正的世界的观点,反对世界二重化。在尼采之前,费尔巴哈就对世界二重化作过批判,马克思曾经评价说:“费尔巴哈是从宗教上的自我异化,从世界被二重化为宗教世界和世俗世界这一事实出发的。”[1]马克思在费尔巴哈对世界二重化批判的基础上,从现实世界自身中存在着自我分裂的根源,即经济的原因以及由此产生的阶级矛盾和阶级压迫出发,继续深入批判了这种观点。费尔巴哈和马克思的批判主要是针对宗教世界和世俗世界的二重化,尼采则对整个柏拉图主义世界二重化进行了批判,宗教和世俗世界二重化只是柏拉图主义世界二重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尼采对世界二重化的批判比费尔巴哈和马克思更加全面。尼采认为柏拉图是把世界二分的始作俑者,他说:“真正的世界是智者、虔信者、有德者可以达到的,——他生活在其中,他就是它。(理念的最古老形式,比较明白、易懂、有说服力。换一句话说:‘我,柏拉图,就是真理。’)。”[2]29尼采认为柏拉图败坏了人对世界的正确看法,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真正的世界,也没有真正的世界和虚假的世界的对立。只存在着一个世界,就是被那些形而上学家贬低的不断生成的感性世界。尼采对世界二重化作出了猛烈的驳斥。

尼采首先对世界二重化的心理根源作出分析。他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因此有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有条件的——因此有一个无条件的世界。这个世界是生成着的——因此有一个无矛盾的世界。纯属谬误推论(对理性的盲目信赖:如果A 存在,则它的对立概念B 也一定存在)。

此类推论是由痛苦激发出来的:根本上乃是一些愿望,想要有这样一个世界;同样地,对一个令人痛苦的世界的仇恨,也表达在对另一个世界、一个有价值的世界的想象中:在这里,形而上学家对现实的怨恨乃是创造性的。”[3]372尼采认为世界二重化是形而上学家出于自身愿望的一种创造,根本没有真实性可言。把世界二分的目的是为了摆脱感性世界的痛苦,从而构想出了一个比感性世界更完满和幸福的真正的世界的存在。“在尼采看来,为什么人们会贬低现实世界,原因在于他们对生活的恐惧——生活中数不清的不确定性,痛苦和不可逃脱的最终命运。正是由于这种深层的恐惧,他们躲避到一个理想和想象的世界中去,在他们看来,在那里可以找到永存的和平和救赎,从而摆脱缠绕他们的所有苦痛。”[4]

尼采要彻底根除形而上学家真正的世界。“‘真实的世界’不论人们迄今为止如何构想之——它始终不外乎是虚假的世界。”[5]23尼采要把这种颠倒的世界观给纠正过来,彻底颠覆把世界二分的做法,他要让二分的世界重新回归到它本来的样态。在尼采看来,只存在一个世界,那就是形而上学家鄙夷的世界——感性世界。“感性的世界——用柏拉图的话来讲就是假相世界和谬误世界,亦即谬误——倒是真实的世界。”[6]尼采并不是要把柏拉图的虚假世界转变为柏拉图的真正的世界,他要废除这两个世界的对立。他说:“我们业已废除真正的世界:剩下的是什么世界?也许是假象的世界?……但不!随同真正的世界一起,我们也废除了假象的世界!”[2]30尼采认为,根本不存在真正的世界和虚假世界的对立,在废除了真正的和虚假世界虚幻的对立后,确定了唯一存在的感性世界。

