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当代小品文的酒中闲趣与诗意人生

2015-03-28 07:09
关键词:小品文饮酒文人

石 健

(玉溪师范学院 文学院, 云南 玉溪 653100)



现当代小品文的酒中闲趣与诗意人生

石 健

(玉溪师范学院 文学院, 云南 玉溪 653100)

饮酒,是休闲的产物。中国现当代写酒的小品文,赋予酒以独特的“现代”意味,尤其是高妙的“超越境界的休闲”意境,令人向往。这些文章使过于严肃的话题变得轻松了,既贴近了生活的本身,又回归了文学本体的审美愉悦功能。这些小品文,有的拥有丰厚的文化学、民俗学内涵,有的在幽默的表现手法中凝聚着深刻的人生智慧,有的诉说着人类旷古的情感,有的则关乎人生的生存境界问题。其中所折射的现代“酒神精神”,具有多重的复杂意味。

小品文;酒;休闲;文化;酒神精神

酒,在中国具有悠久的历史,且与传统文化密切相关。“对于中国人来说,酒并非仅仅是美妙的饮料,它还和人的心灵密切相关。人们饮酒,不仅是身体之需,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一种心灵的需要。中国人用饮酒来表现一种生活态度和人生情调;在酡然沉醉的境界中,体验世界的妙趣;用酒来安慰自己的灵魂。”[1]“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酒,还联结着中国文学特有的宇宙与生命意识。中国文人与酒,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是一个说不尽的话题。即以最伟大的诗人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活化出一个狂放不羁、放任洒脱的李白;“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则展示了在落魄潦倒、疾病缠身之时,杜甫忍痛告别杯中之物的无奈。盖因酒对于文人,别有一种魔力存焉。酒,对于诗文的催化作用,一直绵延不绝。中国现当代作家与酒相伴者,亦不在少数,只是更多时候以小品文的方式将其呈现于笔端。这些文章与此前不同,赋予酒与饮酒以独特的“现代”意味,而其高妙的“超越境界的休闲”意境,尤其令人向往。

一、现代小品文与酒文化的天然契合

中国现代文学是在充满忧患的背景中诞生的。救亡与启蒙,是20世纪文学的核心词汇。因此,“中国百年文学的主流,便是这种既拒绝游戏又放逐抒情的文学,中国的怒吼的声音、哀痛的心情,于是得到了尽情的表达,这是中国百年的大幸。”不过,“中国文学一开始就在酿造着一坛苦酒”,“于是,上述我们称之为的中国文学的大幸,就逐渐地演化为中国文学的大不幸。”[2]究其原因,过于严肃和沉重,必然排斥相对轻松与闲适,导致文学在很长时间以来,远离了其审美与娱乐的本体功能,常以极为僵化刻板的面孔出现,更遑论艺术质量。并且,以主流排斥支流的党同伐异趋向,屡屡制造着超越文学之外的悲剧,为20世纪充满喧嚣的中国历史,添加了不幸的注脚。

不过,“当对文学严肃性的强调,连基本的娱乐功能都不能容忍时,根据历史的辩证法原理,取相反姿态,追求完全轻松化、趣味化、媚俗化的‘趣味主义’思潮就肯定会出现”[3]。以闲适格调为显著特征的小品文,显然就是这种“趣味主义”思潮的生力军。周作人作为“五四”新文学的奠基人之一,在这方面以其文学创作与理论建树为世人瞩目。他在《中国新文学的源流》等文中,把中国新文学的源头推至晚明,有其偏见之中的“洞见”。晚明文人强调创作要“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袁宏道《小修诗序》),作为核心要素的“性灵”,即注重作家的个性表现与真情流露。作为少有的清醒地注重文学独立性的现代文人,周氏显然有感于新文学的“载道”气过浓,才大力倡导“言志”即重个性表达的文学。他很快就亲力践行了这一主张,开辟出以“言志”为旨趣的“自己的园地”,并提出了“美文”的概念。显然,其心目中的美文,一定要彰显个性,以精神自由为旨归,并且要还原文学本应具有的愉悦、审美特征。毋庸置疑,这样的作品,是要以一定的闲适心境为创作基础的。“思想自由所培育的创造性,乃是文化得以繁荣和进步的根本条件,人们必须小心翼翼地保护它、发扬它,而不是破坏它。”[4]充满自由度的文学,对于文化的建设与繁荣,自有其不可替代的积极意义。

小品文在周作人本人及其追随者那里,从20世纪20年代的兴起,至20世纪30年代经由京、海派文学的共同耕耘,尤其是在倡导“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的林语堂的推波助澜下,在现代文坛自成一家,绵延不绝。不过长期以来,这些作品遭致反游戏、反消遣的文学主流的一片谴责,这并不足怪。讲求闲适格调的小品文,不符合鲁迅所谓“匕首”和“投枪”般犀利的批判功能,是大风浪中的“小摆设”(《小品文的危机》),在一个关乎民族危亡生存的时代,的确存在与现实相对疏离的缺陷。不过,这一文类绝非全然逃避现实,也是有其批判锋芒的,只不过经常被表面的闲适与幽默所掩盖罢了。况且应当注意的是,当小品文远离了一本正经的严肃说教味道,聚焦于人们的日常生活起居,从中折射出浓浓的生活情趣与人生哲理,“使中国新文学在严肃之余也不无轻松的趣味可以欣赏,这不能不说是对新文学的一个有意义的添加和丰富”[5]。