在尼采看来,基督教的彼岸和柏拉图的真正的世界并没太大的不同,只是改变了外在形式,实质是一样的,就是变得更为精致和难懂罢了。他说:“真正的世界是现在不可达到的,但许诺给智者、虔信者、有德者(‘给悔过的 罪人’)。(理念的进步:它变得更精巧、更难懂、更不可捉摸,——它变成女人,变成基督教式的……)”[2]29在康德哲学中,世界二分为现象世界和物自体世界。尼采认为,康德的物自体是柏拉图的真正的世界的变种,他说:“真正的世界不可达到、不可证明、不可许诺,但被看作一个安慰、一个义务、一个命令。(本质上仍是旧的太阳,但被雾和怀疑论笼罩着;理念变得崇高、苍白、北方味儿、哥尼斯堡味儿。)”[2]29虽然他们在关于世界二分的表述和论证存在差别,但在推崇真正的世界,贬抑感性世界的态度上是一致的。尼采对形而上学家所推崇的真正的世界作出了尖锐的批评:“虚构和臆想一个世界,我们寓于这个世界而以我们最内在的需要来肯定自己。”[3]263形而上学家看到了感性世界的事物生灭变化,认为生灭变化的事物背后隐藏着一个不变化的本质,变化的世界背后存在着一个不变化的世界,并用精神、理性、逻辑把它构建出来,这是形而上学家推崇真正的世界的缘由。

否定了真正的世界的存在,尼采推导出了他的权力意志世界。尼采认为权力意志世界,才是世界的本来样态。尼采说道:“在这里没有真实的世界和虚假世界的对立:只有一个世界,而且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残暴的、矛盾的、诱惑的、毫无意义的……一个具有如此这般性质的世界乃是真实的世界……”[5]75-76在这里,尼采明确地表明,只有一个世界的存在,这就是形而上学家所贬斥的虚假世界,也是感性世界,这个世界和真正的世界真实的、完满的、和谐的、实在的、充满意义的特点完全相反。真正的世界只是一种单纯的虚构,不具备任何真实性。

尼采认为感性世界就是权力意志世界,这个世界的真正特点就是在力的驱使之下不断地生成。力在这个唯一的世界中不断地进行翻腾、激荡,所以力也在不断地充盈和消减。在永恒变异的过程中,万物都在变换存在的形式,或产生,或消灭,这种过程永远在发生,这就是世界在人们面前呈现的状态。“永恒、唯一的生成,一切不断地只是在起作用、在生成而非存在的现实之物的彻底变化无常,如赫拉克利特所教导的那样,是一种令人昏眩的可怕表象,其影响所及之处,最接近于给人以地震时丧失对坚实大地信赖的那种感觉。需要有一种惊人的力量来把这种作用转化成对立面,转化成崇高和幸福的惊奇。”[6]583不管力是怎样地积累和释放,力的总量不变。尼采关于世界的思想受到赫拉克利特思想的影响,赫拉克利特把世界看成是永恒的活火遵循逻各斯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在火的燃烧和熄灭的过程中,万物在产生和消灭。只是尼采的力和赫拉克利特的火的最大不同点在于:赫拉克利特的火是遵循逻各斯精神的,而力没有遵循任何规律,它遵循的是要求变大变强的自身本性,这是一种盲目的内在冲动。权力世界的力以一种嬉戏的方式行进,没有任何先在的目的。“没有任何道德添加、永远处于同样无辜之中的一场生成和流逝、一场建设和毁坏,在这个世界展示的,不过是艺术家、小孩子的游戏而已。”[6]587正如一个小孩在海滨堆起沙堆,又将其捣毁;他在不断进行的这个游戏中得到了满足,权力意志对这个世界的创生毁灭的作为和小孩的游戏一般。

尼采最后归结道:“这个世界,这个依据‘可知特征’来定义和确定的世界——它只能是‘权力意志’,不可能是其他的。”[7]55他认为,这个世界除了权力意志外,一切皆无。尼采用权力意志世界完结了柏拉图主义的二分世界,结束了真正的世界和虚假的世界二元对立的状况,也结束了西方基础主义和本质主义的传统,成为现代西方哲学的开创者。

二、世界二重化的认识幻象

在尼采看来,柏拉图主义是一种理性主义,推崇理性的认识能力是导致世界二重化出现的认识根源。尼采认为:“柏拉图主义的危险在于其认识论和形而上学,即认知观和存在观;柏拉图主义认为,人的心灵能够摆脱各种偏见和局限,并达到纯粹状态,从而可以认识万物共同的永恒基础。”[8]尼采不认为这样的认知观和存在论能推导出真正的世界的存在,并且心灵不能摆脱各种偏见和局限,也没有一个客观的万物共同的永恒基础可供认识。尼采从以下几个方面对柏拉图主义世界二重化的认识根源展开批判。

其一,尼采强烈反对把感性和理性截然对立的看法。尼采认为形而上学家基于理性主义的立场,把世界二重化了。他反对给予理性能认识客观真理的地位,在他看来,理性和感性能力不是截然对立的,不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认识能力。他说:“通过分工,感官知觉与思维和判断差不多已经分离开来了:而在早先,思维和判断是包含在感官知觉中的,不是分离的。更早先的时候,欲望和感官知觉必定是一体的。”[3]31感官知觉和思维与判断并不是两种不同的认识能力,思维和判断包含在感官知觉中,并不是高于感官知觉的能力。两者都是肉体的认识能力,在欲望的驱使下对世界进行有效的认识。理智和感官不能把握世界,因为它们只是对世界的表层认识,要对外部世界形成理解和传达,必须要寻求直觉,这是肉体一种经验世界的直接能力。一切人的认识器官和感官只是着眼于人的保存条件和增长条件才发展起来的。对理性及其范畴和辩证法的信赖,只是证明由经验证明的这些东西对于生命是有用的,但并不能证明它们是真理。

其二,尼采反驳了存在客观认识的观点。尼采认为世界二重化是在偏见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他不认为存在那种摆脱一切偏见和局限的心灵的存在,认为认识都是在某种带有偏见的心灵的影响下对事物做出的认识。他说:“一个哲学家绝大部分有意识的思维都被他的本能暗中操纵着,并被强迫着遵循某种思维模式。”[7]6哲学家对事物的认识尚受自身本能的操纵,其他人对事物认识受偏见的影响就更大,只是不自知而已。纯粹状态的心灵不存在,认为理性能认识客观真理是一种认识幻象。对于万物共同的永恒基础是什么的问题我们根本不能确认,更谈不上关于纯粹实在的认识了。他说:“人们必须知道存在是什么,才能裁定这个那个东西是否实在(例如‘意识事实’);同样也才能裁定什么是确信,什么是认识以及诸如此类。——但由于我们并不知道存在是什么,所以,一种对认识能力的批判就是荒唐的了:如果工具恰恰只能使用自身来进行批判,它该当如何来批判自己呢?它甚至不能界定自身嘛!”[3]123对于存在是什么的问题我们根本不能确认,所以没有关于实在的认识。尼采把纯粹关于事实的认识变成了一种价值认知,认识只是一种价值判断,不是事实判断。

其三,尼采否定思维和存在具有同一性。尼采认为世界二重化是和强调思维存在同一的观点分不开的,形而上学家认为思维中存在的真正的世界必然也是真实的现实存在的世界。在尼采看来,不存在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这种同一性只是一种虚构。尼采分析道:“相同性与相似性:1)较粗糙的器官看见许多表面的相同性;2)精神意愿把相同性,也即一种感官印象,纳入一个现成的系列中:恰如无机物自身同化。关于对逻辑学的理解:求相同性的意志乃是求权力的意志。——关于某物如此这般存在的信仰,即判断的本质,乃是一种意志的结果,这应当尽可能是相同的。”[3]126在感官知觉和事物之间不存在同一性,同一性是精神意愿的结果,这种精神意愿和逻辑都是权力意志要求的表达,是人类出于简化生活和便利生活的结果。同一性只是人类主观意愿的爱好,并没有客观实际的同一性。同一性的虚构是因为这种虚构对生活是有效的。“什么是‘有效’?把某种陌生的东西归结为某种已知的、熟悉的东西。第一原理:我们已经习惯的东西就不再被我们视为谜团、问题。对新鲜、令人诧异之物的感受的麻木化:一切按照规律发生的事情在我们看来就不再是可疑的了。由此,寻找规则乃是认识者的第一本能:而自然地,借助于对规则的确定根本就没有什么得到‘认识’!”[3]217对于规则的爱好是出于人类把陌生东西熟悉化的天性。人类倾向于寻找一种安全的可靠性,其实在这种可靠性寻求的背后是人类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为了消除对外在世界的恐惧,他们去寻找规则,寻找可靠性,从而获得一种安全感。认识并没有确实性可言,它只是人们的一种信仰。从实质上看,一个事物的本质只是对事物所保持的意见。有效乃是真正的存在事实和唯一的存在事实。