如果把小品文比作20世纪文学有益的添加剂,其中以酒为主题的文章,则更是气象万千、美不胜收的佳酿珍馐。对于在严肃的人生之中忙里偷闲的文人来讲,酒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饮酒总是超越了其行为本身,酒中“闲趣”,可以将作家的人生境界、精神质量、生活情致,呈现得淋漓尽致。

二、“不求解渴的酒”——生活艺术化的添加剂

从古至今,酒,常是借题发挥的好题目。

现代文人有很多“白日放歌须纵酒”的酒中仙,比如郁达夫。但是他对纵酒显然是有所悔悟的,无论是在小说《沉沦》中痛悔酒后乱性,还是在日记中苦于酗酒而常立下戒酒的誓言(当然一生不能兑现),以及写下“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的诗句,既折射出典型的集纵酒与多情于一身的古典名士气,又流露出常在灵、欲冲突中煎熬的现代文人色彩。现代文学对酒还有一种态度,就是认为耽溺于杯中之物是追求隐逸的表现,比如1920年代末的新锐革命作家,便错误地借酒说事,向鲁迅发起了猛烈攻击,说他“常从阴暗的酒家的楼头,醉眼陶然地眺望窗外的人生。……常追怀过去的昔日,追悼没落的封建情绪”,并且是一个逃避现实的“隐遁主义者”(冯乃超《艺术与社会生活》)。此后,在救亡呼声越来越高的时局中,饮酒常与其他娱乐活动一道,被指涉为不顾社稷安危的享乐之举。

小品文作者无论是描写纵情于酒色,还是借酒引申的社会、文化批评,显然有别于把饮酒作为闲适的生活情趣点缀的文人。作为小品文的最有力提倡者,周作人在1924年写就的《北京的茶食》中,开始了其生活艺术化的实践,其中就别有意趣地谈到了饮酒:

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可怜现在的中国生活,却是极端地干燥粗鄙,别的不说,我在北京彷徨了十年,终未曾吃到好点心。

以“喝不求解渴的酒”为例,显然暗含着一种文人的、雅致的、审美的态度,是颇得周氏所仰慕的晚明小品之神韵的。长期以来,我们的时代氛围“以粗犷、粗粝、粗俗为美,对文化上的雅致与悠闲,是持鄙夷态度的”。以今日流行的“休闲哲学”、“休闲文化”而言,多是从国外引进的,“而中国本来十分悠久的‘休闲’传统,却基本上被遗忘了”[6]。晚明文人所追求的雅致与悠闲,是一种相对高雅的文化气质,这不但对于周作人所处的时代,即便对于当今的文化建设亦有其重要的借鉴意义。高雅文化趣味的培养,关涉到一个民族人文精神塑建的质量,如果总是陷入单一化、媚俗化、粗鄙化而不能自拔,比如充满功利的人生态度、遍是噱头的影视作品、趣味低俗的小品演出在今天大行其道,就无疑令人堪忧。所以,周作人对于生活艺术化的倡导,是有其远见卓识的。

周作人还写有多篇关于酒的小品文,以此演绎着其独特的人生哲学。他曾表示,虽然不会喝酒,但却爱喝酒且经常喝醉,并对喝酒的趣味进行了阐释:

喝酒的趣味在什么地方?这个我恐怕有点说不明白。有人说,酒的乐趣是在醉后的陶然的境界,但我不很了解这个境界是怎样的,因为我自饮酒以来似乎不大陶然过,不知怎的,我的醉大抵都只是生理的,而不是精神的陶醉。所以照我说来,酒的趣味只是在饮的时候,我想悦乐大抵在做的这一刹那,倘若说是陶然,那也当是杯在口的一刻罢。醉了,困倦了,或者应当休息一会儿,也是很安舒的,却未必能说酒的真趣是在此间。昏迷,梦魇,呓语,或是忘却现世忧患之一法门;其实这也是有限的,倒还不如把宇宙性命都投在一口美酒里的耽溺之力还要强大。

(《谈酒》)

这里,显然就是借饮酒诠释其生活艺术化的理念,即饮酒对作家来说并非享乐,更非解脱之道,不过是在“自己的园地”中所寄予的一种安闲的生活方式而已,这与谈点心、茶食,乃至野菜、乌篷船之类大体类似。周门著名弟子俞平伯在《陶然亭的雪》中如此表述:“闲闲的意想,乍生乍灭,如行云流水一般的不关痛痒,比强制吾心,一念不着的滋味如何?”即是对乃师生活艺术化、人生闲适化的形象解读。所以,在周作人笔下,几乎读不到酣畅淋漓的饮酒,基本上都限于相对理性化的表述,比如反对过度的劝酒:

主与客互酬,本是合理的事,但当有律度,要尽量却也不可太过量,到了酩酊酕醄,淋漓几席,那就出了限度,不是敬客而是以客人为快了。这里的意思似乎并不以酒为坏东西,乃因为酒醉是苦事的缘故吧。酒既是敬客的好东西,希望客人多喝,本来可以说是主人的好意,可是又要他们多喝以至于醉而难受,则好意即转为恶意了。凡事过度就会难受,不必一定是喝酒至醉,即吃饭过饱也是如此。

(《谈劝酒》)

这样的文章,显然与自古以来的涉酒诗文迥异,可视为“五四”以来现代理性思想的诠释。总之,对周作人来讲,酒是生活不可或缺的闲趣与点缀,是生活艺术化的添加剂。

三、壶中日月长——民俗文化中的盎然酒趣

周作人的小品文,在充溢闲适风格的知性与理趣的同时,笔底时常呈现大量民俗风物,别具文化学、民俗学意味。如在《谈酒》中,就对酿酒的方法与器具做了精细的描述。沿着周作人的路数写作的,当然是曾亲炙教诲的弟子,比如张中行。张中行在20世纪80年代异军突起,凭借深厚的学养、儒雅的风格,书写了许多关于老北京风物的小品文,为文坛所瞩目。在《酒》中,他洋洋洒洒地从饮酒的历史、有名的酒徒、写酒的名作等入手,对酒文化做了寻根探源的勾勒。其中,在谈酒具中解读、推想中国关于酒的悠久历史:

实物是更有力的证据,传世的古青铜器,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酒具,花样多,形状各异,与现在用一种,曰“杯”,只分大小相比,真是后来居下了。依照曾经有的必较之见于文献的更靠前的通例,我们甚至可以推断,如果真有所谓伏羲画卦,这位伏羲氏,画成之后,得意之余,也会找出酒坛子,浮三大白吧?如果竟是这样,我们,纵使并非刘伶一派,也就不能不承认,酒的寿命必与饮食文化一样长,就是说,自从有饮食就有它,它的灭绝也绝不会在饮食灭绝之前。

他的小品文在描写掌故中见趣味,颇得乃师的真传,而诙谐的文字,则是对周氏文风的超越发挥。在《大酒缸》中,张中行对于老北京喝酒场所、饮酒方式的描写绘声绘色,与周氏平和冲淡的风格亦见分别。大酒缸多是山西人开的小酒店,物美价廉,是平民消费的好去处,难怪直到晚年,作者还遥念不已:“如果还有,能够到那里喝‘一个’热酒,吃两碗刀削面,会多么好。”“文人的反复言说,确实积淀、造就了不同的酒格,赋予佳酿以深厚的文化意蕴。于是,讲到绍兴酒,就会想到周作人;提起北京大酒缸,也总忘不了张中行。而且,在这些文字的品鉴中,你分明可以读出绍兴老酒的文人气与北京白酒的平民味。”[7]确乎如此,从酒入手,实在是研究地方文化、民俗的好路径。

与张中行并称“未名四老”的金克木,也是“文章老更成”的小品文高手。他在《信仰》中对中西不同饮酒方式予以描画,指出与西方人讲求一醉方休相比,国人则往往留有余地:“最有趣味的一点,特别可以拿来与外国对照的,是我们似乎并不以酒为目的。喝酒只是喝酒,是蠢人;要于喝酒之外加上一些别的花样,名义上说是助酒兴,实际上是用酒助兴。”这也是在比较文化视野中,诠释了老师辈的“喝不求解渴的酒”的理念,体现出一种颇具浓郁闲适风格的生活态度。

同是北大出身的邓云乡,亦擅写北京风土掌故。他对酒令的描写,可见深厚的文史功底。令人感慨的是,“除去最普通的‘拇战’,也就是俗名的‘划拳’而外,其他总是文绉绉的,多少要有一点旧文化的基础,才能行酒令。不然真连薛蟠也不如了”(《酒令》)。喝酒要喝出境界,的确要有文化作支撑,这种高雅的饮酒,怕只是“此情可待成追忆”了吧?邓氏近乎繁琐的叙述方式,可见周作人的遗风,不过亦有不同:“若论博学多识,差可相提并论;以深厚求之,似乎稍逊一筹。然而另一方面,反倒更显凡人本色,读来或许更觉亲切,亦未可知。”(止庵《世间已无邓云乡》)

作为末代皇族后裔的唐鲁孙,平生足迹遍布海内,交游极广,善品美食,被称为“华人谈吃第一人”。他留下了大量关于美食的美文,其中当然不乏美酒,如对著名的北京大酒缸,同样有过生动的记述:

在北平住久了,会吃的朋友都不爱进大馆子,讲究吃小馆,再不然约上两三知己上大酒缸,要两壶二锅头,选几样自己爱吃的下酒小菜,浅斟慢酌,高谈阔论,的确别有一番情调,是局外人不能体会得到的。