在尼采看来,承认真正的世界对于人们对世界的认知毫无用处,因为它是一种假定,一种在激情、谬误和自我欺骗之下建构起来的,只能让人们对世界产生一种幻像,无利于人类的生活。“因为关于这个形而上学的世界,人们除了可以说它是另一种存在,一个我们不可接近、不可理解的另一种存在,别的就什么也说不出来;它是一种带有否定性的东西。……即使这样,一个世界的存在还从未被如此出色地证实过,但却可以肯定地说,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是一切知识中最无关紧要的一种:甚至比处于暴风雨危险中的水手眼里的关于水的化学分析的知识还要无关紧要。”[9]16真正的世界的设立根本无助于人类生活,对之形成的认识没有任何用处,所以要彻底根除人们对真正的世界的信念。

认识是在权力意志的支配下进行的,没有权力意志的存在,认识活动就不能展开。人类的认识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对人类的生活能产生益处,对人类有用。“什么是好的?——所有能够提高人类身上的权力感、权力意志、权力本身的东西。什么是坏的?——所有来自虚弱的东西。什么是幸福?——关于权力在增长的感觉,——关于一种阻力被克服了的感觉。”[5]243-244如果能提高人类身上的权力感、权力意志、权力本身的认识都可称为真理,让人感到虚弱的认识都是谬误,真正让人幸福的是能让人不断跨越心理阻力而畅行无阻的感觉,所有的认识都围绕增强权力意志而展开。之所以形而上学家的世界是颠倒的世界,是因为关于真正的世界的认识无助于增加权力意志,所以要加以颠覆。

三、世界二重化的语言陷阱

形而上学家认为思维和存在是同一的,思维是以语言存在的思维,对世界的认识总是以语言的形式表现出来,因而语言和世界具有了同一结构。在尼采看来,正如对世界不能形成具有确切的认识一样,作为传达认识的语言也不具有确切性。对语法的信仰让我们相信了一个真正的世界的存在,尼采说:“语言中的‘理性’:一个多么欺诈的老妪啊!我担心我们尚未摆脱上帝,因为我们还信仰语法……”[2]27语言和语法陷阱让人掉入真正的世界的信仰中,尼采必然要对这些语言陷阱做出批判,尼采对这种语言观批判如下。

其一,反对对语法结构迷信。尼采认为,形而上学家之所以有语言表达世界这种信念,是因为对语法结构的迷信的结果。形而上学家习惯于为行为设置一个行为者这种语法习惯,这是因果律在语言上的一种误用。因果律在语言上的运用,表现为语法上的主谓结构,这是逻辑上的因果关系在语言上的表达。他评述道:“逻辑上的因果关系来自语法上的主谓结构。由谓语必有主语,而相信作用必有作用者,结果必有原因。因此,对因果关系的信仰实际上是对语法的信仰。”[10]在这种语法结构中,主语是行为的发动者,谓语是对主语状态的一种描述,主语是原因,谓语是结果。理念、彼岸、物自体只能作为主语,现实世界的事物只能对这些主语进行表述,真正的世界就这样产生了,成为了感性世界的原本。实际情况是,从来就没有这样一种语言决定思维的情况,这只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一种表现而已。形而上学家受制于这种语言之网,逃离不开语言的制约,把语言和世界等同起来。