酒后想吃什么,各凭所欲,来碗刀削面、猫耳朵,或煮盘饺子,下一碗馄饨,酒足饭饱之余,管保教您有飘飘欲仙之感,这就是北方大酒缸的素描。

(《曲糱优游话酒缸》)

闲适、惬意的老北京饮食文化风貌跃然纸上。唐鲁孙对上海独特的柜台酒也有过描述:“柜台前有两只长条凳,可是吃酒的人没有一位是坐下来的,大半都是脚踩条凳,身靠柜台吃喝起来。”(《上海的柜台酒》)这里,似乎看不到时尚的海派风格,却有着北方人喝酒的豪爽劲儿。擅写异国情调且对西方文明推崇备至的现代海派作家张若谷,在《上海酒店巡礼》中,展示的也是具有传统风格的酒店风貌,尤其是回忆父亲的饮酒习惯,更具古朴风韵:

父亲的酒量虽不大,但是每晚必到酒店去,他老人家从不“登楼”去坐“雅座”,却是喜欢坐柜台里面,坐在“太白遗风”和“刘李停车”的长招牌下,面前放了一盆发芽豆或者花生米,一只酒筒和一只高底的蓝花碗,一壁和“堂倌”闲讲,一壁举盏慢慢儿一口一口地呷下去。

这里,显然活化了老中国儿女的饮酒风度。眷恋传统的作家,对当代城市变异的饮酒文化不以为然,据此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酒吧并非中国人饮酒之所在,只是借洋酒、洋乐、洋设备,赚那些欢喜学洋的人的大钱。酒吧者是借酒之名扒你的口袋也,是所谓之曰‘酒扒’。”(陆文夫《屋后的酒店》)是啊,单论酒吧的喧嚣鼓噪、情绪亢奋,如何与闲适优雅、意境陶然的中式饮酒相提并论呢!

四、惟有饮者留其名——现代文人与酒的不解之缘

中西饮酒文化固然有许多不同,如前者更重视闲情雅致,后者则乐于寻求刺激,但这也要辨证看待:“中国文化重理性,讲礼仪。但另一方面,中国人被理性、礼仪压抑的生命热情、非理性冲动又常常会忍不住喷发出来,而酒就常常充当了中国人宣泄苦闷或狂欢的媒介。于是,酒与诗歌、酒与文章就结下了不解之缘。”[8]是的,在饮酒中意气风发、张扬个性的生动画面,尤其是幽默的描写手法,在自古以来的文学作品中,是屡见不鲜的。

美国著名汉学家夏志清,在对《水浒传》的研究中认为,对“最能吃最爱酒”的好汉们,如武松、鲁智深、李逵的描写“堪称为中国小说中的一个可爱的特色”。甚至“在一些写得最好的章回中”,都离不开因饮酒滋事从而备显幽默趣味的人物,并由此得出结论:“在显然过于夸张的场合中,西方同类文学形象从没有达到《水浒传》那种宏大、辉煌的高度。”[9]在现当代小品文作家中,以充满幽默的笔法,酣畅淋漓、妙到毫巅地书写酒中乐趣者,向不乏人。老舍的《新年醉话》,开篇即令人捧腹:“大新年的,要不喝醉一回,还算得了英雄好汉么?喝醉而去闷睡半日,简直是白糟蹋了那点酒。喝醉必须说醉话,其重要至少等于新年必须喝醉。”随即便“醉话连篇”地说起了新年醉话之“优点”,比如可以痛骂记恨之人,可以应付讨债之人,尤有趣味的是对女性的态度:

再说,处此文明世界,女扮男装。许多许多男子大汉在家中乾纲不振。欲恢复男权,以求平等,此其时矣。你得喝醉哟,不然哪里敢!既醉,则挑鼻子弄眼,不必提名道姓,而以散文诗冷嘲,继以热骂:头发烫得像鸡窝,能孵小鸡么?曲线美、直线美又几个钱一斤?老子的钱是容易挣得?哼!诸如此类,无须管层次清楚与否,但求气势畅利。每当少为停顿,则加一哼,哼出两道白气,这么一来,家中女性,必都惶恐。……即使因此而罚跪床前,但床前终少见证,而醉骂则广播四邻,其声势极不相同,威风到底是男子汉的。……无论怎说,你总得给女性们一手儿瞧瞧,纵不能一战成功,也给了她们个有力的暗示——你并不是泥人哟。久而久之,只要你努力,至少也使她们明白过来:你有时候也曾闹脾气,而跪在床前殊非完全投降的意思。

读来令人忍俊不禁。男性在女性面前借酒宣威,实则色厉内荏的形象呼之欲出。文末还提出了说醉话的“秘诀”:“酒喝到八成,心中还记得‘莫谈国事’,把不该说的留下。”此外,“切莫题词寄信,以免留叛逆的痕迹。”可以看出,在这位幽默大师笔下,幽默的写作手法绝非单纯的插科打诨,而是既传递了独特深刻的现实意义,又凝聚了丰富机智的人生哲学。