其二,反对对语言概念的误用。尼采认为概念的误用也是导致世界二重化的原因之一。“德谟克利特将上与下的概念转用到无限空间,其实这些概念在这样的空间里已没有任何意义;而一般哲学家则将内与外的概念转用到世界的本质和现象上,他们认为,人们带着深入的感觉深入到内部,接近自然之核心。”[9]20尼采认为,世界本来就没有上下内外之分,上下内外概念的使用必然会把真正的世界看成是高于和内在于虚假世界。形而上学家带着深入世界内部的感觉去对世界作出解释,但这感觉没有感觉对象,从而形成不了关于世界内部的知识,感觉在一种自我欺骗和蒙蔽的状况下杜撰出了关于世界内部的知识,其实这种知识毫无真实性可言,感觉和感觉的知识内在没有关联,两者之间毫无关系。尼采还说道:“事物的名称原是一种任意性,像一件衣服加于事物,与其实质乃至表皮全然无关。”[11]语言概念遮蔽了对感性世界的认识,构建了一个供信仰的真正的世界。真正的世界只是人类用语言概念编造的,尼采说:“‘假象’的世界是唯一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只是编造出来的……”[2]24

其三,否弃对语言本质作一元性的理解。坚持对语言作一元性的理解,必然会推导出真正的世界的存在,形而上学把用语言掌握的世界称为真正的世界。在尼采看来,这是一种语言独断论,并不存在一种单一本质的语言世界。尼采认为,语言是多义的,不存在一个作为文本的精确语言的存在,语言本质上是一种解释。“包括语言在内的每一个符号,每一个说出来的词,都仅仅只是解释——是我们运用于一个未知或者可能并不存在的文本的解释。”[12]所以,解释并不是直接对应着事物的,每一个解释的符号就不再是关于一个对象的符号,而成了对另一个符号的解释。“我们可能会说,事物的称谓极为重要,但仍是名称的一个传统集合,解释只能被其他的更有力的解释所取代。当我们说一种解释比另外一种解释更有力时,什么可以称作‘有力’就变得极其重要了。”[13]解释可以在不同的角度之间进行变换,不同类型的解释也就可以相互发生作用。当然,解释并不是任意的和没有条件的,新的解释之所以能取代旧的解释,是由于新的解释更有力量,更符合人们的生活,而不是这种解释更符合事实。可以不断从新的视野作出解释,从而不断地代替在旧的视野中作出的解释。视野在不断地扩大,解释力度也在不断地加大,从而不断地提高人类生活的便利程度。“既然一切都是通过某个视角作出的解释,那么,单一的真理和本质当然就是独断论的。从透视的角度来看,单一的本质就一定以多样性为前提,也就是说,所谓的‘本质’,不过是众多意见中的一种,众多‘本质’中的一种,本质之所以成为本质,完全是解释的产物,是‘我’基于各种特定条件而主动选择出来的产物。”[14]

正如周国平先生指出的那样:“哲学解释学的兴起基于两点重要的认识:第一,一切认识都是解释,不存在纯客观的世界‘文本’;第二,解释必须凭借语言,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的世界图景。这两点认识,尼采实际上都提出了。”[15]146借助于语言对世界的解释是主体意图的一种表达,意图具有主观色彩,所以,对世界的语言把握也就是对世界的解释。对于此在的任意行动,谁若根据它赖以发生的意图来衡量它的价值,这就是指有意识的意图了。在所有行动中,都存在往往无意识的意图,而且作为意图突显出来的东西,可作多重的解释,其本身只是一个征兆而已。任何一种未曾表达且不可表达的意图都是一种解释,一种可能错误的阐释,此外就是任意的简化和伪造。因而,语言本身不存在唯一的文本,存在的文本是可以进行多种解释的,这就消解了纯客观的世界“文本”。此在对语言把握的程度和解释的能力就决定了各自关于世界的图景,语言构成了此在存在的生存境阈。德勒兹对尼采强调解释多义性的观点甚为赞同,他对尼采解释多义性的观点评价道:“阐释乃至评价总是意味着衡量。本质的观念在此并没有消失,而是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因为并非所有的意义拥有同一种价值。对于一个事物而言,有多少力能够占有它,它就存在多少种意义。”[16]在多元解释的推动下,创造力不断得到发挥,生命力感得到不断地刺激,机体的力量和活力不断得到增强。