章克标在《烟酒》中,公然宣称:不能在文人雅集中尽兴喝酒言欢者,“有什么资格来做文人”!进而道出了文人与酒的关系:

酒解放一切不必要的拘谨,无谓的束缚,打开坦白的心胸,赤裸裸地显出那热诚,这是多高贵的力。文学的最可贵在于坦白,在于真诚,而要做到这一步,第一做文章的文人先得坦白真诚。酒却有这力量。醉人不说假话,吃醉了不守秘密,这明明是坦白真诚的显露,文人的喜欢饮酒,大约也在这点吧。

章还认为,酒后的无忌倾吐,“说起来也就是文学的行为”。“这样说来,喝酒本身,就是很文学的行为了。文人喜欢喝酒的道理,这样一说,更加明白,而喝酒的人就是文人,也因此而证明其不缪了。”甚至还认为“喝酒即作文”,最后则煞有介事地归纳出:“因之要做文人,第一须先会喝酒,请记着这很重要的结语。”如此强调酒与文人、写作的关系,是能道出几分现代文学特质的:现代文学与古典文学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书写由“五四”开创的个性解放传统,以及反对“瞒和骗”、推崇真诚的写作观念。有趣的是,读者在刻意而为的荒诞逻辑、似颠佯狂的戏谑语调中,想必真能窥见几分醉意吧?

梁实秋在《饮酒》中,更为形象地勾勒了现代文人与酒的不解之缘。他以为文人雅士“一向离不开酒”,有其源远流长的传统:“名士风流,以为持螯把酒,便足了一生,甚至于酣饮无度,扬言‘死便埋我’,好像大量饮酒不是什么很不体面的事,真所谓‘酗于酒德’。”20世纪30年代初,梁在青岛山东大学执教期间,与校长杨振声和教授赵大侔、陈季超、刘康甫、邓仲存、方令孺、闻一多,结为著名的“酒中八仙”,展现了擅于酣饮的名士风范:“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宴,豁拳行令,三十斤花雕一坛,一夕而罄。”“有时且结伙远征,近则济南,远则南京、北京,不自谦抑,狂言‘酒压胶济一带,拳打南北二京’,高自期许,俨然豪气干云的样子。”把特定时代文人饮酒交游的场景幽默风趣地呈现出来。想到那群贤毕至、无所顾忌地酣饮畅谈的一幕幕,不由得令人心驰神往。

在血火交织的现代中国,即便饮酒也可能难得太平。可是,看看在空袭警报中躲到防空洞中喝酒的小品文,却是别有一番幽默意趣的:“那时觉得十分罗曼蒂克,一面听着远处闷声闷气的炸弹爆炸;一面一杯在手,海阔天空,乱扯一通,也颇有些视死如归的那种末路英雄气概。总之,只要身入防空洞,便有了护身符,轰炸又算得什么!”(冯亦代《喝酒的故事》)备尝流离失所之苦的文人,在与酒相伴中,不但彰显了风流才子洒脱不羁的一面,亦展露出坦然面对一切危难、傲视侵略者的铮铮铁骨。

“幽默是一个重要的艺术手段……通过各种幽默方式,可以使人在笑声中消解现实生活中一些郁闷不平,从而重新对生活充满信心。”[10]在中国美学范畴中,是林语堂率先把“幽默”由英文译介并加以倡导的。他在《论幽默》中说:“其实幽默与讽刺极近,却不以讽刺为目的。讽刺每趋于酸腐,去其酸辣,而后达到冲淡心境,便成幽默。欲求幽默,必先有深远之心境,而带一点我佛慈悲的念头,然后文章火气不太盛,读者得淡然之味。幽默只是一位冷静超远的旁观者,常于笑中带泪,泪中带笑。”“世事看穿,心有所喜悦,用轻快笔调写出,无所挂碍,……自然幽默。”在他看来,在悲悯情怀中冷静地审视现实人生,是幽默存在的前提。长期以来,“幽默”在文坛的名声不好,主要罪责就是逃避现实,这并不符合历史真相,比如由林语堂领衔,以《论语》、《人间世》《宇宙风》等刊物为阵地的论语派作家,“并非如以前人们所认识那样一味幽默,他们的小品文创作也具有强烈的正义感,虽然他们也提倡幽默,但是他们作为自由主义文人仍然有着执着的人文精神”[11]。

幽默,实是人生智慧的凝结。一方面,这种智慧要在相对悠闲的环境下孕育滋生;另一方面,境由心生,在面对人生险境与危途时,适时保持相对冲淡的心境与超然的态度,学会用幽默化解危机,也是一种必须的生存法则。无论如何,写饮酒,少了幽默感,岂非大煞风景?