在语法结构支配下的语言创造出了一个单一本质的世界,这个世界缺乏活力、机械僵化、死气沉沉。这种世界压抑了去创造、去伸腾的权力意志,所以尼采要对它加以颠覆。尼采把语言和人类生活世界的意义结合起来,把语言看成是人的存在方式,而不再是纯粹的思维工具,把语言归结到人类安身立命的本性中去。“现实语言的生命就在于多义性。把活生生的、动态的词语转换为一系列单义的、机械地固定下来的僵化符号,这或许就是语言的死亡,是此在的僵死和荒芜了。”[17]尼采主张排除词义的确定性,破除句法结构和逻辑结构,保持和创造词的歧义性和其隐喻性。尼采改变了以往形而上学家重视语言的形式而贬低语言的内容的倾向,主张重视语言的内容,重视语言对人类社会生活的表达,不再追求语言的确定性,破除语言形式对语言意义的限制。

尼采的权力意志不再作为一个纯粹的主语或谓语,它是主谓结合体,是持续生成着的存在和存在着的生成,生成与存在无限接近。权力意志打破了形而上学家对主谓结构语法和逻辑因果律的迷信,清除了主语和谓语的巨大差异,颠覆了语言才能把握的真正的世界的神话。尼采揭露了语言对于传统哲学思维的支配力量,更为注重语言的解释效果,重视语言的多义性,这是尼采在语言观上作出的突破。

尼采从谬误推理、认识幻象和语言陷阱三个层面对真正的世界做了彻底的批判,分析了谬误推理是怎样促成了真正的世界产生,对思维和存在同一性做出了驳斥,从语言多义性和权力意志角度粉碎了把世界二分的做法。在尼采看来,世界二重化只是一种幻梦,不存在真正的和虚假的两个世界,只有一个世界的存在——权力意志的世界。“二十世纪以降,西方哲学的基本趋向是否弃以柏拉图的世界二分模式为特征的传统形而上学。从这个角度回顾,我们可以发现,正是尼采最早对传统形而上学进行了全面的批判,这是他最重要的哲学贡献。”[15]1尼采彻底地颠覆了以纯理性观察宇宙、运用逻辑推理程序建立起来的世界二重化这种西方哲学传统的世界观。尼采的思想对海德格尔、斯特劳斯、德里达等哲学家产生了巨大影响,现代的存在主义、解释学和后现代主义都和尼采思想有紧密联系。尼采对传统形而上学的猛烈批判,瓦解了传统的哲学体系,西方哲学从传统走向了现代,由此,尼采开创了人类思想史的新纪元。

[1]〔德〕马克思,〔德〕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00.

[2]〔德〕尼采.偶像的黄昏[M].周国平,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

[3]〔德〕尼采.1887-1889年遗稿[M]∥尼采著作全集:第12 卷.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4]〔德〕尼采.悲剧的诞生·偶像的黄昏(英文版)[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24.

[5]〔德〕尼采.1887-1889年遗稿[M]∥尼采著作全集:第13 卷.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6]〔德〕尼采.尼采全集:第1 卷[M].杨恒达,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

[7]〔德〕尼采.善与恶的彼岸[M].梁余晶,等,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7.

[8]〔美〕朗佩特.尼采的使命——《善恶的彼岸》绎读[M].李致远,李小均,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9:13-14.

[9]〔德〕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M]∥尼采全集:第2 卷.杨恒达,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10]〔德〕尼采.权力意志[M].张念东,凌素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373.

[11]〔德〕尼采.快乐的科学[M].黄明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58.

[12]〔德〕恩斯特·贝勒尔.尼采、海德格尔与德里达[M].李朝晖,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84.

[13]〔德〕尼采.快乐的科学(英文版)[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22.

[14]汪民安.尼采的认识论批判[J].国外理论动态,2008(3).

[15]周国平.尼采与形而上学[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16]〔法〕吉尔·德勒兹.尼采与哲学[M].周颖,刘玉宇,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6.

[17]〔德〕海德格尔.尼采:上卷[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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