五、酒逢知己千杯少——自然本色中的真情传递

喝酒的一大好处,就是可以显露真性情,方此之时才可以交下知心朋友。晚明小品之所以被周作人、林语堂等人所推崇,其内在根源就是强调做文应与为人一样,务必去除伪饰,展示率真性情,恰如张岱的名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陶庵梦忆》)许多写酒的小品文都注重于此:“共酌之趣在于择友”,“人生难得几回醉,难得的不是酒,而是这种身心主客体相交的真正的‘醉’的机缘”(许淇《漫天论酒》)。天性随和、人缘极佳的老舍就深明此理:

因吃酒,我交下许多朋友——这是酒的最可爱处。大概在有些酒意之际,说话做事都要比平时豪爽真诚一些,于是就容易心心相印,成为莫逆。人或者只在“喝了”之后,才会把专为敷衍人用的一套生活八股抛开,而敢露一点锋芒或“谬论”——这就减少了我脸上的俗气,看着红扑扑的,人有点样子!

(《戒酒》)

“人有点样子”,说起来简单,可对向来规行矩步的国人来说,却是别有意味。所以,写酒的文章,对于真性情,对于在真性情中培育的友情,就格外珍视。肖复兴在《北京人喝酒》中,把北京人“不仅是为喝酒而喝酒,而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性情和性格”的一面生动呈现出来。而这种为酒所蒸发的“性情与性格”,就具象化在浓郁的情谊中。北京人对“真正看得起的朋友”,“只有请到家中,才把你看成是一家人”。“这不是北京人为了省钱,嫌到饭店喝酒花费贵,而是一份热情与真情,北京人把家看作是最神圣之地,是向亲朋好友显示的最后一张王牌。”“请到家中,与请到饭店去喝酒,是北京人对朋友亲热、信任程度的一道分水岭。”非仅此也,主妇要亲自下厨,菜要丰富,酒更要备足,而且气势逼人:“集束手榴弹一样,先排放在桌上地上,先声夺人一般,摆出一副真正要大喝一场的阵势。”北京人劝酒功夫也厉害:

北京人喝酒,讲究劝酒,一杯满上、饮下,再一杯紧接着满上,而且,北京人自己要以身作则,先仰脖一口灌下,热情恳切而不容置辩让你必须饮下。北京人喝酒,喝的就是这痛快劲儿。在家中喝酒,一般不谈利害、不涉交易,如果为利害交易,就不会设在家中。因此,在北京家宴中喝酒,能喝出北京人淳朴古老的遗风,那一份快要淡去逝去的真情、友情与纯净美好,让酒穿肠而过,滋润了干枯的心田,烧热了枯萎的精神,便是喝醉了也心甘情愿。

在如此豪爽而热情的氛围中,客人还怎会推三阻四?“喝醉了,你就倒床呼呼大睡,像在自己家中一样,才让北京人舒服、熨帖。”此文不但关乎喝酒、劝酒,还有更多深意存焉:如果始终处于清醒与理性的状态,如果都是谦谦君子般量力而为,饮酒的意趣岂非少了许多?人无完人,没有张岱所谓的“癖”与“疵”, 人与人似乎总是带着面具在交往,真性情又何以窥见呢?进而,今日人们常抱怨世风日下、世道浇漓,其根源到底在哪里?大概在机械文明时代,人们活在一个过分现实的世界,人和人之间总是有一种天然的隔膜与距离感,如“北京人淳朴古老的遗风”,确乎鲜矣。人生难得几回醉,其积极意义即在于寻回“那一份快要淡去逝去的真情”吧。还有更其令人感慨的:在今日摩天大楼环伺的北京城,那种自然、亲切地邀友人到家中畅饮一聚的场面,恐怕亦难得一见了!

经历了人生颠沛流离之后,老友重逢,把酒话旧,自有动情之处:

我和CT(按:即郑振铎)共饮,另外还有一种美味的酒肴!就是话旧。阔别十年,身经浩劫。他沦陷在孤岛上,我奔走于万山中。可惊可喜,可歌可泣的话,越谈越多。谈到酒酣耳热的时候,话声都变了呼号叫啸,把睡在隔壁房间里的人都惊醒……人生的滋味,在这里又浓烈地尝到了。

(丰子恺《湖畔夜饮》)

对于丰子恺这样儒雅的文人,此时竟能如此兴奋而至失态,终须有美酒作为触媒啊!而两位老友的绵绵情谊,历经沧桑的无限感触,足以令人动容。

旧友相逢,少不了酒。朋友远行,酒则添了几许哀伤,几分思念。当代朦胧诗代表作家舒婷向以海量闻名,可却不喜饮酒。不过当一位引领她步入诗歌殿堂的好友出国后,朋友们聚会饮酒聊到他时,“我第一次不觉得酒是下山虎了,也许因为它已下山得逞,不像从远处看去那么张牙舞爪”(《斗酒不过三杯》)。在这一刻,友情与酒,共同在作家的生命中升华了。

酒,又岂止关联友情?在范曾笔下,酒联结着对亲情与爱情的回忆。“啊!美酒,你这无所不在的万能的精灵,我忘不了你;劣质的酒,我更忘不了你,在最困难颠蹶的日子里,只有你和清贫的大兄,和失恋的我共度那寂寞而冷酷的时刻。”(《干一杯,再干一杯》)在王蒙笔下,醉酒的日子联结着对民族的忧患之情:“是的,那岁月的最大痛苦是穷极无聊,是死一样地活着与活着死去。死去你的心,创造之心,思考之心,报国之心;死去你的情,任何激情都是可疑的或者有罪的……”(《我的喝酒》)在北岛笔下,饮酒联结着浓郁的乡情:“漂流海外,酒成了我最忠实的朋友,它安慰你,向你许愿,告诉你没有过不了的关;它从不背叛你……头几年住在北欧,天一黑心就空了,只有酒陪我打发那漫漫长夜”(《饮酒记》)。

作家创作离不开情感,又有哪种载体像酒这样,让他们的情感无限蒸腾、挥发?借酒力而抒情,有时豪气干云,有时则忧思萦怀。无论怎样,酒,依旧是附属于生活的闲情所寄。

六、在美酒中升华的诗意人生

回想“酒中八仙”时代的酣饮酗酒,梁实秋在《饮酒》中亦有反省:“哪里算得是勇,直是狂。”进而认为:“《菜根谭》所谓‘花看半开,酒饮微醺’的趣味,才是最令人低徊的境界。”饮酒,一定与境界相关联,这也是文人雅士与村野伧夫的最大不同之处。

吴放的《谈微醺之意》,可视为对梁实秋所心仪的微醺之境的全面推演。“古人乐酒,无非为追求那一种茫茫惘惘的景光,意即微醺之意。”“我觉得饮酒倒要亦狂亦狷,倾杯壮气,细酌品味,至七分而止,然后微醺之意,庶几可得。”他还认为,即便号称常在酩酊中创作的古代大诗人,如李白、陶渊明诸位,也是过甚其辞,其流传千古的美好诗句,“又何尝不是酒到微醺,情移心动,飘飘然神遇之笔呢”!所以,“我最讨厌斗方名士自命能饮,以沉醉为狂,其实哪里解酒”!声称不怎么喜欢酒的马国亮,则有接近周作人的想法:“有时候,真令人不能不有喝点酒的意思。”并为此解释道:“假如我们不是终日沉湎在杯中,而是偶然喝喝的话,它最少可以使一颗消沉的心活跃起来,使一个忧抑的情怀兴奋,而能够达到使忧郁尽量宣泄的机会。”这样的饮者,对于饮酒的境界自然有着较清醒的认识:“半醉是喝酒的最痛快的境地。太少,酒力是不足以燃烧起生命的火焰;太多,便徒使人跌入烦恼的深渊而已。”(《酒》)显然,无论是“微醺”,还是“半醉”,都是把饮酒作为生活的艺术来看待,而与郁达夫那样放荡不羁的醉里寻欢者态度迥异,亦与肖复兴笔下北京人的豪饮方式殊途。

还有的作家,把饮酒的境界描摹得如诗如画,承续了中国文学中的诗意传统。当代作家陆文夫便对苏州河边的独饮有过美妙的描述:

一人独饮也很有情趣,可以看着窗下的小船一艘艘咿咿呀呀地摇过去。特别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路无行人,时近黄昏,用蒙眬的醉眼看迷蒙的世界。美酒、人生、天地,莽莽苍苍有遁世之意,此时此地畅饮,可以进入酒仙的行列。

(《屋后的酒店》)

丰子恺在《沙坪的酒》中提到:“吃酒是兴味的,是无条件的,是艺术的。”在《湖畔夜饮》中,则对西湖边的夜饮,有了美轮美奂的诗意描述,生动、具体地阐释了饮酒的“兴味”与“艺术”:

窗外有些微雨,月色朦胧。西湖不像昨夜的开颜发艳,却有另一种轻颦浅笑,温润静穆的姿态。昨夜宜于到湖边步月,今夜宜于在灯前和老友共饮。“夜雨剪春韭”,多么动人的诗句!可惜我没有家园,不曾种韭。即使我有园种韭,这晚上也不想去剪来和CT下酒。因为实际的韭菜,远不及诗中的韭菜好吃。照诗句实行,是多么愚笨的事呀!

虽称按诗句实行为愚笨,作家实是就着诗饮酒的:

收音机上面的墙上,正好贴着一首我写的,数学家苏步青的诗:“草草杯盘共一欢,莫因柴米话心酸。春风已绿门前草,且耐余寒放眼看。”有了这诗,酒味特别的好。我觉得世间最好的酒肴,莫如诗句。而数学家的诗句,滋味尤为纯正。

接下来又对真正的诗和诗人进行了独特的阐释:

别的事都可有专家,而诗不可有专家。因为作诗就是做人。人做得好的,诗也作得好。……有些“专家”的诗,我不爱读。因为他们往往爱用古典,蹈袭传统;咬文嚼字,卖弄玄虚;扭扭捏捏,装腔作势;甚至神经过敏,出神见鬼,而非专家的诗,倒是直直落落,明明白白,天真自然纯正朴茂,可爱得很。樽前有了苏步青的诗,桌上酱鸭,酱肉,皮蛋和花生米,味同嚼蜡;唾弃不足惜了!

这分明是借饮酒而品味艺术乃至人生,堪称饮酒的更高境界。其中所品出的人生况味,远远超越了老友重逢叙旧的意味,格外有滋味、有深意。优雅愉悦的如画美景,配以独抒机杼的纯真诗篇,交织成饮酒的绝妙氛围,在无比的闲适与逍遥中,达到了精神的无限自由。这是“天然去雕饰”的自然而然的意境,是超越了世俗伦理的精神象征,可谓以“高度的精神自由”、“较低的物质依赖性”、“创造性的火花”和“人的全面发展”为特征的“超越境界的休闲”意境[12]。除此之外,《湖畔夜饮》还可以给人带来更多的启示:天人合一、自然淳朴的诗意人生,是自古以来人们孜孜以求的圣境,何以在文明日盛的时代却越发难觅呢?通过丰子恺对数学家作诗的高度赞扬,是不是可以反思,人文与科学绝不应该像今天这样断然分隔?又是什么导致工具理性对人文精神的侵蚀愈演愈烈?实际上,像爱因斯坦这样的大科学家,莫不是人文修养极高的超拔秀逸之士。总之,关于人生的境界问题,在这篇写饮酒的小文中,有了独到的诠释。

与酒相关的小品文,在逸兴遄飞与趣味横生中,传递出丰富的人生百态,为相对枯涩的20世纪中国文学,增添了几抹亮色。在酒的氤氲氛围中,过于严肃的话题变得轻松了,贴近了生活的本身。饮酒,是闲适的产物,有如张中行的说法:“做了皇帝还想成仙,春秋佳日,或雨夕霜晨,还会产生闲愁,就是,虽然说不清楚,却总感到缺点什么……如何排遣?喝两杯是个简便而可行的办法。”(《酒》)但在怡情悦性的闲适背后,却无违于酒令人兴致昂扬、意气风发、追求自由的本质。诚如尼采对“酒神精神”所做的诠释:“不管现象如何变化,事物基础之中的生命仍是坚不可摧和充满欢乐的。”[13]总而言之,“酒,因此成为民族性的一个证明:谁说中国人就只有温柔敦厚的品格?想想那些借酒浇愁、以酒助兴的士大夫,想想那些花天酒地的权贵,想想那些揭竿而起的义军,再想想‘无酒不成席’的俗语,就知道中国人其实也是有着率性而活的酒神精神的。平时温柔敦厚,谦和处世;关键时刻却挥洒真情,敢歌敢哭。这,便是中国人性格的二重性。”[8]从古至今的巨大变迁,使中国作家们把现代“酒神精神”,在一篇篇小品文中演绎得更为生动,更为复杂。

[1] 叶朗,朱良志.中国文化读本[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265.

[2] 谢冕.《百年中国文学总系》总序一·辉煌而悲壮的历程[M]//张志忠.1993:世纪末的喧哗.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

[3] 赵海彦.中国现代趣味主义文学思潮[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12.

[4] 何兆武.文化漫谈[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192.

[5] 解志熙.写在前面的读后感——兼谈文学行为的实存分析[M]//赵海彦.中国现代趣味主义文学思潮.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6] 陈平原.从文人之文到学者之文[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72.

[7] 夏晓虹.小引[M]//夏晓虹,杨早.酒人酒事.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8] 樊星.当代文学与酒——当代文学意象研究之二[J].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29(1):22.

[9] (美)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史论[M].胡益民,等,译.陈正发,校.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88-91.

[10] 罗筠筠.灵与趣的意境——晚明小品文美学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361.

[11] 杨剑龙.论语派的文化情致与小品文创作[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319.

[12] 章辉.论“休闲”的界定[J].湖北理工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29(6):26-28.

[13] (德)尼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28.

(责任编辑 陈咏梅)

Casual Taste in Alcohol and Poetic Life of ChineseModern and Contemporary Essays

SHIJian

(School of Literature, Yuxi Normal University, Yuxi Yunnan 653100)

Drinking is the product of leisure. Chines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essays about drinking give alcohol a unique "modern" implication and the sublime mood in drinking "beyond the realm of leisure" has its special fascination for most of the people. These articles not only make the serious topic become relaxing and close to life itself, but also let literature return to its aesthetic pleasure function. In these articles, some have rich cultural and folk connotations, some have profound life wisdom in humor of expression, some have eternal human emotions, and some are about the issues relating to existing state of human beings. The modern "Dionysian Spirit" in these articles has multiple complicated meaning.

essays; alcohol; leisure; culture; Dionysian Spirit

2015-03-31

石健(1970— ),男,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10.3969/j.ISSN.2095-4662.2015.04.005

G122;I106

A

2095-4662(2015)04-002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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